《人性系列之1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娟娟都向人说她今年二十八岁,实际上她已经三十五岁半,过了年就是三十六岁,她认为年龄是由自己决定而不是身分证上的阿拉伯数字,照照镜子她后决定明年还是二十八岁。 娟娟是酒店小姐,酒店的名称和负责人经常在更换,有时是某某商务总汇,有时是某某夜总会,目前则是叫丽晶酒店。更换招牌的时候她们就有一阵子没有工作,娟娟不会抱怨,因为这是不得已的事。 酒店的上班时间从下午六点半开始,她们跟一般公司一样,上下班须打卡,然而打卡的意义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充其量只能计算某人某日是否旷职,可是这种说法却又非常不正确。有时小姐八~九点才到,但她是带着一群客人进来的,这说明她在六七点时是陪着客人赴晚餐的约会,吃完饭后再带着客人到酒店「续摊」,像这样为酒店带来大笔的生意时打卡不但没有意义反而变成一种障碍;小姐说:「呸!我五点就要开始准备,难不成要牺牲睡觉和化妆的时间特地坐出租车来这里打卡然后再匆匆地赶去赴约?这样赶来赶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只被雨淋湿的母鸡!好啊!以后我就跟客说我要到公司打卡,不能陪你去吃饭。听着!这样可不会有一票人跟着来啊!」 看在她当日的业绩上谁都不敢回话,所以正常打卡的只有会计阿美和厨房的厨师以及几个为客人开门的小弟和服务生。 但是对于当月运气比较差、卖出去的酒不多的小姐,准时打卡代表能领全勤奖金,虽是区区两千元,但也还是新台币。 丽晶酒店在同行的排名中算是中上级,里面的隔局有点像♂的图形,圆形的地方是大厅,有十间包厢围着大厅,直线是一条走道,走道两旁是也是包厢,不过这里的包厢装潢和大厅旁的不太一样,格局小、摆设简单,选择哪里的包厢由客人的荷包决定;包厢的尽头右边是厨房兼员工餐厅,左边有小姐休息室、员工休息室和经理室。从大厅要进入走道的地方则放着两个维纳斯的雕像,雕像放在一米高的圆柱体上。 接待大厅的装潢以欧洲古典风味为主,桌上放着圆球造型的粉色系玫瑰缎带花,花插在壸型描金的花瓶,花瓶的开口像白合也像波浪,六个一米多高的圆柱散置在大厅,上面放些骑士或贵族造型的陶瓷雕像,浅黄色镶金边的沙发围成ㄇ字形,有两人座也有三人座,沙发占据相当大的空间,大厅旁有六间较大的包厢围住它。接待大厅的正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水晶吊灯。鹅黄色的窗帘以丝制麻绳编织束在窗帘下面,麻绳混着金丝一起编织,最下面是一串大大的流苏,窗帘后面黑色玻璃密不透光,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不会去看外面。 宫廷风格加上黑色玻璃区隔出现实与贵族。 小的包厢每半个小时算一节,一节的费用是五百元,大一点的包厢每节一千元。小姐的坐台费从五百到上千的都有,每当小姐稳定地达到某个业积点,她的坐台费每节就涨一百元。坐台费四六分帐,小姐抽四成;如果要陪客人出场,小姐的坐台费每节只能抽两成,老板的说法是酒店之外的活动小姐获得的利益绝对大过酒店之内。「带出场」就是陪客人走出丽晶酒店,包括陪客人打打电动或保龄球,或是陪客人参加某些聚会,这种场合当然是客人对小姐的喜欢已经到达某种程度,客人给的小费一定比坐台费的抽成来得高,价格最好的自然是上汽车旅馆之类的地方,这个价码由小姐自定义,钱全部落在小姐的口袋里。 酒店的小姐很少会跳槽,跳槽的风险很大,换间公司客人不见得会跟过去,这种关系像女人对于化妆品的品牌一样,没有绝对的忠诚度,换家公司就得从最低的坐台费做起,重新拉自己的基本客人、从头和经理同事打好关系等等。小姐们会衡量轻重,除非得罪客人或是有某些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像是跟客人借钱然后还不出来),否则她们不会轻易换公司。 娟娟历经「凯悦酒店」、「凤凰楼」、「美斯地」、「贝斯特」等易名,但是地点却从没换过,丽晶酒店在今年春节之前才改名重新营业,当时祝贺丽晶酒店扩大营业的花圈有一公尺长,其中有市议员及里长,也有更高的政要人士,只不过没有人会去追问是不是本人送的。酒店当然也更换了老板,大家都知道这是人头老板,真正的幕后老板是谁可能要透过某些管道才能知道,有时幕后老板赌博输了也会用酒店抵债;食色性也──自古不变,酒店这个行业不可能从这个繁华的世界消失。 《人性系列之2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娟娟另外一个收入是卖酒,国产的白兰地从两千元起跳,进口酒最低价钱是四千元,罐装啤酒不管哪一种牌子,每罐都是一百二十元,小姐卖一瓶酒可以抽三成,啤酒算是解渴用的,没有人把它归为酒类,因此客人除了点酒外,小弟会自动送上半打啤酒,这好像是酒店不成文的规定,啤酒是让其他的小姐进来打招呼敬酒时喝的,通常小姐们喝了一口、随便跟客人聊个三两句就走人,客人兴致好的时候会给进敬酒的小姐小费;金额两百、五百不等,所以一罐啤酒只有一口的价值,赚不到客人小费的也可以抽啤酒的三成,至于能开几罐啤酒则要靠小姐的本事。 娟娟在丽晶酒店有个死对头佳佳,佳佳的年纪比她小(这是不能说的,谁谈到这事娟娟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上去打两巴掌再说),佳佳长得跟娟娟差不多;略为圆形的鹅蛋脸,五官不是很突出但看起来甜美,身材凹凸有致;佳佳比娟娟高两、三公分,她的腿比娟娟修长,佳佳喜欢穿很短的短裤或是迷你裙,视觉的效果使她看起来更为高聎。 有些客人没有固定的小姐,他们来丽晶酒店纯是业务需要,客户喜欢来丽晶酒店,这样的客人开的酒大部分是高档货,给的小费也不少,饮酒作乐不是他们的目的,达成业务需要才是真正的目标;小姐和酒在他们眼里像路人甲一样的引不起注意,这种客人虽然久久才来一次,不过却是小姐眼中的好客人,他们的特点是不会对小姐动手动脚,并且注意力全在他们的客户身上,娟娟她们只须在一旁坐着,帮主人留意客人的酒杯即可。 小姐们喜欢这种客人的原因不在于抽成的佣金或是不必开口讲些不知说了多少次的黄色笑话,而是在于坐这类客人的台无形中提高自己的身份和身价,表示自己具有某种程度的水平,娟娟和佳佳的梁子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个客人而结下来的。 客人姓徐,带着两个日本人来,他们是第二次来丽晶酒店,由于已经忘了上次的小姐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两个人长得「かわい」,小曼也记不得当初是由谁服务的,她征求徐先生的意见,徐先生淡淡地说:「请店里看起来比较甜美的小姐来好了。」倒是两个日本人一看到小曼就高兴地说他们记得这位妈妈桑。 小曼于是要娟娟和佳佳过来,日本人挑了身材比较娇小的娟娟,小曼心想两个日本人叫两个小姐坐台也不为过,于是问徐先生要不要也让佳佳和娟娟一起坐台?徐先生对小姐的事没有意见,他把话转给他的客人,可是他的客人却「很有原则的」不要佳佳,反而要徐娘半老的小曼坐台,佳佳因此觉得颜面尽失;小曼已经四十五岁了,包厢里五彩昏暗的灯光虽然有助于掩饰脸上的皱纹,可是脖子所烙印的岁月痕迹却无法以灯光遮掩;小曼对此当然也有因应的一套,她一向穿高领的衣服,即使再怎么清凉的衣服都必须有旗袍式的高领。 佳佳一时气恼愤怒,觉得自己竟然比不上四十多岁的欧巴桑,但她又不好对小曼生气,一来小曼是经理,二来是客人自己挑的,只是在年龄和容貌的比较下她居然输给大她近二十岁的小曼,此时佳佳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可是客人就是中意小曼,她说什么也得忍下这口气,就在佳佳企图压下心中的怒火时一眼瞥见娟娟嘴上浮起一个胜利的笑容:(我比妳有魅力!)这正好成为佳佳转移怒气的好借口,佳佳狠狠地瞪了娟娟一眼,这眼不巧被小曼看到,小曼不喜欢手下的小姐为了客人起争执,她认为丽晶酒店是一个团队,想要生意兴隆就必须『家和万事兴』,她希望除了装潢气派、菜肴新鲜之外还能给客人多一份和气温馨的感觉。 小曼知道酒店不必有多好的菜色,但先觉条件是不能让客人吃了拉肚子,所以炸蚵仔、清蒸石斑或是炸肥肠等材料顶多放三天,过了三天这些材料就成了员工的晚餐,因此丽晶酒店的食物卫生也是她们的招牌之一。 徐先生和日本客人在十一点左右离开,娟娟自然是被带出场,小曼介绍另一个稍懂日语的小姐给日本人,小曼在还没打烊时就把佳佳叫了过来。 「妳给谁摆脸色?」小曼沉着脸,眼睛带着怒气。 「我哪有摆脸色?」 「有没有摆脸色妳自己心里清楚,我也看得明白,人家要娟娟坐台就随客人的意,妳瞪什么瞪?下次要是让我再看到妳这个样子妳试试看!」小曼抽出一支香烟,点着以后狠狠地吸一口。 佳佳装做不在乎,不过心里倒是真怕小曼叫她走路,她还欠酒店四十万,这缘于去年有位客人介绍一只股票给店里的小姐,这个客人据说有内线消息,店里几个小姐听了他的消息果真赚些了钱,于是佳佳就加入股票族,人家说在股市知道进场不算高明,晓得出场才是厉害,佳佳的手脚不够快,买了这只股票后它的股价就一路下滑,佳佳的警觉性也不高,她认为股价总有上升的一天(同事都赚到了钱),等到发觉不对劲时公司已发布减资的消息,此时股票已成为脱不了手的「壁纸」,佳佳如果就此打住就没事,偏偏她不死心,向公司借了四十万投资另一档她「听人说的」绩优股,虽然这档没像上一档那么凄惨,不过四十万的母钱也缩得剩二十万左右,她的恼怒反应在工作上,公司的两分利加上四十万的母钱使她势必要努力地争取客人,争取客人的第一要务就是不择手段;她抖出娟娟的年龄,她说:「明明三十过半了却老说自己二十八,装可爱!」佳佳把「阿本仔」的怒气转嫁到娟娟的身上,虽然这件事并没有理由生气,吃鱼吃肉端看客人喜好,但不知怎地,佳佳就为这件事生气。 娟娟知道后当然怒不可遏,她说佳佳的脑筋已经被酒精痲痹了,所以老是胡乱说话。这话其实也不算是无中生有,佳佳因股票被套牢而心情沮丧,她常靠客人的烈酒来安抚自己的情绪,客人半杯她一杯,这样虽然能多卖一瓶酒,可是损伤的是自己的身体和酒店的原则,酒店不喜欢小姐喝醉,喝醉了就会丑态百出,让客人看了当笑话。佳佳不愿意承认自己藉酒消愁,反说是娟娟嫉妒她的业绩,她们两个相互在伤口洒盐,盐巴是仇恨。 《人性系列之3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两个人不合的事酒店里的人都知道,小曼多少也风闻一些,她向两人说:「同在这里赚吃,何必那么记仇?来这里上班不都是为了钱吗?既然有相同的目标就是好姐妹,干嘛为个不常来的客人结老鼠冤?这里人多嘴杂,不知什么时候话会传到老板的耳朵,老板要是知道我连妳们都管不好,他会要我回去吃自己,我四十多岁了,要去哪里赚吃?而妳们也别想在丽晶混了。」小曼软硬兼施。 娟娟和佳佳在酒店的业绩向来不错(数一数二),小曼也不想开罪于她们,小曼说:「我们三人同穿一件裤子,给大姐一个面子,在上班时间和平相处好吗?」 小曼都出来斡旋了,两个人能说什么?在这一行里混,察言观色是重要的,于是两人采取互不说话做为抗衡,但是如果有客人同时点她们俩人坐台,俩人在剎那间又是好姐妹、好同事。 娟娟有时会被客人问到为什么踏入这一行?娟娟总是说她对读书没兴趣,国中毕业后就出来混,先是在美容院当助理,后来看到有些客人打扮得很漂亮,她们说只须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不必站一整天或是双手成天浸在洗发精里面而粗糙不堪,她也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于是就跟着大姐进来了。 这是娟娟一贯地说法,但只有不喜欢读书的话是真的,事实上她连国中都没有毕业。从国二起她就经常逃学,因为除了国文课听得懂老师的「话」之外,其他的科目都是鸭子听雷,请注意!她听的懂的是老师的国语,至于内容――她根本一窍不通,所以她上课很难不打瞌睡,打瞌睡的后果就是罚站,罚站的次数多了训导处就会请家长到学校沟通,与其要在同学面前罚站倒不如和国三的学姐抽抽烟、四处逛逛。 父母亲对她也没办法,从温和的规劝到强制她不准出门都奈何了不她。 「妳就再忍耐一年,至少把国中读完。」母亲说。 「嘿!我跟书本八字不合,看到书我就想睡觉。我要出去工作」 「讲什么疯话?连国中都没毕业能找什么工作?」父亲生气地踢着椅子。 「有很多任务作不必靠学历。」娟娟回父亲的嘴,这句话明显地讲到父亲,他当大楼管理员,这是不须学历的。 「妳在骂妳老爸吗?我虽然没有学历,可是我终究有受完国民教育。」父亲瞪大眼睛,握紧双手。 娟娟不在乎地耸耸肩,猛不防地老爸给她一个巴掌,她没有回嘴,马上转身跑离开家,她用力地跑,跑到觉得快要断气时才停了下来,当她停下来喘气时发觉没有人出来追她,十五岁的她想着:没出来追我也好,省得彼此看不顺眼。 娟娟会一直想离开家是有原因的,她的兄姐都是用功的读书人,读高三的哥哥从小就名列前茅,学校老师说他会考上国立大学,高一的姐姐也是书呆子,兄姐平常不大跟她说话,认为她是十足的「败家子」,兄姐两人自成一个团体,娟娟自己一国,娟娟自认她是全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她自己拔掉别人的钉子跟尖刺也没什么不好。 娟娟离开家时身上只有一百元,她去投靠学姐,学姐很讲义气的带她到卡拉OK店打工,并借她衣服、化妆品,学姐说:「最重要的是把自己打扮成十八岁的样子,如果可以找人弄张身分证就更好了,否则被警察抓到了妳就吃不完兜着走,他们会通知妳的家人到警察局把妳带回去,还会强制妳回去上学。」 娟娟一开始对客人的吃豆腐感到不习惯,学姐说:「摸一下会少一块肉吗?摸一下就有五百元,比人家坐办公桌还好赚。」 娟娟很高兴不必每天穿著难看的制服到学校听一些她不想听的课,除了不必上课她还可以随意地买衣服、化妆品。此时学姐告诉她,她可以开个价钱卖出她的「第一次」。 娟娟开了五万元。 《人性系列之4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娟娟很少跟家里联络,偶尔她会打电话回家,家人跟她说话的语气很冷淡(母亲稍微好一些),许多年之后她每年春节时会寄些钱回家,信封上老实地写上她的地址和电话,可是信被退了回来,并且没有人来探望她,也没有人邀她回家围炉。当公司换招牌时她会给母亲新的电话号码,母亲只打过两次电话给她,分别是哥哥姐姐结婚的时候。 这是她的过去,麻木的往事。 前面提到娟娟决定明年还是二十八岁,其实在二十八岁这年她学到很多东西,第一件事就是她必须开始储蓄,她自认没有能力像小曼那样在四十岁之后还能在风尘打滚(并且混得相当不错),而最令娟娟感到震撼的是小曼居然买了三间公寓,公寓的租金替小曼带来固定的收入,小曼的年纪从外表看不出来恐怕是她对后半辈子的生活不必担忧而有的乐观心情吧! 她不会去想那个遥远且回不去的家。 娟娟向小曼请教该如何以钱滚钱,小曼说:「钱哪能滚钱?妳还相信有一夜致富的天方夜谭?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更不要去相信什么股市消息,钱存在银行是最保险的方式。」 「可是银行没什么利息钱。」 「但它绝不会让钱变少,这就是收获。」 「妳靠定存买三间房子?」娟娟不可置信地问。 「当然不只这样,衣服不必买太多,买些不大会退流行的样式,有时买些二手衣,那也很便宜。至于化妆品一定要坚持用完才买。不要小看这些,这些最起码每个月能省下三分之一的开销。我们这个行业外表和容貌只占二分之一,另外一半靠的是手段。」 娟娟直直地看着小曼,小曼过着自己规划的生活,她不怕美人迟暮后的向晚时分。 这天娟娟一如往常,下午三点起床,冲杯牛奶加麦片当早中晚餐,看半个小时的电视新闻,洗澡、洗头、敷脸、化妆、换衣服,五点四十左右出门搭公交车,以前她上下班都搭出租车,但听了小曼的话之后她就改搭公交车上班,下班时能搭客人的便车就搭,客人不顺路或是有同事被带出场时她就搭一小段便车,然后走个十分钟的路再叫出租车。她的打扮虽然会让公交车上的人投以好奇且怀疑的眼光,但她总是把头抬得高高地看着公交车的天花板,有时还会故意地拉拉耳朵后突然给对方一个狠狠地笑容,男人会尴尬地移开眼光,女人则是回她一个眼光:赚吃的!娟娟挑一下眉毛,似乎在向女人说:搞不好妳老公也被我「赚」过。 娟娟大约在六点二十分到达酒店,她依例和同事打招呼、对佳佳视而不见。这个时间酒店还没营业,小姐们利用这个空档在厨房和其他员工吃顿免费的晚餐,吃过晚餐若还有时间就赌赌扑克牌,有比大小和捡红点,输赢不大,是打发时间、闲嗑牙的好方法。 七点过后(大部分是七点半),陆陆续续就有客人来了,开门的小弟口齿清晰且大声地说:「欢迎光临」,他们的字句让客人听的很清楚,不像有些商店把四个字连在一起说,只听得到前面两个字而后面两个字是含混地连在一起。 欢迎光临的声音稀稀疏疏,酒店要九点过后气氛才会活络起来。 《人性系列之5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九点二十分时进来了五个客人,为首的是江董,他是丽晶酒店的常客,五十多岁的年纪、矮胖的身材,有个大大的橘子脸,他是间专门制造铁管器具交给贸易商外销的工厂老板,出手大方但言语猥琐,他一进门就大声地说:「喂!今天是我的生日。」 小曼从她办公室里的监视器看到大鱼来了马上按熄手上的香烟,带着亲切地笑容,快步的走到大厅。 「江董,欢迎光临,我们刚才还念着你,说江董好久没来,该不会是移情别恋到其他的店去了吧?说着说着你就大驾光临,看来我该天天想你,让你的耳朵天天痒,不然都把我们给忘记了。」 小曼看着江董后面的人数向小辉说:「把101的包厢给江董。」101包厢是丽晶酒店最大、最高级的,面积有十五坪左右,里面有卡拉OK、舞池、洗手间以及一个ㄇ字型的皮沙发,沙发及桌子也比其他的包厢大些,有客人也会利用这个包厢开会;墙上挂有油画及半圆形的灯,天花板装有小型的水晶吊灯和可变换颜色的灯光,这个包厢每半小时的租金是一千两百元。 小曼领他们到包厢坐定后问:「江董要喝什么酒?」 「今天是我的生日。」胖男人说。 「真的啊?」小曼一脸吃惊地说,她马上拿起内线电话交待阿美:「叫小辉去买一个蛋糕,然后叫小可送啤酒进来,这些记公司的帐。」小曼相信江董听到她说的话。 小曼接着询问男人:「今天要谁过来?」 「阿May、小珼、可华、娟娟,」胖男人把身体靠向小曼说:「不能再点佳佳了吧?」说完脸上浮起一个「我什么都知道」的笑容。 「可以啊,让您点上是种光荣,哎!你是江董吔!可不是穿著七分裤、嚼着槟榔的哥哥。」 「不会大打出手?」 「不会,她们两个现在好得很,再说,大打出手也没什么不好,免费的女子摔角秀,那可好看哩。」小曼用手肘踫踫胖男人,胸口上的肉随着她的动作抖动起来,江董看了拍着大腿说:「好,就叫佳佳一起进来。」 阿May穿的短裤短到一眼就能看到里面黑色内裤,上衣是一件透明的白纱,她只有十九岁(其实是刚满十八岁),是丽晶酒店最年轻的小姐,即使仔细上了妆,仍可感觉到稚气未脱的样子。小珼穿背心式紧身洋装,坐下来时也能看见红色蕾丝内裤,可华则是粉红色的七分裤配半截式的、类似运动内衣型的黑色上装,娟娟穿削肩黑色镶亮片的紧身上衣和绿色百折裙,佳佳穿的是低腰镂空的洋装,洋装的长度离膝盖有二十多公分。 「今天是我的生日,他们为我庆生。」胖男人指着身边的四个人说。 「江董,生日快乐,要喝什么酒?」小曼问他(尽管男人是常客,她并没有打算开一瓶洋酒为他庆生)。 「喂,要喝什么酒?」江董转身问同来的人,大家都打着笑脸不作答。 「喂,不要不说嘛,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们要喝什么酒?不要担心今天的账单,今天的酒钱我出一半,账单的金额随你们开回去报账,多的就算捡到的。」胖子看大家不作声就如此宣布。看来他真的是财大气粗。 「江董是寿星,寿星喝什么我们就喝什么。」在座的一个高瘦男人说。 「好,」胖子向小曼说:「先开两瓶轩尼士,两瓶麦卡伦。」 依照惯例小姐们要向第一次来的客人敬酒,她们一个个问:「大哥贵姓?」 高瘦的男子说他姓冯。 「在哪儿高就?」佳佳问。 「我做运输业。」冯姓男子回答。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来这种地方,不但正襟危坐,说话也十分客气。佳佳看得出来这是强迫式的应酬。 小姐们向冯姓男子递上名片,一一介绍自己,冯姓男子礼貌性地慎重收起来。 「大哥贵姓?」可华问另一个男人。 「我姓高,开一间小小的纸箱工厂,我们靠江董过日子,没有江董就没有我们。」姓高的男人是标准的生意人,随时随地都可以阿谀奉承两句。 「哈哈!」胖男人开怀且得意地笑了两声,他没有否认姓高的说法。 《人性系列之6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其他的两人没等小姐问就自动接下去:「我姓田......」 「田襄理办外汇。」胖男人替他说。田襄理讪讪地笑一笑,他恐怕也是打鸭子上架,不得不来喝这个庆生酒。 最后一个男子说:「我姓蔡,叫蔡坤展,江董工厂的五金材料由我们公司提供。」 胖男人马上举起酒杯说:「祝我生日快乐。」 大家举杯恭敬地喝下第一杯酒。江董毫不吝啬地叫了一桌酒席,有北京烤鸭、烤羊肋排、培根芦笋卷、色拉、铁板田鸡等菜。 杯觥交错中江董先和小姐们又跳又闹,几杯黄汤下肚后其他的男人也不再拘谨(冯姓男子除外,他还是端正地坐着),有的拉着小姐跳舞,有的跟小姐划拳,阿May甚至跳起钢管舞,一个小时之后,小辉拿着一个十六吋的大蛋糕进来,他的后面跟了五六个小姐,最后面是小可,他提了两打啤酒进来,小可为进来的小姐们每人开了一罐啤酒,小可跟小辉也各开一罐,大家举起啤酒向胖男人说:「祝江董生日快乐。」 胖男人一点也不含糊地从口袋抽出一迭钞票给进来祝寿的小姐和小辉等人每人一张千元钞,大家拿了钱说声谢谢后就放下手上的啤酒离开。 小曼则忙着替胖男人插上一支蜡烛说:「来!我们来吃生日蛋糕。」 「我五十四岁,我才不怕妳们知道我的岁数哩!」 「是啊!是啊!江董猛龙过江。」娟娟附和着说。 「娟――」胖男人拉长语调说:「如果我是猛龙那妳是什么?」 「我啊,我是水蛇。」娟娟并起双手扭腰摆臀地做出S型的动作。 「可惜我今天不能游泳。」胖男人大大的喝了一口酒说:「家里还有一摊。」 「没关系,今天不能游泳明天补上课。」佳佳接着说。 「我们还可以跳水上芭蕾。」阿May端着酒杯说话,她的眼神略为迷蒙,整个人陶醉在卡拉OK播放的音乐里。 娟娟听了后轻轻地拿下阿May手上的酒杯,并给可华使一个眼色,可华马上起身说:「阿May,陪我去买泡沫红茶,大家都口渴了。」她不等阿May或江董的同意就拉着阿May往外走。 胖男人并没有漏听阿May的话,他问佳佳:「水上芭蕾怎么算?」 「她喝醉了,哪有什么水上芭蕾?可华带她出去透透气。」 「少来了,喝不到几杯就醉?喂!阿May吃些什么我可是很清楚,不过,这种女孩来劲,配合度很好,我喜欢她这个样子。她说出来的事就有,不要骗我喔,骗了我以后我就不来了,告诉我水上芭蕾怎么算?」胖男人丝毫不放松的问。 「没这回事,我叫经理过来。」佳佳拿起内线电话小声地说了一会儿的话。 几分钟之后小曼进来了,她手上拿了几张广告DM说:「江董要看芭蕾舞?来,这里有几张节目表,你喜欢古典芭蕾还是现代芭蕾?」 「什么古典芭蕾?我说的是水上芭蕾。」江董的脸上闪过一股怒气。 「现在没有水上芭蕾的表演。」小曼把脸贴近江董说,随后她附在胖男人的耳朵旁说了几句话,胖男人点了几个头后表情似乎开朗了些,他不再谈有关「水上芭蕾」的事。 将近十一点时胖男人十分无奈地说:「嗐!该回去了。」他收起桌上的Dunhill打火机,吩咐小曼把账单分成两份,一份由他付账,另一半则把总金额拆成四份给其他的四个人,让四个男人多了一份外快。此外胖男人给五位小姐每人三千元的小费。 大家离开时蔡姓男子回头望望杯盘狼藉的桌子和大部分没吃过的菜,他的眼光充满无限的留恋,这一眼蕴酿了一个黑色巨大的漩涡。 《人性系列之7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蔡坤展的公司供应江董工厂所需的五金材料,包括螺丝、螺帽、华司、焊条等等,江董的工厂每月的需要量不小,蔡坤展平均一个星期会送二到三次的货到工厂,江董算是日升五金的大客户。江董在他生日当天才告诉蔡坤展有这么一个聚会,不过他交待蔡坤展说:「回去转告你们老板,叫他一定要过来,不来就是不给我江某人面子。」 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上酒店,蔡坤展的老板就是属于不喜欢**甚至于痛恨至极的人,他认为那种场所的存在是社会堕落的主因,并且不是正经人士该去的地方,但江董是公司的大客户,如果不参加的话就等于是在跟新台币过意不去,于是他想了个理由后拨电话给江董:「江董,恭喜喔!生日快乐,不过今天也正好是我老母的生日,兄弟们都要回来,我是老大,不好缺席,更不能惹老母生气,改天我送一瓶人头马过去,今天我就找个人顶我的缺过去帮你庆生。」 按理说这事实在轮不到蔡坤展的头上,他是日升五金公司的送货员,他的上面还有课长、经理两级,经理是老板的弟弟,即使心里想去嘴巴也不敢主动说要去(或许他哥哥根本没有把他列入考虑人选),课长是「PTT」的会长,他忙着挥动双手说:「拜托!拜托!千万别找我去,我会吃不消。」老板也知道课长有个「精明」的老婆,他也不愿意因为这件让人家的家庭起了勃溪。 此时站在老板前面的蔡坤展就是最好的人选。 「坤展,你去吧,你常跟他们见面,跟他们比较熟,要聊天也聊得起来。」 蔡坤展第一次到酒店这种地方,以他每个月两万八的薪水,他是不可能出入这种场所的。两万八的薪水扣除坤展的香烟钱和凉水费,交到惠文手上的钱只有两万二(至多两万三)。他们住的房子是租来的,每个月的租金要一万元;一栋屋龄超过三十年的两楼半透天厝,一楼是客厅和兼着饭厅的厨师以及浴厕,二楼有两间半的房间,所谓的半间就是楼梯上去没有房门的那个空间,夫妻住靠近路面的一间,孩子住后面一间,至于那个「半间」的地方就当做是孩子的书房,他有两个分别为八岁和六岁的女儿。 惠文在一家小型文具店上班,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中间不休息,一个月有一万七的待遇。其实文具店不缺人手,老板的儿子已经结婚了,他的媳妇可以取代惠文的工作,但由于惠文从高职毕业后就一直在这家文具店上班,对于店里文具的摆放位置了如指掌,而怀了孕的媳妇也不好整天坐着或爬上爬下,于是店家没有要惠文辞职,对于这点惠文倒是相当感激,她心里知道目前的工作不好找,以她的学历和年纪能有朝九晚五的工作是老天给她的福气。况且现在的文具行渐渐地趋向量贩店的形态,就是东西要多、地方要大,从文具到年轻女孩的提袋、耳环一应俱全,这种只卖普通纸笔和作业簿及信封信纸的家庭式文具行已经式微了。 惠文希望坤展能戒烟,她说:「减少开支就能早一点买房子。」 「妳老是用买房子来压我,我每天大街小巷的跑,抽根烟喝喝凉水提神也没什么大错嘛。我可不像妳每天都坐着,还有冷气吹。」 坤展说的话也是事实,他送货的地点都在郊区或是邻近的县镇,有时单程就得开一个小时的车,到了目的地还得帮忙卸货,一箱的螺丝约有十来公斤重,大家都是两箱两箱的搬,坤展经常搬得气喘嘘嘘、呼吸急促,体力上的支出不算小。 「那就少抽一点。」惠文还是有意见。 「我知道,省下来的可以缴会钱。」坤展不高兴的说,惠文说的话他都会背了,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一件事:存钱买房子。 「去帮我买一包贴布吧。」 「又在酸了吗?」 「嗯!这次换左肩,昨天送焊条,四包一起搬,左肩抽痛了一下,我以为睡一晚就没事,结果今天还是痛。」 「要不要去国术馆?」 「不要,买贴布就好了,国术馆一次要两百元,妳不是说了吗?省钱买房子。」 惠文默不作声,五块贴布一百五,相对于国术馆是便宜了许多,她拿起皮包转头向坤展说:「以后能不搬就不要搬。」 「不帮忙搬人家会打电话到公司告状。」坤展说着随手拿起一根烟。 香烟的味道忽然让他想起几天前的丽晶酒店,那真是一个令人难望的夜晚,虽然江董给他的脸色不大好,整个场面都没和他说上半句话,但这无关于他对丽晶酒店的喜爱,不!应该说是丽晶酒里那位名叫娟娟的小姐。五个小姐里坤展最中意娟娟,他觉得娟娟有着女人该有的娇媚,比起其他的小姐似乎多了点温柔感,跟惠文相较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人性系列之8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他曾听过「酒店」这种玩意儿,不过他未曾、也根本没接触过,但是他听去过的人说只要去过一次就忘不了个中滋味,此时他认为这话一点也不假,四天来他无时不刻地回忆在丽晶酒店里的那两个小时,尤其是娟娟坐在他身边的二十分钟。 娟娟的身上散发出很吸引人的香水味,他对香水一窍不通,闻过的香味只有洗衣精和柔软精的那种人工香味,坤展只觉得娟娟身上那股甜甜的香味会引人遐思,好几次他都深深地呼吸,想让胸中充满那种香味。 他记得他和娟娟所有的对话。 娟娟双手各拿一瓶酒略为歪着头问他:「蔡大哥喜欢白兰地还是威士忌?」 「都可以。」坤展喝过最高级的酒是玫瑰红酒,他根本不知道哪一瓶是白兰地,哪一瓶是威士忌。 「那我帮您倒威士忌,要不要加冰块?」 「好。」坤展想冰凉的酒或许能使他看着娟娟时不会口干舌燥。 「我敬您,请您有空时多多捧场。」娟娟从黑色的名片夹拿出她的名片,名片印着【丽晶酒店娟娟】,名片的下方是酒店的电话号码,女人的手指细长,白嫰如葱,指甲涂上粉玫瑰色的指甲油。 「江董常来,您以后也要常来喔。您可不可以给我一张名片?」 坤展哪有什么名片?他的名片就是老板的名片,上面印着日升五金有限公司,专营一般五金、皮带、焊条,下面以粗体字印上公司的电话和地址。 还好坤展的脑筋转得快,他说:「不巧用完了。」 娟娟问他的工作性质,坤展回答:「一般性的业务工作。」坤展实在不好意思说他是送货员,在场的人不是老板就是襄理,他认为说出自己是送货员一定失了江董和自己公司的面子。在大家都是「理」字级的场合里当然输人不能输阵,坤展想要是娟娟再问下去的话,他打算说自己是日升五金的业务经理,坤展认为他做的是业务工作,只不过为了公司的面子而提高自己的头衔而已,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反而是为公司挣了个面子。 娟娟没再问下去,她为坤展再倒些酒,然后邀坤展唱歌,坤展和她唱了一首『双人枕头』,而后可华接着唱『惜别的海岸』,冯先生也跟着唱起来,于是大家把注意力转向卡拉OK和舞池,江董和娟娟跳舞,坤展看着江董的身材暗自觉得好笑,娟娟是一朵鲜花,暂时地插在牛粪上。 (她真的很漂亮!)坤展不知在内心里赞美过多少次,也难怪坤展会把娟娟惊为天人,因为他的惠文从不施脂粉,公司的会计也只涂个口红,他很少(几乎没有)看过如此精心打扮的女人。 「我帮你贴。」惠文把贴布买回来了。 「洗完澡再贴。」坤展还要再回想一下娟娟。 自从去过丽晶酒店的隔日起,坤展送货时都会特别绕经丽晶酒店,白天的酒店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夜晚时那么的金碧辉煌;蒙着灰尘的浅蓝色、白色、粉红色木板以不谐调的几何图形钉成广告牌,有三角形、梯形和圆形,圆形里面有几条直线,看起来像是切成八块(或十块)的蛋糕。上面架着脏脏的灯管,坤展不得不赞叹这么不起眼的灯管到了晚上却摇身一变成为五光十色的皇宫,这是灰姑娘的皇宫吗?坤展突然想起女儿的童话书。或许是或许不是,灰姑娘只有一次的机会而丽晶酒店每个晚上都是皇宫,都是王子的城堡。 坤展决定再去一次,再到那个金碧辉煌的皇宫里面当个国王。 坤展下班之后仔细地洗个澡,换上一件淡黄色的衬衫,他平常不穿衬衫,以故只有这么一件在婚丧喜庆的场合都能穿的两用衬衫。他的领带也只有两条,分别是红色和蓝色,这也是配合婚丧喜庆所需,今晚他决定打蓝色领带。 「要去哪里?」惠文端着煎好的鱼问。 「有间公司今天厂庆,办了几桌酒席请厂商过去热闹一下。」 「喔!没听你提过,阿文他们也去吗?」阿文也是送货员,惠文眼色有些可惜地望着盘子里的鱼,母女三个人吃似乎多了点。 「我也是下班时才知道的,阿文不去,这种流水席谁愿意去?老板要我去我也没办法,吃人头路嘛!」坤展的理由既冠冕又堂皇。 「打红色领带好了,公司周年庆是喜事。」惠文看着坤展说。 「不要,」坤展皱起眉头说:「红色领带配黄衬衫看起来很土。」 「周年庆算是喜事。」惠文再说一次。 「别家公司的周年庆跟我没关系吧?」坤展就是不要打红色领带。 「哎!包些菜尾回来。」惠文高兴地说。 「看看啦!要是没有人包我也不好意思拿。」坤展说话时有些心虚,丽晶酒店哪来的剩菜?再说他也没那个本钱叫酒席。 《人性系列之9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坤展骑摩托车出门,到了丽晶酒店才六点四十,他站在对街朝酒店张望,酒店里面冷冷清清,灯光也没全部打开,样子似乎还没开始营业,只看见小辉和小可站在玻璃门旁边聊天,酒店的停车场只有一辆车,他不好意思把摩托车停在停车场,于是先在附近绕了两圈,最后决定把摩托车停在两条街外的骑楼。 坤展打算先填饱肚子再进去,这样他就能说跟别人吃过饭而不必点菜(肚子也不会咕咕叫);上次和江董来的那天他稍微看了一下菜单上的价目表,菜埔蛋要一百五,花生一盘要一百二十元,肉丝炒饭则要两百八,酒席则有八千、一万二和一万六三种,坤展今天的预算是五千元(虽然他身上的钱超过五千,但总得预留一个万一),一瓶白兰地、包厢费、娟娟的钟点费,他不知道娟娟一节要多少钱,不过根据他上次的推算,娟娟一节大概八~九百元(要是超过一千元就糟糕了)。 坤展在面店叫一碗馄饨面和一些猪头皮、豆干,他一边看电视一边慢慢地吃卤菜打发时间,偶尔看一下表,长针走得好慢。 坤展自从上次离开丽晶酒店后就不再喝饮料,他拿空的饮料瓶在公司的饮水机装水,至于香烟也减到三天两包,他三不五时向同事来个伸手牌,涓滴成渠,如此节省下来的金额有两千元,加上江董的人情使他的口袋多了三千元。在他要出门时他假装想起什么似的向惠文说:「给我两千元,同业说不定会再去路边摊喝酒。」 惠文顺从的给他,这是因为坤展以往偶尔会利用和同行的业务员喝酒时赚些外快;同行有时临时调不到货,这时坤展会把这个生意介绍给公司,再从中间赚些价差,有时一、两千,最高的纪录是三千元。 同行间的业务员也相互赚这种价差,因为每间五金公司所卖的物料都有其特定性,一般的五金几乎每间公司都有,但公司基于市场的独占性会另外卖些专门品,譬如有的专门卖各种规格的皮带,或是专卖轴承,也有独专各种规格的砂轮片等等,日升五金的特色是卖一般及略为特种规格的螺丝,虽然较为特殊规格的螺丝也有专卖店,但专卖特种规格的五金行价钱都不便宜,不常叫货的公司还必须以现金支付,有时还要事先订货(不是随叫随到),于是大家把脑筋转一下(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遇到这种情形时大家彼此调货,而给客户的报价则是专卖店的价格,幸好工厂的老板都知道向特殊五金向来比较贵并且不能把货送到工厂,所以大家都同意这种便利的方式,由相识的五金行去调货并负责把货品送到工厂,产生的价差就由业务员二一添作五或四六分帐,这种事五金行的老板当然不会知道。 坤展慢慢地吃着面,把最后一块豆干放进嘴里时他站了起来向面店老板要了杯水漱口以消除嘴巴的豆干味,他抬头看了一下时钟,八点四十五分。 坤展特地绕从停车场进入丽晶酒店(像是开着轿车来的模样)。 小辉和小可为他开门并说:「欢迎光临。一位吗?」 坤展点点头,小辉拿起对讲机说:「请准备203,一位客人。」 坤展马上问小辉:「娟娟在不在?」 「我帮您问一下。」小辉很有礼貌地说,他向坤展稍微鞠躬就快步地走向柜台,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小辉带着歉意回来告诉坤展:「不好意思,娟娟小姐正好有客人。您要不要换别的小姐?」 这句话足够让坤展懊恼了(早知道就不要在面店坐那么久)。 「她什么时候有空?」 「我帮您查一下。」小辉再度鞠躬离开。「娟娟小姐要十点半之后才有空,但是会不会陪客人出去吃宵夜就不知道了,要不要让其他的小姐陪您?」 坤展在心里盘算,如果要等到十点半,那么他得多支出一个半小时的包厢费,他猛地一想,这一个半小时怎么渡过?自己一个人唱卡拉OK吗?不行!一定得找一位小姐,会不会像上次一样三不五时就有小姐进来敬酒?会!他必须给进来的小姐小费,这么一来他身上的钱一定不够,这该如何是好呢?今天来这里是要看娟娟,其他的小姐他一点兴趣都没有;盘算之中坤展没听到小辉和他说话,直到小辉把脸凑进他:「大哥,别的小姐好吗?」 《人性系列之10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嗯,我改天再来好了。」坤展才不愿意把钱花在别人的身上,何况小辉也说了,说不定娟娟会陪客人去吃宵夜。 「不然您这边坐,我请娟娟小姐抽空出来一下。」小辉很有礼貌地说。 坤展听到小辉这么说心里突然开朗一些,他向小辉指的沙发走过去,不一会儿小辉来向他说:「大哥,您稍等一下,娟娟等会儿就来。」 「谢谢。」坤展笑着说,这时小辉并没有离开(他往后稍微退一步),坤展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百元「依依不舍」地拿给小辉,小辉用双手接过钱,恭敬地说声谢谢。 不到五分钟,小可端了杯热茶放到坤展的前面说:「请用茶。」坤展的心一沈,他知道他必须再给小可小费,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一百元给小可,小可也是笑笑地、恭敬地向他说谢谢。 坤展为了避免再有人拿湿纸巾来给他,他索性站起来在大厅里踱步,在踱步当中他不时地瞄着手表,终于在十二分钟后娟娟走了出来,远远地娟娟就笑盈盈地说:「蔡大哥,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对于娟娟能记住他的姓坤展感到很高兴。心里忍不住得意地想着:她居然记得我姓蔡。 娟娟今天穿一件黑色小可爱搭桃红色的裙子,样子看起来很年轻,此时坤展发觉娟娟的皮肤既白嫰又有弹性,匀称的身材看起来像维纳斯的雕像,不过维纳斯是石膏像而娟娟是活的。 「妳有客人?」 「嗯,到十点半,不过说不定会去吃宵夜,我叫可华陪你。」 「不必了,我是正好路过,顺便进来看看妳。」坤展说了这么一句谁都不会把它当真的话。 「喔,这样子啊,那真谢谢你。」娟娟让自己的语气充满惊喜地说,「我给你名片,下次你要来的时候打个电话过来,我把时段留给你。」娟娟一边拿出名片一边站起来,她忘记曾经给过坤展名片,不,或许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但是坤展记得,对于这个动作坤展把它解读为娟娟认为他把她的名片丢了,(坤展怎么会做把她的名片丢掉?)他把娟娟的名片收在皮夹里,并且放在身分证和驾照的中间。 坤展接过名片后娟娟说:「我得进去了。改天你一定要来喔!」 坤展目送娟娟的身影经过维纳斯的雕像转进包厢的走道才惆怅地收起眼光。他离开时小可为他开门,小可说了一句完全不带感情的「谢谢光临」。 惠文在看电视,看到坤展回来马上站起来:「这么早,没有去续摊?」 坤展的心情不好,他随意地「嗯」了一声,惠文看他空着的双手有些失望地问:「没有包菜尾啊?」 「包什么包?每一盘都刚好十份。有什么吃的?」 「你没吃饱啊?」 「废话,吃饱了还会问妳?」 「我去煮碗什菜面。」 「我不要吃面。」坤展的火气大了起来,都是「面」害了他。 「炒麻油饭?」 「妳去买咸酥鸡。」 「好,」惠文停了一下才说:「刚才你向我拿的两千元......」 坤展不耐烦地伸手到口袋里,他的手一触及娟娟刚刚给的名片时满腔的不快顿时消失;他平静地掏出钱还给惠文。 惠文去买咸酥鸡,坤展看着电视发呆,他在心里面计算下次该什么时候去? 坤展第三次到丽晶酒店是次月的五日,这次他的准备可就周全了,不但印了名片还打电话向丽晶酒店「预约」。此时他还真感谢江董,江董的账单使他有三千元的意外之财,他一直都没用掉。 坤展趁着送货的时候到大卖场买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和一条酒红色、带着小方格图案的领带,他没把这两件东西带回家而是直接放在货车里面,买完衬衫后用公司的肥皂把它洗了洗,并且向会计借了个衣架挂在货车副驾驶座的把手上,五日早上坤展趁惠文送孩子上学时拿了唯一的那件深蓝色西装裤用塑料袋包好放进摩托车的置物箱;他的心情从张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好的不得了。 坤展在下午的时候拨电话给惠文,他说今天领薪水,大家约好一起去吃羊肉炉。 「酒别喝太多。」 「我知道。」坤展一反常态,没有嫌惠文啰嗦。 坤展下班后先去百货公司,他在洗手间里利用洗手乳简单但仔细地把脸、脖子和双手洗了洗,再换上新买的衬衫和领带;之后他仍旧到丽晶酒店旁的面摊吃面,他还是叫了猪头皮和豆干,悠悠闲闲地边吃面边看电视,到了七点五十分才起身离开。 当小辉为他开门时他就看见娟娟站在柜台和会计说话,看娟娟的样子似乎在等他的「光临」,娟娟给他一个亲切的微笑,这一刻坤展觉得他今天所有的花费将会是值得的。 《人性系列之11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蔡大哥,我们到203包厢。」娟娟走上前轻轻地挽着坤展的手臂,一阵优雅的香水味飘进坤展的鼻子,这个味道跟上次的不一样,今天的香味像兰花。 娟娟穿粉紫色的礼服,柔软的裙子偶尔飘到坤展的裤子,当裙子飘在裤子上时坤展总有一股晕眩感。 203的包厢不大,可能不到五坪,里面的摆设不如101包厢的豪华与气派,不过这些都不打紧,坤展要看的是娟娟的人,不是包厢里的摆设。 「蔡大哥要喝什么酒?」 「白兰地好了。」坤展记得上次田襄理好像说白兰地比威士忌便宜。 「那一种的白兰地?」 (惨了!白兰地还分种类!) 「妳们有哪些?」 「台湾白兰地、VSOP、XO、轩尼士、人头马。」 坤展一听就知道娟娟说的这些酒是依价格排上去的,他硬着头皮说:「台湾白兰地。」他点完酒时偷偷地瞄了娟娟一眼,还好!娟娟并没有不愉快的表情。 「要不要叫些下酒菜?」 坤展赶紧说:「我跟客人吃过饭了。」 「那么来个丁香花生,我们这里的花生好吃。」 「好啊。」坤展知道丁香花生就是一般的小鱼干炒花生,他评估这一迭花不了多少钱,该是和菜埔蛋同样价钱。 「再来一盘炸肥肠?」娟娟斜着头看他,娟娟给的笑容让坤展无法拒绝,但坤展知道会多支出五百元。 点过菜后坤展掏出名片给娟娟,他说:「不好意思,上次刚好用完。」娟娟认真地看了名片说:「原来是蔡协理,失敬失敬。」 坤展拿给娟娟的名片印着日升五金有限公司协理蔡坤展。坤展在娟娟看名片时猛咽口水,直到她把名片放进随身携带的名片夹后坤展才松了一口气。 小可拿着托盘进来,上面有一瓶白兰地、两个酒杯及一个冰桶,他还没把东西放好时小辉也端着托盘进来,小辉的托盘是一壸热茶和湿纸巾,坤展很快地各拿一百元给他们,两人一如往常,恭敬地说声:「请慢用。」 娟娟先端起酒杯说:「蔡协理,我敬您。」 「别这么说,直接叫我名字好了。」坤展一下子慌了起来,说谎不困难,但是被称为蔡协理使他浑身不自在。 「好,那我还是称您蔡大哥。」娟娟再把酒杯举高了些。 坤展大大地喝了一口;他问娟娟:「妳们这里有几位小姐?」 「还要再叫人吗?」 「不,不,我随口问问,今天是专程来看妳的。」坤展说,这句话他演练了很久,他认为这是十分中肯的话,代表上次的五个小姐中只有娟娟引起他的注意。 娟娟在这行混了十多年,什么样的话代表什么样心思她哪会不知道?坤展的话代表他是「第一期」的客人;娟娟把客人分为三期,第一期就是「初恋期」,这段时期的客人会时常(算是每一次)点她的台,如果客人舍得花钱,这个客人就可以进入第二期。 第二期是「热恋期」,她可以陪客人出游、过夜,客人则会送她贵重的东西譬如黄金、钻石之类,或是给她金额较大的小费,叫她去买买衣服、化妆品,给的钱大约在一万元以上。 第三期是「分手期」,这期也称做「癌症末期」,这个时候大部分是娟娟有了新的金主,或是对方不再那么大方时她就会抽身。有的人可以爽快地一拍两散,有的人则会痛苦的不能自已;可是床头金尽时分手是唯一的路,娟娟解释得很好,她是花劳力挣取金钱,她不是慈善家。如果对方仍旧死皮赖脸时,酒店的公关经理阿Ban会替她出面主持公道--人家赚的是辛苦钱,你不要老缠着她挡着她的财路。 「谢谢您的捧场,要不要唱歌?」娟娟把歌本递给坤展,同时又为他斟酒。 「好,我们来对唱。」坤展上次注意到了,对唱的时候小姐会看着对方的脸,他可以正面的、仔细地好好看着娟娟。 一个小时很快地过去(坤展很注意时间),九点时他向娟娟说:「我该走了。」 「这么快?」娟娟显得有些讶异。 「嗯,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坤展很快地补上一句:「我会再来。」 娟娟拿起那瓶没喝完的白兰地问坤展:「要带回去还是放在这里?」 坤展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上次好像没人问江董关于酒的「后事」。不过他的脑筋一转说:「放这里好了。」他认为这说明了他会再来。 「好。」娟娟拿起酒瓶和坤展出去结账,她抢在坤展的前面向会计说:「阿美,写上蔡协理。」 阿美把账单放在坤展面前问他:「刷卡还是付现?」 「我付现金。」坤展没有信用卡,他压根儿没想过要申请信用卡这回事。 坤展匆匆地浏览账单,最下面的金额是6600,对于金额他倒不吃惊,不过他还是看了一下内容:包厢费2节1000,白兰地2,600,丁香花生250,炸肥肠450,坐台费2节1,700,服务费10%600,坤展数了七张钞票在桌上,阿美问他:「要给小费吗?」 「啊?」坤展不明白她的意思,心想不是加了10%的服务费吗? 「要给娟娟小费吗?」阿美总算把话讲清楚了。 「好,那就不用找了。」 阿美听了再问他:「要不要打统编?」 「好。」坤展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随口说好。 《人性系列之12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坤展并没有立刻回家,他找了间快餐店接续下面的工作:更改薪水袋上面的数字。日升五金的员工不多,只有经理负责向生产工厂订货、杀价,课长负责外国新产品的翻译,以及找出某些可以互为代替的东西,这个工作可以让公司的成本降低很多,一个仓库管理员、会计则是老板娘的侄女,以及含坤展在内的三个送货员。员工不到十个的公司采取旧制的发放现金而不是目前最新的银行转账,会计直接把所得写在薪资袋上面,坤展以前都先拿出自己一个月所需的五六千元后才把薪水袋交给惠文。 坤展在快餐店坐了下来,他要为下次来丽晶酒店的钱找来源,他打算向惠文说公司从这个月起减薪,以目前的社会状况减薪是一种自然和常态,几乎每个受薪员工都会有这个打击。他该向惠文说减多少好呢?去一次丽晶酒店要六千元,加上他的凉水、香烟钱,他交给惠文的薪水大概一万七,惠文拿到这么少的钱又听到减薪一定马上抓狂。(其实他也有点良心不安,他给惠文的钱和惠文赚的差不多。) 然而娟娟已经占据坤展的心头并享有重要地位,它像瞬间接着剂一样的拔不下来,无论如何坤展都要让娟娟保有这个地位;他喝了几口可乐,顺便含了三个冰块,嚼着冰块时他计算着:今天的白兰地还剩半瓶,下次可以省掉酒钱,所以每次平均花费是四千元,除了更改薪水袋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这可能要花一点时间来想想,坤展先把本俸由25,000元改为22,000元,再把全勤奖金由3,000元改成1,500元,他没有更改午餐津贴600元那一栏,然后拿出三千五百元,这个月他实际交给惠文的钱是两万元,而他的口袋则有八千元。 「怎么会这样?」惠文的声音夹着吃惊和愤怒。 「景气不好。」坤展一脸严肃地说。 「怎么一次减这么多?四千五百元!」 「大家都一样,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妳看!我拿的凉水钱也变少了。」坤展没好气地说,但他也十分担心惠文打电话问其山的老婆,所以坤展非常注意惠文的反应。 「嗐!」惠文重重地叹口气。「要不要考虑换工作?」惠文看着坤展说。这是她拿到薪水后的第一个念头。 惠文的话使得坤展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他没料到惠文会有这样的想法,何况他才刚刚向娟娟说自己是日升五金公司的协理,难不成下一次要换成某某公司的某某职位? 「别乱想了,现在工作哪那么好找?而且现在减薪已不是大消息了,职位愈高的人减的就愈多。」 「问问同行缺不缺人。」 「拜托妳有点头脑好不好?明天所有的同业都会知道我们减薪,人家或许也会跟进,更有可能是人家早已减薪了,是我们老板跟进的也说不定。再说我真的换到别的公司也是从最低的薪水起跳,一换工作今年的年终奖金就泡汤了。我不是什么科技新贵,没换工作的本钱,别人不说就说妳,妳在文具行工作了十多年,薪水调了多少?两千元,这还包括妳假日要上班。」 惠文没有回坤展的话,她知道文具行的老板图的是她从不会在星期天和假日请假,也都按照老板的要求在星期一休假,其实她也害怕老板的媳妇生完小孩后或许她就没有工作了。 坤展得了便宜又接着说:「或许可以换到货运行,但是......我最近搬货觉得有点喘,左手臂也酸痛得很厉害。」坤展用哀兵之计。 「搬重的东西吧!」惠文喃喃地说,「货运行的东西更重。」她想了一下说:「我们再节省点,你试着把烟戒戒看。」 「我知道。妳看我不是少拿凉水钱吗?」坤展想赶快结束有关薪水的话题,但他不给惠文肯定的答案,香烟的钱是要省下来没错,不过钱不是要交给惠文的,那是他要去丽晶酒店的储蓄。 「阿文减了多少?」阿文和坤展同是送货员。 「我怎么知道他减多少?」坤展一时间不知哪来的火气,提起阿文等于是把他从蔡协理的角色拉回送货员。 「你们不是一起去吃羊肉炉吗?」 坤展这才想起下午是跟惠文说要和大家去吃羊肉炉,所谓的「大家」指的是他们三个送货员。 「我们没提到减了多少,哼!傻瓜才会把数目讲出来,万一别人减两千你减个三千不就太没面子了吗?」 「不是按照固定的比例吗?」 「我-不-知-道。」坤展不知哪来的火气,他重重地说。 惠文默默地拿着薪水袋走上二楼,她的离开使得坤展松了一口气,脑筋马上转到刚才和娟娟相处的那一个小时,他不由得哼起刚才唱过的歌,哼了两句立刻警觉地住了口,坤展摀住嘴巴,眼睛看着楼梯,(不知惠文在楼上有没有听到?) 《人性系列之13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坤展不敢到二楼,此时和惠文面对面是一种尴尬(多少也有些愧疚吧),他坐在沙发无意识地转动电视遥控器。 (娟娟怎么那么漂亮?) (她的客人一定很多。) (她会陪客人过夜吗?不!不会!娟娟看起来脱俗美丽,在酒店上班的人并不一定要陪客人睡觉。)坤展自欺欺人地想。 此时他听到「咔喳」一声,惠文不知什么时候从二楼下来,正锁上大厅的门,她低声地说:「我先去睡了。」坤展看着她的背影,市场买的运动服,半长不短的头发用个咖啡色的发圈束起来,脚上趿了一双褐色塑料拖鞋,运动服是红色的,背部有些污渍也起了毛球,这是惠文的家常服兼睡衣。 坤展等了半个小时,确定惠文睡着后才上去二楼,他的内心虽然有一点点感觉过意不去,但娟娟已占据了他全部的心,这像天平秤一样,重的一端似乎比轻的一端来的有价值,而美丽的娟娟是沉重的那褍,他背对着惠文,惠文也背对着他,坤展闭上眼睛回想刚才的美好时光。 这晚坤展一夜好眠,惠文则是辗转反侧。 过了十天左右坤展再次来到丽晶酒店,今天他带了四千七百元(他不敢带所有的钱,深怕一不小心就一次花光了),这些日子他过得很「辛苦」,他很少买香烟,在公司看到桌子有香烟就顺手拿一支,送货时也向客户要香烟,买凉水的次数更是减到最低,可能只有两三次吧!不可否认地,他时常挣扎着要不要买?当他掏出钱来的时候经常痛恨刚刚的决定,所以他想了一个变通的方法:从家里带着两瓶糖水,然后冰在公司的冰箱里(这也算是凉水吧),除非喝完了,否则他不会轻易掏出钱来买饮料。 娟娟穿著鹅黄色七分裤和黑色小可爱外罩丝质衫,咖啡色的头发像宁静的小河平顺地任其流动。 (好美的头发!)坤展在内心由衷地赞美。 娟娟带他到205包厢,走纸巾、茶水是一贯地作业,这是坤展知道的事。 「今天要喝什么酒?」娟娟抚着长发问。 「上次不是有没喝完的白兰地?」 「喔,」娟娟听了怔了一下,好像经过坤展的提醒才想蔡协理「曾经」寄放半瓶白兰地在这里,他向小可说:「去把蔡协理的酒拿来。」 小可一离开坤展立刻问娟娟:「这几天好吗?」 「还可以,」娟娟看着包厢的门说:「酒可能要找一下,客人寄在这边的酒太多了,可是大部分的客人虽然寄了酒但每次来都开新的,他们说新开的酒比较好喝,旧的酒我们也不敢丢掉,都要放上好几个月,这样就越放越多,要不要先来几罐啤酒?」 「不用了,不急嘛,让他们慢慢找好了。」坤展来这里不是喝酒的,他不知道娟娟是靠着「卖酒」获得利润,也不了解此时若是「阿莎力」地开瓶酒娟娟可能更欢迎他的光临,因为坤展上次的表现让娟娟十分不满意──他给娟娟的小费只有四百元,娟娟在心里已经给他打了分数,坤展是个没有油水可捞的客人。 「喔,那我叫他们送茶来。」娟娟拿起电话(她好像没有看到桌上已经有一壸白开水)。 坤展给小辉一百元的茶水费。 「唱歌吗?」娟娟问。 「等一下好了,娟娟是妳的本名吗?」坤展对娟娟兴味十足,他想了解娟娟的一切,就像当初他想了解惠文一样。 娟娟停了几秒钟才「嗯」的一声,坤展没注意到娟娟的声音有些不愉快。 「妳住在哪里?」坤展的兴致很高。 「租了间小套房。」 「老家呢?」 「别的县市。」娟娟的语气已经能明显的听出不耐烦和不愉快。 「喔──,」坤展拉长了声音,他再接着问:「一个人住很寂寞吧?」 娟娟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径自输入几个号码:「我们来唱歌吧。」她说完就唱起「广东花」。 二十分钟后小可才把酒拿进来,小曼跟在小辉的后面进来,小曼穿粉绿色削肩旗袍,她笑嘻嘻地说:「哎喔,都没人通知我你来了。」她一屁股坐在坤展的左边,拿起坤展存放的白兰地酒一口气倒了三杯,那瓶酒经小曼一倒就见底了,她为三个人倒了七分满。 「娟娟,别唱了,我们先敬蔡协理一杯。」小曼说。 娟娟停了下来,三人举起酒杯,小曼和娟娟一口气喝掉半杯,只有坤展浅浅地喝了半口。 「哎,蔡协理今天心情不爽是吗?连酒都不喝了。」 「没有,没有。」坤展赶忙否认,他的苦处只有自己知道,他没有能力再开一瓶白兰地。 「那你怎么不喝?」小曼说。 「先来几罐啤酒,我觉得口渴。」坤展想要让娟娟开心些,刚才娟娟就问过他要不要啤酒,或许娟娟喜欢喝冰凉的啤酒,嗐!早知道小曼会过来就应该叫啤酒的,啤酒一罐一百二十元,他们三个各一罐也才三百六,比起那半瓶白兰地是便宜了许多。 小曼马上拿起电话说:「送一手啤酒过来205。」 不到一分钟小可就拿着半打啤酒进来,小辉跟在小可的后面,拖盘放着纸巾。坤展以沉重的心情各给他们一百元,一百元可以买一包半的香烟。 《人性系列之14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小曼率先打开啤酒向坤展说:「我敬你,谢谢你的光临。」小曼这次只喝了一小口,她放下啤酒说:「你们唱歌聊天,我先出去别的包厢走一走。」 娟娟也打开啤酒说:「蔡大哥,我敬您。」她的脸上再度展现笑容,这个笑容让坤展不由自主地也开了一罐啤酒。 「要不要叫下酒菜?」娟娟的话又击中坤展的要害。坤展马上盘算「费用」,此时电话响了起来,娟娟接了电话说了句:「我知道了。」 她转向坤展:「对不起,我出去一下,阿May会进来陪你。」娟娟的话还没说完阿May就进来了(她没有敲门)。 阿May一进来就把仅剩一口的白兰地倒进自己的酒杯然后向坤展说:「大哥,已经没有酒了。」 坤展的心情倏地变差了(搞什么鬼?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人!),他假装没听见阿May的话。阿May见坤展不理她便耸了耸肩开了一罐啤酒,她喝了一口后双手圈住坤展的脖子说:「大哥,别这样,娟娟只是出去几分钟,她的大爷来了,不能不出去打招呼,我保证十分钟之内她一定回来。」 「娟娟的什么大爷?」 「哎!人家谢经理迷娟娟迷得要命,每次给的小费都超过五千元,而且三不五时的买手炼、钻石耳环送她,这不是她的大爷是什么?」阿May说了一大堆,有羡慕也有嫉妒。 阿May虽然擦了香水,坤展却闻到她身上有股奇怪的腥味,他看阿May的眼神带着几许迷茫便把阿May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抓了下来说:「妳喝醉了。」 坤展可不希望让娟娟看到他跟阿May有「暧昧」。 「大哥,我们怎么可能喝醉,醉的是你,娟娟是一瓶好喝的酒,不过价钱超贵的。」阿May说完大笑了起来。 阿May说娟娟是一瓶好喝的酒这句话受用,坤展听了也笑了起来。 坤展在一个小时里花掉身上大部分的钱,但他的心情是愉快的;他买了五十元的咸酥鸡回家,惠文却泼他冷水说:「以后别买这些东西。」她随后加了一句:「不卫生。」 坤展没跟她计较,笑着把咸酥鸡放在桌上,这和往日的他不一样,以往惠文要是向他说这样的话,他都大声的向惠文说:「不卫生的意思就是省钱、省钱、省钱,买房子有那么重要吗?地价税、房屋税会要我的命,买房子给谁?」 听到坤展说这样的话惠文总会难过很久,坤展指的是他们没有儿子而女儿以后是跟着人家姓。这是坤展不买房子的原因。 此后坤展固定每个星期到丽晶酒店一次,每两次开一瓶白兰地,没有买白兰地时就叫半打啤酒。 在娟娟的眼里坤展并不是好客人,他只能算是她没有客人时「加减赚」的角色,坤展的消费额实在太少了,不但消费少,小费也是可怜的,有时娟娟和姐妹们玩扑克牌赚的钱都比坐坤展给的小费多,娟娟永远记得第一次坤展「赏」她的小费是四百元,之后给的就是消费额的零头,换句话说从没超过四百元,更正确地说最高的赏钱是358元。娟娟手气好的时候索性叫阿美或是小辉向坤展说她有客人。 「我有预约!」坤展说。 「人家是大客户,娟娟得罪不起。」帮娟娟推托的人就如此回答。 坤展不死心,他说:「什么叫大客户?不都一样是客人,我先预约理该我有优先权,这不是预约的功用吗?」 「话不是这么说,不管银行、饭店都有VIP的客人,这种客人不管什么情况都有优先权,这么说吧!我们能拒绝一次消费上万元的客人吗?」小辉微微地睨着眼光说。 坤展被说得哑口无言,小鱼哪比得上大鱼?就像江董的工厂在叫货,不管什么时间,只要他们一句:「我们急着用。」日升五金一定十万火急的送到,如果三辆货车恰巧都出去送货,这时课长或经理就会用自己的轿车马上送过去,确实有些客人是必须捧在手掌心的。 《人性系列之15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小辉的最后一句话伤了坤展的心:我们能拒绝一次消费上万元的客人吗?坤展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一阵羞惭浮上坤展的心头,有钱的是老大,他当不了老大。 坤展没接触过精心打扮的女人,他把娟娟视为仙女下凡,不但漂亮而且举止优雅,他时常喃喃自语地说: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坤展每次看到娟娟都不由得称赞娟娟的美丽,娟娟则是利用坤展赞美她的时候趁机向他展示客人送给她的首饰,虽然不是价值连城,但都是黄金或是白金打造,譬如镶玉的金项链、长长的黄白金Y炼、镶碎钻的蓝宝石戒指或是一克拉不等的钻戒,她向坤展说:「女人哪!七分靠打扮,三分靠装饰。」当她伸着手给坤展看手饰时,坤展就显得有些自卑和惭愧,礼物是表达情感的最好方式,他来丽晶酒店的钱都筹得很辛苦了,遑论买礼物。 娟娟也知道暗示的方法没有用,但她仍不死心,除了继续向坤展炫耀之外,有时也向他抱怨她的业绩不好,她拉着坤展的手说:「坤展,帮我介绍一些客人嘛!我好想每个月的业绩都排在第一名喔。」 踫到娟娟这样的要求坤展都十分尴尬,他认识的人哪有能力来这种地方消费?再说,若是熟人一来,他的「蔡协理」不就穿帮了吗? 无巧不巧,他就踫到江董了。那时坤展正好结完帐要离开,江董看到坤展时怔了一下,随即草草地向他点个头就跟小可说话,他拿一张五百元要小可出去帮他买杯金桔柠檬,并向小可说:「钱不用找了。」 坤展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离开丽晶酒店,他很担心江董向娟娟或是小曼谈到他,丽晶酒店的人都知道他「蔡协理」是娟娟的常客。坤展的心情坏到极点,他认为今天江董一定会谈到他,并且整个包厢的人会笑到直不起腰,此时他怪阿美做事拖拖拉拉,只要阿美快个半分钟他就不会踫到江董,他也痛恨自己的屁股过早离开包厢的沙发,再多坐一分钟事情不就完美了吗?嗐!真是倒霉! 这两天寒流过境,气象报告说今天将会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出了丽晶酒店,坤展的牙齿不住地打颤,他没什么象样的外套可穿,唯一的外套只有惠文在市场买的599元铺棉夹克以及十几年前结婚的那件西装,这两件穿起来都不体面,所以他只穿了卫生衣和一件长袖Polo衫,Polo衫是他在大卖场打折时买的,他要求惠文要用手洗,他的理由是洗衣机容易把衣服洗坏。 外面的风又大又冷,坤展十分后悔刚才没有喝白兰地,今晚的白兰地老早被阿May倒光了;他应该在走出包厢时趁娟娟不注意时喝掉娟娟剩下的半杯。最可恨的是白兰地没有了他只好叫了几瓶啤酒,啤酒是冰的。 他瑟缩在公交车站牌边,等了二十分钟仍不见公交车的踪影,看着手表坤展不禁又生起闷气来,公交车脱班了。今天好像什么事都跟他过意不去,江董的影子又浮了上来,坤展忍不住地对着地上骂了一声:「X!」随后迈开脚步走回家,一个钟头的路程让他的身体暖和了些。 客厅的灯还亮着,坤展踌躇了一会,惠文还没睡觉!以往他晚归时惠文会留下客厅一盏十烛光的黄色小灯,大灯还开着表示惠文在客厅。 (要说什么理由好呢?)坤展站在门外搔着头,最近他不再胡诌些吃羊肉炉、同业聚会等理由,他都在下午四点打电话给惠文说:「今天不回去吃饭了。」他没等惠文回答就径自挂了电话。 坤展也知道次数多了惠文会起疑心,可是当鬼迷心窍时往往是不会去想事情的后果;该来的总是会来,坤展努力地想着惠文不会起疑的理由。 他花了点时间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接着拿出钥匙打开大门。 惠文在看电视,她站了起来说:「你怎么常不回来吃饭?一出去就都这么晚。」 「几个同行的业务员打算自己出来做,我也跟着他们去。」 「我们哪来的钱当老板?」 「当然不是现在,」坤展以十分疲惫的神情说,「先听听人家怎么开始的,金额要多少?我是跟他们熟了,他们才让我当跟班,妳不要想太多,我没那个钱。」有时击中要害是很好的法宝。 「洗完澡早点睡。」惠文没有起疑心。 《人性系列之16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是疑心生暗鬼,坤展老感觉到娟娟似乎知道了什么,几经思考坤展终于下了决心问娟娟:「前些日子我在结账时踫到江董,江董那天有没有提到这件事?」 「江董提什么事?那天他送我一条白金的红宝石项链,1.5克拉的红宝,三钱重的白金,红宝旁边还镶着碎钻,很漂亮!下次我带来给你看。」 听着娟娟的话坤展稍微放下了心,他对自己杞人忧天的行为感到好笑,(江董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穚;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怕着什么来着?)坤展忘了(或是根本不知道)娟娟吃的是什么饭?她怎么会告诉坤展那天大伙儿可是笑弯了腰。 坤展转开会让他尴尬的金饰问题,他向娟娟说:「阿May怪怪的。」 「你找她坐台?」娟娟挑起眉毛问坤展,她的眉毛修的很细,以黑咖啡色的眉笔仔细地划出完美的眉形。 「没有,妳不记得啦?有一次妳说要出去一会儿,叫她进来陪我。」 「怎么会问到她?」娟娟拉着她的耳朵说话。 「她身上有种很奇特的味道,闻起来很奇怪,不好闻。」 「别理她,谁知道她怎样。」娟娟好像不愿意谈阿May的事。 外面传来有人跌倒的声音,接着是阿Ban的声音,阿Ban是丽晶酒店的「公关经理」,说直了就是保镳,他专门对付一些借酒装疯的客人,据说阿Ban黑白两道都吃的开,他的身材硕壮,虽然穿著西装,但掩不了江湖味。 阿Ban的声音很低但威严十足地说:「进去!」他的声音一落就传来女人「哎喔!」的声音,坤展听出女人是阿May。 「发生什么事?」 「不关我们的事。」娟娟说。 「是阿May吧?」 「别管她,年纪轻轻不学好。」娟娟这么说,有一剎那的时间她想到自己的十八岁。 「阿May成年了吗?」 娟娟点点头。 「看起来很孩子气,不过外表好像比实际年纪大。」坤展说完话,包厢的门就被撞开了,阿May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门口,样子像喝醉酒般的跌跌撞撞,阿Ban拉住阿May的手,面无表情地向他们说:「对不起。」 娟娟向坤展说:「我出去一下马上进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坤展无聊的坐着,他不想喝酒也不想唱歌,他只要娟娟赶快进来,十分钟后门打开了,进来的人不是娟娟而是小可,他向坤展说:「要加节数吗?」 「搞什么?加什么节数?娟娟不在的时间也要算进去吗?」坤展可是很在意时间,买了娟娟的节数,时间是一分钟都不能少。 「蔡协理,你还在乎这几分钟啊?」小可似笑非笑地反问他。 坤展为之语塞,但他得理不绕人地说:「我花钱买的时间当然要在乎。」 小可听了马上拿起身上的对讲机说:「205,205有些状况。」 坤展看到小可二话不说的和店里内部联络不由得胆战心惊了起来,他想到阿Ban刚才的表情和动作,只用看的就让人畏惧三分,如果他进来的话可就惨了。他后悔刚才不应该和小可理论,可是想到凭白无故损失十分钟的时间还真的让他生气。 进来的是小曼,她问小可发生了什么事? 「蔡协理说要补他时间。」 小曼的嘴巴有一丝淡淡地、轻蔑地笑容,她向小可说:「给蔡协理延长十五分钟,去叫娟娟进来。」 小曼看着桌上的啤酒罐说:「这种天气喝啤酒不大好吧。」 「只要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坤展说,其实他心里明白小曼对他的消费状况不满意。现在小曼说要补他十五分钟,他的心情又愉快了起来,他问小曼:「哎,阿May怎么啦?」 「没事,发酒疯。」小曼说。 「我看不是喔,她是不是有在吸大麻之类?她的眼神告诉我的。」 「话不要乱说。」小曼绷着脸,举起手向坤展示警。 坤展看小曼的动作就知道他猜的事八~九不离十。 「我去叫娟娟过来,十五分钟,蔡协理。」小曼加重最后三个字。 坤展在结账时看到阿Ban,他朝坤展走过来并向他说:「嘴巴不要太大。」 坤展对丽晶酒店的环境熟了,他知道阿Ban是专门对付赖账的客人,他这种照实付钱的「善良老百姓」并不在阿Ban的管辖之内,他向阿Ban说:「你放心,我的嘴巴不大。」阿Ban恶狠狠地瞪他说:「最好如此。」 光顾丽晶酒店成了坤展生活的重心,为了应付酒店的消费坤展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办法赚取外快,抽些汽油卖同行的送货员、顺路帮货运行送货;可是这些仍无法支付每个月将近两万元的开销,后来坤展采取最节省的办法,每次只叫半打啤酒,他不再开白兰地酒。 《人性系列之17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娟娟对坤展的小气愈来愈不满,坐台时常绷着脸,对于坤展说的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有时索性自顾自的唱着卡拉OK。 坤展也知道要让娟娟开心就得像天女散花般的撒着钞票,阮囊羞涩却又迷恋得无法自拔的坤展只有退而求其次,能看着娟娟就心满意足了,娟娟的颦笑都是美丽的。他曾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捞钱的方法,然而脑筋总是不灵光。 对于坤展这个没有「钱途」的客人,娟娟打算甩开他,他交待阿美,以后坤展要是打电话来预约就直接告诉坤展他要的时段已被别人订了。 阿美一两次这样的回答坤展可以接受,但次数多了之后坤展就起了疑心。有一天坤展下了班就直接到丽晶酒店,那时酒店还没营业,里面只点了一盏灯,小可和小辉拿着抹布四处擦擦,小可看到坤展进来就向他说:「七点才营业。」 「我坐在大厅的沙发不碍事吧?」 「我们不方便工作。」小辉把抹布丢在桌子上。 「那我站在门口行吧?」 六点半左右娟娟来了,她看到坤展站在门口时怔了一下,坤展看到她高兴地说:「现在应该没有客人吧?」 「七点有。」娟娟的脸没什么表情。 「好,陪我半个小时。」 娟娟一边脱掉外套一边说:「现在还没开始营业,我要利用这个时间吃饭,还有,我要告诉你我不喝啤酒。」 这句话惹起坤展的不快,他说:「啤酒难道不是酒?」 娟娟看了他一会儿说:「我的业绩很差,同样的时间别人赚的比我多,佳佳把我说得多难听你知道吗?你偶尔也点点别的小姐,不要老让我被佳佳取笑。」 「我每个月固定消费将近两万元,......」坤展猛地住了口,他差点说出几乎用掉他薪水的三分之二。 「别的客人一次消费就一万多。」 「人家有像我这么常来吗?」坤展的声音大了起来。 「我要进去了。」娟娟决定不理会坤展,坤展无法让她赚到她自定义的金额却耗掉她相当多的时间;与其坐坤展的台倒不如一间一间包厢的去敬酒(她们称为周游列国),这样的收入比坤展给她的坐台费加上小费来的多。娟娟永远记得坤展第一次给她的小费是四百元,她从没拿过这么少的小费,佳佳知道了一直大笑,她笑着说:「哈!四百元,是美金吗?」 「我说我买六点半到七点。」 娟娟不高兴的说:「今天我不想赚你的钱可以吗?酒店七点开始营业,你找可华或是小琪坐台,她们这段时间有空。」 她看一下时钟,现在是六点四十分,如果坐坤展的台她就不能吃晚饭也不能参加「迎宾礼」,不参加「迎宾礼」或许会失去别的客人,任何客人的消费额和小费都比蔡坤展的多。她决定不理蔡坤展,尤其是江董说出蔡坤展的身份时佳佳笑的比谁都大声,她说:「我的天啊!蔡协理!哈哈!原来五金公司的协理是送货员,这头衔可真高啊。」佳佳一边笑一边指着娟娟。 娟娟被佳佳说的无地自容,坤展只挑娟娟坐台,换句话说娟娟有个没钱却装阔的客人,而娟娟却不曾拒绝他,这间接地说明娟娟的生意「似乎」每下愈况(无鱼虾也好)。更可恨的是「蔡协理」的事还是佳佳向江董打听出来的。佳佳以为「蔡协理」的经济情况不错,在酒店的消费虽然小气,但私下想必送了许多值钱的礼物给娟娟,佳佳问江董:「那个蔡协理的公司很大吧?」 「哪个蔡协理?」 「五金公司那个,日升五金,对!是这个名字没错。」 「蔡协理?妳听谁说的?」 「他的名片印的。」 江董听了忍不住把含在嘴巴的酒喷洒了出来,他拿起酒杯把嘴里的酒吐进去,又拿着纸巾直擦嘴巴,这些动作都包含了他巨大的笑声,他笑了好久好久才停下来。 「蔡协理?」他又问了一次,接着还是大笑,笑到上气接不了下气。 胖男人笑完之后开了一罐啤酒咕噜咕噜地喝掉一半才说:「他啊!他是日升五金的送货员。」 这消息实在是让人震惊!佳佳马上拿起电话打到休息室:「喂,有空的人快来江董这里听大消息,快来!这消息保证妳们听了会跌倒。」 娟娟及小曼还有可华赶着过来胖男人的包厢:「什么事?」 「江董,你告诉她,我们娟娟被他骗惨了。」 「什么事?」娟娟不认为自己上过当。 「那个蔡协理,」佳佳停了下来要江董说,自己又忍不住地先笑了起来。 「他是日升五金的送货员。」胖男人喝着威士忌说。 娟娟听了全身发热,蔡坤展的事固然吓了她一跳,然而最主要的竟然是由佳佳打听出来且是当着大家的面宣布,这不啻是当众打了娟娟一个巴掌。 《人性系列之18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哼!难怪只能喝啤酒。」娟娟冷冷的说,她尽量不把眼光放在佳佳的身上。 「这个家伙,一个礼拜来一次,每次叫一手啤酒,然后娟娟就得坐他一个小时的台,他喔!把钱算得好准,包厢费、啤酒钱、坐台费加上一成服务费,结账时给阿美四千元,其他的算娟娟的小费,小费给两百三十八元。」佳佳数落坤展的小气,虽然她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娟娟听起来十分刺耳。 「我有客人。」娟娟向胖男人告退。 她一肚子火的回到员工休息室,不巧正看见阿May点起卷烟,休息室都是卷烟的怪味道。 「要死了妳。妳不是说好要戒的吗?」娟娟大声地说并给阿May两巴掌,不知是把蔡坤展的气发泄在阿May身上还是阿May做的事真的让娟娟生气。 「就这一次。」 「妳每次都嘛说最后一次,可是永远都不是最后一次,在这里讨生活已经不容易了,妳还把钱花在这上面?要是被抓去了看妳怎么办?妳才十八岁,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欠店里的钱怎么还?」 「还不是照过,被抓就被抓,大不了关上一阵,吃些免钱饭,关完再回来还钱。」 「妳喔!为了省旅馆钱三番两次在包厢赚,喂!被抓到了我们又要停业一阵,妳想这样不会引起大家的不满吗?今天是我看到,万一被别人看到去向小曼告状,我看妳要到哪里去赚?茶室吗?那种地方赚的钱根本不够妳吸这个。妳听清楚了没有?不准再吸这个。」 「要妳管!」 「呸!我就是要管,妳要是害我没地方上班我就把妳大剁八块。」 「妳啰嗦完了没有?」阿May边说边挥右手,娟娟离她很近,这一挥手直接打在娟娟的脸上,这下子把娟娟对坤展和佳佳的怒气全打了出来,她伸手结实的打了阿May一拳,并且说:「还敢打我?妳知不知道我是谁?」 阿May还了手说:「我有什么不敢的?妳是谁?妳和我一样都是陪男人睡觉赚钱的。」 两人于是打了起来,小可在休息室外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马上去找小曼过来。 「干什么?」小曼大声地喝住她们。 「又在吸了。」娟娟用下巴指着阿May。 「这样妳也犯不着出手,叫我或阿Ban来就好了。」小曼有些责怪娟娟。 「踫巧我也在生气。」娟娟的声音大了些。 「有什么好气的?看不过去就干脆把她典到别的酒店,她喔!只会惹麻烦。」 「我不是气阿May,我气那个蔡坤展,什么蔡协理?他是送货的。最气的还是佳佳问出来的。」 「难怪小里小气的。别怪佳佳,让妳早些知道也没什么不好,以后别坐他的台,交待阿美,要是他打电话来约时间就说妳有客人。」小曼似乎也替娟娟不平。 「那个,要帮她戒掉,典到别的酒店不是办法,谁愿意惹这个烫手山芋?」娟娟把脸转向阿May那边。 「这个女人,才十九岁就把自己搞成这样。」小曼拿起桌上的香烟。「阿May,上次我们说好的,再捉到一次妳就得把钱还清然后离开。」 阿May以迷茫的眼神看着小曼,好像小曼说的是她听不懂的外国话。 「妳又昏头了。」小曼重重地推着阿May的背。 小曼好像在思考什么事又好像要下某种决心。 娟娟开了口,她说:「让她留着,妳让她出去她怎么还得出钱?在这里至少可以帮我们应付一些客人,」娟娟再接着说:「她不会拒绝客人,妳看那个詹经理,老是要玩些怪把戏,还有那个阿棋;詹经理的生意可以不要做,阿棋呢?他一通电话我们就得关门。」 娟娟的话提醒了小曼,阿May需要钱,除了犯法的大麻、安非他命外,她还得付房租、水电、衣服等开销,因此她不会拒绝客人的要求,譬如脱衣划拳或是倒吊钢管之类的事,丽晶酒店各式各样的客人都有,踫到比较「变态」的事都可以叫阿May出场应付,为了钱她从来不拒绝客人的要求。 让阿May留下来的主意到底是为她好还是为了个人及酒店的利益,两人心里都有数。 坤展知道要获得娟娟的青睐就必须像其他的客人一样,开麦卡伦、轩尼士之类的酒,为了讨娟娟欢心,坤展决定送娟娟一条金手炼。 他买了一条两钱多重的金手炼,手炼坠着五颗星星,坤展要店家把它包装得一点漂亮,粉红色的盒子上面配粉红色的缎带,坤展带着它心里踏实许多,娟娟今天一定会很高兴。 「欢迎光临。」小可的声音不是很「欢迎」。 「娟娟有客人。」阿美说。 「没关系,我等她,先给我开一瓶轩尼士。」坤展向阿美说。 阿美好像有些吃惊,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便问:「哪种轩尼士?」 「轩尼士有几种?随便妳开啦!还有,叫小可或小辉去告诉娟娟,我有东西要送她。」坤展因为身上带了一条金链子,所以「财大气粗」了起来。 《人性系列之19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坤展在204包厢等娟娟,他独自一人喝着轩尼士,没有人进来敬酒或送毛巾茶水什么的,坤展在心里咒骂着:势利的家伙!你们都不知道我蔡坤展今天是不在意小费的问题。 应该是小可把话带到了,并且通报娟娟今天的坤展可是开了一瓶轩尼士,不到几分钟娟娟就进来了,她的笑容看起来热络了些。 「吃饱了没?」娟娟很亲切的问他。 「妳呢?」 「六点半时跟大家吃了点。」 「叫两盘炒饭来吃。」坤展说完就把那个漂亮的粉红色盒子拿出来:「送妳。」 娟娟的表情在坤展看来是惊喜的,她笑着说:「真的?谢谢你。」 今天娟娟和坤展坐的很近,几乎是零距离,坤展又可以闻到娟娟身上的香水味,有些熟悉,也十分迷人。 「快过年了,有没有打算去哪里玩?」娟娟问坤展。 「能去哪里玩?出门就塞车,顶多是陪我老婆回娘家。」坤展嘴巴虽然这么说,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以往他和惠文在初一带着两个女儿到百货公司的游乐场玩一阵,中午在挤爆的美食街吃一餐,初二陪惠文回去吃一顿他极为讨厌的午饭,大家都以应酬式的语气和坤展说话,完全都没有诚心接待女婿的热络,个中原因坤展当然明白,大家的收入都比他好,职位也比他高,他是劳工阶级,惠文的兄姐可不是,她的姐夫是经理,大舅子更不用说了,是个不熟吃穿的公务员,岳父也是公务人员退休,他们的生活过得都比惠文好。初三则是回他的原生家庭玩上一天的麻将,接下来的假期就是看电视打发时间,附带要说明的是他并不会踫到塞车,两轮的摩托车是没有塞车问题的。 「妳呢?」 「有客人要带我去日本玩。」娟娟淡淡地说,但免不了露出高兴的语气。 坤展在心里有了醋意(他们要一同过好几天的夜)。他的脑筋马上换为盘算,有没有可能他也能带娟娟出国?这样他也就有好多天(白天和夜晚)都跟娟娟在一起,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他可以骗惠文说要外出几天,至于要用什么理由,那就得用他聪明的头脑计划,看!他不是让自己阔气起来了吗?以后谁要是没给他好脸色,谁就没法拿到他的小费。 坤展要起身出去结账时娟娟送他一个吻,她说:「谢谢你的礼物。」 坤展哼着歌到柜台结账、哼着歌等公交车、哼着歌走路。 他打开家里的大门时惠文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她没有打开电视,整个脸就对着墙,坤展看不到她的表情,空气中凝结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惠文没有回头,她说话的声音比平常大声而且激动,她说:「你根本没有减薪!」惠文倏地转过头,手上拿着公司寄来的扣缴凭单。 坤展怔住了,他压根儿没想过扣缴凭单这回事,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这下子惨了!他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一时之间他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整个人似乎在下一秒钟就会因呼吸不到空气而死亡。不过他的脑筋转得很快(毕竟和惠文共同生活了十年,要应付惠文并不算困难),他说:「我跟其山跟了一个会。」 《人性系列之20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其山起了互助会?谁是会头?」惠文还是很大声。 「其山是会头。」 「多少钱?多久?」惠文还是板着脸。 「五千,三年。妳看我最近很少抽烟,省下来的钱跟会去了。」坤展愈说愈像那么一回事,说完时连他自己也相信是和其山跟了会。 坤展最近确实很少抽烟,这点让惠文相信了他,惠文虽然还是晚娘面孔,不过语气缓和了些:「你可以跟我说,何必暪着我?会单呢?」 「我放在公司。」坤展这么回答,这样他至少有一个晚上及明天一天的时间制造出一张会员名单。 「你又喝酒啦?什么时候发年终奖金?发一个月还是一个半月?」 「二十天,老板说景气不好。」 「怎么会景气不好,这几个月你都送货到很晚。」惠文的火气好像又上升了两分。 惠文这么一提坤展才又想起除了每个星期固定到丽晶酒店外,他也兼差帮货运行或同业送货,遇到要帮货运行送货时他都在公司附近乱逛,等会计小姐确认三辆货车都回来之后,他还要等会计小姐下班,然后再偷偷地把货车开出去。 「年关近了,厂商赶着出货,制造工厂也忙,我们要等制造厂的货到才能出去送,有时还得自己去制造厂拿货,上班的时间大部分闲等货,货到了再送,能准时下班才怪!」 惠文接受坤展的年终奖金是二十天的事实,她说:「今天已经十日了,以前你们公司的年终奖金不都跟着五日领薪水时发?」 「明天我问一下会计。」坤展把所有的谎话都推到明天,今晚是用来回味刚才的快乐时光,他没有心情去想这些恼人的问题,睡过一觉之后他清醒的头脑才可以想出应付的办法。 (刚才娟娟好高兴,买手炼送她是值得的。)坤展还在回味他的娟娟。 就寝时坤展开始感到不安稳了,他有两个问题必须解决,一个是互助会的会员名单,一个是年终奖金的事;会员名单好解决,随便胡掰三四十个人名、地址就好(公司现成的员就七八个),对于已经落袋的一个半月年终奖金是个比较头痛的问题,他拿出三分之一的钱给娟娟买手炼,加上今天在丽晶酒店「阿沙力」的花费,二十天的年终奖金还差四千元,这四千元该从哪里来呢?能变现的东西他老早已变现完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换成现金的。 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坤展挂心钱的问题,迷糊中坤展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要带娟娟到新加坡玩,在机场里他好奇的东张西望,虽然他不想表现出第一次出国的新奇却仍忍不住地看着各个柜台的服务员以及往来的旅客。坤展高兴的拿着自己和娟娟的护照准备办理登机手续,当他把两本护照放在柜台时为他们办理手续的人居然是惠文。 惠文对于两本放在一起的护照并没有生气,她向坤展说:「你们出的去回不来。」惠文说话的时候嘴巴浮着诡异的微笑。 坤展对惠文的话百思不得其解,他问惠文:「什么意思?」 惠文指着坤展的背后说:「你看!」 坤展转身看到自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娟娟和阿Ban两人低声地交头接耳,小曼则在一旁跟惠文讨论事情,惠文穿著某种制服,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她的样子像空服员(化过妆的惠文也挺漂亮的)。此时阿Ban指挥两个抬着担架的人过来,坤展发现阿Ban穿的不是一贯的咖啡色西装,而是深蓝色(又像是黑色)的西装,袖口还绣着几条金色带子。 (阿Ban的样子像开飞机的,他什么时候变成飞机驾驶员?)坤展觉得莫名其妙,而躺在地上的他更让他摸不着头绪,这是怎么一回事? 闹钟响了,惠文掀开被子起身,而后是刷牙的声音。 (原来是梦!)坤展渐渐地恢复正常的意识,今天有两件事要做,互助会名单、还有钱! 坤展比惠文早出门,坤展八点上班而惠文是九点。坤展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家门,上班的颠峰时间里摩托车像一个没有尽头的车队,坤展停下来等红绿灯时看着左右的车子。 (他们每个人一定都有一万元以上的存款,要是我也有就好了。) 他突然想到办法了!向阿文和其山各借两千元,领了年终奖金他们的手头可能宽裕一些,对!就这么办! 坤展抛开了烦恼(他解决了一件事!),专心注意红绿灯的变换,他是个正要去上班的人。 阿文和其山不同意借坤展两千元,他们一人都只愿意借一千元给坤展,坤展向会计预支两千元,这四千元的还款是下个月的事,他还有二十多天可以筹钱,说不定过年回家和兄弟们打麻将时可以赢些钱。坤展发觉自己的头脑实在太好了,一天的麻将要赢四千元好像不困难,他以前赢过。 坤展在春节前三天来丽晶酒店,带着他仅有的两千元,今天算是为娟娟饯行,很好的名目,所以他打算只叫两瓶啤酒,买个半小时向娟娟说些一路顺风的话,他的心有些怅惘,在春节的假期里他将看不到娟娟,而娟娟要陪客人到日本去玩,他尽量不去想娟娟要去日本的事,不过他暗自决定,终有一天他也要带娟娟出国玩。 在坤展要走进酒店时,他的身后传来凄厉且宏亮的声音:「蔡坤展!你给我站住!」 熟悉的声音让坤展马上想起是谁而使他不敢回头,一股无法言喻的惊恐从他的心脏直奔脑门,像毫无预警的火山爆发让山下的居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公司减薪、二十天的年终奖金、还有我存的金子原来全都到了这里。」惠文的声音充满怒气,她的头发仍是用发圈绑在后面,只在蓝色冬季休闲服外面加了件铺绵的夹克式外套,脚上则是平常上班时穿的休闲鞋,她的脸色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显得恐怖无比,如同面目狰狞的女巫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猎物,下颚由于过度生气而颤抖得很厉害。 惠文的打扮和酒店的装潢相当的不协调。 《人性系列之21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妳干嘛来这边?」坤展走到她的旁边轻声的说(虽是轻声但是口干舌燥)。 「你干嘛来这边?这该是我问你的话。」女人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有点歇斯底里。 「回去再说,妳先回去!」坤展想把惠文扳过身体让她面向大门,惠文却用力地抖动肩膀甩开坤展搭在她肩上的手。 「现在就说!」惠文用手指着地上,她的头发由于过大的摆动而散了开来。 「哎!别在这边出洋相好不好?」坤展再度扳着她的身体,并且小声的说。 已经有人伫足观看了,酒店外的出租车司机、闻声出来的客人。 或许有人通报小曼和阿Ban,他们两人很快地走了出来。 「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他来这里当火山孝子的事。」惠文指着坤展说。 「喔!原来是蔡太太,蔡先生没当什么火山孝子,」小曼说话时瞄了坤展一眼,似乎在向他说:你老婆未免太高估你了。 「他过来这里都是喝喝啤酒而已,从没带我们这里的小姐出过场,不信的话我叫娟娟出来,他都点娟娟坐台,或是问我们会计。」小曼微笑的向惠文解释。 惠文看徐娘半老的小曼化着浓妆穿著削肩礼服「勾~引男人」,不由得更加生气。她说:「这种地方的酒我们喝不起。」 有客人进来了,看到几个服装不相称的人以不同的表情大小声的说话,知道一定是有人「出事了」,客人借故站在柜台和阿美说话,想看接下来的好戏。小曼是什么角色?她转头向客人打招呼时就知道他是等着看场精彩的表演;她意识到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事情解决。 于是她向惠文小声地说:「我也认为他喝不起,但他进来这里就是客人,开餐厅的哪可以挑客人?不如蔡太太妳现在带他回去,回家以后用家法好好地教训他,叫他以后不要再来了。他占着我们娟娟的时间,让娟娟的生意也不好,妳知道我们这里没有薪水制,小姐要靠卖酒抽成,妳们蔡先生每次都叫半打啤酒,这样小姐哪有赚头?以后我就不让他进来,要是他来了我就打电话通知妳,妳看这样好不好?」有的时候人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取舍,小曼愿意放弃没有什么赚头的蔡坤展而保住今天的生意。(客人都出来看热闹了谁还会喝酒?) 「喂!妳这是什么意思?」说话的是坤展,他把锋头指向小曼。 「没什么意思,既然蔡协理的太太来这里要人,我们也不好留你。」 「蔡协理?你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惠文更加生气,她突然地往坤展的左肩用力的推了一把,坤展没防着,踉跄地退了两步。 坤展恼羞了,他回推惠文一把,还骂了一句:「疯女人,到这种场所发疯。」 小曼给阿Ban眼色,阿Ban走向两人说:「你们的家务事到别的地方说,我们还要做生意,我不喜欢有人在这里闹场。」 阿Ban的身材确实可以吓得住人,惠文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走出酒店。 「还不快跟过去。」小曼抱着双手不愉快的说。 坤展才不想跟惠文回去咧,此时跟惠文回去没啥好处,她只会一直的数落他的不是,而坤展没半句可以反驳的话(包括他偷偷地卖掉家里的金子)。 「别理她,她过一会儿就好了。」坤展说,他移动一下身体。 「我看不是喔,你们要算的帐恐怕有这么多,蔡协理!」小曼夸张地伸开两只手臂,最后还重重地「称呼」坤展。 「别担心她,我今天是来给娟娟饯行的,要不了多少时间。」坤展故意略过小曼的嘲笑,为了娟娟他可以忍受一切。 「我们今天不做你的生意。」阿Ban出了声音,他重重地把坤展转个一百八十度,让坤展朝向大门后又推了他一把。 坤展其实是怕阿Ban的,他看过两次阿Ban对付赖账的客人,一次是阿Ban只朝客人的胃部打了一拳,客人就吐了一地,一次是阿Ban踹了客人,客人跌坐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阿Ban不喜欢他,坤展只好离开丽晶酒店,他趁着等公交车、搭公交车的时间想着回去该如何向惠文解释。他想最好的方法就是猛陪不是,并且向她保证决不再犯。女人嘛!好好地哄哄就没事。然而想到要跟「蓬头垢面」的惠文陪不是,坤展的心就不舒爽,他带着恨意想些陪罪的词句,可是任何言词都会让惠文理直气壮地反驳回来,坤展不打算再想了,到时候见招拆招也就是了。 家里一反常态地没亮灯,连小小的十烛光灯泡都没有。坤展想惠文大概很生气所以就带着孩子回娘家;此时他松了一口气,至少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想办法,否则惠文在气头上他说什么都不是。他掏出钥匙开门,没想到大门从里面反锁住了(惠文在家!)。坤展按了电铃,电铃在寒冷的深夜里听起来十分刺耳。 坤展等了会儿不见里面有动静,他再按一次。 还是没有声音,他接着按;先是一下,后来是两下、三下,最后是死命的按。 《人性系列之22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喂!隔壁的,再吵我就要叫警察来了,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邻居被吵醒了,打开窗户生气的说。 坤展还是一直按,邻居探出头来骂,三字经连续地出了口,对面的人家也打开了电灯,大门依依呀呀地打开。 客厅的电灯亮了,惠文把锁打开,没等坤展进来她就径自往里面走。坤展也不喊她,心里反而庆幸不必向她解释、赔罪。 惠文霹霹趴趴地重重踩着脚步爬向二楼,坤展慢慢地洗澡,他想故技重施地等惠文睡着再上去,洗完澡后坤展又在客厅磨蹭了半小时才上楼,他走进卧房发觉惠文不在里面。 (也好!可以安静地渡过这晚。)坤展舒了一口气。 隔天早上起惠文都绷着脸并且不和坤展说话,坤展也不主动开口,两人僵持到了除夕那晚惠文还是没开口和坤展说话。吃年夜饭时惠文只跟两个女儿谈话,但看得出来她心事重重也闷闷不乐。 俩人按照以往的程序过年,惠文仍旧没有妥协的意思。初三那天坤展的手气特别好,他赢了八千元,回家时他拿了三千元给惠文,惠文收下钱──还是不说话。 开市后的第三天坤展去找娟娟,娟娟站在柜台边,没好气的问他:「你老婆不准你来你还来?」 「没事,她......」坤展还没说下去就看到娟娟变了脸色,说时迟那时快的惠文已经进到大厅,且一个箭步地站到娟娟的面前,她说:「是妳害坤展花钱的吧?」 「笑话!我可没叫他来。」娟娟拍着柜台的桌子说。 「不然是谁?是哪一个?叫她出来!」 娟娟从头到脚把惠文打量一遍后说:「要留着男人的心可不是这付打扮的。再说,妳以为妳老公很凯吗?如果他出手大方,妳来这里嚷嚷我忍耐一下也就算了。他喜欢来,我们可不一定欢迎哎!蔡太太!妳把事情搞清楚了再来这里大声,他是捧着大把的银子来的吗?不是哟!」 「我用不着妳来管我怎么穿,我不是在赚的。蔡坤展来这边花钱是事实,难道他花的不是钱?」 「妳这个人讲话很伤人哎,什么叫『在赚的』?有本事妳也『赚』妳老公啊,喂!我可不曾邀请这位蔡协理下次再光临喔,妳要搞清楚,是他自己要来的。他死皮赖脸的来。」 「什么协理?他只是一个送货员。」惠文指着坤展说,她的手在发抖。 「协理是他自己说的,名片上面也是这么印的,至于他是什么他心里清楚,喂!我也不喜欢他来,可是他像强力胶一样黏着我,让我怎么甩都甩不掉。」 「妳这个『赚吃女人』,专门拐人的钱。」惠文想到坤展花在丽晶酒店的钱就满腔怒火,她对着娟娟的脸狠狠地赏她一巴掌,娟娟的左脸颊马上红了起来,娟娟不甘示弱也回她一巴掌;坤展在旁边说:「哎!妳们这是干什么?不好看哪!」坤展轻轻地拨着双手,作势要把两个女人分开些。 坤展的话引起娟娟的恼怒,她一手抚着脸颊一手指着惠文向坤展说:「把你老婆带回去调教好再来。」 「妳以为妳是谁?赚吃的而已,脱衣服像吃饭,照三餐来。」惠文指着娟娟说。 「X你娘!自己的丈夫不顾好却来这里当泼猴,别以为我喜欢坐他的台,妳看看他的穷酸样,一次只叫半打啤酒,他给的小费从不超过四百元,这种台谁要坐?蔡协理?哈哈!妳回去教教蔡坤展,协理不是像他那个样子的。不用说他,看妳就知道,要出门也换一件象样的衣服嘛!妳是做什么的?卖菜还是卖水果?」 娟娟的奚落是火上加油,惠文听了伸出双手抓住娟娟的头发猛力地摇着,她的嘴巴一直说:「不要脸的女人。」 阿Ban走到惠文的身后抓着她的肩膀向后拉,他的力气使得惠文不但放开娟娟的头发还向后退了两三步。 「不要不识相,这里是我们做生意的地方。」 「什么生意?见不得人的勾当!」惠文已经披头散发了。 「妳不要说这种话,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生存方式,妳应该管着他不要让他来,而不是来我们这里闹场,我要请教妳,我们错在什么地方?我们有营业登记证,也有缴税,我们错在哪里了?」阿Ban顾不得大厅已经围满员工和客人,他和惠文说了一大串。 阿Ban紧紧地看着惠文,他不疾不徐地说:「譬如他去五星级餐厅吃一客上千元的高级自助餐,妳知道他没有能力去吃那个,妳是该叫他不要去还是到人家营业的地方大声吵闹?」 很少人敢跟阿Ban回嘴,惠文几乎可算第一个。 阿Ban说得头头是道。 《人性系列之23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吃软饭的。」惠文的怒气使她失去理智地指着阿Ban说。 「我让妳看看我是不是吃软饭的。」阿Ban说完便左右开弓的赏惠文两个巴掌,他的力道大,惠文一个瘦小的女人哪受得住?惠文的嘴角马上渗出血丝,小曼看了立即拉住阿Ban的手小声的说:「好了啦!她要是..,我们可吃不消。」 「X!这个女人是来闹场的。」阿Ban余怒未消。 坤展看到阿Ban打惠文并没有上前阻挡,基本上他认为这件事是惠文的不对,她不应该来这里闹;在他心里的一个小小的、小小的角落甚至有一个声音说:「教训她一下也好,看以后还敢不敢来这里闹。」 惠文一抬头看到娟娟的脖子上戴了一条玫瑰花造型的金项链,她的眼睛充满怒火地说:「这是他送妳的吧?还我!难怪我的金子通通不见了。」惠文说完,伸手向前要扯下娟娟的项链,娟娟眼捷手快的推着惠文向前冲的身体,惠文没料到娟娟出的手比她更猛,她被推得后退了几步撞上一旁的维纳斯雕像,雕像没有重心的倒向一旁裂成几段。 娟娟说:「妳想得美,他哪有能力送我这个?」 这时似乎所有的客人都出来看戏,把现场围成一个小小的竞技场,小曼见状拉着惠文的手(轻轻但有力量),把她拉向沙发说:「好了啦!蔡太太,以后我们不让他进来就是了,我们还要做生意哩!虽然我们不同行,但都是在社会讨生活是不是呢?」小曼停了一下再说:「其实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不是什么协理,娟娟也告诉过他,叫他不要再来这里,妳们坤展听不下去还是照来,这些我都有人证的。不信我叫会计过来,妳当面问她是不是这样?」 小曼偏着头喊阿美过来:「阿美!妳告诉蔡太太,娟娟是不是有叫妳不要让蔡坤展约她的节数。」 阿美点点头说:「有!可是蔡坤展不死心,有时不到七点就来找娟娟。他一来就坐在沙发上等人,客人来了他还凑上来听人家点的是谁。」 「他把我存的金子偷去卖掉,全卖掉了。他还骗我说拿钱去跟会,跟着屁!他一个月才拿给我不到两万元,房租、吃穿都不管。」惠文哽咽了起来。 「过去的就算了,以后我们绝不让他进来好不好?妳也看见了嘛,刚才娟娟不是有向他说妳不准他来他还来。」小曼拍拍惠文的手轻声细语的安慰她,小曼知道惠文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后事情就要落幕了。 「我这几年存的金子都被他卖掉了,连我的嫁妆在内。连跟会这种谎话都说得出口。」惠文把小曼当成诉苦的对象。 「什么他送我的?」娟娟在稍远的地方抚着脖子大声的说,现场还有客人在围观,她说:「他有那个能力吗?他连开一瓶国产白兰地都很困难,什么公司协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江董说他只是一个送货员。」娟娟指着惠文再说:「妳以为只有妳有损失?我的损失才大咧!人家同样的坐台赚的都比我多。妳找我赔,那我找谁赔我?」娟娟生气地拍着柜台。 惠文对娟娟的话充耳不闻,她一边哭泣一边摇头,她似乎知道失去的东西再也要不回来了。 小曼责怪地说:「娟娟,妳够了没?」小曼给娟娟一个眼神:赶快把事情结束掉。 《人性系列之24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丽晶酒店有很好的团队,小曼的话说完立刻有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的推着坤展说:「出去吧!」小辉和小可亲切地向围观的客人说:「没事了,请回包厢。」小姐们也伸手拉自己的客人说:「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坤展瞪了惠文一眼,吐了一口大气且夹杂了一个不知什么样的字后就自己走出酒店。 惠文还是坐在沙发抽抽噎噎,小曼让她坐在那里哭,起身向还在观看的客人说:「不好意思,没事了!」 惠文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她等情绪平复后才站起来,胸口的闷痛让她连站都站不稳,惠文抬头看着亮丽的水晶灯以及四处摆放的花,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沉重感,这个根本不可能和她的生活发生关联的地方为什么会闯进她的生活并狠狠地搅和她的生活?看着清洁人员安静地扫着地上破碎的石膏像,她无力的走出大门。 外面的天气很冷,惠文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寒风把她吹的清醒了些,或许从今以后生活可以恢复平静了吧! 过没两天惠文下班回家,坤展怒气冲冲的向她说:「看妳干的好事!」坤展的手上有一张纸,他用力的摇着那张纸。 惠文接过来一看,纸头上面有三个粗体字:请款单,下面则写着维纳斯雕像8500元。 「吭人钱!那种东西两千元就买的到了。」惠文顺手把它丢在桌子上。 「还好意思说?妳看看那天妳是什么样子?八千五百元不能花啊?」 「哎!你有没有搞错?这句话该是我问你,你凭什么去那种地方?如果你有钱也就算了,没钱还装派头,你把我的金子全卖掉了,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你居然先指责我?」惠文的火气陡地升上来。 「妳妈的,金子没有我的份吗?那不是我赚的钱吗?」 「它是储蓄,不是让你去当火山孝子的。你想过没有?接下来孩子的教育费、补习费。说不定再过几个月我就没工作了。」惠文想到老板快要临盆的媳妇。 「妳别跟我说这些,我干嘛替别人养孩子?女儿到头来都是人家的。」 「我不跟你说了。」惠文说,她脱下外套后再接着说:「这件事到此为止,过去的我就不计较,从今天起你不准再去那个地方,你的薪水由我去公司领,我已经跟你们老板说过了。」 这个消息对坤展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雳,他知道惠文一定到公司把他的事情原原本本的抖出来,虽然他不知道惠文是不是有帮他保留一点面子没说出「蔡协理」的事,但惠文向老板说他去酒店这件事就够他灰头土脸了;他的老板最痛恨这种地方。 「妳是存心让我丢掉工作吗?」坤展再也忍不住,他踹了惠文一脚。明天,老板会教训他,其山和阿文也会笑他,说不定事情会传遍所有的同业以及他送货的工厂,十天半个月之内,这个笑话不会过去。 「你还敢动手打我?你知道那些金子我存了多久?十年!一共五两多哎!」惠文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把头搁在膝上哭。 「那些金子我也有份;妳这个疯女人,妳叫我以后怎么在公司混?」坤展一想到其山和阿文会给他什么样的揶揄就更加生气。 惠文哭了会儿站起来说:「那八千五百元你自己去想办法。」她擦干眼泪走向瑟缩在饭桌旁的两个女儿,平静地问她们:「功课写完没?洗澡了吗?写完功课就可以看卡通,妈妈去烧饭。」 惠文像大部分的女性一样,活着、忍着都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这个该死的婚姻。 惠文从这天起就在女儿的房间打地铺,她不想拆散这个家,也不想跟那个死没良心的同床共枕。 因为惠文的态度使得坤展「理所当然」的不想那么早回家,事情爆发时其山和阿文约坤展到面店好奇的向他打听酒店里的种种情形,坤展恨不得有机会说动俩人陪他去,如果其山和阿文愿意去丽晶酒店,坤展的消费支出自然相对减少许多。不料阿文和其山只是听听,两人并没有共同前往的意愿。 坤展鼓动他们说:「没有去过丽晶酒店就不知道生活的精彩。」 「听你在说咧!我生活最精彩的是看看我儿子今年能不能上国立大学,国立的哎。」其山说。 「是啊!去一次的钱恐怕可以让我的孩子交一个月的补习费。」阿文附和着。 「你们都比我好命。」坤展眼见游说不成就把话题一转,他说:「你们都有儿子,我只有赔钱货。」 「哎!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其山喝了一口维士比加米酒说:「现在生女儿没有比较不好,人家说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同样的道理,以后你有女婿孝顺。年老了说不定过的比我们好。」 坤展目的不是跟他们讨论养儿育女的事,他说:「喝吧!要不要再叫小菜?」 「别叫了,这些吃完就好了。」阿文阻止他。 「坤展啊!要忘了那种地方才有前途。」其山因为年纪长,所以他向坤展这样说。 坤展默不作声,(要我忘了娟娟倒不如叫我去死!)想到娟娟坤展马上想到已经有五天没有去找她了,而他身上仅剩一千多元,即使他连啤酒都不喝也付不起包厢费和坐台费,坤展狠狠地喝一大口酒连同咀咒一起吞下肚子。 坤展想到一个变通的方法,这天晚上他低声下气的向惠文说:「给我九千元,我去把人家的帐结一结。」 「那个东西要不了八千五百元,要结我去结。」 「不好啦!万一妳又跟人家起冲突……」 「我又不是没大脑,我不会给她们钱,我买一个一模一样地还他们。」 「不要这样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他们结清比较好,我的薪水都由妳领了妳还怕什么?我又没有通天的本领。」 坤展的最后一句话引动惠文的思考:是啊!薪水没经他的手。 「明天拿给你,不过我只给你五千元,你去跟她们杀价。」 「这样不好吧?」坤展说。 「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敢去,我去!」 「好吧!我跟她们杀杀看。」坤展低着头说,他怕让惠文看到他咧开的嘴角。 《人性系列之25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小可看到坤展远远的走过来马上拿起对讲机和阿Ban联络,阿Ban在坤展的脚还没踏进玻璃门时就把他挡了下来:「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还钱,你们不是给了我一张八千五百元的账单吗?」 阿Ban知道这回事,他向坤展说:「钱给我,我去帮你结。」 「哪有把新台币奉到别人的手上这回事?我亲自去跟阿美算。」 阿Ban侧着身子让他过,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看。 坤展到了柜台并没有立刻掏钱出来,他先拿起放在柜台的香烟,慢慢地点着又慢慢的吸了一口才问:「娟娟来了没有?」 阿美警觉地看着阿Ban,阿Ban走过来说:「快点,别拖拖拉拉的。告诉你,不要再提到娟娟。」 坤展斯条慢理的掏出钞票,数了三张放在桌上,他说:「其他的下次还。」 「干什么?跟我耍皮条?」阿Ban大声的说:「你还有钱。」 「这些钱我要留着自己用。」 阿Ban一把抓起坤展的手臂说:「你不要跟我啰唆,把钱拿出来!」 坤展一点也不怕他,他说:「你动手的话我就可以去验伤,用抢的话嘛!我出门之前就已经把钞票的号码记下来了。」 阿Ban用力的摔下坤展的手臂,此时娟娟正好要进来上班,坤展看到她大声地叫她:「娟娟!」 娟娟看是坤展马上把头转开,快步地向休息室走过去,坤展一个箭步地挡在娟娟的前面,他向娟娟说:「上次对不起啊!」 娟娟连理都不理他,她绕过坤展走向休息室,坤展也跟上她的脚步,直到娟娟「踫」地关上休息室的门;坤展满足地往外走,他来这里的时间是计算好的,他知道娟娟到酒店上班的时间,不能找她坐台看她一眼也能让心情顺畅些。 隔了一个星期坤展仍旧如法炮制,他再还两千元五,又看了娟娟二十秒。 过了一个月左右坤展再度来到丽晶酒店,不同于以往的是他坐出租车来,并且让车子直接停在酒店的大门口。 坤展看到小辉拿着对讲机说话,这次他笑嘻嘻的向小辉说:「告诉阿Ban我中六`合`彩了。」他给小辉一张五百元算是开门费。 阿Ban寒着一张脸站在大厅,坤展向阿Ban说:「快恭喜我!我中六`合`彩了。」 「少来这一套,这次你偷了你老婆什么东西?」 「嗐!我老婆那个样子有什么能让我拿的?别担心!她没跟过来,不信你出去瞧瞧,再说要是她真的来了你们否认不就得了,她总不可能一间间的找吧?」坤展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一迭钞票在阿Ban的面前扬了扬。 今天的坤展出手十分大方,他先到柜台把维纳斯雕像的余款付清并包下娟娟今天的所有时间,为了表示他有这个能力,他先结娟娟的钟点费,还丢了五百元给阿美说:「小费。」 (酒店里的人可能已经向娟娟通报坤展奇特的行为,阿美也可能为了取信娟娟而亮了坤展给的五百元钞票。) 娟娟笑盈盈地走进到包厢,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坤展看到她马上数了十张千元钞票给她:「拿去买衣服吧!」 娟娟高兴且娇嗲着说:「还真的中了六`合`彩咧!」 「一点也不假。」坤展趁着娟娟高兴时问她带出场的价码。 「七千,过夜一万。」 「好,价钱公道。」 《人性系列之26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今天早上坤展要上班时向惠文说:「我可能半夜或更晚才会回来,今天要送货去台中,苗栗要一辆回头车,不过要等到十一点,对方说好一千五。」 「嗯!」惠文的语气缓和了些,她希望坤展已经回复到往日的坤展。 坤展半夜一点回到家,疲惫的他拿了一千五给惠文,惠文向坤展说:「谢谢!」 坤展愈来愈规矩,下了班很少和其山他们去喝酒,每次赚外快也都把钱交给惠文,惠文不禁庆幸自己到丽晶酒店并且和那些人呛了话是对的,她愿意和坤展说话,星期天还会炖个猪心给坤展补身体。 事情就如此了结了吗?不!这只是个险恶的开端。 每月的二十日是缴会钱的日子;惠文住的这条巷子路面只有十米的宽度,两边房屋都是同一时间盖的二楼透天厝;有些人整修过,也有人加盖铁皮屋,自从惠文结婚后在这里租屋开始几乎没有人搬过家,所以大家算是多年老邻居,彼此间不但相识并且十分亲近,孩子在别人家吃饭是常有的事,这是人常说的:远亲不如近邻。 住在惠文斜对面的雅枫从前年七月起组了一个互助会,会员大部分是街坊邻居,只有三、五个是雅枫的亲戚,互助会为期三年,活会是五千,惠文暗自盘算一定要收最后一会,如果没法收最后一会也没啥关系,到时要是必须抽签决定谁是最后一会,她也算赚了不少。 惠文有时放不下手边的工作就让坤展过去缴会钱,坤展到雅枫家时会跟阿义下棋或聊天,两个男生厮杀起来根本忘了时间,过了十一点雅枫就会赶人,她说:「我要关门了。」或者开玩笑的说:「还不赶快回去,你老婆跟人跑了。」 「妳们家还要关门?阿义是为民服务,所以妳们家是7-11。我老婆要是跑了天就会下红雨。」坤展出了雅枫的家门时回她这句话。 二十一日晚上雅枫打电话来:「缴会钱啰!」 惠文看着月历:「真是的,都忘了。」前两个月都是坤展过去缴会钱,事情久没做就会忘了它。 惠文从冰箱上面的铁盒子里拿出好几张钞票,这是坤展的外快攒下来的,惠文很高兴不必去领钱,她算了五张拿去雅枫家,雅枫点了一下说:「少九百五。」 「怎么会?五张一千元的。」惠文指正雅枫的话,以前她会把身上的零钱凑一凑,不够的再领,今天是五张千元钞。 「哎!你们标了九百五。」雅枫提醒她。 雅枫的话如同五雷轰顶加上狂风暴雨。 「我哪有标会?」惠文直冒冷汗,该不会有人冒名标她的会吧。 「上上个月啊,你们坤展来标的,他说妳叫他过来标。」 「我哪有叫他标?我要收最后一会。」惠文剎时觉得心脏变成好几块大石头彼此互相踫撞。 「我拿给妳看。」雅枫从柜子的最上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妳看!三月二十,许惠文,下标九百五十元,总收会钱十九万七千八百元,二十四日坤展过来拿,他签了名咧!」雅枫指着坤展签的名给惠文看。 惠文双脚一软眼前一片黑暗。 薄荷味和太阳穴的清凉使得惠文张开眼睛。 「妳不要吓死我。」雅枫帮惠文按摩肩膀,她的脸色比惠文难看。 惠文喘了几口热气后说:「等一下我再来九百五过来。」 「喂!妳是怎么了?生病了吗?」雅枫专注地看着惠文,想从惠文的脸上看出端倪。 「没什么,我回去了。」此时惠文只有一个想法:家丑不可外扬。 回家的路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公尺,惠文却是举步维艰;所有的事都明朗了,前两个月都是坤展主动说要去缴会钱顺便跟阿义聊天,都是那些该死的外快蒙蔽了她的眼睛,她以为坤展回复到往日的样子。 那条路好长,回家的路、死会的路、等待孩子长大的路。 「钱呢?」惠文木然地问坤展,她心里非常明白问了也是白问,但她不能装作不知道。 「什么钱?我都交给你了。」 「会-钱。」惠文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会钱?」猛然间坤展感到狼狈。 「呃,上次我跟妳提过几个同行想出来自己做,他们决定一股五十万,我觉得老是当司机也不是办法,所以就凑了二十万入股,这事我跟妳提过的嘛,妳忘记了吗?」坤展很有自信的回答。 「你觉得我很好骗是吧?你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惠文的眼睛射出一阵寒光,好像看见杀父仇人般的咬牙切齿。坤展看了不禁打个胆寒而畏缩起来。 「真的,妳不要老以为我骗妳,最近几个月跑外快的钱不都交给妳了?」坤展赶走胆怯,极力保持镇定地回答。 「你认为给我一点甜头我就会相信你?标准的放长线钓大鱼。你根本没去跑车。」女人的声音很愤怒。 「妳要我一辈子都当送货员吗?妳也知道我搬东西会喘,有时喘得像要死掉一样,我做这一行十年了,老板转个手能赚多少钱我很清楚,这个钱我为什么不自己赚呢?」 惠文冷冷地说:「如果照你讲的,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别说商量,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这种事见不得人吗?」 「我怕妳反对。」坤展已经把情绪安定下来了,他认为这件事已经接近尾声了。 「好!带我去看看你跟谁合伙,在哪里做?」 「明天我带妳去。」坤展用一贯的拖延战术。 「不!现在就去。」 「妳别闹了好不好?现在已经八点了。」 「八点又如何?店面在哪里?你跟谁合作?把他的电话给我,总不会连电话都没有吧!」惠文丝毫不放松。 「妳有精神病啊?我懒得理妳了。」坤展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家。 从这一刻起坤展连续好多天不见人影,惠文打电话到日升五金,接电话的会计小姐说坤展已经好多天没来上班;会计小姐最后加了一句:「我们老板说他可以不必来了。」 「我这两天会找到他。」惠文赶紧说。 「可是,」会计小姐为难地说:「应征的人已经来上班了。」 《人性系列之27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电铃是蓝色多瑙河的音乐,好几个音符以电子声音组合而成,每单击就是九个音符。 某日的早上八点,九个音符一直被重复着,时间超过三分钟。 「不要按了,谁啊?」屋里传来女人不高兴的声音。 铁门打开了,长头发的女人隔着门问:「找谁?」她的声音一落也同时看清楚按门铃的人。 惠文看到女人吓了一跳,她以为找错地方了,但仔细地着看女人的脸后她确定没找错地方。 「什么事?」女人不情愿的问她。女人的脸色苍白,那是没被阳光照射、不健康的白,嘴唇因为色素沈淀而成为暗紫色,长长的头发未经梳理像炸过的米粉,身上穿的是价值不菲的粉红色蚕丝睡衣。眼睛的周围被黑眼圈包裹着,隔夜未褪的酒味从她的身上尽情的散发出来。 「叫蔡坤展出来。」惠文的声音大了些。(这个女人是娟娟?)惠文虽然有些怀疑,但女人的动作使惠文的疑惑消失。 「拜托,这是我家不是派出所,妳老公走失了妳要去派出所报案。」 「要闹大是吧!好!我就去派出所,看是妳吃不消还是我吃不消。」 女人想了一会随即说:「人不在我这里。」娟娟就完就把门关上。 惠文怔怔地站在门外,她的虚张声势吓不了娟娟,眼前是她独自一人对付「他们」,如果她真的去报案,她的前脚一离开坤展马上会跟在后面开溜,捉奸不是一个人且没有计划可以成事的。 惠文恨恨地离开,她下定决心从今天起就当没这个丈夫,与其要把心力放在和这个臭男人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倒不如好好地照顾她的两个小宝贝。 惠文领了坤展最后半个月的薪水,她可勉强地「挤」过这个月,然而到了下个月只有她自己一万七的薪水可用,天啊!日子真是难过! (女人,为女则弱,为母则强。) 惠文请文具供货商给她代工做,对方说暂时不缺代工人手,若有需要他们会通知她,惠文也请雅枫帮她留意有没有什么家庭代工可做。阿义是这里的邻长,平时也算热心公益,阿义讶异地说:「妳不是刚标完会吗?发生什么事得用那么多钱?坤展呢?好久没看到他了。」阿义心想会不会是坤展开车跟人家发生事故?但他不好直接说出口,这等于是咀咒坤展。 「没什么事,我下班之后闲着也是闲着。」 「坤展呢?」阿义毫不放松的问。 「到北部去了。」 「去北部做什么?开出租车吗?哎!他在想什么?北部赚的钱不一定比这里多。」 惠文含混地应了几声,她还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雅枫倒是帮她介绍一个做发圈的代工,把各色的松紧带穿过同色的塑料图案,穿一个两角钱。惠文下了班做完家事就开始做,一个晚上大约可以做三四百个。 天气渐渐地热了,惠文像往年一样把客厅的玻璃门打开让空气流通,为了节省电费惠文几乎不看电视,她只让孩子看一个小时的卡通,惠文从文具行拿昨日的旧报纸回来,她必须要再做一些代工才能生活,这天晚上的七点四十分,她看过旧报纸、做完家事,正准备坐下来做工作时纱门「伊哑」地被打开了,惠文本能地抬头,坤展苦着一张脸站在外面,他看到惠文抬头马上噗通地跪在地上说:「惠文,我错了!」 惠文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张大了嘴巴,坤展站起来踏进客厅又马上跪了下去,他再度说:「惠文,我错了。」 惠文看到他怒气倏地袭上心头,新仇旧恨像火山爆发的岩浆热滚滚地冲向喉头;虽然怒气排山倒海地在胸中澎湃起伏,一时之间她倒也说不出话来。 「惠文,我错了!我不该把钱花在那种地方。」 「床头金尽了吧!」这是惠文能想到的话。 坤展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到了这种地步说错有什么用?连工作都没有了。」惠文的胸部起伏很大,满腔的怒火正迅速地延烧。 「我知道,所以我......」 「别想再骗我,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你骗了。」惠文不让他说下去。 「我不是想骗妳,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再找工作?诚心悔改?我若是再相信你的话我就不叫许惠文。」惠文丢下手中的工作怒气冲冲地说。 坤展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说:「我做给妳看。」 「哼!在演连续剧啊?这种剧情没有人要看。你回去,我要关门了。」 「这里是我家啊。」坤展低声下气的说。 《人性系列之28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惠文径自上了二楼,独自坐在女儿的房间生闷气,两个小孩看到许久未见面的爸爸十分开心,亲昵的黏在坤展的身边和他说话,惠文在楼上听了十分心酸,这是他们往日的生活,现在这种生活已经模糊了,还有可能再度清晰吗? 坤展洗完澡后没有上楼睡觉,惠文偷偷地从二楼往下看,坤展在饭厅翻着她拿回来的旧报纸,密密麻麻的字显示他看的是求职版,惠文把头缩回来,她还是不相信坤展会改过自新,她认为这是坤展为另一个手段在铺路。 隔天坤展一早就出门了,惠文等他出门后去翻了旧报纸,有几个地方被红笔圈了起来,有应征业务员、司机、仓库管理员等等;惠文昨天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坤展是做给她看的。 坤展六点多才回到家,他客气的向惠文说:「我回来了。」惠文装作没听见,更加用力地炒着青菜。 很久没有全家一起吃饭了,孩子们争相说些学校的事给坤展听,坤展也仔细的听着,这倒是和往常不一样,以前坤展老嫌两个女儿是聒噪的麻雀。看着父女三人愉快地谈笑,惠文有那么一下子的时间心软了,孩子不能没有父亲,看她们笑得多愉快! 惠文根本不看坤展,只有女儿看着她时她才会对着她们笑,吃完晚餐坤展马上打开惠文拿回来旧报纸努力的研究起来。 (做给我看的。)惠文洗碗时这么想。 接下来的时间是坤展一直看求职栏,惠文则默默地做代工,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如此过了四、五天,坤展似乎还没找着工作。惠文心里有些气馁也有些着急,她的薪水付了房租、会钱就几乎光了,别的不说,光是菜钱就没有着落。 在她不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日子时来了一通期待中的电话,一间面粉行表示坤展可以去上班。惠文接到这样的电话自然很高兴,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坤展说话:「什么样的工作?」 「随车员,帮忙搬面粉。」 「你可以吗?面粉蛮重的。」 「试试看,有两万五哩!」 惠文不确定坤展是不在演戏给她看,她想「先小人后君子」的协议一番说不定可以防患于未然,她向坤展说:「我们约法三章,薪水要原封不动的交给我,要拿多少等交给我了再拿。」 坤展平静的说:「好。」 坤展要出门前惠文问他:「午餐呢?」 「不包括午餐,但晚上七点前没回到公司的话有六十元的便当钱。」 「你还有钱吗?」惠文实在不愿意问他,可是她如果不开口的话是不是显得......很势力眼? 「我还有几百块。」 「没了再向我拿。」浪子回头金不换,惠文晓得这条金科玉律。 过了几天惠文发觉坤展的脸色好像苍白了些,她记起这两天坤展时常干咳。 「你,工作还可以吗?」 「大概可以。」坤展也不十分确定。 这份工作做不到一个月就结束了,坤展常常扛起面粉时心脏就会抽痛,他怯怯地把这个情况告诉惠文。 「不必勉强,搞坏身体就得不偿失。」坤展的努力惠文看在眼里。于是坤展又回复到看旧报纸找工作的日子,比较值得嘉许的是没有出去找工作的日子他会帮忙打扫家里或是准备晚餐的食料。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天,坤展在家里几乎不说话,他受限于学历和经验,以致于能找的工作还是司机、送货员等;虽然某些公司可以接受高职的学历,但要求的不是具有证照或是得接受为期一个月至三个月不等的训练,坤展有的只有自小客的驾驶执照,对于受训的事坤展根本不考虑,受训其间公司只提供住宿,其它的吃饭、讲义等都得自费。 「我看我还是做自己熟悉的五金好了。」 「你怎么又想这些有的没的?」惠文反对这项提议,她的警觉心也提高了。 「我真的找不到工作。」坤展和沮丧的说。 「不是找了几间营销公司吗?为什么不去试试看?」惠文的火气上来了,她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这要花一笔训练费,再说,妳看我这个样子哪能做推销的工作,而且受完训练也不见得能卖得出货品,到时卖不出去不但领不到薪水,我还得贴油钱还有受训的费用。」 「既知如此何必当初。」惠文忿忿地说。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在家自己做,把客厅挪一挪,摆一张办公桌,饭厅就当存放货品的地方,铁的东西不怕压,可以往上堆,顶多买一个铁角架防止上面太重倒下来,一屋两用,没有其他的支出。」 「你不要划个大饼给我看,我不要听这些,你再继续找工作,总有找到的一天。」惠文气愤地说完转头就走。 「可是,眼前就没办法过日子,房东已经来拿两次房租了。」 「现在说这些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以前为什么不会想?」惠文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今天,她回去向母亲借了五千元,她骗妈妈说电视坏了。 「我知道过去错了,但也不能老想过去,过去的已经唤不回来了。」坤展以不急不徐的声音说。 「钱呢?进货不要钱吗?客户呢?要有买才能卖。反正你别想跟我谈当老板的事,我们没钱也没那个福气。」 《人性系列之29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客户没问题,过去日升五金的客户可以拉过来,日升赚一角的螺丝我们赚五六分,工厂精明得很,哪里便宜就向哪里买,我们不必租店面,也不用请会计,计帐的工作由妳来做,钱都由妳经手,货我自己送,可能要买一辆二手货车,这要不了多少钱,好好保养的话可以开很久,以前在日升五金车子也是我负责保养,我们连保养费都不必花。」 「天花乱坠地说这么多有什么用?钱从哪里来?再说跟老东家抢客户算有道德良心吗?」惠文回想过去的日子,老板同意由她领坤展的薪水,他是个有慈悲心的人。 「也不一定要抢日升的客户,同行的卖哪些工厂我大概也知道。」 「不行,你没有当老板的命,我宁可再苦一两个月也不要吃看不见的大饼。」 「我是提出来做参考,妳不答应就算了。」坤展耸耸肩,表示尊重惠文的决定,那天他还是看着旧报纸的广告栏。 惠文上班的文具行白天的客人较少,她有空的时候也会翻翻当天的报纸帮坤展留意工作机会,看了几天后她的心沉重起来,在外县市且合适坤展的工作不能列入考虑,这会增加一笔吃住的开销,其他的工作也如坤展说的若不需证照的也得具备某种专业知识,譬如法拍屋的销售员。 惠文回想坤展的话,她惦记坤展说的:「会计由妳来做,钱我不经手。」这句话的另一个含义是不是说钱由她控管?如果是这样她是可以考虑的。(自从她去日升五金帮坤展领薪水后坤展就变不出把戏)。然而,一切的开始都需要钱,钱要从哪里来? 「我是这样想的,」坤展说:「我们可以贷款。」 「没有抵押品谁愿意借你钱?」 「信用贷款,利息虽然高一些,但是我们三年内把它还清。」 「没有存款实绩谁愿意借钱给你?」 「虽然我们没有存款实绩但我们没有不良纪录。妳考虑看看吧!」 「你准备怎么做?」 「如果妳答应的话我们就先着手办贷款,办贷款大概须要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我们先请会计师办理公司设立,我趁这两个星期跑跑客户,等公司执照和贷款下来就可以进货,先确定客户要的规格,这样可以避免囤积货品。我们不要像日升五金做那么杂,我们只卖螺丝就好,做外销家具的工厂每个月的螺丝用量都是几十万支,一支赚五分钱就好,二十万支就能赚一万元,这只是一家工厂哎!」坤展好像胸有成竹般愈说愈得意,他想的是江董的进货量。 「目前我知道螺丝用量大的有十二间工厂,只要价钱压的比原来的供货商低,他们没有不向我们买的道理。」坤展的表情看起来是认真的,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和刚才的他判若两人。 惠文安静的听他说,她同时也在思考事情的可能性。 「最主要的是不要贪多,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要螺丝、工具、皮带什么都卖,我们没那么大的本钱囤积那么多东西。」他停了一下说:「妳不用怕,钱都由妳经手,帐款由妳收,货款也由妳付,妳每天给我两百元吃饭和凉水钱,要加油时我再向妳拿钱,加油都有发票。」 「你打算借多少钱?真的借得到吗?」惠文心动了。钱不经坤展的手他变不出什么把戏。 「一百万。有这样的计划我一定要想办法借到,贷款还完之后就有余钱买房子了。」坤展眼神坚定地说。 如果不回想坤展的过去,这是值得一试的事情,自己当老板虽有风险但没有被炒鱿鱼的问题,何况如坤展说的一屋两用,也没有人事支出,赚的钱就是纯利。惠文非常担心她的工作,老板的媳妇这个月就要生产了,她的工作在女人做完月子时就有可能被取代,文具行的规模半大不小,这样的经营形态已失去竞争性,这几年来惠文发觉文具行的盈余已经大不如前,老板付她薪水后也所剩无几了。 「我考虑看看。」 「好,我去各家银行拿些贷款数据回来。」 《人性系列之30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文具行和五金行最大的不同点是现金收入的多寡,文具行大部分是现金交易,而像日升五金那种以工厂为销售对象的收入款则是支票;惠文想只要防止坤展接触到钱或支票,他应该没有办法做怪。尤其是在支票盖上「禁止背书转让」,这笔钱就一定要入公司的户头,坤展绝无可能在支票上动手脚。 于是她跟坤展谈条件,她直截了当的说:「你的过去让我没有办法相信你,如果要做五金销售,你要同意我的条件:第一,你绝对不许插手钱的事,第二,卖哪些客人都要让我知道,电话、会计部门的人我绝对要一清二楚,第三,你每个月固定有五千元零用金,其他工作上的费用再向我拿,若是生意真的能够做起来,你的零用钱也会增加,最后一点,我要直接向客户收货款,并且支票一定要禁止背书转让,他们不能交给你。」 「可以,钱本来就应该归妳管。」 惠文辞掉文具行的工作,老板没有留她,反而笑着祝她跟坤展的事业能一帆风顺、日进斗金。 当银行的人员告诉他们信用贷款的年利率是13.6%时惠文吓了一跳,她说:「13.6%,那每个月缴多少?」 「本息大约三万出头一点。」 惠文听到三万元当场打退堂鼓。 银行专员尽力地游说客户,他说:「以你们的条件很难在别间银行借到钱,没有不动产,每个月的收入也不多,我们是配合政府的创业贷款你们才能借得到钱,不信妳可以到别家问问看。」 惠文实在难以取舍,而一旁的坤展似乎对此事不好发表意见。 「哎!可以吗?」惠文用手肘推了一下坤展。 「大概没问题吧!一个月应该可以赚六七万,扣掉三万多,应该可以生活,撑过三年就好了,这三年可以再多争取一些客户。」 「好吧!」惠文下了决心。 「除了配偶要当保证人外,你们要找一个有房地产的人当连保人。」 坤展夫妻俩人面面相觑,他们要去哪里找? 「这是形式上的,保人不须要设定抵押,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都可以。」 「你爸爸不是有房子吗?」 坤展为难的说:「他说过不当保证人的,何况大嫂还一直抱怨老的都是他们在照顾,我看找妳爸爸比较有可能。」 惠文想为期三年的贷款她的父亲应该不会反对。 惠文的父亲说:「当保证人是可以,坤展,你可是要好好地努力,趁年轻时辛苦一些,年纪大了才有老本,不然两个女儿若是嫁出去了要回头养娘家的父母说不定有些困难。」 惠文知道父亲是勉强答应的,因为他的女儿为夫家生了两个女儿。 他们设立的公司名为『金展五金有限公司』。 除了公司的开办费外他们还花了十二万元买一辆二手小货车,货车就停在自家门口,惠文和坤展忙了一个星期才把门面打点好。他们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在门口摆了四果祭拜后坤展就开始当起老板。 坤展说的话一点也不假,第一个月扣除成本有七万元的利润,惠文依她诺言拿了五千元给坤展当零用钱,坤展很高兴地收了下来。惠文也主动帮坤展添了些行头,她为坤展买了几件象样的衬衫、领带和西裤(不是地摊货),让坤展虽是开着小货车但看起来是老板的模样。 坤展也要惠文去买几件衣服,他说:「老板娘要有老板娘的样子,老穿些市场买的运动服看起来像生意不大好的样子。」惠文依坤展的话添了几套洋装,不过她还是在市场买,价钱最贵的是980元。 「再买两双鞋吧,上面穿得漂亮,脚底却是一双休闲鞋,不搭调。」 惠文又到鞋店买了两双半高跟鞋,同样的,她挑放在地上的399元均一价。 坤展卖力的模样让惠文觉得她的决定是对的,同样是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不同的是她不是领人薪水的职员,而是货真价实的老板娘,不会担心被炒鱿鱼。 第二个月的业绩又比第一个月来得好,雅枫那边的死会已不是惠文的压力,雅枫还责怪惠文说标会自己当老板没什么不好,为什么惠文不肯告诉她?惠文笑着说:「哎!都过去了。」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 有一天坤展向惠文说:「晚上江董请喝酒。」他说完拿出江董的名片给惠文说:「妳可以打电话求证。」坤展的表情很受伤,可是惠文略过坤展的表情真的打起电话,她向江董说:「我是蔡太太,对蔡坤展的太太,听说你们等会儿要喝酒?拜托江董手下留情,我们坤展不能喝太多,他明天还得送货咧!」 坤展要出门前惠文问他:「要不要带些钱在身上?」 「不用了!江董请客。」 惠文知道做生意应酬是免不了的事,她这个观念却把她带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当她看见黑洞时她已经爬不出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了。 账单的金额是十八万五千元,接到账单时惠文顿时觉得金星直冒,鼻子呼出来的热气使得鼻腔湿润无比。她没法做其他的工作,厂商的送货单、计算器都成了碍眼的东西,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任她的双脚因生气而不住地颤抖。而她心中唯一的一句话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是什么意思?」惠文气急败坏的指着账单,她还加上一句:「狗改不了吃屎!」这是从接到账单的那一刻起一直盘旋在惠文脑咳的唯一字眼。 《人性系列之31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请客户吃饭是难免的。」 这两个月坤展确实常和客户出去吃饭应酬,看着慢慢上升的盈余惠文倒是没说什么话。 「吃饭是在餐厅吃,酒店吃什么饭?还是丽晶酒店!」 「续摊嘛!」 「少来了,那为什么没有餐厅的帐而只有酒店的帐?」 「有的客户喜欢去酒店吃饭,酒店也有宴席。」坤展说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胆怯的样子,反而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哼!」惠文冷笑一声接着说:「这个帐我不付。」 「做生意应酬是免不了的。」 「要应酬也要考虑一下收支的情况,赚五万花八万,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惠文吃了秤锤铁了心,要支出这十八万五千的交际费,门儿都没有。她既生气又觉得苦闷,如果这件事情就这么不清不楚的结束实在便宜了蔡坤展。她忍不住地数落起坤展:「这三个月净赚的钱都还不到这个数目,简直是倒贴嘛。当初那么清楚的头脑现在跑哪里去了?」 「妳有完没完啊?别以为我不会计算,我们要为将来着想,这是多拉一些客户的手段,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钱以后还是会从他们身上赚回来的。」 「眼前都难过关了还谈到以后?你看看进货商送来的请款单,从下个月起螺丝涨两分钱,他们一涨我们根本没有赚头,还要倒贴油钱、会计师的记账费,除非我们也涨价,否则就是赔本生意。价钱一涨了我们的价格不就跟日升五金一样?人家有地方囤货,说不定他们还有几个月的赚头,我们呢?就这么一点地方。」惠文这两个月来对于进货的数量、价格记得非常清楚,清楚到有些敏感的地步。 坤展听完惠文的话后立刻转身走出大门,留下愤怒的惠文独自面对关上的大门,惠文对于『明天』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她的第六感隐约地告诉她,事情恐怕不是像坤展说的那样,在她的面前有一个已经破掉的网,这个破洞她无法想象大小。 几天以后的一个黄昏,有个惠文相识但不受她欢迎的人来到坤展的家,看到惠文阿Ban很恭敬地叫她:「老板娘。」 惠文直接且不客气地向阿Ban说:「我不帮他付账。」 「老板娘,我们做生意一定要收帐的嘛,你们金展五金公司不是每个月也会给客户送上请款单?一样的道理,我们也是先寄了请款单给你,我们连发票都附上了,发票可以让你们公司报交际费,交际费是可以申报公司的综所税。」 「我不管什么税,我只负责货款的钱,他的交际费你去向他收;我不负责这种支出。」 「没关系,过两天我再来收,老板娘,失礼了。」 「就算你来一百次我也不会付这笔帐。」惠文向阿Ban的背影说。 晚上坤展没有回家,隔天中午就有人打电话来催货,对方向惠文说:「老板娘,上个星期就已经跟蔡老板说今天早上要五分的螺丝跟螺帽各两万支,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送来?我整个生产线都停下来了。」 「对不起,你等我一下,我看一下库存。」惠文飞快地看一下库存表,她马上拿起电话说:「这里有货,我马上送过去。」 惠文的问题又来了,那么重的东西怎么搬下来是个问题,交通工具呢? 她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雅枫家,她想到阿义有一辆骄车;看到阿义边吃饭边看电视顿时抚着胸口说:「好佳在,好佳在。阿义,吃完饭帮我一个忙,帮我送一趟货,我贴你油钱。」惠文说完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们坤展不在。」 「没问题,左右邻居,甭提油钱的事。」阿义一口答应下来。 螺丝一百支装一小盒,十小盒装一大盒,螺帽则是两百个一盒,同样十小盒装一大盒,每一大盒说重也不太重,说轻也还真的有些重;阿义一到惠文家就问她是哪一种,惠文指给阿义看后阿义马上动手搬了起来,惠文帮着阿义搬货,阿义则向惠文说:「我来就好,妳们女人搬这个太重。」 「没关系,麻烦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还劳你搬货。」 「哎!你们生意好我也很高兴,夫妻俩打拼个三五年看能不能把妳们住的房子买下来,这里的风水很好,你看,美枝婶的儿子当医生哩。」阿义当坤展出去送货忙不过来,惠文则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隔了两天阿Ban又来了,惠文不耐烦的向他说:「你去找他要,我说过了我不帮他付。」 「老板娘!……」 「不要这样叫我。」惠文大声地喝住他。 「蔡太太,我不是无理取闹,蔡先生在我们酒店消费,他用公司的名义签帐,我过来收帐是天经地义的事,妳也别为难我。」 「消费的是蔡坤展不是我,要收钱你该向他收。再说,你们不是答应我不让他进去的吗?不守信用的人是你们,所以我不付这笔钱。」 《人性系列之32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这里是金展五金有限公司吧!」阿Ban从口袋拿出一张单子说:「签单上面签的是金展五金蔡坤展,他是以公司的名义签的,蔡太太,你我都是做生意的人,我们不要闹的不愉快,如果换成妳,收不到帐款妳一定会积极地去催收,真的收不到就会采取必要的手段不是吗?我们不要搞到最后妳连生意都做不下去,我们只要向法院申请查封你们的货品,或是让一些『细汉仔』过来,那时妳才真的会欲哭无泪。」 坤展捅的搂子似乎比惠文想象的还大,而阿Ban也不是只靠蛮力在丽晶酒店讨生活。 他讲的道理完全正确。 「好,你回去告诉你们店经理,隔两天我会去找她。」 「蔡太太,到我们酒店闹事不是办法。」 「我不是去闹,你帮我把话带到就好。」 惠文计算手边剩的钱,扣除最低的家用、房租、会钱、贷款以及进货的货款后她手边剩不到十万块。惠文想到下个月必要的支出超过五万元时她就双脚发软。她看着仅剩的钱发呆。 这个蔡坤展却不见人影! 惠文打算以八万元解决丽晶酒店的帐并且要和小曼好好理论一番,她换件「象样一点」的衣服出门,人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稍微的打扮使得她的胆子大了些,也显得有自信。 到了酒店阿Ban还是对她很客气,他向惠文说:「您稍坐一下,我们经理马上过来。」 惠文等着小曼时仔细的看着大厅,服务生来来往往,「欢迎光临」的声音虽然不像快餐店般的不绝于耳,但听起来这里的生意应该不错。 (其实这也是一种生意。)惠文在心里想着。 「蔡太太!」小曼和蔼地叫着她,惠文心里不由得佩服酒店的「公共关系」,小曼没有像阿Ban那样叫她老板娘,这个字眼在这种场所让惠文觉得不舒服,想必阿Ban有和小曼讨论过。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曼得体的称呼压低了惠文的气势。 「我先说。」惠文深怕自己的声势会不由主的低落下去。「我没有那么多钱付他的帐,这笔账单我的极限是八万元,要付这八万元我必须把丑话说在前头,从今以后我不再付他的账单,先前妳答应过我不让他再踏进妳们酒店,妳忘了吗?我以为妳是个讲信用的人。」 「蔡太太,如果客人都像你这样打个四折我们怎么能生存呢?我的权限可以给妳八五折,这是酒店能给妳的最大折扣,小姐的坐台费、包厢的清洁费这些都是必要支出,并且我们也都算给小姐和清洁人员了,对于蔡董的这笔帐我们可以没有利润但不能赔本。至于其他的账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还签了九万多。」小曼起身喊阿美:「把蔡董的账单先整理出来。」 惠文听到还有九万多的账单时已经生不起气来,她的心只一个劲儿的往下沈,往下沈。 「一共九万八,连上期的十八万五千共是二十八万三千元,这个月我也可以打八五折,所以一共是二十四万五百五,零头可以不算。」小曼说。 「我没有那么多钱,我也不可能付那么多。」惠文的眼眶红了起来,眼泪也开始不争气的流下来。「妳明明答应我不让他再来的,难道妳讲话是不算数的,还是这世界原本就没有所谓的诺言?因为妳答应过我,我才敢放心地让他做生意。」 「蔡太太,我是答应过妳不让他再来,可是他来的时间不是以日升五金公司的名义来的,他是以金展五金的老板来消费,我这里还有他给我的名片,他告诉我们他自己出来做生意,做生意的应酬是难免的,况且一定要有资金才能做生意嘛,妳说是不是呢?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认定他花不起钱。」 「他真的是带客户来的?」 「嗯!偶尔啦!他来的时候我并不是每次都在场。」 以小曼的说法,好像小曼并没有违背她答应的事,吃人头路跟自已当老板的确有很大的不同,何况酒店是看着「钱」在做生意,她们会拒绝日升五金的送货员但不会拒绝金展五金的董事长。 「这样好了,我可以少算妳一万元,这也是我的极限,妳有妳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我和阿Ban受雇于人,帐款没有收齐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妳说妳有八万元,我也不要一次收妳那么多,原先的帐款加上这个月的,我让妳分三个月还,一个月还七万六千五,从今以后不管蔡坤展用什么头衔、什么名义我都不让他踏进丽晶酒店一步,他一进门我就让阿Ban轰他出去,我向妳保证,这笔二十三万的帐是他在我们酒店的最后一笔,如果这笔帐之后还有账单跑出来就算是我小曼的。」小曼说完从她的黑色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名片在后面写着:冲抵蔡坤展的帐款。 小曼做这样的让步算是仁至义尽了。惠文想不出话来反驳她,但她面色凝重地向小曼说:「除了这八万块我实在没法凑其他的钱。」 「我们都是靠买卖做营生,有些事情总得要自己想办法,我的能力有限,我也到现在才知道蔡坤展只是装阔,当初他向我们说他中了六`合`彩,所以才有钱开公司,我们都信以为真,他穿的比以前象样,看起来也确实像那么一回事,没想到他却是这样子。」小曼停了一下说:「能帮忙的地方我也尽力了。不要紧,到下个月的月底还有四十多天,说不定明天之后妳就生意兴隆了呢!」小曼不愧是酒店经理,她的交际手腕哪是惠文这个初出茅庐的老板娘所能及的? 《人性系列之33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惠文苦笑着,能不能撑过这个月都成问题,哪来的下个月?她拿了七千元起来,交给小曼说:「我暂时付妳七万三。」 「好,到下个月月底我们再联络,看是阿Ban过去还是妳直接汇款过来,这么远的一趟路不好让妳再过来。」 惠文离开时不知该佩服小曼的手腕还是该怪自己不会谈判,一下子功夫就让小曼说的服服贴贴的。 一连几天仍不见坤展的踪影,惠文只好一再拜托阿义送货,阿义虽然很爽快的答应,但惠文也知道这是人家碍于多年老邻居的情面不好拒绝。 月底时惠文收到坤展的信用卡账单,当月的应缴金额是两万九千八百七十三元,账单的下面列出消费项目,其中有六项是旅店的住宿费,还有小额的餐费。 (他什么时候去办信用卡的?)惠文的吃惊非同小可。 惠文看着账单上的额度:150,000元。她打电话过去银行问,对方很客气地向她说蔡坤展是这个月才申请信用卡的,他示出公司的营利登记证,并且贷款的缴息正常,所以才核发卡片给他。 (他学聪明了,旅馆换着住,这样我就找不到他了。) 惠文发了一会儿的呆,然后当机立断的一一打电话告诉客户,金展五金不做了。断尾求生是现在最好的选择,让一切都归于原点。 打完电话后惠文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骑着摩托车到文具行,当她看到老板的媳妇坐在柜台时她的心就凉了一大截,明知成功的机率不大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佳婉,老板在吗?」 「在,我去叫他,妳路过这里啊?」 「哎!」惠文随口应着。 老板很快出来,惠文没跟他寒暄,直接问他说:「你缺不缺人手?」 老板笑着摇头说:「现在我媳妇看店。」 虽然惠文早已预知答案,然而某种无法忍耐的情绪却倾巢而出,她一下子悲从中来,当着老板的面她「哇」地哭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来,坐下来说。」 惠文哭了好一阵子才把事情的始末说出来。老板听了直摇头说:「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妳怎么那么容易相信他呢?有前例在先妳更应该小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正是指着惠文这样的人! 切实的话惹得惠文又大声地哭了起来,老板说的没错,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的相信他的话,她记得小时候听隔壁的阿嬷骂人说:「你的话可以信狗屎就能吃。」眼前的坤展不就应了这句话吗? 「好了,不要哭了,我这里有五千块妳先拿去应应急,赶紧去找工作,妳千万不要想不开,别连累到孩子啊!」老板语重心长的说。 老板的钱惠文没有道理拿,可是她又不能不拿,现实超越一切,惠文接受老板的好意,老板一再的嘱咐她:「别连累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她们有美好的将来。」 「我不会去自杀的。」惠文含着眼泪笑着说。 惠文喝了一杯冰水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在纸上写下该做的事,然后依轻重缓急标上数字。 被她列为第一项要务是退掉所有的存货,第二项则是收取货款。进货的厂商向她说:「现在螺丝的价格跌了,我只能以目前的价格让妳退,说实在的,妳退的货有些我也不好处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人要这种规格。」 明知对方摆明了是要把价格压低的推托词语,但惠文也只得接受,很多店家不都在门口挂着『货即出`售概不退还』吗?何况金展五金只向人家叫了三个月的货,根本算不上人家的熟客人、老客户,对方愿意让惠文退货已经很够意思了。惠文就这么的损失十来万元。 她向客户说因为公司要清算,请客户提早把支票开给她,付款日期则是按当时约定不变动,她一定要赶在坤展的前面收妥这些钱(她没有把握坤展会再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把这些货款收走)。这样加加减减之后惠文身边有了二十万元,不过这些都是两个月后的支票,她硬着头皮向雅枫调现。 「生意不是很好吗?怎么突然不做了?」雅枫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 《人性系列之34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惠文心想如果把坤展的事说出来雅枫一定不会让她调现,谁都知道女人窝是无底洞,于是她向雅枫说:「坤展身体不好,这种生意太操劳了,所以才决定不做。」 「坤展呢?好些天没看到他,大概一个星期有了。」 「哎!妳啰嗦什么?惠文拿支票来调现金又不是空口无凭。」阿义在旁边出了声音。阿义的仗义执言使惠文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雅枫停顿了一下才说:「我明天领给妳。」 「当然,支票妳也得查询一下嘛!妳把利息扣起来。」 「哎!老邻居谈什么利息。」雅枫嘴上这么说,心里倒不是这么盘算,她想着若不拿惠文的利钱她以后就不好意思再过来调现,现实的社会不是人可以预料到的,股票上市公司可以在一夕之间就倒闭了,光凭支票查询能有什么保障?再者,对于惠文说的话雅枫抱着十分怀疑的态度,人的现况很容易从脸部和肢体语言看出来;惠文手足无措和心事重重的样子很难让雅枫相信她的话。 惠文目前的情况正应了「躲得过今日逃不过明天」这句话,二十万元扣除贷款、会钱、房租及家里最低开销只剩十四万元,惠文决定不管坤展的信用卡,她拿着四万五千元去找小曼。 小曼显得很为难,她说:「应该是七万四,加上个月的五百元。」 「我知道,可是我只剩这些。」惠文现在也学会使用苦肉计。 「蔡太太,事到如今我必须把丑话说在前面,阿Ban收不回来的帐公司还是会派别的人去收,到时候......,我已经提早告诉妳了。」 「蔡坤展还有没有再来?」 「有──,」小曼把尾音拉的很长,「不过我答应妳的事我一定做到,他一进来我就骂他,阿Ban也马上赶他出去,不过──,他临走之前还不死心的说:『我用信用卡消费可以吧?』蔡太太,或许我多事了些,我想,接下来会是他的卡债问题。」 「哼!他的卡债不关我的事。」 「蔡太太,妳没看新闻报导?银行自有一套对付卡奴的办法,他们把不良债权卖给讨债公司,讨债公司会派人天天上门要钱,有些还在家门口撒冥纸、喷油漆,为了要到钱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惠文吃了一惊,她压根儿没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牵连(但是她也没想到这是小曼『警告』她的方式)。不过她马上冷静了下来,银行会找上门是他把信用卡刷爆以后的事,她不知道这个时间点会在哪里,目前银行不会立刻、马上执行催债的动作;坤展身上没有现金,他会珍惜卡片的使用额度。如果她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房子,那么她可以搬家,搬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包括坤展在内。此时她已经明白『连带保证人』的意义,如果借款人还不出钱,那么她的父亲就必须承担债务。 银行寄来催缴单,事情已不能再拖了。 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咀咒、怨恨、悔不当初都不是办法,当机立断、壮士断腕才是唯一解决之道。 (面对现实吧!)惠文决定把事情告诉家人,毕竟『家』是人唯一的避风港,她自己演练了好几遍,如何在叙述事情的时候不让眼泪掉出来是她最大的困难,有时眼泪不是利器,反而是最大的阻碍。 父亲听了沉默一阵后问她:「还欠多少?」 「一百五十多万。」惠文照实说。 「我没那么多钱。」 父亲的话惠文一点也不意外,双亲虽然跟着大哥住,但他们不向大哥拿钱,反而经常自掏腰包买些日常用品,卫生纸、色拉油、牛奶饼干之类的东西。也或许这样,两代同住才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大哥忍不住地说些抱怨的话,他说:「人人都想当老板,但是当老板之前要先衡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和八字。」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只能怪惠文生了两个女儿,你老爸就觉得好像我们欠了人家什么。」母亲说。 「当初怎么不找他家的人?」大哥还是难忍怨气。 「他说父母都是他哥哥在照顾。」 「我们也一样啊!爸爸妈妈都跟我们住。」大嫂出了声音。 「这样好了,我出九十万,你和你大姐各先垫二十万,其他的惠文自己去筹,你和你大姐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你们。」父亲说。 「爸爸爱说笑,人家大姐是经理夫人,二十万对她来说没什么,可是阿祥只是个公务人员,每个月就是那个死薪水,扣掉家里的开销能存下来的也不多,二十万几乎是我们全部的财产,我们要存几年才能有下个二十万?五年、十年?」大嫂抢先发难。 「纯玉,妳不要这样说,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阿祥赚多少存多少我们约略知道一些,妳的小姑有困难,大家就互相一下,再说这栋房子将来也是阿祥的,房屋不用说,地皮至少值四百万,妳先拿二十万出来也不会吃亏。」母亲说。 「房地产的价值谁敢保证,不如四十万都向大姐拿,惠文立个借据给大姐。」纯玉这么说,显然她认为人类最好的朋友不是家人而是money。「爸爸,我劝你要考虑考虑,」纯玉接着说:「不是我要你见死不救,俗话说:『先顾巴肚再顾佛祖』,你还有日子要过,今天倾囊而出那么明天呢?」 纯玉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句句都中肯,往后的日子或许会有病痛,这是个未知数,人家说久病无孝子指的恐怕不只是照护的问题。阿祥见老婆说的头头是道他也不敢有意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钱任谁都会舍不得;但手足毕竟是手足,他私下拿了五万元给惠文说:「这是我的私房钱,妳拿去应急吧。」 惠文十万火急的转向大姐求助。大姐听了没什么表情,惠文有种不好的预感,面无表情应该是代表拒绝吧! 大姐说:「我可以帮妳,但妳必须先跟他离婚,妳跟他离了婚我帮妳的忙才有意义。离婚之后他的一切都跟妳没有瓜葛,这样才能解决事情,也就是说离婚是妳脱离困境的首要方法,不然解决了这一条,他的下一条呢?妳是他老婆,人家第一个就找妳。」她还是面无表情。 《人性系列之35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可是他人不知跑到哪里去我怎么跟他离婚?」 「妳要想办法把他揪出来,而不是想办法帮他擦屁股,现在妳这个样子是解决一时,解决不了永远,妳的屁股永远会有一粒屎。」 大姐是个做事精明的人,她都能当机立断的把往后的坏东西一把砍掉。惠文觉得大姐的话有道理,与其要维持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倒不如把败絮掏空。家的完整性是靠着相互关怀与扶持,而不是一个在前面捅漏子一个殚精竭虑地在后面补破洞,然后让年幼的女儿像放羊的孩子无人教育。划清界线、再擦最后一次屁股是明智的做法。可是眼前擦屁股比划清界线来得急,她再筹不出钱来父亲的房子马上会被查封然后拍卖。 惠文得想办法解决行的债务,她想到时下最流行的一句话: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惠文再度去找小曼。 「蔡太太,钱凑齐了吗?」 「叫我惠文。」 惠文停了很久很久才说:「钱我凑不出来,所以我想到这里上班。这里没有学历和经验的限制,收入好像也还不错。」 「你?」小曼听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三十后半的女人要入这一行似乎稍嫌晚了些,何况惠文一点本钱都没有,一板一眼的女人并不适合这一行。 此时娟娟走了进来,她看到惠文一脸沮丧地和小曼坐在沙发上说话,于是走上前和缓地向惠文说:「有这样的老公真的是很悲哀。」 「娟娟。」小曼向她招手表示要她坐下来,娟娟犹豫了一会才坐下来(小曼应该不会做出不利于我的事)。 「她说要来这里上班。」小曼从香烟匣抽出一根烟。 「她?」娟娟听了大笑一阵,还把口水喷了出来。 「没什么好笑的。」小曼有点责怪娟娟。 娟娟正色地说:「这里的小姐当然是愈多愈好,那个死阿May。哎!我不知道她连小珼都拖下水,一下子少了两个人。」 「她们怎么了?」惠文心想放下身段和她们聊聊或许可以拉进彼此的距离,她最大的期待是她们不要拒绝她。 「吸安、大麻。」 「啊?」惠文听不懂小曼的话。 「吸安非他命和大麻被抓走了,我打了阿May好几次,没办法!打不醒她,人喔!为了毒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居然介绍小珼一起吸,这下可好了,两个人都得吃牢饭,小珼还好,她是第一次,勒戒后就可以回来,阿May这次进去不晓得要蹲多久,她欠的钱也会越滚越多,哎!只要不犯法日子都过得下去。」 娟娟的话刺中惠文的心,借钱不还是犯法的,换句话说只要不犯法日子都过得下去。 「说说看为什么要来这里上班?」娟娟一屁股坐在惠文的旁边,惠文闻到娟娟身上高级香水的味道,很迷人,让人心情很好。 「欠钱嘛!」惠文苦笑着说:「信用贷款欠了一百多万,他私下标了会,死会要五千九百五,还有欠这里的钱,去当作业员一个月的薪水连缴贷款都不够。」 「这个膨肚短命的死查甫人。」娟娟咀咒坤展,她忘了坤展的钱都花在她身上,「妳为什么不跟她离婚?」 「根本找不到人。」 「妳来这边上班的话,妳女儿咧?妳不是有两个女儿?」娟娟问她。 「还没想到这个,」惠文突然看起她的双手,她的手和小曼、娟娟的手比起来像是刚脱完水的衣服。 「本来想托我母亲带,可是......」 「妳不能向妳母亲说妳在这种地方上班是吧?」娟娟把惠文的难处说出来。 「妳跟她说妳在医院做小夜班的清洁工,要说小夜班的待遇比较好,叫她让孩子睡着以后就可以回去,妳下班时用酒精擦擦手,酒精的味道多少可以掩盖一些酒味。」娟娟一下子说出她的点子,她看着小曼,小曼好像没有拒绝惠文的要求。 酒店的小姐愈多愈好,多样的小姐能招揽更多的客人,何况多一个人并不会使酒店的支出增加,店里只有服务生、会计和厨房的人员有固定的薪水,小姐要自食其力的卖酒、卖节数,唯一的薪水是全勤奖金两千元。 《人性系列之36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刚开始不要做太晚,十一点就下班,省着花,努力工作,一个月要赚四五万没有问题。」不知不觉中娟娟已经把惠文当同事了。 「缺钱的话公司可以先借妳钱,两分利,比外面那种地下钱庄便宜许多,先把欠银行的钱还掉就没有贷款的压力,向公司借的部分,有能力就还点本金,没能力就缴利息,公司没规定要多久时间还清。借款的部分当然要立借据。」小曼说。 这个消息让惠文十分意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曼的话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每个月没有三万元的压力,她可以付点钱给母亲,这样母亲可以光明正大的帮她照顾孩子,也不会让大嫂有说闲话的机会,母亲当时可是「无偿」的帮大嫂带孩子。 「我觉得妳要立刻搬家,让蔡坤展找不到妳,那个死坤展找不到妳一定会去妳娘家找妳,他一出面妳就逼他离婚,现在是由妳决定要不要跟他见面,而不是过去那种他想回来就回来的局面,妳要搞清楚他是什么角色;这种男人没什么好眷恋的。」娟娟说。 「我是一定要搬家,至少要搬到我娘家附近,这样我妈妈比较好照顾我女儿。哼!蔡坤展还有卡债哩!」 小曼听了直摇头,她并不能安慰惠文什么,她的立场和娟娟一样,都是这件事情的制造者。 「哎!妳要取什么名字?我有一些旧衣服可以给妳穿,当然──要是妳不嫌弃的话。」娟娟的兴致似乎很高。 「谢谢。」 惠文在离娘家百来公尺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套房,房间虽小但五脏俱全,她依小曼的主意向母亲说她在医院工作。 「钱的事情──?」 「我已经向朋友借了,两分利,每个月能还多少就还多少。」 「那就好。」母亲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还有,要是蔡坤展到家里找我,千万不要跟他说我住哪里;妳不必跟他客气,叫他两天过后再来我们家,大姐说的对,不跟他离婚他永远是我屁股后面的屎。」 「孩子是无辜的。」母亲以乎想挽回什么。 「就是因为无辜才不能让她们有这种不象话的父亲,为了替他筹钱我连看她们功课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像以前一样跟她们谈谈话。」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母亲有点反对离婚这件事。 「妳认为她们有父亲跟没有父亲有差别吗?以前孩子要是玩的大声一点他就斥责她们说是赔钱货。」 惠文以「文文」的名称开始在丽晶酒店上班。 娟娟拿了许多衣服给她,还提早十五分钟到酒店帮惠文化妆,惠文不习惯这种「浓妆艳抹」,但经过娟娟仔细的「粉刷」后惠文被自己吓一跳,眼前的女人完全不像原来的她,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镜中的女人是含蓄又文静的『文文』。 「来!看要穿哪一件?妳今天化的妆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可以穿。」 惠文强迫自己喜欢(至少不能讨厌)那些看起来十分暴露的衣服。 「妳看穿哪件好呢?」 「绿色有亮片的那件。」娟娟指着椅子上成堆的衣服说。 衣服的长度离膝盖约有二十公分,肩膀上的细肩带似乎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惠文把衣服往下拉,她一往下拉乳沟却隐隐若现。 「还在意这个啊?喔!先换上这种透明肩带的内衣,别忘了妳说过的话:脱衣服像吃饭,三餐照着来;妳一定要适应客人的手脚。」娟娟抬着头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惠文。 「妳够了没?不象话!」小曼出口制止娟娟。小曼转向惠文说:「这几天妳跟着我,要是我没空妳就跟着娟娟。暂时不会有人点妳坐台,这时妳的收入就要靠客人给的小费,妳要记住,这里没有害羞这回事,女人身上的器官都一样,妳有的大家都有,同事也不会在乎妳穿什么,酒店有酒店的原则,要怎么赚靠自己的本事,唯一的规矩是彼此不可以抢客人,要是让我知道谁跟谁为了客人发生不愉快,我一定会要她走路。」 「妳不要对她那么凶嘛!文文不会这样的啦!初来乍到会跟谁抢客人?」娟娟替惠文说话。 小曼的脸色缓和下来,她说:「规矩说在先大家以后好相处。文文,敬酒的时候用舌尖踫一下酒就好,脸上绝对不可以有不适应的表情,客人来这里是寻开心而不是来看苦瓜脸,嘴巴要保持笑容,走吧!开张了!」 惠文跟着小曼一间包厢转着一间的敬酒,小曼向客人介绍惠文,她说:「这位叫文文,是新来的小姐,她最近才转换跑道进入这一行。」 文文微笑地举起酒杯说:「我先敬大家。」说完依小曼的交待用舌尖点了一下酒,微微麻苦的感觉在舌尖打转,感觉没有惠文预期的那么难过,所以文文的笑容一直没有改变。 「原儿做哪一行的?」 「哎!林桑,别跟人家打听这些,要是她说她是调查局下来的你会信吗?」小曼说。 《人性系列之37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调查局的?我怕什么调查局?我是总统的头家哩!」 「你不但是总统的头家,还是我们丽晶酒店的执行长,没有执行长我们哪混得下去啊?」小曼接着说。 惠文很佩服小曼的应对能力,她觉得似乎没有小曼应付不来的场面。这天惠文收了三千五百元的小费,她喜孜孜的数着钞票,娟娟跟她说:「可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好的收入,妳要好好地计算着。明天妳早点来,我教妳化妆,她要学得快一些,我可没空每天当妳的奴才。打点好了就到柜台找阿美聊天,说是聊天也只是幌子,看到客人进来就主动上前打招呼,这里有很多客人没有固定的小姐,每开一瓶酒妳有三成的利润,结伴来的客人一次开个两三瓶是常有的事。这里的坐台费是四六分帐,客人给的小费全部归妳自己,酒店已在账单加了一成的服务费,妳要努力地鼓励客人开酒,这样妳才会有业绩,业绩好的话坐台费就会调高。」娟娟接着自嘲地说:「我干嘛跟妳说这些?跟妳说了不就减少我的赚头了吗?」 惠文很感激的向娟娟说:「谢谢。」娟娟看惠文的表情好像有些儿欲言又止,她说:「妳有什么事?」 「上次--,对不起啊。」 「别提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踫到这样的事。对了!喂!妳走路的样子实在不好看,女人啊!走路要扭腰摆臀才能吸引男人,妳走路像男人在行军,谁会找像机器人一样的婆娘坐台?要这个样子。」娟娟在惠文的前面像伸展台的模特儿绕了一圈,接着又学惠文走路的样子给她看,惠文看了也觉得好笑,她说:「我跟着妳走一次,妳看这样对不对?」惠文花了半个小时才让娟娟觉得差强人意。 惠文的收入比起以往虽然可观,但她的心情是低落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在一般人的眼中是下流、无耻的,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堕落了呢?孩子年纪渐渐长大之后她又该如何解释她的工作? (酒店的钱还完之后我就要过正常的生活。)这是惠文的决心与决定。 不知是对新进人员的礼遇还是惠文的处境值得同情,同事有时也会招呼惠文一起过去坐台,惠文心里很感激,这个不受人尊敬的生活圈里也有令人感动的姐妹情谊。 母亲在饭桌上留了纸条:蔡坤展来家里大吼大叫,我叫他后天下午两点过来家里把话说清楚。 惠文冷笑地对着纸条说:「我就不相信你不会出现。」 坤展到惠文娘家时趾高气扬地问她:「为什么要家搬家?搬到那里去了?」 「搬到没有人能要债的地方。」 想不到坤展居然大言不惭地向惠文说:「妳私自打电话跟客人说要结束金展五金的营业,妳太目中无人了吧?我辛辛苦苦招徕的客户,妳问也不问我地就跟客人说不做了,我问妳,以后要怎么生活?」 「呸!」惠文在丽晶酒店学了一些「口头禅」,她说:「人家叫货的时候你在哪里?需要送货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人家来要债的时候呢?银行要缴贷款的时候呢?寄到家里的不是订货单,而是银行的催缴单、信用卡的账单,我不是白痴,你去享乐,我在后面追钱帮你擦屁股,钱要从哪里来?天上会掉下来吗?」 《人性系列之38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坤展看着惠文说:「妳去烫了头发,」他冷笑一声接着说:「是不是给我戴上绿帽子了?我看妳怎么跟我算这笔帐!」 「很简单,就这么算,离婚协议书盖一盖。」 「老子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把他叫出来,至少要付我一笔遮羞费。」 「遮你个屁!你跟娟娟的事为什么不付我遮羞费?」 惠文的父亲站出来说话,他向坤说:「阿坤啊!刚开始做生意不能去**,那是坑人钱的无底洞,好不容易赚了几万块,把它花在那种场所比较不应该。」 「爸爸,你也见过世面,天下哪有做生意不必应酬的道理?」 「赚三万花五万叫应酬?天底下没有这种说法。你一开始就设计好了,连保证人都找我爸爸,你们蔡家脱得一乾二净,哎!还欠一百五十万咧,你说,这些钱要从哪里来?」惠文一个箭步走到坤展的面前。 「妳就是这么没有眼光才搞砸了我的生意,要不是妳把公司结束掉,要缴贷款哪有什么困难?我的一辈子都让妳毁了。」坤展避开保证人的事不谈。 「既然有这么恶质的老婆就把她休了嘛!离婚协议书签一签不就结了吗,你可以开始再做老板,没有人会阻止你冲你的事业,也没有人会毁了你下半辈子。」惠文讽刺地说。 「我绝不会离婚,除非妳把那个龟孙子叫出来。」坤展指着惠文说,好像惠文真的让他戴了绿帽。 「没有龟孙子这个人,我不想再跟你一起生活,OK?」惠文摊着双手说话,她在酒店也学了不少讲话的技巧。 「妳以为我那么好骗吗?妳妈妈说妳在医院当清洁工,在哪间医院?根本就是去陪人家睡觉。」 「如果是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钱怎么过日子?去偷?去抢还是去骗?你别忘了,银行会查封我爸爸的房子,然后拍卖掉,有本事你就先把这件事解决。」 坤展注视惠文好一会儿说:「妳一定有问题,这不是妳说话的方式。」 「阿坤,我看这样子,」惠文的父亲说:「我是劝合不劝离,你们两个都在气头上,不如先分居一段时间,等大家平静一点再团圆,你趁这个时间好好地打拼,看能不能还掉惠文向朋友借的钱。」 「她向朋友借钱?她的朋友都是穷鬼。」坤展对着他的岳父说话。 「妳向谁借钱?」坤展不怀好意的问惠文。 「要你管!」 「哼!」坤展的声音带着「我查得出来」的意思。 「我警告你,你不可以来我家骚扰,我们在这里住了二三十年,管区警员跟我们很熟,只要你过来骚扰我就去派出所备案。」惠文向坤展说。 坤展听了只是笑笑。 「好了,好了,惠文,妳先回去,我留坤展在这里跟他谈谈。」父亲的眼神暗示惠文,由他看住坤展,以免坤展尾随而知道她的住处。 惠文狠狠地瞪了坤展一眼才离开,坤展以胜利者的姿态接受惠文的眼光。 惠文要上班时仍是满腔怒火,途中她一直重复小曼的话:【客人是来酒店寻开心的】,可是建设好的心情在看到『丽晶酒店』的招牌时又一下子崩溃了;愤怒、悲怆像海啸般的卷起莫大的狂潮,她的男人在这里寻欢作乐,而她必须在同一地点陪人寻欢作乐以偿还男人的风流债,这种感觉情何以堪?娟娟眼尖,马上问她:「怎么了?」 「到我家去闹,说我有男人。」 「有男人又怎样?他那个样子还算是男人?男人是要养家活口的,妳叫他去死算了。喂!妳有没有跟他说离婚的事?」 「有,他反而向我要遮羞费。」 「狗娘养的,这种像喂猪的话只有他才说的出口。我告诉妳,下次要是再去闹就叫阿Ban去修理他。」 「不行,家里不知道我在这里上班,况且他也认识阿Ban。这么一来不就穿帮了吗?我家里的人会气死。」 两人站在柜台边谈话时小可突然发现什么而大声地喊说:「文文,他来了。」 小可发现得太慢了!他的话才说完坤展的前脚已经踏进了酒店。 「娟娟......」坤展笑嘻嘻地叫着娟娟的名字,他同时也看到了站在娟娟旁边的惠文,惠文虽然经过盛妆打扮,但同睡一张床十多年的枕边人还是认得出来,这个震撼来的既快又不可思议,坤展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时不但坤展说不出话,在场的人无不给这个场面吓住了,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最先回过神的是坤展,他怀疑且生气说:「妳怎么会在这里?穿这个是什么样子?妳还要不要脸啊?」 「她是我们酒店新进来的小姐,酒店的小姐不在这里要在哪里?」娟娟搂着惠文的肩膀说,好像坤展说的是无聊的废话。 「她是我老婆哎!」坤展指着惠文向娟娟说。 「像你这种没有『卵葩』的人哪能娶的到像文文这样的老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娟娟轻蔑地说。 「喂!妳怎么会在这里?」坤展向前走了一步指着惠文说。 「欠那么多钱我不来这里上班行吗?有本事拿出一百五十万出来,我马上跟你回家。」惠文冷冷的说,她在酒店多少学会一点撂狠的话。 「干!妳不要把过错全部推到我身上,妳不想想看,是谁自作主张的把公司结束掉的?妳这样做让我一点机会都没有,妳知道吗?妳知道吗?」坤展像一只吃人的老虎,瞪着大眼睛指责惠文。 「哼,你我心知肚明,有心做生意的话,你来酒店做什么?我们酒店可用不着螺丝、五金,所以你是来酒店吃喝玩乐的,这叫做生意?骗你女儿或许骗得过去,骗我可不行了。说这么多废话没有用,我来这边上班唯一目的是替你擦屁股,向公司借钱去还银行的信用贷款,这个答案满意了吗?」惠文可不怕这纸老虎。 惠文甩了一下头,她不想跟他算旧帐,这种帐只会愈算愈生气。今天坤展来这里分明是来找娟娟的,(他的口袋应该空空如也),于是惠文问他:「哪里来的钱能到这里?」 「妳管我哪里来的钱,老子不偷不抢。」 惠文脑筋一转脸色立刻大变,她说:「我爸爸给你的是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我说过了,老子不偷不抢。」 阿Ban走过来挡在惠文和坤展中间,他要坤展出去。 「我有钱。」坤展从身上掏出一迭钞票,惠文估计至少有一万元。 《人性系列之39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们不欢迎你。」 「嘿!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有酒店不欢迎客人的。」坤展嘻皮笑脸地和阿Ban说话,虽然他是嘻皮笑脸但内心可是七上八下,他努力地祈求上苍让另一个客人赶快来到,这样阿Ban碍于场面就不会跟他动粗了。 老天听到他的祈求了,三个男人走了进来,娟娟立刻迎上前说:「谢先生,您好久没来了,来!我向您介绍新来的小姐,她叫文文。」 「这个我点了,四节。」坤展的声音出奇的大,被称为谢先生的男人吓了一跳,本能地说了一声:「喔!」 阿Ban紧紧地盯着坤展小声的说:「你不可以点她。你给我出去!」 「有这种规定吗?」坤展依旧提高嗓门说,他要让那三个客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新来的客人是他的保命符,他转向柜台说:「阿美,惠文给我排四节,还有,为了庆祝我跟她的重逢,今天我开一瓶白兰地,」他瞄了惠文一眼再加一句话:「国产的就好。」 陆陆续续有客人进来,小姐们也到大厅招呼客人,场子变得很热闹,嘻笑谈话声不绝于耳,小曼从经理室走出来,看到坤展站在大厅她也吓了一跳,她定定神后马上走向坤展(说实在的,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她向坤展说:「你来这里干嘛?」 「找小姐坐台啊,我总不会像惠文说的,来这里卖五金吧?」 小曼听到坤展说这样的话心里知道之前应该已经有一场舌战了,她看了阿Ban一眼,阿Ban轻轻地摇头表示没事。 「你点谁?」小曼的语气显得不耐烦。 「当然是惠文啰!喔!是文文小姐,我没说错吧!」 「你不要来这里行不行?我答应惠文不再让你过来的。」 「不行。没有法律规定我不能来吧?」 「文文有人预约了。」 「少来这一套,我从进来到现在就没听阿美说文文有人预约,喂!最好别惹我,名义上我还是她老公,只要我去告她屡行同居义务,她不搬来跟我住都不行,哼!妳们这一群人没有一个是好货,是妳们教她跟我离婚的是吧?告诉妳,我不可能跟她离婚,说什么也不可能。」 小曼想着坤展的话,酒店这种营生是不能扯上家庭纠纷的。 「惠文见过你了吗?」 「当然,我买了她四节。」 「204包厢。」小曼说,她的语气听不出欢迎的意思。 坤展坐在包厢里等惠文,他依序给送毛巾、茶水的服务生小费。 包厢的门被打开,进来的是小曼,惠文跟在小曼的后面,她的表情──可说是面无表情吧! 「妳进来干什么?我没点妳吧!」坤展对着小曼说,他的口气很不合善。 「哟!蔡先生是我们的常客,我们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新来的人员照例要由我带进来介绍。」 「她是我老婆,不必妳介绍。」 「不管怎么说我一定得照规矩行事,万一漏了哪一项惹得蔡先生不高兴,往我的上面告,那我就混不下去了。」 「我哪知道妳的老板题哪只阿猫阿狗?我向哪里告状?这里就属妳最大。」 「不一定是我最大喔!我偷偷的告诉你,我们老板人家都叫他『美国仔』,我不用说他如何如何,你随便找个人问都知道他是谁,找管区的警员问也行。」 「好了,好了,介绍过了,妳可以出去了。」坤展向小曼挥挥手。 「还没有!蔡先生,我们文文做这一行是生手,偏偏就有客人就喜欢她那种不知所措的样子,所以等一下她如果必须出去敬个酒您可千万别介意啊!」小曼说完给坤展一个微笑(不过她的眼睛没有笑意),她转身把门带上。 惠文扳着脸在坤展的旁边坐下来,离坤展约有一尺的距离。 「有必要离我那么远吗?跟妳睡觉的人是我哎。」 惠文挪一下屁股,但还是没挨着坤展坐。坤展笑了笑,自动的移着身体靠近惠文,他的手环着惠文的腰,深深地吸口气说:「嗯!好香,什么牌子的香水?来这里上班身上就麦克麦克了喔?」 「娟娟给我的。」 「那个臭女人会给妳东西?对她我可是清楚得很,这个婊~子只进不出。喂!倒酒啊!酒家女要倒酒,连这个都不懂。」 惠文没有生气,她倒了酒举杯向坤展说:「来,我敬您。」 《人性系列之40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这就对了。」坤展喝口酒后把脸凑进惠文,惠文机灵的闪开,这个动作惹坤展不快,他大声的说:「妳是酒家女兼我的老婆,闪什么闪。」 惠文看着酒杯说:「在这里我是不让客人动手动脚的。」 「干!装高尚!妳也向别的客人说这些话吗?酒家女就是靠这个赚钱,连这个都不会还赚什么?」坤展说完硬是把嘴巴凑上去,惠文像木头人一样,不闪避也不迎合他。 这时娟娟推门进来,她装着没看到坤展的举动而向惠文说:「文文,我们敬蔡先生一杯。」 娟娟径自坐下来倒了八分满的酒一饮而尽。 「再干。」娟娟再为自己倒一杯。 「妳进来做什么?还一直喝我的酒。」 「咦?你不是每次都点我吗?现在连我喝多少酒都计较起来了,嘿!我哪一点比不上文文?」 「妳出去好不好?」 「我就是要坐这里,付一个人的帐有两个人陪还嫌不好?」 小曼又进来了,她向惠文说:「文文,过来206一下。」 坤展听了用力的拍着桌子说:「这是事先套好的吗?惠文的节数我买了,这个时间就是我的,妳们进来搅什么局?」 「你干嘛那么生气?以前娟娟坐别人的台还不是会偷个空儿转过来招呼你。这是我们这边不成文的规矩,要是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到别的地方消费。」小曼靠在门边说。 坤展瞪大眼睛地向惠文说:「好胆妳就走出去。」 惠文没理他,站起来准备跟小曼出去,走没两步坤展就朝惠文的身后把玻璃杯掷向她,酒杯里的酒洒在惠文的后背,碎掉的玻璃刺在惠文的背后,血很快地流出来,惠文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不到几秒钟的时间阿Ban就冲了进来。他看了地上的碎玻璃向身后的小辉说:「到阿美那边计帐,水晶酒杯一个。」 阿Ban问都不问原因,他拿起对讲机说:「过来204。」他说完后就守住包厢的门口,小曼、娟娟、惠文则走到阿Ban的旁边,小曼拿起纸巾帮惠文止血,他们四个人谁都不说话。 「想要设计我?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坤展才把话说完就进来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身材不算魁梧但孔武有力,双手双脚全是刺青,有龙蛇的图案,也有日本浪人的图案,两个男人歪着头双手抱胸,身体的重量集中在一脚,另外一脚则是踩着节拍似的抖动。 阿Ban向两人说:「五级的。」 两人走到坤展的旁边同时按住坤展的肩膀,又同时把坤展的手臂向后扭,坤展痛得哇哇大叫;随后两人放开手,一人一脚同时的踹着坤展的后膝,坤展跪了下去,膝盖重击大理石的力道又让坤展苦不堪言,两人把坤展拉起来再踢,如此重复七八次,坤展只能痛苦地喊着:「哎哟。」 两人停手之后坤展以为酷刑已经结束,没想到两人又一人一边的托高他的下颚,再度把他的双手扭到背后,坤展痛得直冒泠汗。 阿Ban再度出声向两个刺青的男人说:「带他去结账。」 坤展从来不知道酒店有这种刑罚,他看过的只是阿Ban的手下对赖账的客人拳打脚踢,把人打得鼻青脸肿,据他所知这些人是不敢去报案的。 坤展被「押着」走过阿Ban的身边时阿Ban特别提醒坤展说:「这些验不出伤,你可以省掉这道手续。」 坤展像被俘虏的士兵垂头丧气地被架了出去,他没敢看惠文,深怕这一眼不知又会惹出什么祸事出来。 喔!我忘了告诉你,」阿Ban拉住坤展的衣领说:「第五级是最轻的。」 阿美头也不抬地把账单放在柜台,坤展草草地看了一下:文文四节坐台费2,000元,白兰地2,100元,包厢费1,200元,水晶酒杯500元,服务费530元,总共6,330元;坤展忍不住说:「我进去才半个小时。」顿时,他两边的肋骨一紧,坤展才意识到两个刺龙绣凤的「保镳」还没离开他,坤展识相地掏出钱来,阿美没有笑容地问:「小费要给多少?」 坤展不情不愿地数了六千五百元说:「不用找了。」 阿美边点钞票边说:「你嘛帮帮忙,小费170元?」 坤展想赶快离开两个保镳,于是他再掏出五百元,两个保镳等他付完帐后向大门指了指,坤展没说话快步的离开(没有人为他开门,也没有人向他说谢谢光临)。临走时他在柜台拿了一张惠文的名片。 坤展无精打彩地走到面店叫了一碗馄饨面,想到刚才受辱的情形不禁怒火中烧,他怨恨惠文居然没吭声地站在一旁。 坤展叹了一口气,他在丽晶酒店花了好几十万,却只让他风光了三个月。他忍不住骂了一声:「干!」 对于惠文在酒店上班的事坤展也很恼怒,这个怒涛在心中翻滚却又无处发泄,他又骂了一声:「干!」 惠文大都十一点准时下班,她要离开时特别向娟娟和小曼致谢,娟娟今天正好没客人,她向惠文说:「我看妳今天到我家住,搞不好他在外面等妳咧!」 惠文倒抽一口冷气,娟娟说的有理,如果让坤展知道她的住处恐怕以后都不得安宁。 「可是,小孩在家。」 娟娟灵机一动向阿美说:「阿美,妳去7-11买一张易付卡。」又向小辉要了一支旧手机,她向惠文说:「只要见到他,立刻打电话给我或是小曼。」 《人性系列之41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坤展可能今天受的挫折感太深,他并没有想到要跟踪惠文这回事,他斯条慢理的吃完面要站起来时,膝盖的一阵楚痛使他马上跌回椅子上,这时肩膀的酸痛也一涌而上,他连伸手到裤袋拿钱都很困难。 他立刻感觉到「五级」的后遗症,每举起脚步,膝盖的骨头就像裂开似的痛苦,他慢慢地试着不让膝盖弯曲走路,但每走一步膝盖还是痛一下,人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公交车上一个空位都没有,坤展的膝盖不但得不到休息还得忍受一路的颠簸。 坤展的母亲见到儿子回来皱起眉头说:「你不是今天要回家的吗?老留惠文在家一个人照顾孩子,你多少尽一点做父亲的责任。」 「妳不知道的事就不要念。」坤展没好气的说。 「什么事我不知道?难道惠文带着孩子跑了吗?」 坤展不得不佩服女人的敏锐,但他嘴硬地说:「跑了又怎样?两个赔钱货。」 「喂!你要有点天良,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女儿,告诉我,你跟惠文怎么了?」母亲拉着坤展的衣袖,似乎没有答案就不会肯罢休。 「吵架而已。」 「喔!」母亲放开坤展的衣袖,这个说法她可以接受,天下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再让你住一晚,男人要有肚量,夫妻难免吵架,但哪有吵架是男人跑出去的道理?讲出去一定笑掉人家大牙。」 「知道了。」坤展应和着,他的注意力都在膝盖,千万不能让母亲瞧出端倪,否则又得解释(说谎)老半天。 惠文离开酒店时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确定坤展不在外面才出门,她一反往日搭末班公交车的习惯而直接在门口坐上出租车,在这里排班的出租车隔热玻璃纸都是黑色的,从外面无法看清楚里面的乘客。回家途中惠文盘算着,父亲至少给了坤展一万元,明天!明天她要告诉父亲,绝对不可以再给这个不长进的家伙金钱,这是姑息而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一昧的姑息只会让坤展食髓知味,她和坤展的事永远无法解决。 惠文带着忐忑的心下出租车,她也是站在原地东张西望,不过她马上放下了心走进去,这是一栋公寓大厦,即使坤展知地道点也不容易在百来户的住家找到她,她暂时如此安慰自己。 惠文洗澡、打点完毕时移动电话响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敢伸手去接,电话是娟娟打过来的:「那个臭人有没有跟过去?」 「应该没有,我下车时有留意着。」 「那就好,快睡吧!」 惠文心中有股莫名的感动,不知怎的她的鼻子一阵酸楚,惠文吸了一下鼻子说:「妳也是。」 「我?」娟娟小声的说:「我还有钱要赚哩!」 由敌人而变成朋友,惠文感到不可思议,是什么样的想法让娟娟原谅她的不礼貌行为,难道酒国英雄里也有女中豪杰?惠文不确定娟娟的过往是否曾历经沧桑而能体会她的难处。 娟娟很晚才到公司──晚得不象话,她没有参加酒店的迎宾式,所谓的迎宾式是七点时所有的小姐必须一字排开站在大厅向前来的客人鞠躬并说欢迎光临,这是小曼想出来的点子,这个行业的竞争性很大,若是随时没有推出新的花招就吸引不了客人,那么丽晶酒店就有可能很快地在这个行业里没落而被淘汰,小曼非常重视这个仪式。 《人性系列之42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娟娟进来时大厅已经没有小姐了,她匆匆走到休息室,一脸无精打彩的样子。 「妳怎么了?这么晚才来,刚才小曼还在抱怨说妳一定睡过头了。」惠文说。 「昨天的客人比较特别。」 「什么意思?」惠文不解。 「文文,妳不可以问我有关客人的事,除非我愿意说。」娟娟显得火气很大。 「对不起,我不知道......」 「唉!算了,反正这些事妳也要知道,不可以随便问同事出场的情形,这对同事是一种尊重,我们丽晶酒店能生存这么久而很少有小姐离职是因为我们相互尊重。」娟娟看了惠文一会幽幽地说:「除了我们姐妹相互尊重外,谁会尊重我们?」 此时小曼怒气冲冲地推开休息室的门,看到娟娟劈头就问:「妳又睡过头了是不是?」 「昨晚阿唐在我那里。」 「我不管是阿唐还是阿黑阿白,妳要赚谁的钱不关我的事,但规定就是规定,如果大家都像妳一样用客人当借口,那我们还玩得下去吗?」 「Sorry,扣我的点吧,我没话说。」 「不是扣点就能了事的,记一点扣五百块,妳昨天赚的根本不在乎这五百元。」 「嘿!我已经道过歉了。阿唐能不陪他吗?阿May被抓走了谁来『款待』他。」娟娟原本是试图平息小曼的怒气,可是说到最后连自己的火气也上来了,她大声地回小曼的话。 「妳、我,还有可华都是从美斯地做到现在,我们三个算是资格最老,大家都知道我们三个都有股份,妳这样让我很难做人。」 「我知道了啦!妳也要站在我的立场想想看,他临时打电话过来我能不理他吗?不然妳在公布栏贴记我一个大过。」 「又不是公务人员,记过有什么屁用?阿唐虽是难缠,但他也是一早就得到雄三那边,明明自己睡过头了还找理由。」小曼拍着脸颊说。 「好吧!我请大家喝泡沫红茶。」 娟娟这句话可能得到小曼的谅解,她说:「不要再有下次了。」 「是是是。」娟娟举起右手向小曼敬礼。 「快点!101人手不够,文文,妳也一起来。」 惠文听了马上站起来,娟娟拉住她说:「等我,我脱个外套。」 惠文趁这个机会问她雄三是谁? 「角头,专门做讨债的生意。」 「为什么要对那个阿唐特别好。」 「有些帐不是阿Ban能出面要的,这时就请雄三的公司出马,雄三跟我们老板很好,他讨回来的帐五五分,这算很不错的行情,雄三不希望他的手下惹事生非,所以他叫他的手下若是要去酒店一定要到我们这里消费;不好好款待他们的话他们会向雄三说些有的没的,若是雄三翻脸就会跟其他的客户一样采三七分帐。怎么算我们都吃亏。」 201的包厢很多人,客人有七个,另外有两个不是丽晶店的小姐,娟娟看了向惠文说:「从维纳斯带过来的,左边那个叫Ella,右边那个叫小珣,两个都是维纳斯的当红炸子鸡,听说每个月至少有二十万。」 「为什么能赚那么多?」 「运气好吧!长得有点像明星,也搞不清楚是凭什么红的。」 「怎么会带维纳斯的小姐来这里?」 「许董不常来这里,许董跟几个议员交情好,标工程要先疏通许董。那个洪董跟周董是这里的常客,可能是他们邀许董过来,许董就带Ella和小珣过来了,我们这里的装潢比维纳斯气派,这是洪董邀他们过来的理由。小姐被带来去是常有的事,跟别家公司的小姐在一起我们就更要装模作样,输人不输阵,说不定能把许董拉过来,他过来就有很多人会跟着他过来。」娟娟眼不斜视、带着微笑小声地告诉惠文这些事。 「小琪,过来!」被娟娟称为周董的人招呼小琪。 小琪今年二十二岁,进入这行已经两年了,短短的香菇头配上超短迷你裙,她似乎不穿胸衣,走起路来双峰抖动,让人忍不住会一直盯着她的胸部看。 跟在小曼和娟娟的后面,惠文依样画葫地重复娟娟的动作和语言:「许董,我敬您。」、「陈大哥,我敬您。」七个客人依次敬过酒后惠文收了三千五百元的小费,她喜欢跟着小曼或娟娟到处敬酒,除了不必陪着客人打屁外,客人给的小费也是笔可观的收入,像今天她只这么十多分钟的功夫就赚得三千多元,这是净赚,不必让酒店抽成,可是这种机会不常有,一个月多顶多一两次。 二十万的收入的确引起惠文的注意,她回休息室时问娟娟:「她们怎么能有那么多的收入?」 「妳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娟娟注视着惠文,像老师为学生解惑般的说:「要有什么样的收入就要下什么样的功夫,不但要下功夫还要注意种种的表现,妳把她们跟小琪比一下,有差别吗?差很多,人家像经纪公司的模特儿。」 小辉进来休息室喊惠文:「101有人点妳。」 「我?」惠文以为她听错了或是小辉说错了。 「对,妳!」小辉指着惠文。 「看来妳的生意愈来愈好了。」 「对不起。」 「干!妳不要这样畏畏缩缩的好不好?妳对不起我什么?抢客人吗?以妳这个样子......妳以为会抢赢我啊?别臭美了。」娟娟拿起香烟自顾地点火。 惠文走进包厢,她先在门口向大家鞠躬说:「我是文文。」 「过来陪徐总聊天。」坐在主位的男人向她招手。 徐总看起来很斯文,因为对方坐着,惠文看不出他的高度,他属于不常运动的那一型的人,身上有软软的肥肉,惠文想到猪肉摊的五花肉。 徐经理拿出名片给惠文,惠文照例要认真的看一下,徐总是东成电缆股份有限公司的业务经理。 「哇!大公司哎!」惠文依一定的模式说话。 「哪里,中小企业而已。」 可华加入谈话,她说:「徐经理是业务高手,他一出马没有拿不到的案子。」 「你听谁说的?」徐经理笑着问,笑容说明「这是真的。」 「陈有祥、周明道都这么说。」 徐经理听了似乎很开心,可华看出惠文还没进入状况,她说:「陈有祥是杨议员的助理,周明道是曹议员的小舅子。」 「真的啊?这么说徐经理是无往不利啰?」惠文依自己的模式开始和徐经理交谈,她谨记小曼当初讲的话:「有人爱吃鱼,有人爱吃虾,自己选一项当,别贪求又是鱼又是虾,到头来什么都不是就连水都没得游。」惠文选择比较不受注目的虾子,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是还清向公司借的钱。 《人性系列之43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下班有没有空?」徐经理很直接的问惠文。 (糟糕!)惠文心里暗叫不好,从开始上班她一向都在『场内』,第一次踫到这个问题她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说她心里还没准备好)。 「我出去看一下我的排班表。」 「打电话问柜台不行吗?」 「有时会出错,这样对徐总不好意思。」 惠文出了包厢立刻用跑的,她跑到休息室发觉娟娟不在里面,惠文飞快的拿起电话:「阿美,娟娟在哪里?」 「211。」 惠文马上拨打内线向娟娟说:「有客人问我下班有没有空。」 「这还要问?想接生意就说有空,不想赚就说要去医院看妈妈。」 「我不知道......,出场会......」 娟娟压低了声音说:「玩电动、吃宵夜、上床,妳自己决定。谁点妳?」 「徐总。」 「他喜欢点刚出来做的小姐,硬垹垹的动作让他自以为是情场老手。」 惠文呆呆地坐着,玩电动、吃宵夜她可以接受,至于上床──她不禁全身颤抖起来。 惠文向徐经理说:「家里在柜台留了话,我得去医院看一下我母亲。」 「这样子啊。」徐经理皮笑肉不笑地说(给脸还不赏脸)。 此时娟娟的电话进来了,她依旧压低了声音:「要当圣女贞德就别干这一行。」惠文接了娟娟的电话后心情低落了起来,某种挣扎在内心交战;那是一种既想拥有娃娃又不敢伸手拿的感觉,物欲的渴望被某种不成文的道德紧紧的压着,如果突破压抑的冰层是不是就成为市场一只廉价的鱼?还是自己本来就是一只廉价的鱼,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然而却有句话说咸鱼也可以翻身。 惠文转头向徐经理说:「不过我有一个小时的空档。」她给他一个微笑。 「要不要去吃宵夜?下一摊算我的。」徐经理高声地向大家说。 「好啊!」许董爽快地答应,其他的人拍手叫好,许董向可华说:「妳先去订房间。」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可是在场的人都听的见。 十点半左右大家准备离开,许董一站起来在场的其他客人争相迈前一步说:「我来结账。」 「不,我来,今天是我有事拜托许董的。」说话的人好像是名叫「荣哥。」 「这是什么话,是我提议许董过来这里看可华的,当然由我付账。」 「哎!别啰嗦!一人一半。」许董说,惠文发觉小珣和Ella一左一右的站在许董的两旁,惠文不算吃惊,但多少了解高收入是要做什么样的付出。 惠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一个小时──顶多吃个宵夜。 徐经理大方的给了惠文两千元的小费,惠文的心情很复杂,下面一步就是廉价的鱼了,她不确定自己能当什么鱼──如果用鱼来比喻,Ella和小珣应该算是百吃不厌的高档石斑鱼或更贵的娃娃鱼吧!她有没有能力当一条上好的鱼,不!上好的鱼是奢求,那么中价位的鱼呢?还是......她只是一条吃过一次就不想再吃的淡水吴郭鱼?(能不能不当鱼?) 惠文半夜接到娟娟传来的简讯:明天下午三点打电话叫我。 惠文知道娟娟今晚又有生意了。 躺在床上惠文一直无法入睡,今晚她一定要做出决定! 惠文准时三点打电话给娟娟,电话响了很久,最后转入语音信箱,停了两分钟惠文再试一次,铃声响了七次娟娟才接电话。 「Morningcall,起床了。」 娟娟听到惠文的声音立刻清醒了,她问:「昨天到几点?」 「吃个宵夜而已。」 「喔!」娟娟的声音有些失望,她接着问:「跟谁出去?」 「徐总。」 娟娟说:「等一下再说,我要准备了。早点去啊!」 惠文比娟娟早到酒店,娟娟进到休息室迫不及待的问惠文:「怎么会只有吃宵夜?」 「我跟他说只有一小时的空档。」 娟娟听了啼笑皆非,她说:「妳以为公司的两分利很便宜吗?妳有没有换算过?假如借一百万,一个月利息是两万,一年就是二十四万,以年利率算是多少?绝对高过银行,这里因为妳除了利息外爱还多少就还多少,所以妳看不见隐形的负担。」 「哇!妳好精明喔!」 《人性系列之44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妳不要七月半鸭仔不知死活,阿May就是掉到这个坑洞里,所以她一辈子都只能捡人家不要接的客人,她勒戒出来还是会回来这里,吸安的习惯还是改不了,她永远还不了钱,因为她没有能力。」娟娟看着惠文,好像要了解惠文是不是懂了她的话。 「一般最低金额是五千元,可是有些客人只愿意出三千元,然后又玩一些让人无法忍受的把戏,某些时候这些人是无法得罪的,譬如小气的议员,他们不愿人家说他白吃,所以他就付个两三千,小曼要是看到这种人要带小姐出场就会叫阿May陪;还有一些大哥的小弟,凭着大哥的名气也是以三两千元打发着,小曼又不能向他们的大哥诉苦,这样好像很不给大哥面子,这些小弟也喜欢找阿May,一起吸一起玩,有时吸多了阿May被多少人上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想想看,两千元扣掉回程的出租车费还剩多少?」娟娟停了会再说:「做这一行一辈子都会被烙上『赚吃查某』的印记,我记得有个客人告诉过我,他说古时候不知道在哪一个国家,会在不守妇道的女人的脸上用铁蹄印上英文字,让她一辈子羞于见人,妳的父母亲不知道妳在这里工作,可是我们店里的同事都知道,还有小珣和Ella昨天也知道了,这里随时有人辞掉也随时有人会加入,所以不要天真的以为妳在这里工作没有人知道。」 惠文怔怔地听完娟娟的话,她无意识地问:「妳鼓励我接客?」 「我没有鼓励妳,我是要提醒妳两分利很重很重。」 「我以为小曼是好人。」 「她是好人!」娟娟说:「她从不以毒品引诱女孩来上班,妳也看过嘛,她要是看到阿May吸安就抓狂。」 「既然这样阿May为什么会在这里吸毒?」 「阿May满十八岁前几个月就来这里找工作,小曼问她是不是缺钱,她说不是,她只想穿的漂漂亮亮的吹冷气上班,她也老实的跟小曼说她国中毕业就不想读书了,进来不到两个月就被大哥的小弟带坏了,她今年才十八岁半,可是她把自己搞得没有前途。不说这些,这不关妳的事,妳要计算着过日子,进出要能平衡,不出去也行,也有客人喜欢不出场的女人,如果不打算出场就要充实自己,身上要有料才会有客人,每个人的『料』都不同不是吗?对了!别说接客两个字,要说带出场,」娟娟轻轻地笑了笑:「我们也有自尊心和面子。」 惠文严肃地向娟娟说:「妳真是个奇怪的人。」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只是比妳多混几年,讲些经验罢了。」 「妳对我很好,至少都帮我分析事情,是因为坤展把钱花在妳身上所以妳同情我吗?」 「哈!我对每个人都很好,小曼也对大家很好,看!阿May要是让我看到她在吸安,老娘一定一个巴掌下去。蔡某人的事我一点都不在意,老实说我并不想做他的生意,在我的客人中他是最小气的一个,他第一次给我的小费居然只有四百元,四百元!这是有损我的颜面的事,我娟娟在丽晶酒店也算是排名前几个,妳看我要把面子往哪里摆?佳佳老喜欢提这件事笑我。我没有同情妳,妳有什么好同情的?笨猪一个。」娟娟看了惠文一眼:「要小心谨慎,不要被骗到台东去卖了还向人家说谢谢,我的话妳可要听清楚,不要被骗到台东去卖了还向人家说谢谢。每个人都有日子要过,要怎么跟人家竞争靠的是头脑。」娟娟冷冷的说:「妳已经三十好几了,平常这个年纪的女人应该晓得生活里的陷阱,什么事都会先在脑筋转一遍,妳呢?以为自己是家庭主妇就很单纯?思想要改一改才能活命。」 「我是不得已才进来的,我只有商职毕业,现在都用计算机了。」 「天下没有什么事叫『不得已』,那是一个托词,一个为自己找台阶下的谎言,妳可以去当店员、卖保险。」 「当店员的钱根本不够,拉保险又没有人脉。」 「所以妳一开始就要管紧妳的口袋而不是现在才拉紧妳的裤带。妳这叫自做自受。」娟娟给惠文当头棒喝。 「妳......多少钱?」 「七八千。不含旅馆钱。记住啊!我可没叫妳要下场喔!妳自己计算衡量,看打算什么时候把钱还清,还有小孩的教育费也要算进去,岁月不饶人,价钱会一年比一年低。」 惠文决定不出场,那道隐形的墙又高又厚,惠文认为自己无力打破它。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更让惠文头痛,娟娟提到孩子的将来,更大的年纪要找工作更困难,同样的,年纪愈大在这里的地位也会愈来愈低。 《人性系列之45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如果惠文能够仔细地思考娟娟说的话或许她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然而惠文不知是前辈子作恶多端必须接受恶业果报,还是她没有向耶稣基`督忏悔她是有罪的人,撒旦对她的礼赞似乎不想停止。 阿美到休息室喊惠文:「文文,有人要向妳收帐。」随后有些为难的加上一句:「好像是妳们坤展签的。」 惠文吃了一惊,有谁知道她在这里上班?(当然除了坤展以外)要收什么帐?水电费都办了自动扣缴。惠文怀疑地和阿美到大厅,柜台前面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子看着惠文问:「请问是文文小姐吗?妳先生交待我们过来这里收帐。」 男子把账单给惠文,请款单上面写:丽晶酒店文文小姐,单价是1,680元,数量为8天,总计13,440元,请款单盖着『左岸汽车旅馆』。请款单上还订着一张惠文的名片。 惠文把账单往地上一摔,她说:「我去住过吗?」 男子说:「您忘了吗?我们曾打电话向您确认过,您说可以让他签的。」 惠文跺着脚说:「我什么时候接过你的电话?胡来!我怎么可能......,嗐!」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您别担心,我们确认的电话都有录音,我把它带来了。」男子从口袋拿出一卷录音带,好像他早知道惠文会赖账似的。 录音带从铃声开始,响了三声马上有人接了起来:「丽晶酒店您好。」 「您好,请问文文小姐在吗?」 「她还没来喔,请问您是哪位?」 「我这里是左岸汽车旅馆,想跟她确认事情。」 「这样子啊,喔!她来了,你等一下。」 接着是「卡」的一声,应该是把话筒放下来的声音,十秒钟后话筒被拿了起来:「喂!我是文文。」 「我这里是左岸汽车旅馆,有位蔡先生要签您的帐。」 「蔡坤展是吧?他是我先生,六十年次的,你让他签没关系,账单送到酒店给我就可以了,他应该有我的名片吧?名片上有地址。」 「您确定可以吗?我有电话录音喔!」 「当然可以,你担心的话就不要让他住嘛!」 「请问您的本名是?」 「许惠文,要不要身份证字号?」 「喔!不必了,我只是确认一下,谢谢您!再见!」 男人安静地站在一旁,样子似乎在说:「我的物证齐全。」 惠文说:「那不是我的声音。」 「小姐,不要这样,妳连妳先生的出生年次都告诉我们了,一万多块对妳而言应该不是大数目。」男人夸张的抬头张望酒店的装潢。 「X你X的,我不会为这个死人付账。」惠文捡起地上的账单,把它撕得粉碎。 娟娟附在惠文的耳朵说:「电话好像是佳佳的声音。」 「佳佳!」惠文用力地喊着。 「又不关我的事。」佳佳无辜地说。 「事情总要解决,请妳们店经理出来吧。不然我们公司会派其他的人来收,到时候场面一定不好看,如果妳们店经理人脉够广的话她应该知道我们的股东有谁。」 小曼出来一接过男人给的名片后立刻向阿美说:「付账。」 「小曼,我可没说要付。」惠文急着说。 小曼结实的瞪了惠文一眼,她转向阿美说:「把录音机打开。」接着向男人说:「蔡坤展的帐就付这么一次,我们也录音了,下次别再来,到时候我也有证据向议员或是冠利大哥说。」 「可是,月初他还住了两天。」男子说。 「好,明天把账单拿来,这件事到此为止可以吗?」 「是,您的意思我明白,打扰了。」 小曼看一下手表,六点五十分,她要阿美广播所有的人到大厅集合。 「是谁干的好事?」小曼怒不可遏的说。 没有人承认。 「是谁?」小曼大声喝道。 「阿美,妳有没有在上班时间离开柜台?」小曼可以稳稳地坐着店经理的位子是她知道她的手下谁会变什么把戏。 「呃!有稍微离开一下。」 「稍微是多久?」小曼老早知道阿美和小辉打得火热,但小曼是明理的人,只要不违反规定她是不会生气的,公司只规定上班时间不可以离开工作岗位,并没有规定员工不能谈恋爱。 「二十分钟。」阿美说,但她马上加一句:「或许三十分钟吧!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三十分钟!正好一场,扣妳两千元,跟小辉是吧?」 阿美哭丧着脸点点头。 《人性系列之46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好,阿辉也扣两千。」小曼直直地看着阿辉,阿辉懊恼地把头低下去。 「我再问一次,电话是谁接的?」小曼看着佳佳问。 又是一阵沉默。 小曼向阿美说:「打电话给小队长,既然没有人肯承认就让刑事组来鉴定,到时候就有人吃不完兜着走。」 「好吧!是我接的,电话响了总不能没人接吧?蔡坤展是......」佳佳终于承认了。 「再说下去就是强词夺理了,给妳两条路,一是卷铺盖走路,另一条是钱妳付,是妳答应人家的不是吗?」 大厅响起了『维也纳森林的故事』的音乐,代表七点钟到了,小曼拍着手说:「好了!开工了!」 佳佳走到惠文的面前说:「妳老公的帐凭什么叫我付?妳娘的!妳没看过夜叉吗?老娘今天让妳看看我的厉害。」 佳佳伸出的手一下子被娟娟拨开,她说:「报这种老鼠冤妳也爽快?妳明知道惠文不想跟蔡坤展再有牵扯,妳还自作主张的答应人家。」 惠文来丽晶酒店时酒店并不缺人手,她来上班等于是分了一杯羹,谁愿意让利益与陌生人用享?但惠文的加入是小曼答应的,大家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什么叫老鼠冤?大家是敢怒不敢言,她一进来大家都少赚钱。」佳佳回答。 「妳嘛好啊!她那个样子能赚多少钱?」娟娟指着惠文说,「像个木头人,没几个人找她坐台,她顶多是四处逛着包厢赚点小费,连这个妳也不甘愿?」 进来的客人像场及时雨,适时中止这场唇枪舌剑;佳佳不怀好意地看着惠文,惠文不禁颤栗了起来。 又有一个客人进来,此人正是不受大家欢迎的蔡坤展(大家同时看到他)。娟娟冷漠地瞪着他,蔡坤展一点都不介意娟娟的眼神,他反而向娟娟说:「瞪什么瞪?我又不会点妳,今天呢,我要带我老婆出去屡行同居义务。」 「你别太过份喔!」惠文咬牙切齿的说。 「一点都不过份,这是法律规定的。」 「你给我死出去。」娟娟叉着腰说。 「哟!我不点妳,妳的面子挂不住了吗?没关系,要一起来也可以。不过不可以向我收钱。」坤展嘻皮笑脸的说。 惠文从来没有那么厌恶坤展的脸,此时她一步上前给了他一巴掌,坤展可能料到惠文会出这一招,他眼捷手快的握住惠文的手:「还敢打我?妳不要命了。」 坤展伸出另外空着的那一手,但他很快地放下来说:「我没那么笨让妳去申请家暴保护令。」 「你要怎样?」惠文冷静了下来。 「不怎样,妳赚我花也不错,我在大厅看报纸等妳下班。」 坤展一直以为自己占上风,没想到这句话刚说完身边已经站着上次「送」他出门的那对龙兄虎弟。坤展赶忙闭上嘴巴。 「出去!」 坤展没回嘴,他看了惠文一眼说:「我等妳下班。」 惠文把头转开,不过她的心一直往下沈,她相信坤展真的会等她下班,她是一只煮熟的鸭子,坤展会紧紧地盯住它。她希望青龙和白虎能快快地吓走他。 这天惠文一直心不在焉并且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她抽空问小可:「蔡坤展走了没?」 「走了,被青龙和白虎架出去。」 惠文拜托小可和小辉趁开门时留意坤展的踪影,如果蔡坤展躲在暗处而尾随她而被他知道她的住处,那么后果可不堪设想。 小可回报给她的消息是坤展站在旁边店家的骑楼。 「从后门回去。」小可告诉她从后门越过两条街再拐个弯就是另一条大马路;「还是我叫出租车到后门。」 「不必了,我绕远路比较保险。」 惠文「鬼鬼祟崇」地下班,走路时仍不时回头,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坤展发现,直走到小可说的另一条街惠文才松了一口气。 两个女儿已经睡着了,惠文强制她们十点一定要上床,她说:「外婆年纪大了,别让她太晚回去。」 桌上有一碗猪血汤,母亲有时会从家里带些点心过来,她要惠文填填肚子再睡觉,天下唯一斩不断的是脐带关系,母亲对她的关爱正如她深情的注视女儿的睡姿般的温柔。惠文重复每天要做的事,看孩子的联络簿、功课、检查孩子明天该带的东西是否齐全、打扫家里、洗衣服、记一下今天的收入等等,她每晚大约花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打理完毕。 躺在床上挥之不去的仍是坤展的嘴脸以及小曼不高兴的斥责,她向惠文说:「要继续在这里上班就把蔡坤展的事搞好,三天两头的出事,我们怎么做生意?」她一改往日无奈、怨愤的心情,积极的想法浮上心头:该如何了断这件事? 《人性系列之47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电铃声刺耳地响起来,午夜过后任何声音都像魔音穿脑般的可怕,不好的念头在惠文的意识里打转。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门外真的有人!惠文不打算理他,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找她,她准备离开时电铃又响了一下,惠文怕打扰到邻居便小声的问:「哪位?」 如果以「理智学」来评断惠文,那么她是够傻的了,为什么她不会想到把居住的地方当成空户呢?为什么她要那么顾及到打扰邻居这件事呢? 「是我,坤展!」 这四个字像炸弹一样,惠文的耳边响起一阵爆破声,她晕眩且不作声地扶着墙壁。 「开门,不然我要再按电铃。」 惠文为自己打造两幕戏,一幕是她开门,坤展叫醒女儿,女儿欢喜地拥抱他,他和女儿话家常,然后理所当然地住下来,然后是恶梦再度开始…… 第二幕是她打电话报警,警察查明原因后向她说:「蔡太太,妳没有理由不让蔡先生回家吧?」然后坤展就理所当然、光明正大的进来,这是二号模式,然而不管是哪一号都算是惠文咎由自取吧!她不应该出声音的。 她把门打开。 「你怎么找到的?」 「这还不简单,能让妳放心地去上班表示小孩有人照顾,妳妈妈、我丈母娘是最好的人选,妳进来之后哪间房子的灯亮起来就是我要找的地方。我这么说够清楚了吧?孩子们呢?」 「别吵她们,我相信你来不是看她们的。」 「什么时候变得聪明了。」坤展并不否认。 「要怎么解决?」 「解决什么?先坐下再说。」坤展径自往小沙发坐下去。 惠文不打算坐下,她想站着说话或许可以速战速决。 「坐啊!」坤展催她。 「你要多少?」惠文直接问他。 「两万。」坤展伸出两只手指。 「你想得美,我哪来的那么多钱?」 「嘿!陪人家睡一次至少七、八千,行情我是知道的。」 「我才没你想的那么恶劣。」 「是喔!卖笑不卖身,鬼才相信。不过我相信我丈母娘还不知道妳做这一行,她还真的相信妳是在医院做清洁工咧!」 惠文此时知道多说话是无益的,她问坤展:「两万元我能获得什么?」 「第一,妳是清洁工,第二,妳可以过没有我的日子,第三,各付各的帐,公平吧?」 (公平个屁!)惠文在心里咒骂。 「下个月五日到公司拿,我们五日发薪水。」 「不会吧!妳还真爽快。」坤展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信不信随你,现在请你离开。」 「今晚......」坤展才说了两个字就被惠文打断:「交易取消,一分钟之前的话马上忘记。」惠文也学到一些东西,快刀乱麻斩。 「好,好,下个月五号。」 惠文用力地把门关上,离下个月五号还有十二天。 惠文闷闷不乐地把事情告诉娟娟,娟娟又把话说给小曼知道。 小曼告诉惠文:「妳问他,一次了断要多少钱?长痛不如短痛,顺便把离婚书签一签。」 娟娟赞同小曼的主意,但她不主张用钱解决事情,她向惠文说:「明着是帮妳解决事情,暗着是赚妳利息。」 「不然咧?他哪那么好说话?」 「谁要妳去跟他说?找阿Ban或小虎出来替天行道,小虎是雄三那里最狠的角色,跟我们酒店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也得给钱啊。」 「总比付给那个死没良心的蔡坤展省吧?」 「如果他去验伤呢?和平的离婚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嘿!我说的是找小虎和他谈离婚,不是找人去修理他。」 惠文摇摇头说:「小虎一定来硬的,他只要去验个伤,一切都回到原点。」 「妳打算付多少?」娟娟问。 「他的胃口一定很大。」惠文沮丧地说说。 「喂!这个时候捍卫妳的金钱要比捍卫一切来得重要,妳要有底线才能跟他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妳?说实话,妳真的又笨又愚。妳应该请教律师或懂得法律的人,该如何做才能让妳的损失减到最少;夫妻虽是同林鸟,可是大难来了还是各自飞,何况那个人渣根本不能当同林鸟,妳喔!大脑要拿出来,别生活在煮饭烧菜的日子,妳没有那种八字。」 「妳认识律师吗?」惠文问她。 「公司有个法律顾问,妳跟他谈谈,要讲什么话先想好,谈话费一次一千元。」 惠文认真的思考娟娟的话,这一记当头棒喝让惠文清楚的了解今非昔比,如果一昧地依循旧日的脚步行走,她在「人生」的这条路上必死无疑;她要改改娟娟的话:捍卫人生比捍卫什么都重要。她有两个可爱的宝贝女儿。 钱要用在刀口上。 《人性系列之48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张律师问她:「妳最怕什么?」 「怕他告诉我的父母。」 「隐瞒和躲藏都不是办法,但利用技巧和技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的想法是妳告诉妳的父母,妳在酒店当会计,并且请他们过来看看妳的工作场所,到时候妳和阿美调换一天的工作。妳本身学商,有充足的理由做这个收入比较多的工作,妳要告诉双亲,以清洁工的薪水无法应付妳的负债,并且告诉他们酒店可以借钱给妳,让妳跟蔡坤展顺利离婚,最主要的,妳要向他们表达妳不适合跟蔡坤展共同生活,如果再让他需索无度,妳会活不下去。妳也可以直接跟父母说他是个吃软饭的家伙。」 「我父母一直觉得我生了两个女儿,所以我必须忍气吞声。」 「那是另一回事,孩子的性别和婚姻无关,夫妻俩人的相处才是唯一和婚姻有关连的事。」 「我也怕他不肯答应离婚,他也会计算,每个月从我这里拿两万元,够他吃喝了。」 「这一点可以靠法律来解决,他目前无业是吧?」 「不清楚,可能是吧!」 「好,如果不清楚就不要提,妳手上已经有可以请求离婚的证据,他欠的债由妳还,让妳精神和体力无法承受;民法第1052条有规定:难以维持婚姻者夫妻一方得请求离婚。但其事由应由夫妇一方负责者,仅他方可请求离婚。妳有帮他还款的证据、他挥霍的证据以及妳独力扶养小孩的证据,妳是赢家。」 张律师讲的是另一种领域,惠文完全不懂的领域,这个领域对惠文而言算是及时雨,也是柳暗花明后的另一村。 惠文的父母亲听到她在酒店当会计着实动了肝火,「什么会计不好当,跑去酒店当会计?难道都没有其他的工作可做了吗?」 「我入不敷出。」 「还欠多少?」父亲皱着眉头问。 「爸,你不用帮助我,我自己遇人不淑不能靠你来资助我,上次大嫂说得没错,你们还有日子要过;再说,各人造业各人担,我向您拿钱对其他的兄弟姐妹说不过去。」 「我要怎么用我的钱是我自己的事,难道要留着当手尾钱吗?」父亲更生气的说。 「慢着,慢着,妳该不会是要我替妳带孩子时就在酒店上班了吧?既然妳说入不敷出,怎么每个月可以给我五千元。」母亲张大眼睛说话,知女莫若母啊! 惠文默认了,但她立刻想起律师的话:带他们到酒店看看,跟阿美换一天班。 「其实会计到哪里都是会计,餐厅的会计和酒店的会计做的是同样的工作,只不过酒店的会计要配合酒店的上下班,这里的工作比较不会有人想去做,所以待遇好很多,我做些结账、统计收入、结算小姐的月薪的工作,不信我带你们去看看。」 「我才不要去那种地方咧。」父亲余怒未消。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误会,我一个月有五万块的收入,还酒店三万,给妈妈五千,我的日子过得去。」 「妳的钱是向酒店借的?妳不是说向朋友借的吗?」母亲更加的吃惊。 「我哪有什么朋友能借我那么一大笔钱。」 「我真想揍妳。」父亲挥动拳头说,「妳说,妳怎么找到那种地方上班的?」 「看报纸的。」惠文撒了个谎。 「混蛋!到现在还想骗我?妳随便去酒店应征会计,然后店家就爽快的借妳钱?」父亲气得连眉毛都竖了起来。 「看到报纸应征的事是真的,」惠文快速地转动脑筋,她得像娟娟和小曼一样,什么样的人都能应付得来。「我在报纸上看到酒店的名字和坤展去的酒店一样,心想坤展在那里花了那么多钱,我或许能从那里赚回来;当然,那么高的待遇也是吸引我的原因,我把缘由跟店经理说了,同是女人,她也同情我。爸!我这种年纪怎么可能在那里上班?何况我又不会喝酒。」为了达到目的惠文必须不择手段,合理的言词可以说服她的双亲。 「立刻辞掉,欠的钱我来还。」父亲说。 「那不是办法,」惠文摇摇头说,「我还需要钱跟他离婚。」 「妳是女人,要离婚还要付他赡养费?」老人家气急败坏的问。 「爸,上次他来我们家,你为了息事宁人所以给他钱是不是?」惠文停了一下接着说:「他钱一到手马上到酒店去,他看到我在那里当会计就威胁我,如果一个月不给他两万元他就要来告诉你们我是在酒店陪酒。」惠文发觉自己愈说愈流利,她马上接着说:「我上的是会计的班,但如果是由他告诉你们这件事,后果会是如何?他会说我当陪酒小姐,而且你们会马上相信他,接着会向你们要遮羞费。爸!今天我生了两个女儿不是我就得低声下气的过日子,这不是我的过错。他很清楚大家都好面子,随便威胁两句就有钱可以拿。」惠文的心在淌血,她是陪酒小姐却硬向父母说是会计。 《人性系列之49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非得离婚不可,不为我也为我的女儿,整日游手好闲的父亲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你没看到电视报导吗,很多问题儿童都出在行为不良的父母亲。」惠文说完立刻惊觉到这也不是在说自己吗? 「那妳又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父亲反问她。 「这个妈妈最清楚,我上了好几个月的班,家里并不脏乱,孩子的联络簿、作业我回家都会看一遍,小孩隔天都有干净的衣服穿。」 母亲点点头表示惠文说的话不假。 「他会答应离婚吗?要向妳拿多少钱?」父亲的态度软化了些。 「还没找他谈,不过律师说如果他不同意就上法院,又说我可以申请离婚。」 「律师行不行啊?别又踫到骗钱的人。」 「律师一次收一千元谈话费,他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惠文说,她乘胜追击地再说:「后天我带你们去酒店看一看,顺便认识我的同事和经理。」 惠文赶往酒店,虽然还未到上班时间,但她知道小曼大约在四点就会到达酒店。小曼说:「妳要贴阿美一天的薪水。」 「这是应该的,是不是请大家帮我一下忙。」 「这个没问题,最有问题的是佳佳,她跟娟娟是死对头,上次左岸汽车旅馆的事就是看妳跟娟娟要好所以才如此恶作剧,跟娟娟好的人就是摆明不跟她好。」 「我没这个意思啊!」惠文摊开双手说。 「同事由我来说,佳佳妳要自己应付。我先提醒妳,别找娟娟商量该怎么向佳佳说,她们两个杠起来我就头大。佳佳最喜欢吃埃及蜜枣,这种东西只有玛丽昆主题餐厅有在卖,很贵,十粒大约要两百元。」小曼意味深长地说。 惠文庆幸早点来公司是正确的,事前的准备一定大于事后的弥补,问明了玛丽昆主题餐厅的地址后她顾不得出租车的车资,马上召车前往。 惠文买了六百元的埃及蜜枣,出门时带的一张千元钞只剩一张红色百元券,惠文有点心疼,一千元似乎都不是花在自己和孩子的身上,但她很快更正这种想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为了将来她必须有所付出,何况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她要立刻结束婚姻才有将来。 七点的「迎宾礼」结束后惠文找佳佳到店旁的泡沫红茶店聊天。 「什么事?妳会找我出来,事情一定非比寻常,妳不是都找娟娟出主意的吗?」 「这事一定非靠妳帮忙,否则必不成事,来!这个给妳。」惠文拿出包装精美的蜜枣,佳佳一拆开来看到是自己最喜欢(并且往往舍不得买)的蜜枣时开心地笑了出来,马上丢了一颗到嘴巴里,她迅速地吃完随即吃第二颗,吃了四、五颗后才向惠文说:「说吧!什么事?」 蜜枣好似神奇的仙丹,佳佳吃了以后心情很好。 「我想麻烦妳帮个忙,呃!我向家里说我在这里当会计,明天我要带我的父母过来看看,好让他们放心。」 「哟!乌鸦想当凤凰。」 「不是这个意思,我要跟蔡坤展离婚,他一定会拿这件事要挟我,所以我必须我下手为强,这样他就不能得逞了。」 「嗯!这叫什么?……视觉暂留,对!叫视觉暂留没错,我一个客人说的,好像是将看到的影像暂时保留,在影像消失后前面的影像还会停留在记忆里。妳老子先看到妳当会计,后听到妳在陪酒,所以会计的影像会赶走陪酒的影像。哇!真厉害,娟娟教妳的吗?」 「不是,张律师教的。」 「我就说嘛!她那个猪脑能想出什么高明的点子。」佳佳以瞧不起的语气说。 「哎!肯不肯帮这个忙?」惠文学会以热络的语调来拉进彼此的距离。 「有什么不行的?蜜枣都吃了。」佳佳又丢了一颗到嘴巴。 没想到佳佳这么爽快就答应,惠文也开心了起来,她向佳佳说谢谢。 「别谢我,同事们呢?」 「小曼要去说。」 「妳的军师还真多,蜜枣也是小曼告诉妳的吧?」 惠文慌了,她以为自己的嘴巴太快了。 《人性系列之50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佳佳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都要客人买给我吃,其实想要麻雀变凤凰的是我,我居然笨得跟一个博士班的男人同居了一年,完全免费,男人吃我的、住我的、睡我的,一拿到博士文凭就向我说byebye。」 「过去的事别想了。」惠文安慰她。 「我才不会去想咧!麻雀就是麻雀,麻雀有什么不好,最起码不必像鹦鹉般的脖子被人用铁链栓住。他会不跟妳拿钱吗?」佳佳怀疑地问。 「张律师说我有申请离婚的条件。」 「拜托,出庭多麻烦妳知道吗?搞不好法院还会传妳的小孩、父母、邻居去问话。」 佳佳一提到邻居惠文不由得感伤了起来,这两个月她拿会钱去给雅枫,雅枫的态度很奇怪,她想跟雅枫聊聊,雅枫好像防着她似的敷衍塞责两句,惠文心想怕是坤展向雅枫提了她的工作,多年的情谊就这么一下子消失无踪,反倒是认识不久的娟娟、小曼能体恤她的苦楚。 「喂!」佳佳拍着她的手说:「我说的话妳有没有在听?」 「对不起,妳提到邻居我一下子失了神。」 「哼!我们是牛头马面,大家避之唯恐不及,别梦想什么邻居、朋友;人家以有色的眼光看我们妳不清楚吗?」佳佳停了一下说:「出庭对小孩子不好。」 「嗯!」惠文颇为认同。 「也不要去劳师动众。妳要快刀乱麻,斩!」佳佳说。 「妳想如果我付他钱他会比较爽快答应吗?」惠文也想快刀乱麻斩! 「相信我,这是一定的,他至少会向妳要一百万。」 「妳怎么算的?」惠文怀疑的问她。 「妳一个月要付他两万,一年就二十四万,他计算妳至少会做五年以上,说不定不止一百万哩!」 这个数目似乎给惠文一个准头,以坤展过去对金钱的接触,这个数目确实吸引他,可以让他认为自己有了本钱可以东山再起,在金钱的诱使下他会答应。 借钱对惠文而言好像已经麻木了,欠八十五万和欠一百八十五万都一样,她都必须以很长的时间偿还。 「先不说这个,这算是第二关,一切要等明天过了我的父母那一关再说,万事拜托了。」 「我吃人的嘴软,没问题。」 惠文随后到百货公司买了一套深绿色背心式的套装。 惠文的父亲西装毕挺的来到丽晶酒店,母亲则是穿著深红色的长裙套装,惠文安排他们五点半到酒店,这段时间不会有客人上门,小可和小辉以及可华、小琪等人都提早上班,小可为她们开门,他说:「惠文晚安,这是伯父伯母吗?」 惠文点点头说了声:「嗯!」她的手掌心一直冒汗,深怕随便出个小错就可能把她的谎言拆穿。 惠文紧张地问父亲:「要在大厅坐还是到包厢坐?」 「包厢?包厢不是陪酒小姐们坐的?」 惠文的心陡地一沈,职业性的谈话此时不该出现,她立即改口说:「要坐大厅还是到餐厅坐,餐厅是我们员工吃饭的地方。」 「坐这里就好。」父亲指着大厅的沙发说。酒店的员工来来去去,女人是浓妆艳抹、穿著清凉,男员工则是白色衬衫配上黑色西裤(连阿Ban也是如此),小曼穿著孔雀蓝的礼服走过来说:「伯父、伯母,感谢您大驾光临,惠文一直担心您们无法接受她在这里上班的事,她好几次说要辞掉工作,说是怕您们不谅解,是我一直不让她走的,惠文为人正直,做帐仔细,我们这里现金出入大,惠文这样守正不阿的人,帮了我不少忙,如果伯父伯母不介意,请和我们一起用餐,因为是免费供应员工的晚膳,所以没什么特别的菜色。」 小曼真是厉害!惠文打从心底佩服她。 惠文的父亲想这倒是一个观察所有的人的机会(小姐和员工的差别在哪里),所以他说了句:「打扰了。」 厨房的餐厅摆了两桌,许爸爸一进厨房发觉环境还算干净,虽然厨师没有像一般餐厅一样的穿著白围裙和戴白帽子,不过许爸爸了解这里的主要营业项目不是餐饮,惠文从父亲不再凌厉的眼神就知道第一关已经通过了。 有一阵简短的音乐响起,小曼向客人说这是晚餐开始的讯号,她请客人就座,两位老人家不客气地坐上主位,男男女女、莺莺燕燕陆续走了出来,许爸爸看只有惠文穿的是白色衬衫及深绿色背心和及膝窄裙,其他的女生都是「袒胸露乳」且化着浓浓的妆,身上散发出不同的香水味,只有他的女儿把头发简单地束在后面,不但连口红都没涂并且十只手指都没有五颜六色的指甲油,这个强烈对比让老人家安心不少,他再看看菜色,两桌都是五菜一汤(并且是公筷母匙),虽不是大鱼大肉,但是青菜、小炒都还算新鲜。 惠文为父母亲一一介绍同事,俩人的眼光显得很专注,似乎要从所有的女生中找出那个迫使惠文婚姻失败的女人。但是这是徒劳无功的举动。 佳佳和娟娟「和颜悦色」的相互谈话也让惠文顿时安心不少;她的蜜枣功效还真大,或许佳佳也是性情中人,一言九鼎。 「是哪个搞上坤展的?」母亲小声的问。 「干嘛问这些,是蔡坤展找人家,又不是她主动邀他来。」惠文也小声地回答。随后惠文放大了声音,但语气柔和的说:「要吃快一点,我六点半就要上班。」 「其他的人呢?」父亲有些不解,难道上班的时间不一样? 「其他的人七点才上班,这里七点有迎宾礼。」 「什么叫迎宾礼?」父亲问。 「经理想出来的点子,争取客人的手段。」 「这里什么样的客人居多?」父亲很好奇。 「都有,议员、包商、一般的公司主管。」惠文刻意提高客人的身份。 「有没有『做黑的』?」 《人性系列之51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谁知道?下班之后的事公司不管。」四两拨千斤,好用又好推托。她再说明:「我六点半要先整理昨天没有入账的单子、把柜台收拾干净、补上小姐的名片,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到各个包厢和客人结账,收完钱后就可以回家了。」 「十一点就结束营业了吗?」 「还没有,只是这个时间大部分的消费额都出来了,我要把今天的营业收入算一算,刷卡单和现金收到保险柜。」 「妳下班之后的帐呢?」 「小曼,」惠文警觉地停一下后说:「接下来的帐经理会处理,她有股份,收的现金她带回家,刷卡机也是她离开时关的,钱隔天再带来让我入账。」 吃完饭之后大家很有礼貌地向惠文的双亲说:「伯父伯母再见,有空请再来坐坐。」就好像一般公司员工旅游完毕,眷属依依不舍地互道再见,连妆扮入时的小姐也伸着鲜红色的手说:「byebye。」 小曼突然想到什么地说:「伯父伯母等一下。」她很快地往她的办公室走,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纸盒,她说:「这是去年周年庆送客人的,要是不嫌弃请拿一组回去。」 惠文的父亲打开纸盒,里面是一对喇叭造型的水晶杯,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他向小曼说谢谢。 惠文送走父母亲时顺便在店旁买了十多杯泡沫红茶,她向大家说:「无以回报,只能聊表心意。」 惠文问小曼怎么有客人会送那么高级的水晶杯。 「呸!妳还把它当真?那是我昨晚去买的。」 坤展很准时地来拿钱,惠文向他说:「我要一次了断。」 「哎!妳怎么说不听呢?我说过我要细水长流,现在妳得听我的,不是我要听妳的。妳不担心妳爹娘知道吗?嘿!妳永远搞不清楚状况。」坤展在嘲笑她。 「我已经告诉我父母了,所以你没有王牌。我也请教过律师,他说如果在法院见面我可以不必付半毛钱。」 坤展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在转动他的脑筋,他想了想说:「哼!别骗我了,妳以为我会相信妳爹娘知道妳在酒店上班而他们不会在意?是哪个笨律师说妳可以无条件离婚的?」 「民法说的,第1052条,你可以去查。」 「少罗里罗嗦,快把钱给我,妳还要上班,我也有事情要做。」 「你会有什么事?又是哪间五金公司的老董?」惠文冷笑地说。 「我有我的事业,不过我不做五金那一行,太辛苦了。」坤展表情很神秘。 「一次付清,不必上法院。」惠文说完转头就走。 「喂!」坤展拉住她的手臂说:「一次付清是多少钱?」 「八十万。」 「哈哈!我这就去妳家。」坤展调头就走。 坤展真的去找惠文的父亲,老人家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把眼睛转回电视。 「爸,惠文说你知道她在哪里上班?」 「嗯!」老人重重地出了声音。 「她在那种地方上班你不觉得没面子吗?」 「该没面子的是你,好手好脚不出去赚钱,让你老婆必须去那种地方抛头露面。」 「爸,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要不是惠文擅自把公司结束掉,我今天的生意会很好。」 「我活了这把年纪还看不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吗?」 「哟,错的都是我,你女儿到酒店上班反倒是对的。」 「要不是你丢下那么多债务,她哪得到那种地方去上班?」 「所以,我要说重点了,这种靠身体赚钱的女人我不要,人人都可以使用的不就是公共厕所吗?公共厕所哪有干净的?」 「你别在这里当泼猴撒野,什么叫公共厕所?」 「陪酒的小姐不会出场去赚吗?带出场会做什么事?盖棉被聊是非?」 「会计到哪里都是会计,酒店的会计还不够格出场。」 「啊哈!难怪她不怕我来告状,原来她说自己当会计小姐。爸!你错了,她在那里陪酒。」 「你今天来有什么贵干?」 「我特地来通报你女儿在酒店当陪酒小姐。」 「那你可以请了,这事我知道了。」老人家讲了这么多话却没有把眼睛从电视画面离开。 坤展了解惠文早了他一步,他讪讪地说:「那我回去了。」 老人家吭都不吭一声地继续看他的电视。 《人性系列之52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出了惠文家坤展马上破口大骂:「X!原来都安排好了,老子就不相信我对付不了妳,妳以为可以花那么一点钱就能分手?我是懦夫吗?老子少说也养妳十年,居然想以八十万打发我?」 坤展到麦当劳买了一杯可乐,他独自坐在墙角生气,不想还好,一想就愈发生气;十年来他养的都是「母」的,为了三个女人他几乎一点娱乐都没有,其山他们签乐透时可以包牌,而他顶多能签两百元,两百元能中什么奖?妈的!连丢到水里都不会有声音。想到乐透他也惊觉了一下,这个月的业绩不大好,能领的佣金可能连一万元都不到,于是他先打几个电话招揽客人,又向一些客人透露哪里的明牌报得准,他的工作像他说的,不必花什么力气,他帮六`合`彩的组头跑腿,到客人家拿签单,收下注的钱,客人中奖了则由客人到组头家领钱,他就在旁边连声说恭喜,大部份的赢家会给他一两千元吃红。 (我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坤展虽然很生气,但目前似乎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让惠文多拿点钱出来,他闪过请兄弟代为出面的念头,组头老板的兄弟不少,但是前金后谢可能会花掉不少钱,这么一来,到手的钱说不定比八十万还少,还有他也拿不准有多少兄弟愿意不看阿Ban的面子?即使有代价一定相当高。 (不能少于一百万,所以一切要自己来。)坤展有这样的决定。 坤展突然想到娟娟,这些主意一定都是娟娟唆使的,惠文那个死脑筋能想些什么他很清楚,这完全不是惠文的作风。 -对!还有小曼,那个老女人也不是好货色! 坤展退一步想:其实八十万也还算不错,手上有些本钱要做什么都容易,说不定自己也能当个小小的六`合`彩`组头,他看到组头赚钱就像吃饭那么简单,心中不由得羡慕起来,赌博这种事对庄家来说是赚多赔少,万一不幸被客人中了大奖顶多脚底抹油,(大陆是避难的好地方),坤展已经做起美梦来了,回到现实的那一刻他愤恨地想:至少不会让家里的老伙子看不起!三天两头就赶他,这哪像是他家? 坤展打电话到丽晶酒店,阿美说惠文目前有客人。 「好!我十一点去找她,妳告诉她我是去跟她谈离婚的事,最好不要让我找不到,若是让我找不到我就认定她出场去了。如果她出场去赚,价钱可就不是她原来说的那样。」坤展说完马上挂断电话,他可不想听到任何有利于惠文的说辞。 可以预见的是惠文绝对不会给他好脸色,坤展不在乎这些,新台币比脸色来得有用,他直接向惠文说:「一句话,一百万。妳花钱我消灾,我可不要让我的朋友知道我老婆是在赚的。」 惠文冷冷地笑了一声,好像在说我老早就知道你会要求这个数目。她说:「原来我也想付一百万,可是我想到你欠的债没有我付利息的道理吧?为了补偿你养我们母女,我可以帮你还本金,可是利息就得让你付了。这是八十万的由来。」 「什么时候变的伶牙利齿了?我该对妳另眼相看。不过,如果上法院不见得我会输喔,一年以前我的纪录是不错的,我辛苦工作养家,今年我是失业才意志消沈,要弄一张忧郁症的医生证明并不困难,有了这张证明,我没有工作的行为就有了根据,再说,我有的是时间,不怕跟妳上法院耗,而且我没有家暴行为,所以,我没有小辫子让妳抓;不要跟我杀价,一百万,少一块钱都不行。」 「过去十年我是被你吓大的,但今天你说这些我都不怕,八十万。」 「八十万的话小孩要归我,我随便找个工作就能向法院证明我比妳更适合拥有小孩的监护权,这种工作很容易找的,譬如银行的营销人员,嘿!这种待遇少、靠业绩领薪水的职业说不定是很好的护身符,毕竟它属于正当而且正常的职业。妳考虑考虑,明天这个时间我再来,别躲我!如果找不到妳我会天天来报到,法律没规定我不能找老婆吧!」坤展站了起来,他再补上一句:「别再找那个笨律师,他不一定赢得过我。」 惠文被坤展的话吓住了,孩子归他! 坤展抓住她的弱点,他了解惠文绝对会为了孩子让步。 惠文再花一千元请教张律师,律师给她的答案让她有些气馁,律师说:「他说的有可能,虽然人们口口声声说职业不分贵贱,但事实上法官是会分的,另外一个重点是一般的上班族上班时间和小孩的上学时间相吻合,而妳是相冲突的。」 「上法院一定会输吗?」 「不一定,举证多的话就会赢,上法院对妳比较有利的地方是妳可以省钱。」 「孩子的监护权呢?」 「五五波,他有正常的工作而妳有实质照顾孩子的证据,但是他如果在诉讼其间一再换工作,那么妳的胜算就比较大。」 惠文不知道律师是站在他个人的营利观点还是真的为她着想,她立刻想到上次佳佳告诉她上法院有可能传唤许多相关人士,包括她的父母、孩子,这么一来她的职业不就曝光了吗?这个方法可能有利于节省金钱,但以长远的眼光看来不是明智之举(对孩子而言)。 -多二十万就得多撑一两年。 《人性系列之53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惠文犹豫不决,金钱的付出虽能换得一劳永逸,但二十万不是小数目,并且她认为是不值得多付出的。 惠文很彷徨,是该坚持八十万,还是给他一百万?惠文想起佳佳的话:快刀乱麻,斩! 小曼一口答应再借一百万给她,她说:「妳这样做是对的,把事情解决了妳好专心上班,单身女子就没有太大的顾虑。」小曼意有所指的说。 当晚惠文向坤展说:「明天下午五点来签字。」 「我要现金喔。」 「难不成给你股票、债券。」 「妳们会使什么手段我不知道。我不要妳们酒店或是任何人的名义开的支票。小心一点总是好的。」坤展眉开眼笑的说。 「明天律师会来,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在座的有律师、小曼和惠文。律师摊开协议书给坤展看,里面载明双方为两愿离婚,坤展无须负担女儿的教育费及惠文的赡养费,孩子的监护权归属于女方,他可以在每星期一下午四点到晚上九点探视女儿,女方愿意支付男方一百万元的事业辅助金,证人是小曼及张律师,张律师说:「明天早上你们两人要一起到户政事务所登记。一定要两人共同出席才能登记喔。」 「钱呢?」 小曼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捆钞票,钞票用细麻绳绑的牢牢的,她说:「银行领出来的,上面有银行的章子,」小曼看了坤展一眼说:「要一张张的点吗?」 「不必了。」坤展笑笑地说:「不是假钞就行了。」 小曼瞪了他一眼,有种懒得回他话的意味。 坤展伸手去拿钱,阿Ban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旁边,他以比坤展更快的速度压住钱说:「先签字。」 「没问题。」坤展爽快地说。 他签完名字后阿Ban才把手放开,坤展高兴地把钱收进皮包,惠文看着白纸黑字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恶梦终于结束了。 张律师说:「明天早上八点半在户政事务所门口见面。」 「等等,为什么我要多这趟走路工?」坤展说。 「这是法律规定,两个人没有一起到户政事务所是无法办理离婚登记的。」 「嘿!怎么没有人向我提过这事,我可不是经常离婚的。」 「你到底要怎样?」惠文大声的问他。 「再付一笔走路工。」坤展语出惊人的说。 在场的人都说不出话来,居然有这种恬不知耻的小人! 「你以为自己是角头老大啊?事情你说了算。」小曼霍然地站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喊:「阿Ban。」 阿Ban一把拉起坤展说:「钱拿出来,明天登记好了再给你。」 坤展毫不反抗,他乖乖地把钱拿出来说:「我看这件事就算了。」 「户政事务所有没有熟识的人?」小曼问张律师。 「风险太大,双方的人缺一不可,户政事务所有监视器,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还要再多少?」小曼嫌恶地问。 「五十万。」坤展得意的说。 小曼看着惠文,惠文无力的说:「我考虑两天吧。」 「妳考虑几天都可以,不过在决定之前我会天天陪着妳。」坤展使出杀手锏后一口喝尽桌上的茶。 坤展没有爽约,他四点半就站在酒店门口,一会儿蹲下来,一会儿四处踱步,看到前来上班的小曼还会举手向她说声:「哈啰。」 小曼给他一个白眼。 接着是可华、小琪、惠文,他看到惠文时就跟在她后面进入酒店,坤展无视于清洁人员正在打扫,他一屁股坐在沙发,随手拿起桌上的杂志慢慢地浏览。 娟娟看到坤展悠闲地坐着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为什么不出去给车子撞死?」 「因为我是好人啊,好人是不会踫到意外事故的。」坤展嘻皮笑脸地回答。 娟娟向他说:「去死吧!」然后用力地踩着高跟鞋走向休息室。 「他在外面哩!」娟娟向惠文说。 「跟在我屁股后面进来的。」 「别花这种冤枉钱。」 「所以我在想办法。」 「想好了吗?」 「还没有。」惠文的头痛了起来,她要为这个无用的男人再多付五十万,五十万她还要再多做几年?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人性系列之54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娟娟趁四下无人时向惠文说:「解决这种人唯一方法就是让他永远不能说话。」 「什么意思?」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离婚之后你们还是有机会踫面的;他可以看女儿,这法律给他的权利,他可以来这里消费而点妳的台,他身上有钱,他有钱可是不会给妳小费,也不会开白兰地,他会像过去一样,半打啤酒困个妳三小时。妳赚什么?」 「到时候再说吧!眼前的事都解决不了还想到以后。」 「要是我就把现在和以后通通的事想好,妳的脑筋不清楚,这件事『以后』跟『现在』连在一起。」 「我的头脑没那么好。」 「我说过了嘛,让他永远的开不了口。」 「哎!妳不会要我做犯法的事吧?」惠文正色的说。 「别紧张,有时候意外是他自己造成的。」 「这算设局吗?」惠文知道娟娟在说什么事,当一个人痛恨另一个人到极点时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早点死掉! 「算是也算不是,只是我这个人做事比较倾向干净利落,人家说无毒不丈夫,又说最毒妇人心,男的女的都是最毒的人,妳还怕什么?何况意外无时无刻都有可能发生。」 「什么叫意外?」 「意外就是意料之外,譬如车祸、被不明人士打死等等。」 「这些都有刑事责任的。」 「别傻了,又不是妳开车撞死他。是他自己造成的意外死亡,跟其他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也算设局啊,不!这是蓄意杀人。」 「随便妳,我只是提供意见,我不希望他像一只尾大不掉的狐狸缠着妳一辈子,请神容易送神难就是在说他这种人。」 「离婚不就一拍两散,哪会再有什么瓜葛?」 「报纸上那些杀死前妻或是骚扰前妻的人咧?还不都是一方纠缠不清。蔡坤展的作风妳还看不透吗?他没有脸皮也没有良心,他有的只是自己的爽快和享乐。他会耍什么手段妳料得到吗?若是三天两头的出状况,妳能安心工作吗?他把钱花完之后一定会再动歪脑筋,虽然在法律上你们的关系是消失了,但有一条看不见的锁链把你们两个锁在一起,这条锁链就是小孩,这个人渣会利用这个机会制造麻烦的。」 惠文被说得有些心动,但做这种事必须有相当大的决心和周详的计划,她不想因为一时的失去理智而换得永远的良心不安(或许还有牢狱之灾)。 坤展很注意阿美的广播,要是听到进来的客人点文文时他都会走到客人的面前紧紧地盯着人家瞧,客人有时问阿美:「这个人是谁?」 阿美说:「闲着无事的人,进来吹吹免费的冷气。」 客人好奇地看坤展一眼,意思是说走进来看看也过瘾?坤展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的目的是要造成酒店的困扰而让惠文快速地把钱拿出来。惠文做什么都没关系,钱才是他最好的伴侣。 不知是谁多嘴,几天之后客人都知道那个无聊的男人是文文的老公,人的联想力是惊人的,酒店的生意顿时清淡许多,客人都怕文文的老公去报警而受池鱼之殃;来这里寻欢作乐,怎么可能正襟危坐地和小姐喝酒?小曼不得不向惠文下通牒,她说:「这两天客人少了两成,不知是谁大嘴巴,告诉客人说蔡坤展是妳老公,我想这事要赶快解决,如果这个月赔钱的话我就不好交待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只让我付一百万?我先前欠公司的才还了十六万,再加一百万就够吃重的,我实在没办法答应再多五十万。」 「怪只怪当初没跟他说清楚要办完登记才给钱,说实在的,这种厚脸皮的小人还真的很少见。」小曼恨恨地说。 「那我一定得再借五十万啰?」 「如果请阿Ban强押他过去,妳也得花个二三十,阿Ban还不一定会冒这个风险哩,在户政事务所那种人多的地方只要他出个声音,阿Ban恐怕会有事。」 「我知道了。」惠文叹了一口气,人家能帮的忙都帮了,自己也要出点力吧!她闷闷不乐地走回休息室,她算算这几天的收入的确大不如前,如果这样下去,她清偿债务的时间恐怕遥遥无期。 「怎么?又为妳老公的事心烦?」佳佳拨着头发问。 「气死我了,他以为我开银行啊?」 佳佳压低声音说:「上法院吧!那是最省钱的方式,律师费十万元花不完。」 「可是我不想让小孩出庭,这对她们的将来不好,再说如果传我父母也是件糟糕的事,我父亲宁可出钱让我跟蔡坤展离婚也不会肯上法院,这样我的大嫂会不高兴,父母跟大哥住,若是大嫂和他们白眼相向老人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要不是钱死就是人死,看妳选择什么。」 《人性系列之55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佳佳提到「死」字!惠文不由得敏感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问:「人死是什么意思?」 佳佳对惠文连这么简单的俚语都不懂感到吃惊,她问惠文:「这句话妳没听过吗?」 惠文摇摇头。 「这是说若要解决事钱不是花钱就是出力,没有既不花钱又不出力的好事。」 惠文不想花钱,若能只花力气就能和蔡坤展做个了结是最完美的。然而她有什么力气?她连一个中介人都没有。 娟娟进来看到她们两个在谈话,警觉地问:「谈些什么?我的坏话吗?」 「没做坏事哪来的坏话?」佳佳白了娟娟一眼。 「最好没有说我的坏话。」 坤展趁惠文没有坐台的空档向她说:「老婆,在妳还没做出离婚决定之前妳要给我生活费,以及......屡行同居义务,我要看看妳的『技术』有没有进步。」 惠文忍不住回他:「你去死吧!」 「吔!吔!注意妳的言行,什么时候学起酒家女的行话起来了?妳要小心喔,妳让我生活在恐惧之中,这点我是可以求偿的。」 (了断吧!这种梦魇要到什么时候?)有个声音在惠文的心中响起。 -人渣。(这句话是娟娟说的,还真不假。)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牺牲?为他背负的还不够多吗?夫妻的情义在哪里?我一个包厢挨着一个包厢的举起酒杯为的是什么?客人那张五百元的钞票而已,终有一天为了钱我也会成为一个附有标价的『商品』,为那个男人成为这种商品有意义吗?一点都没有。)惠文想着这些问题。 「娟娟,难道真的有不着痕迹的意外?」 「为什么没有?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蔡坤展有什么毛病?」 「他没毛病,有的只是好吃懒做、好逸恶劳。」 「妳当他老婆当假的?他有心脏病!」 「真的啊?我怎么不知道。」惠文很吃惊。 「他是不是搬点重的东西就很喘?」 惠文点点头。 「而且愈来愈严重?」 惠文再点点头。 「后颈酸痛、左手举不高?」 「妳怎么知道的?」 「别忘了我跟他睡过,对于客人的生理状况我是非常注意的,我可不愿意客人死在我的床上。」 有那么一会儿惠文有些醋意,但这个醋意像西北雨,来得急去得快,快到地上看不到雨水的痕迹。 「心脏病!要吓死他吗?」 「妳以为有多大能耐可以吓死人?除非妳能呼风唤雨来个大地震或海啸之类的天灾,即使天灾也不一定吓得死人。干我们这一行必须要特别留意有心脏病的客人,很多客人为了值回票价会使用威而刚,所以超过五十岁的客人不能第一次就跟他出场,平常和客人谈话的时间要不着痕迹的问他有些什么疾病,这样妳懂了吗?」 「妳要跟他......」 「白痴!我不会做没有赚头的生意,当然是由妳跟他去,我们只能帮腔。」 惠文一心想要摆脱坤展,回想过去他把她骗得团团转,再想到她背负的债务,她已经不想再过充满恶梦的生活,她问娟娟:「要去哪里弄威而刚?」 「阿Ban有在卖,客人常跟他买。」 《人性系列之56 酒店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惠文看到坤展坐在大厅主动地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她说:「我想通了,再加五十万也没什么不可以,或许这笔钱可以让你闯出一番事业。」 坤展听到惠文这么说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他深呼吸好几下才说:「妳吃错药了吗?还是跟阿May一样?」 「我就是我,没有吃错药,没有吸安。」惠文从放在桌上的烟盒拿出一根香烟(并没有点燃它)。 「难道吸大麻?」坤展还是很怀疑,惠文这么大方的答应使得坤展警戒了起来,他直直的看着惠文,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你又要反悔了吗?你要反悔也没关系。我们就上法院吧。我不喜欢把事情悬着,不过我没时间也没耐性跟你再三的讨价还价,你要是还有意见或是临时还跑出个什么费出来,那就一切照规定来,我们法院相见,这样对大家都公平。」 「我没有反悔。」坤展赶紧说。 惠文爽快的样子让坤展不安了起来,惠文的背后除了有娟娟、小曼这几个贱女人,还有一个有执照的律师;他却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张唬弄惠文的嘴,这张嘴巴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尤其惠文最近的表现已让坤展感觉到今天的惠文不再是那个在文具行上班的惠文。惠文渐渐地让他觉得不好对付。 「好吧,由妳挑日子。」 「就明天,免得夜长梦多。」 「嘿!妳变得很精明哩!」 「没什么,在这种地方混吃嘛。今天我请客,到包厢喝一杯。」惠文先站了起来。 坤展又警戒了起来,他说:「不要!搞不好叫阿Ban到包厢揍我一顿。」 「没想到真的像娟娟讲的,她说你没什么胆量,有的只是一张唬人的嘴。」 「谁说我没胆量?我什么事没胆量来着?」 「她说你踫到江董时连话都不敢说。」 「那是以前,现在的我可不一样了,我决定再做五金的生意。」坤展说,反正也没人会去查他明天之后要干什么事,明天有了钱之后说不定也可以考虑是不是再当老板。 「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我只是问你要不要让我请客?不然我要去等客人了。」 「可是我没带钱。」坤展不好说他没有钱。 「我说过了嘛,今天我请客,大家好聚好散,以后还是朋友。」 「我不喝啤酒。」坤展拿翘了起来。 「我也不喝啤酒,要白兰地还是威士忌?」 「威士忌好了。」坤展已经很久没品尝酒香,既然今天有免费的酒可喝就不必错过。 惠文带坤展到212包厢,她亲自把威士忌拿进来并且为坤展倒茶水、拿毛巾。 喝了半瓶威士忌后惠文要厨房炒几样菜进来,坤展说:「妳喝得很少。」 「你久没来这里都忘了这里的规矩吗?我们哪能大口喝酒?」 菜是由小曼和娟娟端进来,小曼也收起往日的晚娘面孔向坤展说:「你们谈好啦?」 「嗯!明天去登记。」此时坤展才想起钱的事,他问惠文:「钱什么时候给我?」 「明天登记完就给你。」 「要是妳反悔呢?」坤展的头脑似乎没有被酒精麻醉。 「明天我就把钱带在身上,登记好了之后你就可以拿走,要是拿不到钱你可以马上跟户政人员说你不想离婚,这样公平吧?我们谁都不必怕谁。」 「成交!」坤展喝干酒杯里的威士忌。 酒精的作用使体肉某种**蠢蠢欲动,醉眼迷蒙的坤展看到的不是脂肪未施、穿著399元运动服的惠文,而是一个仔细化过妆、香味熏迷的女人,乳白色丝质衫配上紫红色的百折裙,颜色搭配得相当好,细长的脚上是一双深酒红的高跟鞋;坤展也发现惠文的头发不再是简单地用个发圈束在脑后,而是像一束倒挂的玫瑰,每个层次、每个角度都卷翘迷人,她可是一个真正的、美丽的女人。 「说起来今天算是告别式。」坤展再倒一杯酒。 「嗯!好聚好散的告别式。」惠文心里倒是吃了一惊,坤展怎么会用告别式这种字眼?难道是天注定的吗? 「能不能来点special的?」 「譬如?」惠文心里冷冷地看着坤展一步步掉入陷阱中。 「妳不是说从未出过场吗?让我带妳第一次出场,算是为我们的过去做个完美的句点,不过,费用要从明天的钱扣。」 「哪须要出场?帮你省一笔小钱,在这里就可以了。」 「哎!我的胆子可没那么大,这里随时有人进进出出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210以后的包厢都有暗锁,里面不开门,外面的人进不来。」 「真的?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210以后的包厢很贵,一节要一千元,不是特定人士进不来的;如果谈的事不想被任何人听到或是不想被打扰就可以指定210以后的包厢。」 坤展听到这个点子相当高兴,除了**的解决还有时间的倒数,十个小时之后他就是百万富翁,名符其实的富翁。 (你根本拿不到钱。)惠文在心里揶揄的说。她一口气向阿Ban买了十粒的威而刚。 惠文带着恨意把威而刚仔细地磨成粉并把它倒进刚才向阿美拿的酒,摇晃几下之后粉未渐渐地消失、沈淀,她希望蔡坤展今天能把酒喝完。 不过,惠文还担心一件事,她怕坤展发现酒瓶已经开封,然而根据她的观察,这事要动手脚也不怎么困难,她看过同事曾把酒倒些出来再加些白开水,收集几瓶之后将会产生另一瓶没有成本的酒,要如何让客人看不出酒已经被动过手脚呢?这时得和小可或是小辉合作,给他们五百元的小费然后自己送酒进去,在进门转身的那一剎那就做出开酒瓶的动作。小姐们为这件造了一个说词:为客人的健康着想;这样不但增加收入也算做善事哩! 惠文依循这个模式,坤展也完全没有发觉。 「你把酒喝完我再去锁门。」 此时此刻坤展哪有不听从的道理?或许坤展心里也想着酒精可以助兴吧!他为他的人生干完最后一杯酒。 复仇的心态蒙蔽了一切,惠文从来没有如此专注地看着坤展,坤展在为百万富翁的美梦倒数计时,惠文也为解脱她身上的枷锁倒数,俩人各怀鬼胎地进行同一件事。 「我好难过。」坤展轻轻地拍着胸口说。 「你太兴奋了。」惠文为坤展的不舒服加把劲,这些都是她计划中该有的事。 「有可能。」坤展笑着说,笑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拍着左臂、后颈部,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人性系列之57 酒店(結局)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喔,胸口好像在痛,哎--」坤展痛苦地弯下身体。 「你不要紧吧?」惠文问他,并且开始整理她的衣衫。 「很痛。」坤展握着拳头抵在胸口。 「把衣服穿好,我去叫小曼。」 「不行啊!我一动就会痛。」 「躺下,我帮你穿。」惠文像个尽责的妻子,坤展痛苦地慢慢躺下来,惠文帮他穿好裤子后坤展在沙发上痛苦地说:「我一动胸口就会痛,我......好难过。」 「你躺着别动,我去叫小曼。」 坤展愈来愈觉得无法吸入足够的空气,他更加卖力地呼吸,也鼓励自己一定要撑下去,再过几个小时他就是有钱人了,他是有钱人了...... 他要...... 一切都依计划里的程序进行,惠文飞快地找小曼,小曼急忙地要阿美叫救护车,阿Ban让坤展平躺,为他戴上店内自备的氧气并且为他做CPR。 几分钟之后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救护人员迅速地拿出担架,店内的客人好奇地集中在大厅张望,小曼和惠文跟着坐上救护车。 据说坤展被送上救护车时已无生命迹象,医生判定死因是心肌梗塞。惠文成了未亡人。 惠文和小曼的打扮穿著引起医生的注意,他问:「这个人有心脏病的病史吗?」 「他是我先生。」惠文低着头说。 「有心脏病的病史吗?」医生对死者跟浓妆艳抹女人之间的关系没有兴趣。 「没有。」惠文回答。 「送医途中死亡可能要透过警方或法医勘验才能开立死亡证明。」 惠文点头表示了解。 惠文是这么向警方说的: 我先生今年年初自己出来创业,因为资金不足所以向银行贷款,但是生意不如他预期中的那么好,所以几个月后就没做了,贷款的压力使他意志消沈,但是欠银行的钱还是要还,因此就由我出来上班,我先生对于他闯的祸耿耿于怀,好一阵子失去踪影。昨天他来酒店找我,除了向我道歉他不敢面对债务外,也表示要好好地找工作。 我想他如果能面对现实,我们还是有将来的,于是我开了一瓶酒,并要厨房炒两个菜来为他加油。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话,事情就很自然的发生了。 警察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文件说:「他体内有大量的sildenafil,那是威而刚。」 惠文吃惊地说:「他怎么会去吃那种东西?」 「那就要问妳了,妳们店里有在卖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到丽晶酒店上班才半年。」惠文本想接着说:「女生不会去买那种东西吧?」但她马上打住这句话,言多必失啊! 对于警察而言,服用威刚过量的案例多得不胜枚举。而且阿Ban也承认事发当天曾卖十粒威而刚给死者。警察并没有问阿Ban死者为什么一次买那么多,或许很多人一次就是买这么多的吧! 死亡证明书的死因是心肌梗塞,法医解剖尸体后没有发现任何足以致死的外伤而认定这是一起意外事件,但他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会一次服用那么多的威而刚?」 惠文的心情还算平静,她打算还清丽晶酒店的借款后再做几年,等女儿长大她也有些储蓄的时候她就要远这个行业,到时候......或许开间文具行吧! 有一天阿Ban来包厢找她,阿Ban说:「周议员要带妳出场。」 阿Ban投给惠文的眼神很复杂,关于坤展的事所有的过程都在阿Ban的眼神中一幕幕快速的回放。 有些人很固执于自己的工作,固执到在别人的眼中是个好事、不合作的家伙,验尸的法医就是这种人,他向刑事人员提出他的问题:为什么会一次服用那么多的威而刚? 「知识不够吧!」有一个人如此回答他。 尸体并不是天天都有得验,于是这个不讨人喜欢的法医便有很多空闲的时间,为了打发时候,他探讨他的疑惑:为什么会一次服用那么多的威而刚?这或许能成为一篇perfect的报告。 小曼、阿Ban在月底会向老板报告酒店的营运状况,这个月的主题是公司多了一个跑不掉的班底,小曼吩咐阿Ban:「阿May还没回来以前让她顶阿May的工作。」 阿May至少要在牢里蹲两年半。 娟娟敲门进来,她倚在墙边说:「这个人,我可以抽多少?」 《人性系列之1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家的地址是民生路158号,但是从民生路、美伦街、三民路、正义街都可以进到我家,因为由这四条路围成的区域都是我家的。十八个店面把我家围起来,正义街和美伦街各有一条信道,三民路的一间店面用来当车库,从正义街往民生路的第二间店面算是「房东办公室」;缴房租、签契约,房客间的纠纷都在这里解决,房子有什么东西坏了,房客也往这间办公室跑。 有许多房客已经租了十多年的房子,他们在别的地方买房子租给别人,所以虽然向我们租房子,但付租金的却是他的房客,生意人总在乎风水这一套,他们相信换地方做生意「地灵」就会跑掉。 租最久的是正义街和民生路的转角店面,这间店面紧邻房东办公室旁,人家称这种店面叫「三角窗」,也可称为「双店面」,;周伯伯开五金行,好像从我读幼儿园起他们就在这里了,周伯伯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三个子女都在店里帮忙,周伯伯的年纪和父亲差不多,但是他比较早结婚,所以三个儿女都各自嫁娶,周伯伯给三个孩子各买一间公寓当结婚礼物,他和周妈妈就住在二楼,三楼是孙子的玩具间,四楼是佛堂;周姐姐的孩子还小,她把两个孩子交给周妈妈照顾,两个周哥哥的孩子都读小学,放学后也到店里,周哥哥的老婆们在上班,下了班就回周妈妈家吃饭,打烊的时候才跟周哥哥带着孩子回去,他们出国去玩时孩子就住周伯伯家。 美伦街和三民路的「三角窗」是婚纱店,三、五年会换老板和更改店名,每个老板路除了图双店面外,没有车位时客人可以把车停在我家的车库。民生路和美伦街的双店面则租给3C连锁店,美伦街这边有我家的信道,因此也多了一些停摩托车的地方。 我们的房客有美发院、SPA馆、面店、旅行社、中药行、房屋中介、租书店、简餐店、咖啡厅,有的行业不只一家,例如3C卖场和五金行旁边都是面店,因为不在同一条街上,加上算是市中心,房客们的生意都不错,因此大家相得都不错,另外一个原因是房租比起其他的店面来得便宜。 店面都是三至四楼的建筑,有些房客只使用一楼,像房屋中介业,他们不可能把二三楼当住家,因此母亲允许他们将二三楼转租出去,但转租的对象不得是不合法的事情,譬如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美容护肤中心,或是挂着代书的招牌而实际上做的是地下钱庄,不过只有少数几家会把二三楼转租,大部份的房客都是住家在楼上。 我们这块Block的房东和时客像极了一个大家庭,虽然有人搬进搬出,搬出去的人若有喜事会请妈妈去过喜酒,搬进来的人也很快地和大家熟稔,最好的事莫过于我家不曾被批评为坏房东。 至于我们的住家则是被十八间店面围起来,这十八间店面像围墙一样把住家包起来,除了办公室和车库外,我们一个月有十六间房租的收入。 店面的土地是我曾祖父所拥有的,他在清末民初就住在这里(听起来好像是年代久远的历史),那时女孩没有继承权,所以土地就由我祖父三兄弟继承,我的祖父是长子,听说曾祖父规定家业要由长子管理,并且不得分家,曾祖父说光靠这块土地,以后的子孙都不愁吃穿。祖父那一代台湾刚光复,曾祖父的话并没有灵验,房子虽然都租了出去,但是租金却不够家里开销,于是祖父利用两三间店面做了布匹的生意,可能祖父选对了行业,他赚了钱就把店面改建为最新的二层楼建筑,那时二叔公跟着祖父打拼,存了钱就买下现在我们居住的土地,人家说打虎也要亲兄弟,他们两人把赵家的祖产变成会下金蛋的母鸡,从曾祖父拥有的回形土地变成一块四面都是马路的方形土地;等到土地买齐了之后再把二层楼的房屋全部新建为四层楼,然后结束布匹买卖的生意,祖父说什么行业都比不上「房东」这一行。 二叔公遵从曾祖父的遗言,家业的管理都交由祖父负责,祖父也是明理的人,他的账目分明,并且每个月都会把收支合计后拿给二叔公看。 我的父亲是长子,所以接管了这片祖产的管理工作,可是我的父亲不管事,管理的工作就由母亲一人承担。 祖字辈那一代只有二婶婆还健在,其他的都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人性系列之2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祖父有三个孩子,父亲孟德、姑姑孟兰、还有叔叔孟信。二叔公有三个男孩,分别叫孟望、孟辛和孟礼。这三个堂叔都在美国,所以二婶婆一个人住着大房子。至于三叔公,我不知道他的事,他是唯一不和我们住一起的人,家里的长辈几乎不提到他,他好像不存在我们赵家这块Block里面。 二叔玩股票,早上他就到证券公司「上班」,若是股市长红,他就不会回来吃午饭,要是跌跌不休,他就打电话向阿桃说:「把我的饭留着。」阿桃接到二叔的电话总会心情不好,她抱怨二叔的口气,常说又不是她让股票下跌,不过抱怨归抱怨,阿桃从不曾提过辞职这件事,五金行的周妈妈说阿桃的薪水很高,阿桃听了之后会说她的薪水包含了「忍受客户」。 阿桃在我家工作很久了,她早婚,十八岁就生了一个儿子,丈夫有男人们的坏习惯,喝酒、赌博、偶尔搞外遇,阿桃二十岁就跟他离婚,她带着儿子到我家应征工作,在她儿子读国中那年,母亲在饭厅的旁边加盖一间十多坪的屋子给她住,里面是两房一厅和一间浴厕。 二婶对这件事有意见,她说:「她又不是赵家的人,干嘛花钱盖房子给她住?花的是私人的钱也就罢了,拿别人的拳头去打石狮,一点都不心疼!」 「小孩子都那么大了,怎好跟母亲同睡一个房间?况且又是男孩子。」 「盖房子给她住!可以啊!叫她付房租,大嫂,我们是靠收租金过日子哪。」 「如果妳可以找到比她更好的人来接她的工作,我们就不必花这笔钱,她等于是二十四小时在工作,家仁、家伶小时候发烧跑医院都是她抱去看医生的。」家仁是我堂弟,今年才刚从私立大学毕业,二婶现在的目标是想办法让他申请到美国有名的大学;家仁的成绩不好,二婶到处托人写介绍函,她说要不计代价让家仁上名校,最好是UCLA或康乃尔之类的。 家伶跟我同年,比我大了七个月,理论上她是我堂姐,不过从小我就直接叫她名字,高中毕业后二婶让她到日本读语言学校,语言学校读完了就读短期大学,然后再考一般大学,家伶花了很多时间在读书上,然而她花更多的时间在玩乐,二婶很喜欢向人说明孩子的「成就」,房客都知道家伶「一直」在日本读书。 「佣人不就该如此吗?何况我们提供吃饭,想想看她一个月可以省多少钱?」 「莲欣,妳有在工作,外面的情形妳比我清楚,要请菲佣的话也得提供膳宿,原先那个木板房能让菲佣住吗?如果妳有意见的话就把阿桃辞掉,以后各家自己开伙,祠堂公厅我们两个轮流打扫。」 二婶没说话,她在卖保险,卖保险并不是在乎保险的收入,而是打发时间的「工具」,因为在工作,所以没时间带小孩、没时间煮饭;她回家的时间不固定,如果要打扫祠堂公厅等公共区域,她势必要更早起床,另外还要张罗二叔和家仁的午晚餐,对二婶来说这是......很困难的事。 家里不缺她的收入,她也不在乎收入;二婶需要一些理由打扮、外出、和客人吃饭。 阿桃的儿子还几个月就退伍了,周妈妈踫到阿桃总会向她说:「妳也熬出头了。」 「那是靠老板娘的帮忙。」阿桃口中的老板娘就是我妈妈,房客则称母亲为房东太太或是「厝头家娘」。 阿桃的工作其实很繁重,她得赶在二婶婆擦拭神桌之前把公厅打扫干净,公厅就是祠堂,祠堂在我家后面,从正义街的信道可以直接进到祠堂。正义街和三民路的双店面租给生鲜超市,二婶婆「严重的」要求店家不可以在信道前面摆东西,她说会影响祖先的进出。二婶婆七点准时到祠堂向祖先请安,先用干布把神桌擦拭一次,然后为观世音菩萨和祖先牌位各上一柱香,农历初一、十五则要摆上鲜花及四果。 二婶婆不是嫌阿桃不利落或是做得不好,她只是找一些事让筋骨活动活动。 每年的除夕夜,我们就在公厅吃年夜饭;按照曾祖父传下来的规矩,家族中有事要商量必须到公厅,当着祖先的面把事情解决,然而就我记忆所及,好像没什么事到公厅商量的。 祠堂隔一条走道就是我家,我家和「房东办公室」是相连的,中间只有一片塑钢拉门,白天母亲把拉门拉上,这样房客就不会一眼看穿住家,母亲说这是分个「内外」;晚上就把塑钢拉门拉开,有什么动静在屋里可以听得清楚。二叔住我们隔壁,二婶婆住祠堂的后面,二婶婆的屋子隔一条走道是三叔公的家,三叔公的家经年累月的空着,阿桃一个星期进去打扫一次。二婶也为这件事计较,她说为什么阿桃只打扫三叔公和二婶婆的家,而我家及她们家都要她和母亲自己打扫。 「二婶八十岁了,要让她打扫四十坪的屋子说不过去,何况二婶每天早上都到祠堂擦神桌和拜拜。」妈妈回答二婶,二婶可从没主动地擦拭神桌。 理论上阿桃的事只有打扫「公共区域」,包括各个信道、办公室、车库、公厅,以及买菜和料理三餐,阿桃不忍心看二婶婆佝偻着身子扫地,于是把二婶婆的屋子也列为她的工作范围。 二婶婆知道二婶的抱怨后向阿桃说一个星期到她家打扫两次就可以了,「我一个人住,平常也没人进出,不会太脏的。」 阿桃没理会二婶婆的话,每天依旧到二婶婆的房子打扫。 二婶婆的身体还算硬朗,除了牙齿不好外,她算是耳聪目明,二婶婆喜欢看章回小说,她每天看书打发时间,从《三国演义》到《二刻拍案惊奇》,从《红楼梦》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看完之后就再看一遍,不过最近几年她也读一些白话文,像《京华烟云》及《胡适文选》,二婶婆说和书本交朋友最不会出问题。 二婶婆一个星期会外出和她的老朋友吃饭或喝咖啡,她的老朋友不多,和朋友聊聊往事也是她生活中的乐趣。 孟望堂叔住在加州,孟辛堂叔住在佛罗里达,孟礼堂叔则在纽约,他们一直要二婶婆过去住,二婶婆说什么也不肯在美国常住,她说住在美国就像盲人加上聋哑般的黑暗,听不懂、看不懂、答不上来,她何必去受那种苦。 「二婶有福不会享,要是我早就过去了,一个儿子住四个月,整年像在旅行一样,多好啊!」二婶跟SPA馆的老板娘说,SPA馆开在车库的旁边,二婶也是她们的客人,一楼是接待处跟休息区,二楼是芳疗室,三楼是三温暖和冲澡的地方,二婶婆到SPA馆是捧个人场,是SPA馆的好客人。 母亲喜欢把屋子租给书店、SPA馆、婚纱店这类在环境上会弄得比较干净的店家,像美发院和面店这类的房客比较常出问题,美发院的水管老会阻塞,而饮食店在环境上会油腻一点,不过母亲的原则是必须把店面通通租出去,所以,她不大会挑房客。 《人性系列之3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姑姑今年刚从国小退休,退休之后她就常回来,虽然我家才算是她的娘家,但她喜欢到二婶婆那里,有时陪二婶婆聊天,有时就在二婶婆的家里睡午觉,她说二婶婆家里都是书香,是个让人增长气质的地方。姑姑有两个小孩,表哥去服兵役,表妹还在读大学,家里只剩她和姑丈,姑丈去年退休后就迷上围棋,白天的时间都在围棋社打发,因此姑姑就往娘家跑,俩人有时相约在外面吃饭,有时轮流下厨,生活无忧且清闲。 「还在银行上班?」姑姑问我。 「嗯!」 「工作稳定就好,我已经开始担心宇翔退伍之后找工作的问题,现在公家机关最有保障,我叫他去考公职,他说还要考虑考虑,嗐!只有公职才比较不会担心被裁员或公司突然倒闭的问题。」 「宇翔活泼好动,妳要他整天坐办公桌他哪坐得住?」二婶婆说。 「他自己也这么说,可是现在的公司......说倒就倒。」 「不然叫他出国读书。」 「像孟望他们那样?」姑姑的语气有着不以为然,虽然姑姑可以让宇翔到国外读书并且不必打工,但她不希望像二婶婆一样独自守着大房子。 「看看过两年景气会不会好一些,孟望他们是在那里交了女朋友也找到了工作,只要能顾饱肚子,在哪里工作都一样。」 「我比较没办法接受儿子娶外国老婆。」姑姑说话的时候看了二婶一眼,孟辛堂叔娶了美国人。 「也还好啦!回来都很客气。」二婶婆是个知足且谦和的人,她从来不批评别人。 三个堂叔每年轮一个人回来探望二婶婆,他们都选在圣诞节回来,探亲兼渡假,一举两得。堂叔会借父亲的车子载着全家(包括二婶婆)出去玩个三五天,除了孟辛堂婶需要翻译外,其他堂叔的孩子都会说中文。二婶婆对于儿子会轮流回来探望她感到满足,而每一年堂叔们都会游说二婶婆搬到美国去,同样的问题也同样的答案,二婶婆说她住这里很好,晚辈都照顾她。 「放心!不会死在家里没人知道。」二婶婆笑着说。 我的弟弟在北部读书,他读动物学系,妈妈有时会烦恼弟弟将来能不能把祖业管好。 「我不能有其他的选择吗?」家柏说。 「恐怕不行,祖先的规矩哩!」妈妈回答他。 「妈!妳为什么不多生一个孩子?这样我或许有其他的选择。」 母亲呆了半晌,她说:「讲这些都太晚了。」 「嗐!二叔和爸爸都是命好,尤其是二叔,喜欢玩股票就玩股票,不必每天跟周妈妈、张太太周`旋一些有的没的。」 「别羡慕二叔,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再说你还有两年才毕业,接着要当兵。」 「不要把当兵考虑进去,现在好像已经改成四个月了,四个月,咻一下就过了。」 「反正还要很久以后的事,我要是像二婶婆那样长寿的话,还可以替你做三十年的活儿。」母亲对恼人的问题不想太早操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提过三叔公,他们家的屋子就这样空着,他的牌位在祠堂里,他没有子女吗?有!据我所知他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的女儿大家称她「赵小姐」(虽然我和家伶也是赵小姐,不过人家口中的「赵小姐」称的是三叔公的女儿),至于三叔公的儿子就没听说过了。三叔公忌日时是二婶婆代为上香,这个习惯从我小时候就这样了,大家都不提三叔公一家的事,所以三叔公在赵家只有他的牌位和一间没人住的房子。 因为没人提,所以就像没事儿一样的过日子。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我都是从办公室那里进到后面),周妈妈从后面叫住我:「梦君,听说妳们家伶要回来了?」 「嗯!二婶是这么说的。」 「妳二婶说她是回来订婚的?」 「嗯!」(都知道了还问我!)我上班时要随时保持笑容,给客户的存折还要双手奉上,并说:「这是您的存折,还有什么要让我为您服务的地方?请慢走!」因此我下班后唯一不想做的事就是「笑」,但是周妈妈等于是客户,我不能不顾着赵家的生意,所以我还是打着笑脸回答。 「什么时候?」 「不知道,二婶还没看好日子。」 「妳二婶说是日本人?」 「二婶说了就是了。」我趁着回答这句话的时间赶快把脚踏进玻璃门里。 「是谁?」妈妈在看韩剧。 「周妈妈,问家伶的事。」 「喔!」母亲知道分寸,她学着二婶婆不去批评二婶,房东太太的身份就够她忙的了;爸爸不管房屋出租的事,他真正的「工作」是研究日本史,爸爸留学日本,读的是建筑,可是从我小时候起我就知道爸爸在研究日本史,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我不知道! 《人性系列之4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父亲好像对研究学问很有兴趣,现在网络发达,爸爸要买日文书籍就更简单了,我们家的包裹几乎都是爸爸买的书。父亲有一间个人书房,书房在屋子的最后面,他为自己打造一个日式庭园,几块大石头中间有着小小的流水,高高的碎石灯笼伫立在石头当中,小水池养了两只锦鲤;他的书桌就正对这个庭园,为了不让阿桃或二婶婆打扰到他,爸爸将大石头堆砌得很高,这些石头挡住了视线,除非存着窥视的心,否则很难看到书房的动静。 父亲的书房除了书桌外其他的墙上都是书柜,书柜已经有九成满的书,一个小小的桧木桌子和两把桧木椅子和一张单人床是书房里的家具,父亲吃完早餐后到「房东办公室」看了会儿报纸就到他的书房,一个星期有几个下午他会外出,其他的时间大部分都在书房,少部份的时间会有房客来找他,他们看不懂日文说明书的时候就来请教父亲。 在我的心里父亲是个学者,他虽然没有外出工作,但他的文章会在日本的报章杂志发表,这让我引以为荣,我有一个学者兼作家的父亲。 引以为荣是一回事,我和弟弟跟父亲都不算亲近,父亲有种不容易亲近的感觉,从小我们姐弟俩很少和父亲「沟通」,父亲在家里不常说话,即使吃饭时大家讨论著当前热门的话题时他也很少加入;要缴学费找母亲拿,忘了带作业则由阿桃帮我们送到学校,我和弟弟顶多是踫到他时跟他打个招呼,偶尔(次数少得可怜)到他书房坐坐,父亲的书都是日文,我想除了他和二婶婆之外没有人看得懂。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和父亲的关系,每年我和家柏的生日爸爸都会买生日礼物送我们,有时父亲也会问我们课业上有没有问题,父亲主动和我们谈话的次数和我们到他书房的次数差不多;我和家柏都不会抱怨,因为我们的父亲不喝酒、不打人、不讲脏话;他只是不大喜欢跟人聊天罢了。 二叔家就跟我家差很多,我们会听到二叔跟二婶吵架的声音、他们骂家仁的声音,有时夫妻吵得厉害时二婶就会很用力地踩着高跟鞋从后面的走道回娘家,这样我家和二婶婆都听得到二婶「负气」离家出走了。 半个小时后二婶婆就会到二叔家,二婶婆先在后门叫:「阿信!」 「二婶!妳别管她!」 「阿信!」二婶婆再叫一次,然后推开后门走进二叔家,过了会儿就会听到二婶婆和二叔一同走出来的声音,二婶婆回她家,二叔则是碎碎念地走到车库开车子。也有的时候是二婶婆自己走出来,她在信道上再次叮咛二叔,明天一定要把二婶接回来。二叔曾经向妈妈抱怨,他说:「每次我跟莲欣吵架二婶都说我不对。有时明明是我有理,二婶总要我让着她,就是这样莲欣才有恃无恐。」 「二婶也是为你好,莲欣不在你就得叫孩子起床,帮他们检查上学该带的东西是不是带齐了,一天还可以忍受,两天后你就受不了。」 二叔听了之后默不吭声,不过他好像挺羡慕我的父母亲从不吵架,临走之前他一定重重地「嗐」地一声,声音里有无限的感慨。 爸妈真的从不吵架,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事情好吵架,母亲忙着房客的事,父亲研究他的日本史,金钱对赵家从来不是问题,如此看来两个人的生活完全没有可供争议的地方。 房客的事情母亲会找二婶婆商量,二婶婆的年纪大,她看过祖母处理过种种的房客,也看过更久之前曾祖父的作风,所以她能提供前人的做法给母亲做参考,二婶婆只提供意见,她不会要母亲一定照着她的意见做,二婶婆说时代在改变,她的脚步跟不上时代,她的意见妈妈听听就好,她说:「妳公公认为妳可以把事情处理好,妳要相信他的眼光。」 二婶婆唯一不变的原则是「不计较」,她说这是祖先留下来的风范,也是她要母亲遵守的准则。 许久以前,大概是我读高中的时候,我曾问过二婶婆,为什么妈妈不把三叔公的房子租出去。二婶婆说店面的后面是我们赵家的私人空间,不好让外姓的人住进来,她又说:「说不定XX会回来。」XX是个名字,我已经忘了这个名字,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三叔公的孩子。 「从以前就是这样,后面是我们赵家人住的地方。」二婶婆摘了一朵白色的虎头茉莉花给我,二婶婆很喜欢虎头茉莉,她在她的院子种了将近十盆,夏天的夜晚经常飘出迷人的香味,花开的时候二婶婆就用一个宝蓝色的景泰蓝装着茉莉花放在观世音菩萨的前面,茉莉花的香味和沈香或檀香的香味总会让人对观世音菩萨肃然起敬。 阿桃有时也会向二婶婆要几朵放在她的屋子,二婶婆说喜欢就自己摘,不然花谢了也是可惜,阿桃跟着我们这一辈喊她二婶婆,很奇怪的称呼,但没有人觉得奇怪。 阿桃是卖了命地在工作,她时常说这里就是她家,她和儿子的户口就设在我们当车库的那个门牌号码,冬天的晚上她会煮热热的八宝粥,然后穿越走道去呼喊二婶婆、二叔家和我家,要我们到饭厅吃宵夜;二叔一家要是懒得出门(二叔说想到信道的冷风就不想出去),阿桃就会用个砂锅装了四人份端到二叔家。夏天的时候更不用说了,饭餐的冰箱打开就有仙草、爱玉、莲藕茶、青草茶等等。家仁和家柏从国一开始,天气热了一回家就先跑到饭厅灌凉水,直到肚子撑不住了才回家放书包。 妈妈叫阿桃可以放假一两天或是一个星期抽几个小时到外面走走,阿桃说:「菜市场就很好逛了。」 「去百货公司逛逛。」 「保养品在全联福利中心就买得到,衣服市场就有,」阿桃腼腆地说:「存些钱等我们永成结婚时看能不能买一间公寓。」 《人性系列之5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买房子是许多人一辈子的梦想也是一辈子的梦靥,买了房子之后要负担房贷、税金、修缮等等,但是我们家靠很多的房子生活,不是普通的生活,而是过着优渥的日子。 「永成还多久退伍?」 「两个多月。」阿桃在办公室的藤椅坐了下来。「工作不好找,他也没证照。」 母亲抬起头说:「他可以去考执照,补习一段时间,考些乙丙级的执照,有了执照就容易找工作。」 「老板娘,妳看我们阿成考哪一种执照好?」 「看他对什么有兴趣,阿成不是读电子的吗?他可以考工业电子丙级执照,或是转换跑道考金融执照也可以。」 「老板娘,那一间补习班好?」 「让永成自己去处理,当完兵就不再是小孩子了,他的将来让他自己打算,妳要试着把他当大人看。」 阿桃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哽咽地说:「老板娘,这十几年来真是谢谢妳啊!」 「谢什么谢?我们不都付出劳力图一口饭吃吗?」妈妈看着玻璃门说,门外车水马龙,对面的骑楼开一间泡沫红茶的连锁店,母亲专注地看着上下摇动的不锈钢杯,妈妈在想什么? 二婶到房东办公室,她穿著白色七分袖衬衫和一件黑色七分裤,腰间系着一条黑色圆头镶钻皮带,黑色高跟鞋「扣、扣、扣」地走进来,她进来时我正好准备要去上班,公司规定八点三十分以前要打卡,超过三十秒就算迟到,因为银行只隔两条街,过了民生路再走七八分钟就到了(包括等红绿灯的时间),所以我八点二十出来就绰绰有余,我不大喜欢追着时间跑,因此我八点钟时会在办公室看十五或二十分钟的报纸再出门。 二婶过来的时候正好八点十五分,我迎着她的面和她打招呼。她向我「喔」了一声后就转向妈妈,「大嫂,家伶的日子看在农历八月二十,那天正好是国庆节。」 「好啊!要在哪里请客?」 「请客不是问题,」二婶盯了我一眼说:「妳还不去上班啊?」 「我要八点二十才出门。」我说完再度把眼光落在报纸上。 「喔!」二婶回了一声,她的声音好像很困扰。 「不然问题是什么?」妈妈问她。 「帖子谁送去?」 「哪里的帖子?」母亲似乎摸不着头绪。 「那边的帖子。」二婶把眼光往左前方看了一下。 「家伶的喜事自然叫家仁送过去,他不是毕业了吗?」 接下来的话我就没听见了,我向两位长辈说再见,拉开玻璃门往右走,一天的生活又要开始了,今天会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呢?每天走路上班的时候我都想这件事,有时被我猜中了我这天的心情就很好。你知道的,有些客人很难缠,他们经常以自己设定的时间为准,假设他认为前天代收的票今天一定会进来,若是十一点半还看不到进帐他就会大发雷霆,脾气好、比较耐得住性子的客人就碎碎念,他说:「代收票不是两天就进来了吗?这笔钱我要转支票存款,麻烦妳帮我问一下出了什么问题好吗?」 我们怎么会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计算机显示钱还没进来,数目就是那么清楚明白,可是我们不能直接回答:「没有就是没有。」我们必须向他说明支票代收的流程是要经过金融中心。 「再帮我查一次好吗?」 「好。」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一分钟的谈话会让存款变多吗? 有些人就很难应付,他会要求你拨电话由他向对方银行查询,如果对方回答票款已经顺利转出,这时他就开始发飙,他才不理会什么金融中心之类的解释,他认为对方银行的钱转出来后就应该立刻到他的户头,这种人不听解释,而是要求马上替他追查钱到哪里去了?他指示你打电话到金融中心,然后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口气愈来愈差,好像我们分行私吞了他的钱一样,这时候通常是拍桌子大骂并要求主管出面,主管也无法让数目增加,但是主管会要求我们再帮他确认。遇到这种客人我们的心情就会跌落谷底,可是为了每个月的薪水还是必须忍气吞声,但是绝对不会笨得摔下电话说:「我不干了!」今天是你的倒霉日,是你的黑色星期五,是你的十三日,没有同事会帮你,只能说今天犯了太岁,他抽的号码牌正好由你来应付。 《人性系列之6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偏偏会闹事的就是那几个客人,存款不多、天天轧支票、三五天就跑三点半,他认为选中我们的银行是我们的光荣,我们必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猜今天会是黄先生,而阿娟会按到他抽的号码牌! 事有凑巧,我的第六感灵验了,老黄今天真的让阿娟倒霉。黄老大说:「星期一代收的票到星期三还进不来,搞什么鬼。」 「您星期一是下午两点多才拿来,所以昨天才能交换。」 「不是都改计算机作业了吗?把支票号码和账号按一按就进去了。」黄老大以为金融中心是他在控管的。 「计算机显示是昨日的交换票。」 「妳们这种服务态度太差了,做事都慢吞吞的,公家机关现在的办事效率都比妳们好。」 「流程就是这样,我们也没办法。」阿娟回答他。 「妳这是什么态度?」 战争来了!阿娟跟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保持笑容,黄老大认为阿娟是摆臭脸给他看。 「办事效率差、服务态度又恶劣,我要结清所有的帐户,现在,立刻。」黄老大拍着柜台说,等候的客人看着这个似乎「财大气粗」的黄老大发脾气,但我们知道他是说说而已,还有没进来的支票款怎能结清账户?但他就喜欢在大庭广众发威,因为阿娟会「低声下气」地告诉他:「黄先生,还有票没进来,所以你今天不能结清账户。」 「那妳就赶快帮我追五万三的支票,妳们银行的操作系统怎么那么差啊!」 「今天应该是不会进来了,我会帮您留意,若是进来了我马上打电话给您。」阿娟的口气虽然亲切但她没看着黄老大,这种戏码时常上演,给黄老大一个台阶下就是了。 不过有时也会踫到气得摔东西的客人,他把某些没有固定好的DM架子扫到地上,或是把提供客人使用的老花眼镜踩坏,这时就得靠警卫出马;银行的竞争性也很大,我们不可能去得罪任何一个客人。 回家的时候又踫到二婶,这个时间二婶在家是很不寻常的事,通常她都过了七点才会回家,家里六点半开饭,阿桃几乎每天(除了国定假日和星期天外)都得把二婶的饭菜留起来。 看到二婶的同时也看到墙上的钟,五点二十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坐在藤椅上想「了解」事情,二婶的脸色很着急也很忧心,她说:「大哥是长子,他应该有这个义务。」 母亲很为难的说:「可是这算妳们家的事。」 「不!这是赵家的事。大嫂!总不能都只占着甜头吃吧!」二婶指的是妈妈经管金钱的事。 「这是两码子事。」 「不!这是家族的事。」 「到底......」我出了声音。 「没妳的事。」母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哎!对了!孟君是最好的人选。」二婶有了主意就喜形于色。 「莲欣!」妈妈的语气很重,带了点斥责的意味,二婶一时间被吓住了,但是二婶的脑筋动得快,她说:「我去问问二婶。」 母亲听了突然怆然垂首,她默默地收好报纸。我几乎没看过母亲有这么奇怪的表情。 二婶转身回她家走后面的信道到二婶婆家,我没看到二婶再度出现。 今天的晚餐全员到齐,除了家伶还在日本外,二婶及父亲都出现在饭厅,吃饭的人多,所以阿桃准备五菜一汤,饭后水果阿桃会削好放在公用的冰箱里,要吃的人自己去拿。 不晓得是自己心里有鬼还是真的有某件事困扰着大家,母亲默默的吃饭,拿碗筷的双手好像比平常沉重了一些,二婶似乎有一点点地歉疚只夹她前面的菜,二婶婆比较自在,仔细地端详鱼肉里是否有刺,二叔照例是吃鱼吃肉不吃青菜,家柏说:「阿桃,明天煮个小鱼辣椒,愈辣愈好,最好辣到吃了流汗。」 「真难得!妈妈回家吃晚饭。」家仁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冒出无厘头的话。 「不说话会死是不是?吃你的饭!」看来二婶今天的心情是极度地差。 家仁耸耸肩,小声地说:「这是真话。」 男孩们好像没有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二婶婆盛汤的时候向母亲说:「妙芬,等一下到我那里。」 母亲的双手更沉重了,她点点头,二婶看着妈妈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跟着妈妈到二婶婆家,看母亲的脸色我觉得此时该把好奇心压下去。 吃过晚餐我照例走绕着我们家的Block走一圈,它是我的「运动」,靠着这一圈路我的小腹比同事「不明显」,我从办公室向右走,转美伦街再转三民路,走到三民路时我最怕经过林小姐的SPA店,她要是正好在一楼柜台就会出来「邀请」我让免费体验一次芳香疗程,她鼓动着我:女人需要放松,淋巴排毒疗程会舒缓肩颈酸痛等等,「看妳二婶,一点都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 《人性系列之7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才二十三岁。)我没有说出口。母亲时常告诫我,除了超市和3C连锁店外,尽量不要到房客的店里消费。我想母亲认为我的立场和二婶不一样吧! 「运动」完毕后一天的例行公事算是结束了,洗个澡除了转动电视遥控器外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好打发时间;我不像父亲那么喜欢看书,也不像母亲闲着时以八卦杂志打发时间,偶尔兴起才会到书局逛一逛,逛书局并不算是我极大的嗜好,除了逛书局外似乎想不出好方法来打发时间,我不像同事们喜爱到百货公司消费,买一些用也用不完的保养品欺骗自己今天比昨天漂亮,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项我看不到、想不起的嗜好在向我招手,有些时候我会静下来想这个嗜好是什么?可是我终究还是想不出来,所以到目前为止,转动电视遥控器是最好的休闲方式,我经常这样的虐待遥控器到十点,然后回到房间混半小时才准备就寝,所谓的「混」是看看化妆品的DM,或看看网拍,只看不买是我的原则,它就像二婶婆告诉母亲的「房东原则」那样地坚固。我的日子既简单又平凡。 我家和二叔家都有各自的客厅和厨房,我家的厨房很少在用(几乎没有用过),羹汤的事情有阿桃打理,阿桃在公用的厨房为赵家的人料理三餐。 二叔家是三房两厅两卫浴,他家的厨房也是建着好看的。我家是四房,不!应该说是五房,家里的客厅和每间卧室大小差不多,电视机、沙发和一个杂物柜,就把客厅挤满了,客厅除了我和家柏看电视外没有人会使用,饭厅也是晾着好看,所以五房是客厅、父母亲、我、家柏的卧室及爸爸的书房,其中又以父亲的书房最大,它是我家最宽敞的地方;我家也是两套卫浴设备,一套在父母亲的房里,另一套我和家柏共享。 我在房间里打混的时候母亲进来了,她的脸色......算是凝重吧!妈妈在我的床上坐了下来,「妳要帮家伶送喜帖给赵小姐。」 赵小姐!好陌生又好神秘的称呼,但我知道指的是三叔公的女儿,应该算是我的堂姑。 「为什么二叔不自己送?他女儿的喜帖哪有叫别人送的道理?」我嘴巴这么说,但是心里的好奇心充满了喜悦感,我可以看到家族口中的赵小姐,她明明跟我们很亲近,就像孟望堂叔他们一样,为什么大家特别称呼她为「赵小姐」呢?而且,......她为什么不是住在这里? 「这是跟二婶婆商量的结果。」母亲盯着地上的磁砖。 「什么时候送去?」我才不在乎谁和谁商量这件事。 「星期六早上好了。」 妈妈给我的地址在郊区,这里都是面积很大的豪宅,小区中的道路都二十米宽,两旁种有不知名的行道树,行道树小小株的被三根竹子架着,姑姑的家占地约八十坪,大门上有铜制门牌,很容易就能确认没找错地方。 铁门是黑色栅栏,上面有一个黑色的星星图案,这个铁门和其他住户不一样,庭院停了一辆红色车子,和白色的房屋十分相衬,我伸手准备按电铃,然而我的手还没踫到电铃铁门旁边的小铁门却「啵」地一声打开了;沈闷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我不由主地抬头看了一下,二楼的阳台站着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称她「赵小姐」,......因为她是混血儿。 她的头发呈大波浪地垂下来,她的眼睛深邃,鼻子很高,嘴巴似乎也大了些,皮肤的颜色跟我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有点像东欧人的颜色(但又不怎么像)。 我推开小铁门,发现红色车子后面有一扇木质的门,我想朝那边走去,突然一个声音出现了:「Thisway。」 《人性系列之8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说话的人不是我刚刚看到的女人,她的年纪应有四十出头,女人穿著深蓝色白领、上衣合身、裙子及膝的连身洋装,她的手指向右边一公尺宽的大理石信道,我跟在她的后面。 拉开纱门,地上有一双咖啡色的绒毛拖鞋,还没换上它我就已经想象双脚受难的情形,现在还是夏天哩! 换上拖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闷热)后我知道这里是饭厅,一张长方形的桌子铺着红黄格子的桌巾,正中央一个藤篮放着香蕉、苹果、奇异果,右手边有扇木门,我猜木门的后面可能是厨房,面对我的是一间小小的洗手间,我的好奇心来了。 「能不能先上一下洗手间?」 女人面无表情。 洗手间不算小,除了卫生设备还有一个小小的木柜钉在墙角,上面放着熏香和蜡烛,还有一个多边形的水晶瓶插着意大利永久花。 我使用了洗手台,洗手乳有淡淡的檀香,十分轻柔的味道让人不能忽视。 靠墙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我以为要上到二楼。 「This`way。」女人的右手伸向左边,她的动作阻止我上楼。 左边有个拱门,雕刻着蛇或龙之类的动物,走进拱门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它是我想象之外的......建筑或摆设,我从没看过这样的客厅。 客厅面积约有二十坪,是个很大的空间。 三人座的深宝蓝色沙发有着椭圆形的靠背,木质扶手和椅脚雕刻得很精致,像是卷起的浪花,彩绘玻璃隔开了室外的绿地,透过玻璃看得到红色的车子,右边墙壁有一个壁炉,(台湾用得到壁炉吗?)壁炉上面有好几个不同颜色的水晶球,和彩绘玻璃相对的是半个人高的长方形柜子,上面摆放各种颜色的蜡烛,蜡烛的高度参差不齐;沙发前面是椭圆形的桌子,就我的认知,客厅是典型的欧洲风格,独特的弧形桌脚都有着相当精美的雕刻。 沙发上面挂着壁毯,深蓝的底色,中间有个金色太阳,太阳有眼睛、鼻子,嘴巴,太阳的旁边也是金色的几何图形(我只能这么形容,因为我看的懂的只有星星、月亮),空气中迷漫着檀木或是桧木的熏香,不!我要老实说,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提炼出来的,这个味道和百货公司卖的精油或是日式线香迥然不同,我只能说我从没闻过这种味道。客厅的地毯是红蓝绿加橄榄色的条形图案,这张地毯和客厅的摆设显得格格不入。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我想应该是传说中的赵小姐进来了,她的头上多了一条橘红色的流苏头巾,脚踝戴着各色丝线串着红蓝绿宝石,以及银制铃当的脚炼。(不知道这东西用脚炼形容是否恰当)? 「啊哈!我的牌很准,它告诉我今天将会有个愚人启程来此,果然没错!」她的右手做出「宾果」的手势。 「请坐!」她伸出手指向沙发,她的左手也戴了和脚炼类似的东西--加了许多宝石的银饰。 她散发出一股莫名的诡异。 我觉得这股诡异的东西慢慢地袭向我,于是我想赶快完全我的任务然后离开。「姑姑,我帮家伶送订婚喜帖......」 「是谁教妳这样称呼我的?」她打断我的话,以很好奇的眼光看我,然后她像自言自语一般地说:「Forget`it!」 我马上改口说:「赵小姐......」她又打断我的话:「妳说妳是干什么来的?」 「帮家伶送订婚喜帖,她农历八月二十日订婚,那天正好是国庆节。」我从皮包拿出二婶交给我的帖子,封套是空白的。 她拿出帖子看了一遍,然后转头向饭厅那边喊了一声:「桑美!」 被称为桑美的女人端了一杯白色饮料出现,速度快得惊人,大概姑姑喊她十秒过后她就出现了,她把饮料放到我的面前,白色饮料有冰块在浮动,我把它端起来喝,还没吞下去我就呛到了,我以为它是可尔必斯,可是舌头给我的感觉它不是可尔必斯。 「小心!那不是可尔必斯。它是土耳其茴香酒。」她有点捉狭地说。 (我才不会被妳吓到!)我慢慢地喝了一口,觉得好像有点椰奶的味道。 「她叫桑美,S-a-o-m-a-i。妳们管她叫菲佣,而我就说她是我的管家,她住在厨房后面一间舒适的套房,她的房间比旅馆的客房还大,至于我,」她停了下来,以耐人寻味的眼光看着我,然后突然向桑美说:「给我一杯。」桑美立刻转身,我想大概只花十五秒的时间桑美就端着拖盘进来,姑姑!不,赵小姐拿起来一饮而尽。 「至于我,我叫Monica,M-o-n-i-c-a,妳就这样叫我。」 (我根本不会再来。)我低着头想。 「嘿!妳在想妳不会再来了是吗?」她笑着说,声音大得惊人。我的身体顿时燥热了起来,好可怕的女人!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才不可怕,或许就是这种无厘头的说话方式让家人都不愿跟她往来。) 「所以,妳先抽一张牌。」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付长方形的牌,我知道那是塔罗牌,大一的时候很流行,有同学说很准,也有的同学指证历历的说某系的某人因为玩这个牌玩到精神出了问题。 基本上我不认同这种东西,若有什么吉凶祸福,观世音菩萨会庇佑我们,还有二婶婆每天都为赵家的祖先上香,祂们也会保佑堂前弟子,何况我并没有困难或无法解决的事必须靠着「算命」为我指点迷津。 《人性系列之9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抽一张牌。」她在我的旁边坐了下来,微笑的脸孔带着命令的眼神。 「我对塔罗牌不了解。」 「妳了解它我就不会叫妳抽了,来!随便抽一张。」 依情势判断,我应该无法立刻离开这里,而要告辞的唯一方法就是依她的话行事,她会告诉我有关婚姻、事业的某些判断,我只要安静地听完,然后就可以说时间不早了,我必须告辞。 于是我在那付不怎么新的牌中间抽了一张。 「女祭司,逆牌。」 纸牌上是一个坐着的女人,手上好像拿了一本书,头戴着皇冠(大概是吧),身上穿著红袍,里面是黄色的衣服,还有一个「Ⅱ」的符号,牌的下方是倒着的「LAPAPESSA」英文字母,这两个字的意思我都不懂。 「难怪早上会抽到愚人牌,看来妳......」她突然停止说话,只再说了一次:「Forget`it。」 我想这是她的口头禅吧! 「逆牌代表妳忽略了事情的本质,妳只看到它的表象。现在妳必须开始寻找内在的真理以及神秘未知的领域。」 我该怎么回答? 这是哲学性的问题,我从未想过要「研究」它,我没有遗传到父亲喜欢做学问的基因,我只希望上班的时候不要踫到难缠的客人,何况我的生活中没有困扰的事情,也不希望有人未卜先知的告诉我将来会如何。 我感到口渴,可是我不想喝茴香酒,我想要赶快离开这里,然后买杯青茶狠狠地灌下去,天哪!家伶要订婚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我得来这里受罪? 「要不要一杯矿泉水?」她很专注地看着我的表情。 「不用了!我该告辞了。」我想抬头看看时钟表示快近中午,可是举头四望,客厅里没有时钟。 「中午在这里吃饭,我会打电话跟妳妈妈说一声。」 「不必了,我不好打扰太久。」 「打扰?不!妳没有打扰我,妳在做妳应该做的事。」 (我应该做的事就是立刻回家!) 「下次再来打扰,今天真的不行。」我想赶快离开这里,莫名其妙的女人加上神出鬼没的女佣,这些让我毛骨悚然!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呢?给我一个时间吧!」 天啊!她是黄老大的化身吗?连客套话都听不懂! 「她们怎么说我的?」她换了一个话题,兴味十足的看着我。 桑美无声无息的端了一杯矿泉水放在茴香酒的旁边,我知道无法立刻脱身了,并且也了解为什么家人称她「赵小姐」,原来她是个连应对进退都不懂的外国人。 「没谈过妳。」我决定实话实说,最好惹她叫我马上滚蛋。 「是吗?塔罗牌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它说有某种忌讳在那个宅子里面转,而事情的真相被云给盖住了。」她的右手在胸前转了一个圈圈。 她的话让我起了鸡皮疙瘩,我们家明明很平静,为什么她会说这种灵媒才会说的话? 「我真的该走了。」我站了起来表示我的决心。 「好吧!下次再谈。」 (不会有下次的。) 「我们会再见面,桑美。」她的意思是要桑美送客,她走在我的前面直接上二楼,桑美还是没有表情的说:「This`way。」 鞋子已经头朝外的摆好了,桑美什么时候摆的?我记得她一直拿着拖盘站在柜子旁边的。 逃出铁门后我没有马上回家,我必须先找间茶店灌溉如沙漠般的喉咙。走了两条街才看到一间泡沫红茶店,我点了一杯青茶,全身瘫在椅子上。 母亲站在骑楼张望,看到车子驶进车库才松了一口气,我一下车她就说:「怎么去那么久?」她的音量比平常大一些,我把它解读为妈妈太紧张了。 由于我心里也极度的不快,对于母亲的问话我没好气地说:「有多久?像我想象的那么久吗?」我把皮包用力地甩在藤椅上。 「怎么去了那么久?」妈妈换回平常的音量,她的眼神有些不安。 「真是个难缠的人。」为了表示我不应该对妈妈发脾气,我也换回平常的说话方式,毕竟事情跟妈妈无关,只跟那个没有教养的混血儿有关。 「她有说什么吗?」妈妈似乎更紧张了。 「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 「没有。」母亲很快地回答,快到我来不及说下一句。 《人性系列之10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还没按门铃小铁门就开了,我一抬头,她居然站在二楼的阳台看我,然后那个叫桑美的菲佣像幽灵一样的神出鬼没,还倒了一杯看似可尔必斯的饮料,我差点被呛住了,后来她说是土耳其的茴香酒,哪有第一次见面就倒酒给客人喝?然后她拿出塔罗牌,塔罗牌妳知道吗?」 母亲点点头。 「她说早上的塔罗牌告诉她,今天会有一个愚人到她家,是啊!我是愚人,妳们都聪明得不会想去她那里。」我停了下来,妈妈没说话,她看着桌子上的周刊等着我说下去。「接下来要留我在她家吃饭,我哪敢啊?两个女人看起来邪门邪气的,然后她硬要我抽一张塔罗牌,这根本是打鸭子上架;眼看不抽不行了,于是我抽了一张,她说是女祭司的逆牌,妳知道她怎么解牌吗?她说我忽略了事情的本质,只看到它的表象。我必须开始寻找内在的真理以及神秘未知的领域。又说有某种忌讳在我们这个宅子里面转,而事情的真相被云给盖住了。」我似打有些语无伦次。 妈妈被吓到了,她像被巫婆(我怎么会用这个字眼?)施了魔法般的定住不动,我不晓得此时她是否还具有思想。 「妈!」 没有反应。 「妈!」我大声了点,她总算回神过来,我说:「什么跟什么嘛!她是咀咒我们家吗?二婶婆拜观世音菩萨又不是拜假的,神精有毛病!」 「她妈妈是吉普赛人。」母亲很困难的吐出这句话。 「难怪!我就觉得她是混血儿,吉普赛人最会玩塔罗牌了。」 「孟君。」二婶推开玻璃门进来,她说:「妳有没有问她要不要来?」 「糟糕,我忘了问。」 「妳怎么那么粗心大意,我明明交待妳一定要问她是否参加。」二婶责怪起我来了。 「二婶,我被当成卒子已经够衰了,妳还要怪我;妳可以自己去问她呀!如果我换成是她,我会认为妳一点诚意都没有,帖子要妳或二叔或家仁送去,我帮妳跑这一趟妳还怪我?大不了帮她留一个座位,宴席多一个位子跟少一个位子有差吗?一点差别都没有。」 二婶看了妈妈一眼,心虚地说了一声:「说的是。」她知道我「完成任务」后就安心地回家了。 我的假日因为赵小姐(我再也不肯称她姑姑,我认为家人称她「赵小姐」是恰当的。)说的那些话而郁闷不安,吃完午餐我就出门逛街了,到外面走走或许可以改善心情,我希望星期天的心情是愉快的,因为接下来的五天说不定会踫到难缠的客人。 吃晚餐的时候二婶婆和蔼的问我帖子送到了吗?我还没回答二婶就抢着说:「居然没有问她来不来。」 「阿君帮妳做事妳该谢谢她,怎么说起这种话?」 二婶猛一抬头说了「因为」两个字就住口了,她的「因为」顿时使得长一辈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二婶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再度吃饭。二婶突然笑着向我说:「梦君,真的谢谢妳啊!」 我把二婶的「谢谢」当耳边风,天知道早上受的罪哪是一句谢谢所能相抵的?我吃着饭,不看二婶、也没有向她说不客气。 三三叔公 星期天的早上一睁开眼睛就闻到虎头茉莉的香味,我心中突然有个主意,何不问问二婶婆有关三叔公的事呢?二婶婆和三叔公是同一辈,应该可以从二婶婆的口中探得一些消息,打定主意后我八点半到二婶婆家。 二婶婆好像在跟堂叔讲电话,我站在院子直到二婶婆挂了电话才出声喊她。 「阿君仔吗?进来啊。」从小母亲就告诫我,虽然家族们住一起,但一定要有内外之分,到了二叔或二婶婆家一定要先在外面打了招呼才可以进去。 二婶婆的心情很好(想当然尔,儿子每个星期固定以越洋电话请安,母亲哪有不开心的道理),二婶婆的家是早期四O年代的模样,到了二婶婆家会有回到古时候的感觉,安静、与世无争。 磨石子地打扫得很干净,阿桃不敢帮二婶婆打蜡,怕年纪大的二婶婆一个不小心滑倒,她的罪过可就大了,二婶婆是赵家最受尊敬的长辈,连二婶都不敢造次。客厅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多宝格,那是二叔公生前特别请工匠打造的桧木柜子,里面放着二叔公的日文书、堂叔他们的全家福,还有一些玉如意、清朝的花瓶等等。客厅的椅子和多宝格一样老,也是桧木制的,椅子上摆了几个方形的抱枕,抱枕的图案是传统的湘绣,那是堂叔托人到大陆买的。二婶婆睡的床也是古老的桧木床,它的高度只有一般弹簧床的一半,上面铺着白色垫被,我对二叔公没什么印象,他在我国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据说是感冒引起肺炎,而固执的二叔公坚持不肯看西医,直到高烧不退、陷入半昏迷状态时堂叔才架着他到医院,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二叔公过世后二婶婆没有变动家里的样子,她说二叔公不喜欢随便移动家具,所以二婶婆连一把椅子都没添增过,她看书时就在屁股和背上加个垫子。 「二婶婆,三叔公是个怎么样的人?」 「咦!妳来我家不是来问妳二叔公是怎么样的人啊?」二婶婆笑着说。 「二叔公是正常的人,可是我想三叔公一定......」 (一定什么呢?要说他不正常?还是要说与众不同?) 「一定怎样?」 「一定很奇怪。」最后我想出这个名词。 「老三是奇怪了点。」二婶婆说,但她只说了这句话就停住了。 「说给我听。」 二婶婆想了很久,她把桌上的虎头茉莉端起来闻一闻再缓缓地放下。她瞇了一会儿眼睛才开口。 《人性系列之11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季为跟其他两个哥哥个性完全不同,老大、老二都老实地做生意,当时我们的布行算是有点名气,可是他偏偏不在布行工作,整天跑得不见人影,他让父亲伤透脑筋,两个哥哥忙着布行的生意,他却是游手好闲,他的游手好闲并不是去做坏事,而是一心想要发财,就是点石成金的那种发财方式,他想要做得比两个哥哥好、比他们有成就。季为的生活就是每天向他的朋友打听哪种生意比较好赚?他说:「我才不要像两个哥哥守着布行,每天就看个几种颜色的布匹,等客人的时候就喝铁观音打发时间。」他要做能让名气响亮的生意,他的生意要与众不同。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那时候台湾光复不久,最时尚的东西就是美国货,妳知道,几千年来都有贫富差距,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苦哈哈地过日子,老三想赚为数不多(大约一成)人的钱,他用心地学英文,一天到晚泡在美军俱乐部,向美军买些香烟、口香糖、碗盘、桌椅等等,转手卖给较为富有的人家,这样的生意方式虽有赚头,但也只是蝇头小利,于是季为就想用跑船的方式带更多的东西回来卖,他一去就是一年半载,谁也没有办法联络到他,不过他带回来的东西倒也琳琅满目,什么东西都有,波斯地毯、水蜜桃罐头、床单被褥,说得出来的东西他都带回来过,货物有时好卖有时不好脱手,为了一些不容易脱手的东西,他得在家待上三五个月;这时候他又变成一个不事生产的人。 公公不喜欢他这样,老人家认为家里虽然不愁吃穿,但也不能因此而不事生产,季为说他在做生意,公公说他做的哪是生意?那叫偷鸡摸狗的行为,靠着自己是海员就走私东西进来。公公的话惹恼了季为,他说他要赤手空拳的离开家,但是一定会带回大把的银子;季为就这样离开台湾。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 那时要出国可不是简单的事,除了船员外必须有外国往来公司的证明文件以商务名义才能出国。公公开始着急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突然地音频全无让老人家开始担心,何况身无分文怎么能在外地生活?于是公公要哥哥们去打听季为是跟哪些人混在一起,说不定他的朋友可能知道他去了哪里? 经过几个月的打听,他的一个朋友才说季为跑船去了,但是季为曾告诉他要在一个合适的国家停留下来,他的意思就等于我们现在说的「跳机」,在某一个国度里过着没有合法身份的生活。 公公担心着季为身体日渐变差,仲为和伯为更是着急,老人家得的是心病,心病只有心药可医,只要季为回来,公公就会没事的。 可是世界这么大,要打听一个人实在太困难了,于是伯为想到了船公司,他一家一家地去打听有没有赵季为这个人上船,如果真如季为向朋友说的,船公司一定知道某个船员在哪个港口失纵。远洋渔船要半年后才会回来,仲为诓着父亲说季为跑船去了,半年后就会回来。 老人家就盼着半年赶快过去。 半年后渔船回来了,也问出季为是在塞浦路斯下的船,在我们那个年代,塞浦路斯是个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兄弟两人又费了一番力气才知道塞浦路斯是在土耳其和叙利亚附近,那时候这些地方听起来就像月球那么远,要找也无从找起。 于是兄弟老实地跟父亲说季为到了塞浦路斯这个地方,二次世界大战的阴影还在大家的心中,老人家认为他的孩子到了那种不平静的地方可能不会活着回来。当年那种地方像第三世界那么神秘。 公公去世的时候只有两个儿子为他送终,他临死前交待,一个孩子一种个性,如果有那么一天,季为回到了家,大家不要责怪他,只要季为在他的灵前上一柱香,告诉父亲不必在黄泉路上找他就可以了。 公公过世满一年的那天季为回来了,天下的事说巧也巧,也可说是观音佛祖在保佑,就在公公的新魂要并到祖先的牌位时季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他变得又黑又瘦、外表看起来虽是落魄不堪,可是他的眼神还有股蠢蠢欲动的冲力,如果不是他开口表明身份,我们还真的认不出他来。 仲为把父亲的遗言告诉弟弟,季为也依言在父亲的灵位上香,可是我们都认为眼前的这个季为实在不像记忆里的季为,大伯想要开口问他,却又想到父亲的交待,一方有口难言、一方避而不谈,如此僵持了半个月季为才开口说他需要一笔钱。 「需要多少?」老大问。 「五万美金。」 大伯和仲为听了心脏差点跳了出来,五万美金等于要把这块地方卖了才够。 「你要做什么事需要这么多钱?」 「我要在别的地方买块地。大哥,详细的事你就不要问了,就一句话,可不可以?」 「我能知道你买地要做什么吗?」 「我说了,别问那么多,父亲交待不能分家,所以我只能用借的方式,但是我借的钱我一定会还,如果我还不出来,我的下一代会帮我还。」 大伯听了认为事有蹊跷,他直接问:「你结婚了吗?」 「快了。」 「带回家介绍给大家认识嘛。」大伯很高兴,一个男人安定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家庭的羁绊。 「不可能带她回来。」 「她不在台湾?」 「她在土耳其,是个吉普赛女郎。」 众人又沉默了,老三要娶一个外国女人当老婆;虽然不犯法,但是大家心里都有疙瘩,要接受老三娶外国女人当老婆的事实可能要花一段时间。老三的个性大家都了解,他向来我行我素,别人说的话他绝对听不进去,换句话说他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钱的事......有没有办法?」 「你是回来拿钱还是回来看父亲的?」仲为按捺不住地问。季为倒也老实,他直接承认是回来拿钱的。 「如果不是缺钱,你还不知道爸爸已经过世一年了。」仲为有些生气。 「生老病死是生命的轮转,这是无可避免的事。爸爸有遗憾,但是我也回来弥补了他的遗憾。男人如果老顾虑着儿女情长,这样的男人是没出息的。」 「你在说我们吗?」仲为忿忿地站了起来。 《人性系列之12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二哥,我没有固定指谁,人各有志,因为志向不同,所以各人可以选择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的志向不在你们这一行,我不喜欢守着店面、等着收房租的日子,但我相信我一定能在外国闯出一番事业,我相信我会成功。」 「凭什么你会有十足的把握?」仲为问他。 「凭这个。」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吉普赛牌,上面画着一个穿绿色衣服的男子,他的头上戴着帽子又戴着王冠,骑在一团红咖啡色的东西上。 老大和老二不想去知道它代表什么,大伯说家里没那么多钱,如果要凑的话就得卖一块地。季为没有理会哥哥的话,但是他的表情却告诉大家他要求的事情一定会成功,他知道他有着善良的兄长。 大伯卖了郊区的一大块地,还把这块地拿去抵押,这样凑足了五万美金给他,隔两天就看不到他的人了。 仲为感到生气,他说:「大哥,这笔钱我们要很多年才还得清楚,老三拿了钱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你不觉得太......。」 「父亲交待不能分家,但是家产确实有他的一份,如果不给他钱不就等于我们霸着财产不放?这样对老三不公平。」 公公规定从他以后一定得长子当家,因此大伯从小就被公公训练成不自私、处理事情要公平的个性。 「他拿的太多了。」 「未必如此,以后的事谁料得到?这块地是在市中心,以后地皮涨价了,我们的财产也就变多了,如果你觉得会吃亏,老三借钱的部分就算我的。」 「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眼前的景气好,省着三五年就可以还清。我担心的是季为到底在做什么事?那么多钱他怎么弄出去?如果是正当的事业他为什么不说?」 仲为不提还好,一说就让人担心了,是啊!那么多钱怎么弄得出去?他会去做犯法的事吗? 那时我们提心吊胆地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怕季为做了犯法的事让政府查到家里来,于是我嫂嫂从那时候开始每天向观世音菩萨和祖先拜拜,求的是家里和家人一切平安。 「所以二婶婆是接了我阿嬷的棒子每天向观世音菩萨和祖先拜拜的吗?」我插了嘴问。 「妳阿嬷吗?」二婶婆喃喃地说:「算是,也算不是。」 二婶婆拉了拉衣服,她再度说着故事: 季为这次离开后每年都会寄一张贺年卡回来,背面写着他过的很好,要家人不用担心他,寄信的地址常会变动,我也忘了他是从哪里寄回来的,只是听男人们说:「又换地方了。」 有一年他很反常地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回家,他说他跟吉普赛女郎结婚了。信中把两人相遇的过程写得很清楚。说是在亚达那这个地方踫到这个女孩,亚达那是土耳其南边的一个小地方,当时他既穷困又潦倒,身上没有半毛钱地独自走在夜晚的街上,他在思考明天要去哪里找工作才能暂时糊口,此时街道旁的一个女郎叫住了他,女郎对他说:「先生,你的身上没有钱,又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对不对?」季为惊讶地看着女郎,夜色昏暗的街道女郎怎么能看到他愁苦的脸庞?季为以为是阻街女郎,他没打算停下脚步。 《人性系列之13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女郎马上接着说:「我的牌告诉我会有一个潦倒的外国男子经过我的面前。」 季为好奇地停下来看着女郎,女孩子很年轻,大概比他小五六岁,季为心想自己什么都没有,女孩也没办法从他的身上骗到什么东西,于是他就和女郎聊了起来,女郎邀请他去吃「Pide」,听说是类似Pizza之类的饼,季为饿了一整天,当然立刻答应,不过他也老实地说他身无分文,季为在信上写着:女郎说他终有一天会富甲一方。那天的晚餐由女郎付了帐。 「她叫什么名字来的呢?」二婶婆又喃喃地说,最后她放弃去想女郎的名字,她说大伯为她取了中文名字,她的中文名字叫萱丽,女人该如萱草般地顾着家跟孩子。我们就叫她萱丽好了。二婶婆说。 他们在吃「Pide」的时候萱丽拿出吉普赛牌要季为抽一张,季为没提到他抽到什么牌,萱丽告诉他,他有生意的头脑,他的生意经与众不同,如果能照他心中的想法去做的话,他是可以成功的。 季为也说当时要回来借钱的时候萱丽给他一张牌,她要他每天早上静静地凝视那张牌,然后默想着所求的事,萱丽告诉他,如果季为按照她的话去做,他就可以得到心中想要的事。 一年半之后季为又来信了,他附了一张照片,里面是他、萱丽还有孟仪的照片,他们站在一片农地的前面照的相,季为说身后的土地就是他买的。孟仪长得跟她妈妈很像,有着外国人深邃的眼睛和较宽大的嘴巴。 大伯和仲为看了照片放心不少,老三终于安定下来了,后面的农地显示他并没有做不法的事情;虽然不住在一起,男人们相信季为会努力上进,因为他已经有了家庭。 「在台湾一样可以种田,为什么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大伯说季为的个性就是如此,他喜欢待在外面。 过了两年,季为又寄了一张照片回来,里面多了一个小男孩,大伯为他取名为孟义,这时大伯给他回了信,他告诉季为,孩子和萱丽的名字都登记在族谱上了,他希望季为能拨空带着家人回来祭祖,他说这是我们的习俗,不能因为娶了外国女人就废了这件事。季为在这封信里说明他和萱丽结婚的原因,他说两人天生爱流浪,而且萱丽在他最彷徨无助时给他正确的指引。 季为说萱丽用吉普赛牌为他占卜适合落脚的地方,他们朝着牌中指示的方向去寻找,终于找到这块适合的田地,萱丽也由吉普赛的牌告诉他该在什么时间跟地主接洽,那个时间地主正好缺钱。 孟仪五岁的时候季为带他们回来过一次,大家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也无法交谈,萱丽穿著鲜艳的长裙,绑着土黄色或是橘红色的头巾,她不太有笑容,整天躲在他们的屋子里,吃饭的时间才到餐厅,我们虽是妯娌,但是我和妳阿嬷知道言语不通使她不愿意出来和大家照面。大伯最主要的目的是让他们回来拜祖先,并且要季为的两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要学说中文,萱丽说什么也不肯拿香拜拜,大伯变了脸色,季为帮他老婆缓颊,他说每个人的信仰不同,她们的宗教不是对着牌位拜拜的,大伯说嫁鸡随鸡,既然嫁到赵家就要按着赵家的信仰,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仲为说:「我看算了!就由老三拿香祭告祖先吧。」仲为语重心长地加了一句:「老三要回家恐怕是......难了。祖先知道他有后嗣就可以了。」于是四个人站在祖先的牌位前面由季为上香祭告。萱丽只回来过那么一次。 在妳母亲当家没几年后季为再次回来,他带了五万美金给妳母亲,那时大伯和仲为都过世了,他特别上香告诉大伯和仲为,他遵守承诺把钱归还了,季为在祠堂掉了眼泪,像个小孩子般地伤心,他说他的年纪和两个哥哥相差较多,两个哥哥都疼他、宠他,当他有能力回报的时候,两个哥哥都仙逝了。 (很普通的故事,但是,为什么赵小姐不回来这里住呢?)我向二婶婆提出这个问题。 「那块地是她父亲买的。」 「这是她不住这里的原因吗?」 「大概不是吧。」二婶婆虽然用了「大概」两个字,可是我相信二婶婆是知道原因的,只是她不肯说罢了。 「三叔公的骨灰有运回来吗?」 「没有,萱丽说他已经在那里落地生根了,所以他的骨灰就安葬在那里,那时家里的男人只剩孟德这一辈,季为又死在那么远的地方,没有人有别的意见。」二婶婆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在思考事情般地凝重。 「三叔公做什么生意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一直没说,仲为俩兄弟好像也没问,或是问了他不肯说。不过他应该真的赚不少钱,那次他拿钱回来时穿的光鲜亮丽,整个人也意气风发,我想他是真的赚钱了。」 「三叔公的儿子现在住在土耳其吗?」 「不!听说他们把产业移到泰北地区,老三说把土耳其的土地留给萱丽,」二婶婆停了一会才沉重地说:「大家没在联络,他们的情况我们不清楚。」 「这么说的话也不知道三叔公的老婆是不是还活着啰?」 二婶婆点点头。 「奇怪!姑姑自觉跟我们生活习惯不一样才不跟我们住一起的吗?」 「称她赵小姐!我们都这么称呼她,妳就跟我们一样这么叫她,『突兀』存在生活中总是不好的,让人措手不及是不礼貌的事。」 「土耳其!好远!」 「以前是很远,现在--变近了。」 我想二婶婆是去了几趟美国才会有这种看法,土耳其比美国近多了。 「赵小姐回来几年了?」 「十多年有了吧!正确的时间我记不得了。」 「阿君,」二婶婆停顿了好久才问我:「这次去赵小姐家她有没有说什么呢?」 提到这件事我的气又上来了,我把那天的事叙述一遍(很生气的比手画脚)。二婶婆很仔细又很专注地听我说话,听我说完后她点点了头,然后问我下午打算做什么? 「睡觉、转遥控器,放假就是这样子。」 「如果踫到单身的好客人不妨交交朋友。」 「二婶婆,妳想太多了,我们银行的客人都住这附近,来的不是老板娘就是啤酒肚的男生,我还没看过那种单身、又有气质的客户咧。」 我起身告辞,因为接下去二婶婆会开始「鼓励」我要好好地找对象,我还没考虑到结婚的事。 《人性系列之14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经过父亲的书房发觉他不在里面,通常父亲都是吃过中饭才会出门,今天的情况很少见,不过父亲出去走一走是好的,学问研究久了会变成书呆子。 「妳去哪里了?」母亲从拉门中间走进来。 「到二婶婆家聊天。」 「聊些什么?」 (奇怪!妈妈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我经常到二婶婆家聊天的。) 「问她三叔公的事。」 母亲听了直接穿过家里到二婶婆家,看来三叔公一家人在赵家不怎么受欢迎,不然怎么对我去找姑姑的事,不!赵小姐(要记住!二婶婆说要称她赵小姐)的事,显得有些紧张和不安。 我突然想起塔罗牌,它真的那么神奇吗?吃完中饭后我没有午睡,我上网看有关塔罗牌的事,然后订了一套牌和新手入门的书,我是不是太无聊了?研究它应该会比转着遥控器或流行杂志来得新鲜。 房东太太指的是我母亲,二婶人家则喊她赵太太或是陈小姐,房客们也都跟着我们晚一辈的称呼二婶婆。 母亲的生活很规律,她把赵家的祖产管的很好,如果以公司的型态来看她,她是个称职的董事长。 每天早上八点,房东办公室的铁门准时拉开,玻璃门的锁扣也同时打开,阿桃在这个时间打扫办公室,扫地、拖地、为开饮机加进矿泉水,办公桌和藤椅则用湿抹布擦一次,办公室有书报架和一台电视,妈妈一整天的时间都待在这里,晚上八点铁门才会拉下来。 她的工作除了收房租外还要调解房客的纠纷,譬如SPA馆的林小姐经常到隔壁的简餐店发传单,简餐店的孙小姐认为林小姐的行为降低了简餐店的格调,孙小姐说:「她推门进来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就朝着女客人发传单,还推销说第一次的体验价是399元,她的招牌那么大,要去的人哪会看不到的?有的客人就因为这样而只来一次。」孙小姐把只来一次的客人归罪于SPA馆的传单。 「没跟妳打招呼确实是不对,我会去跟她说。」 林小姐看到房东太太进来很高兴,她以为母亲要光顾SPA馆的生意。母亲笑着向她说不是来做SPA,林小姐的笑容有些尴尬,想必自己也知道房东太太来为的是什么事。 母亲也不直接说发传单的事,她说孙小姐缴房租的时候有些苦恼地说最近生意不大好,「她要是搬走了妳就有新邻居了。」 「有那么糟糕吗?」 「不晓得,不过臭臭锅的老板娘说要是我还有房子的话她想换一间,她说两间卖吃的当邻居彼此都有损失。」臭臭锅开在正义街面店的旁边。 「我以后不进去发传单了。」林小姐自然晓得孙小姐告了状,她也知道简餐店和臭臭锅的差别。 「说到这个,妳倒不如在店门口立个广告广告牌,有什么特惠活动就直接写在上面,这样往来的人都看得到,又比妳印传单省钱。」 「哎呀!好办法,我怎么都没想过呢?」 除了解决邻居间的纠纷外,哪个房客家里的灯泡坏了、墙壁掉漆、马桶不通等等的问题都要靠母亲解决。我们家「祖传」的作风是不可以跟房客斤斤计较,房客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如果经常更换房客也是件麻烦的事,因此,为了维持良好的服务质量,母亲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八点是不会离开办公室的。 《人性系列之15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踫到台风来临,她还得把所有的店面巡视一遍,该拆招牌的、骑楼堆放东西的、门窗不牢靠的,她都会立即改善或要求店家固定、整理好,对于台风的防范母亲有相当的坚持度,她绝对不允许招牌该加强而没加强的店家放着不管,踫到这样的房客母亲就直接找人修理或拆卸,费用则由房客的押金扣除,因为她的行事做风就是如此,因此她说要做的事店家都会配合。 房租的收入分成四份,爸爸和二叔共分一份、二婶婆一份、三叔公一份,另一份是公款,公款支付阿桃的薪水以及祖先的拜拜和祠堂的维护和税金。每个月我家、二叔和二婶婆各缴一万元做为伙食费,其他的事情各家自己负责。 每个店面的租金是四万元,街角的双店面则是五万五千元,所以一个月的租金收入有七十万。妈妈一个月给姑姑两万元,二婶为这事也有话说,她说:「大嫂!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何况她每个月都有月退俸。」 「妳也希望以后家仁不要忘了家伶,不是吗?」 「每个月都给也太多了吧!」 「莲欣,我们一个月少一万块也还过得去,再说每次家拜拜,她买来的东西也没带回去,而且买的东西都是大家喜欢吃的,包括妳的日本水蜜桃。妳向她拉保险,她也帮忙妳向同事推销,吃人一斤也要还人四两。」 母亲做事向来公正不阿。 母亲原来是布行的会计,有好几次客户多算了钱给她,她二话不说地交给父亲,祖父知道了就对这个铝匠的女儿感兴趣,他以开玩笑的口气向她说:「许小姐,妳还真笨哪!人家把钱送到妳的手上,妳居然把它交出来。」 「那不是我的钱。」 「妳不说谁知道?那些成衣厂的会计都核对两三次,表示他们都认为数目是对的,即使错了也不会有人来找妳要钱不是吗?」 「头家,」当妈妈还是布行的会计时她这么称呼祖父,「该是我的我就拿,不该是我的拿了良心会不安。」 妈妈除了不贪心外她也「监视」布行的员工,有些员工看到好一点的布料就偷偷地剪着一丈八尺回家给老婆妈妈做衣服,这个人剪一点、那个人剪一些,合起来就是不少的布。为了防止员工偷剪布,母亲有空时就到仓库巡视,看到员工回家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纸袋她就上前去问他纸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妙芬,我们都是吃人家头路,妳干嘛像看门狗一样?」 「零码的、过季的你们可以拿,当季的货要是送到客人那里,人家发觉我们偷斤减两,下次还会向我们叫货吗?这里的布行不止我们一家,要是生意不好了,我们就得回家吃自己。再说要拿布也跟老板说一下吧!」 妈妈是员工讨厌、老板喜欢的会计。 祖父向爸爸说这个女孩不错,以后会是个顾家的女人。父亲无置可否,我想父亲是留日的学者,他不会看上只有高职毕业的母亲。 我听二婶说父亲原来有个在日本认识的女朋友,可是祖父反对这个门当户对的婚姻,他说富贵人家的女孩不会理财,对钱没有概念,这片土地将会毫无理由的消失。「这可是我辛辛苦苦保住的,再怎么困难我都不会把念头打到这块土地上。」祖父这么说。 「我们可以出去上班赚钱。」 「万一钱不够用呢?像你三叔一样用借的?我们赵家的人口会愈来愈多,如果好好守着这块土地,你们下面三代就不熟吃穿,要是把土地卖了,你们的生活就没有固定收入,虽然你们可以去上班,但是谁知道公司会不会倒?到政府机关上班一个月才几千元,那要很省着用才够。我要去妙芬家看看,如果她父亲不反对,我就下聘了。」 「爸爸,这是什么时代了?还有媒妁之言这一套吗?」爸爸急得跳脚。 「不要妙芬也可以,你去找一个会顾家理财的女孩,听着!我不许你娶富贵人家的女孩。」 「妳父亲个性温吞,只会干著急而不会想办法。于是我公公就到妳母亲家里去了。」二婶看着刚修好的指甲说,玫瑰红是她喜欢的颜色。 《人性系列之16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二婶婆正好走了出来,一听到二婶在向我说着陈年往事就大声地喝住二婶:「莲欣!妳是吃饱没事干是不是?向小孩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不知道二婶婆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我从没看过二婶婆发脾气;二婶婆发脾气的样子可真吓人,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二婶,并且瞪大眼睛狠狠地盯着二婶。二婶没敢回二婶婆的话,她低着头很小声的说:「一时忘了。」 「在这个家里妳最好不要忘记事情。」二婶婆忿忿地说。 我的外公是位铝匠,很久以前他在圆环旁边开了一个铺子,卖些铝锅、铝桶和帮人修补坏掉的铝制品,外公也兼卖生铁铸的炉子和炒菜锅,在母亲小的时候外公的工作可以维持一家的生计。可是当铝制品渐渐地被不锈钢和塑料所取代时,不再有人拿铝制的水桶来修补,也不再有人用生铁铸成的炉子,家家户户都更换成瓦斯炉,外公的铺子成了门可罗雀的景相。妈妈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妹,大舅在服兵役,全家靠母亲的薪水过日子,她的薪水除了支付家里的开销外还要省着付小舅和阿姨的注册费。外婆要外公把铺子退租,因为外公帮人修补锅子水桶的钱连付房租都不够,外公也晓得这一行已经落没了,他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这时候贵人来了。 祖父看到外公一家住的房子就知道他们日子不好过,外公看着女儿的老板找上门以为女儿犯了什么大错,外公心里要是女儿吞了布行的钱他该怎么办?外公脸色发青地请祖父「上座」,所谓的上座只是一把圆板凳,外公诚惶诚恐地问是不是妙芬做错什么事? 「不是,她把事情做的很好,也处处顾着布行。」 外公不明白了,既然女儿没有犯错,为何她的老板会找上门? 「妙芬是个很有工作能力的女孩,不知她有没有男朋友?」 「应该没有吧!」外公坐立不安地说。 「许先生,我很中意妙芬这个女孩,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想让她当我们家的长媳,我那个老大是读书人,管不了店里头的事,布行就做到我归西,以后就让他们收房租过日子。」 嫌弃?外公怀疑他的耳朵。一个大地主看上铝匠的女儿,铝匠能用「嫌弃」两个字吗?当然不行!这是现在版的「灰姑娘」。外公紧张地站了起来,他说:「赵老板,我们妙芬不是什么人才。」 「不,不!能不能做事我看了就知道,如果您能答应......」 「我问问她好了。」外公开始手足无措,他不晓得这是作梦还是真实的事情。或许是穷得做起白日梦了。 「当然,当然,许先生,我绝对不是仗着有些银子就财大气粗地跟您谈这事,如果妙芬愿意嫁到我们家,我在市郊有一栋透天厝,就把它过户给妙芬的兄弟,聘金自然是不能少,我们家孟德长了妙芬八岁,妙芬或许会嫌孟德年纪大了些。」祖父很会说话,他预先给妈妈留个台阶。 外公期期艾艾地重复说要问问女儿,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会有这么好的事情降临在他家。房子、聘金,外公认为太不可思议了,他许添丁是何德何能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出现?外公老看着时间,为什么时钟总走不到六点? 盼到女儿回家了,外公迫不及待地向她提祖父来过的事。 「人家有个留日的女朋友。」妈妈的话像盆冰凉的水浇在外公头上。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老板说富贵人家的女儿不会理财。」 「妳要不要考虑看看?」外公很小心地问,他也说赵老板会给她一栋房子还有聘金。 「我干嘛去拆散人家的姻缘?」 外公从云层上掉了下来,但他没有多说话,女儿的考虑是对的,他不能贪图钱财而罔顾女儿的下半辈子。 母亲隔天上班时祖父就主动问她考虑过了吗? 「赵先生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那个女孩我看过,白白嫰嫰地持不了家,妙芬!守成是很困难的事,孟德交的那个女朋友不行,孟信在交往的那个更差,我不是说她们人品不好,我指的是她们对家产的观念和态度。」 祖父又向母亲说:「没有房子住也是挺辛苦的,一个月晃眼就到了。」祖父的话说中外公的弱点,外公住的房子是租来的。 母亲对父亲的印象不差,父亲长得高高瘦瘦,外表看起来就是读书人的样子,父亲有时会出来布行和大家聊天,母亲也会和他谈谈,不过俩人只是众人聊天中的一份子,其中并没有牵涉到感情的问题。 祖父知道外公跟妈妈提过婚姻的事后就开始公然地在布行说他想要妙芬当他的媳妇,母亲对于这个消息相当困扰,尤其是父亲有女朋友的事也让她不能释怀,母亲想辞掉布行的工作,祖父听了之后居然生病了。医生说祖父心脏不好又操劳过度;二叔公说这叫「气急攻心」,于是二叔公找父亲谈话,他跟父亲说些什么没人知道,但是谈完话之后父亲就主动邀母亲出去看电影,在很短的时间内俩人就决定结婚。 最高兴的人自然是祖父,他马上带外公看房子,又问外公要怎么整修房子。外公问妈妈是不是考虑到家里的经济因素才勉强答应婚事。 「经济因素自然有考虑在内,但不是占很大的原因,我喜欢工作,喜欢记账、看账簿这类的事,赵家的家产可以让我一辈子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外公对母亲的话半信半疑,然而兴奋的心情盖过了怀疑,外公选择相信母亲的话。 祖父向外公说楼下店面可以租人,二楼以上就自己使用,于是外公在一夕之间由房客变成房东,另外还多了一百万的现金。祖父向外公说媳妇嫁过来什么都不必准备,所有的家具家里都有。 母亲从许小姐变成赵太太。从她当赵太太起,没有人敢再偷偷地剪布回家,布行也没有收不回来的帐,祖父得意的心情溢于言表,他说他绝不会看错人。 我没有看过祖父,他在我还没出生时就过世了,祖父过世之前把布行收了起来,他说布行最风光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他交待父亲要生个儿子继承家业,交待母亲要好好地守着这块土地。 《人性系列之17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母亲是遵守祖父遗言的,她从没有让店面空过,每个月的月底她会把账本拿给二叔公看,二叔公过世后就给二婶婆看,二婶婆看了几个月就嫌麻烦,她说看到数字就会头昏眼花,叫母亲不必再拿给她看了,她说:「大伯交待事情让妳全权处理,妳拿给我看没有意义。」 母亲成了赵家最有权势的人,也可以说是这块Block最有权威的人,但是母亲从不以威权行事,她管理的是土地和房子,「人」不在她的管辖范围。 妈妈奉行今日事今日毕,她的桌上随时都有水电行、油漆工的请款单,每隔几天就有人来缴房租,收了钱之后她就从左手边最上层的抽屉拿出账簿登记,然后到银行把钱存起来,母亲不在我上班的银行设立户头,她说这会让人有过多的联想,银行的工作是我自己考进去的,跟赵家的户头没有关系。 来缴房租的人大部分会跟母亲聊聊天,有时谈的是电视上的八卦,有时是左邻右舍的消息,妈妈只是听着,她不对任何消息做出回应。不过要是有人提到哪家店这个月的生意比较差时母亲就会担心一阵子,直到他们来缴房租后才会放心,她遵守祖父的遗言:不要向房客催房租。人都有手头不便的时候,我们不要当雪上加霜的人。 外公也曾经向人租房子,外婆也为房租发愁过,这点妈妈比谁都了解,但是她的任务是顾好赵家的祖产,她不能让该有的动作脱序,所以,除非房租迟了四个月以上,母亲是不会到房客家的。 很久以前有个做五金生意的房客,不晓得是周转不灵还是像他所说的被倒了会,房租积欠了半年,母亲先打电话提醒他,对方在电话里诉了好一阵的苦,妈妈告诉他可以让他再缓一个月,没想到对方连夜搬家,倒霉的可是我们的房子,他的债主找不到人就在铁门喷漆,写着XXX全家死光光,也有些债权人在夜里把臭气冲天的水肥洒在骑楼上;那一阵子母亲忙坏了,她交待隔壁的录像带出租店,要是有人找上门就打电话给她,但是做这种事的人并不会选在大白天,于是母亲就在拉下的铁门写了一张告示,她写着五金行的房子是向赵家租的,若不相信请到民生路158号找赵太太澄清,她请债主们不要破坏别人的东西,为此母亲还在骑楼的柱子装了监视录像器和一盏很亮的灯。 像这种收不到房租的情况母亲不会把应收帐款打入呆账,她认为是自己监督不周,所以她用我们家的钱入到公帐里。 大年初二,妈妈带我和家柏回娘家,外公一家人都很欢迎我们的到来,妈妈给外公、外婆、舅舅的小孩红包,外婆和舅妈就开始忙了起来,午餐的菜我在家里从没吃过,外婆说那是妈妈喜欢吃的菜,黄昏(或者更早一些)我们就回家了,阿桃一定会准备我家和二婶婆的晚餐,二叔一家有时会出去玩,只有二婶婆和妈妈一定在家吃饭。 年初三妈妈会叫阿桃回家看看她的父母亲,阿桃也是一早回去下午就赶回来做晚饭,妈妈说:「妳可以住一晚的,过年店家都休息,没事好忙,我可以烧饭。」 「老板娘,一年里妳也只休息这几天,怎么能让妳张罗饭菜呢?」 过年的时候家里吃饭的人最少,父亲、二叔一家都不在家里吃,二叔带着妻小上馆子,至于父亲,他在过年时好像特别忙。 当我知道女婿要陪女儿回娘家时母亲已不再回去了,母亲回娘家的日子改在外公和外婆的忌曰,我更长大些时才知道有句古话说:父死路远、母死路断。因为外公、外婆过世了,所以母亲回娘家的路就断了。 我没有问妈妈父亲不陪她回家的原因,不过我心里想可能是父亲和外婆家的人聊不起来,所以他视陪妈妈回娘家是畏途,母亲也不介意父亲没有同行,母亲回到外婆家就换了另一个人,她把脚翘在桌上看电视,整颗番石榴拿起来用咬的、差舅舅的孩子帮她拿饮料,她变成一个没有威严、没有气质的许妙芬。 房客要是过来告诉母亲东西坏了,她一定立刻跟在房客的后面过去看看,马桶不通时她会判断用通乐就可以解决还是必须叫人来修理,母亲也会同时看看其他是否有须要更换的地方,譬如马桶座裂了,她就会帮房客换一个新的,纱窗破了,她也会立刻叫人来换新。 母亲把赵家的Block维护的很好。 妈妈总是忙来忙去,所以我很少看她跟父亲聊上几句,每个月的月初母亲会拿两万元给父亲,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会在父亲的书房说说话。 我知道父母亲婚姻的由来,关于他们的婚姻我只知道这些。 房客的事情好处理,最让母亲头痛的人是二婶,她千方百计的要用公帐支付她家的水电维修或家具更换。 当初二叔要结婚时二婶向二叔说她不喜欢住老式的建筑,磁砖建成的流理台会打破碗盘,又说磁砖浴缸不保温,泡澡的时候水容易凉掉,于是祖父把二叔的家改建为新式公寓般的三房两厅,也依二婶的意思换上全套不锈钢流理台和FRP浴缸。 大概过了十多年吧,二婶向妈妈说:「大嫂!我家要换新的窗帘。」 「好啊!妳要换窗帘不必跟我说吧!」 「这是赵家的房子。」 原来二婶把自家住的房子一同列为出租房屋。 「自己住的屋子要自己负责,房客付了租金我们才必须帮他们修理。」 「可是房屋都登记在我们这一代的名下吧!」 「这跟登记谁的名下没有关系,我不能用公帐让妳换窗帘。」 「大嫂,妳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母亲知道二婶的意思,她说账簿都保存着,二婶可以查一查有没有州官跟百姓的分别,她要二婶到我们家,母亲把二婶带到她和父亲的房间,指着一排的柜子说:「从我接手以后的账簿都在这里,妳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二婶听了母亲的话又看了我家的摆设后默不作声地回家了,但是她仍旧会找机会占些便宜,譬如知道哪户人家要修理厕所,她就会要求工人顺便检查一下她家的马桶,如果有一丁点的阻塞现象,二婶就要求工人「顺便」帮她改善,她向工人说帐就记在一起。 母亲晓得二婶有这种「习惯」后她就跟在工人的屁股后面,半小时或一小时后她再跑回办公室看看有没有人找她?有时她也会请二婶婆或阿桃帮她留意着办公室,而她就盯着工人直到工作完成。 《人性系列之18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家伶在十月八日回来,带着她的未婚夫一家同行,二叔和二婶一大早就去接机,二婶出门之前要阿桃到她家看看,「如果有不干净的地方妳就打扫一下。」二婶如此吩咐阿桃。 二婶订了市内的五星级饭店,她依照惯例问妈妈能不能报公帐。 「这是妳家的喜事,当然由妳买单,不过祭祖和今晚的聚餐可以由公款支出。」 二婶满意地点点头,她认为母亲总算做了一件公道的事,二叔出门后妈妈就到父亲的书房向他说二婶的亲家五点半会到家里来,六点半在饭店的餐厅为他们接风,她提醒父亲今天下午不能外出。妈妈也提醒我下班要早一点回来。 家伶要订婚我为何要早点回来?(因为要制造全家和谐的气氛。) 我远远的就看到二婶在门口张望,我走到3C连锁店时二婶就猛力地向我招手,我只好加快脚步,二婶走到办公室的店面向我说:「要有礼貌一些,日本人最注重这点,还有,脸上要带着笑容。」 「我已经微笑了一整天了。」 「哎!那不一样。」 二婶为我打开她家的大门,她「面带微笑」的向家伶说:「梦君回来了。」 家伶站了起来,四个陌生人也站了起来,家伶向我介绍她的未婚夫叫中岛信夫,年轻的男人向我深深地一躹躬,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日文,我也学他深深地躹躬,接着她介绍中岛信夫的父母和妹妹,于是我又再度躹躬。 二婶婆跟四个日本人谈话,赵家除了二婶婆和家伶外,没有人懂日文。喔!错了!还有父亲。 当我还在纳闷的时候父亲从后面信道进入二叔家的客厅,家伶再度介绍家人,于是父亲、二婶婆和四个客人就开始谈话,我向二婶比了比我家,表示我要先回去洗澡,二婶愉快地点点头。 那晚我和妈妈吃了一顿拘谨的晚餐,二叔和二婶虽然不懂日文,但是两人很热切地听其他的人谈话,由于事不关已,我跟妈妈都没有开口。 妈妈包了一点剩菜给阿桃当宵夜,二叔送他的客人回饭店。妈妈交待我明天要传简讯给家柏,提醒他明天晚上以前要回来。 「妳怎么不打电话给他?」 「我打了,他一付心不在焉地说他知道,妳明天传简讯提醒他,我还是会打电话给他,我怕他不接。」 「就只是订婚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妳二婶好面子。」 这就说对了! 十日当天家伶一大早就去化妆,二婶婆也忙了起来,她告诉阿桃什么东西一定要买,尤其是「春仔花」。 家伶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篷裙礼服,头发扎在右边,发尾卷卷地自然下垂,许多小朵的粉红色玫瑰插在头发上,看起来很漂亮。 中岛信夫和他的父亲穿著黑色燕尾服,他的母亲穿著橄榄色的和服,日本女孩则穿了淡蓝色的小礼服,他们十点就到了二叔家。 房客们都知道家伶要嫁日本人,有人好奇地故意从二叔家门前经过,此时二婶带着微笑很有礼貌的向房客点点头(比平常还要客气)。 二婶婆穿著深蓝色的旗袍,她的头上插了「春仔花」,她拿着春仔花给客人看,可能顺便向他们解释我们的习俗。 《人性系列之19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接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后面信道走到祠堂,仪式由二婶婆主持,她是唯一懂得该怎么做的人。家柏和家仁很规矩地表现出慎重其事的样子,我们一家人看着二婶婆引导仪式的进行。 中午在家里吃饭,阿桃两天前就计划了菜单并拿给二婶过目,二婶删了几道菜,加上她认为「有特色」的菜,最后一道甜汤是二婶婆规定的,冰镇莲子汤圆。 家伶给我看订婚戒指,K金的戒指上有五颗钻石,我对珠宝没有研究,所以我只能说很漂亮。 「哎!妳有没有男朋友?」家伶闪着幸福、光彩的眼睛问我。 「没有。」 「要不要我叫他帮妳介绍一个?」 「嘿!妳昏头了吗?我对日文一窍不通。」 「喔!对喔,我忘了。哎!晚上妳帮我的忙好不好?我妈坚持我要换一套礼服。」 哪有不好的?帮家伶的忙总比枯坐在椅子上好多了,虽然我和家伶并不太熟。 「我不喜欢我表姐,她都用命令的口气说话。」 我没回家伶的话,二婶娘家的人我不认识,但却明白了她找我帮忙的原因。 订婚喜宴开了六桌,二婶说五桌就够了,可是她不喜欢单数,所以加开了一桌,她说大家可以坐得宽敞些。 二叔夫妇、二婶婆和父亲陪着亲家坐一桌,家仁跑来和我们坐,他说什么人不嫁偏嫁日本人,日本女人的地位比阿桃还不如。 「家仁,别说这种话。」母亲制止他。 「又不是假话。」 「不管真假,就是别把气氛搞坏了。」母亲看着门口向家仁说:「你阿姨、舅舅来了,过去帮你妈妈招呼一下。」 家仁有点不乐意地起身,他带着客人到另外一桌,这次喜宴请的客人大部分是二婶娘家的客人,我们赵家的亲戚就只有我们和姑姑,姑姑和姑丈坐在妈妈的旁边,姑姑和妈妈聊了起来,姑丈无所事事地发呆。 二婶站起来看看客人大致到齐了,她转头向服务生说可以开席了,就在二婶说完话时她瞪大了眼睛也张大了嘴巴,我们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赵小姐来了! 二婶惊慌地看着二叔,二叔把头转向父亲,父亲没有表情。妈妈向二婶使个眼色,二婶用手肘推着二叔,就在一来一往之间赵小姐走了过来。 「我来晚了吗?」她转着头向六张桌子巡视一遍。 「没有,我们......不晓得妳要来,梦君......忘记问妳了。」二婶结巴了起来,她的亲家疑惑地看着最后进来的女人。女人穿著鲜橘红色的及地长裙,上身是件咖啡色的蕾丝上衣,腰间系了一条宽边亚麻黑色腰带,头上绑了一条墨绿色流苏头巾,她提了一个很大、很醒目的手工布包,上面有十八世纪的宫廷舞会图案。 「不为我介绍?还是我本来就不在预定出席名单之内?」 「不是,因为......刚准备开席,」二叔站了起来,四个日本人也站了起来,二叔叫家伶向客人介绍来的人是三叔公的女儿,他特别要家伶告诉亲家,她的母亲是吉普赛人。 「姑姑,这是我的未婚夫中岛信夫和他的家人。」家伶随后转向她未来的家人,她再次做介绍。 「Nice`to`see`you,my`name`is`Monica。」赵小姐大方地伸出手,中岛信夫可能年纪较轻反应较快,他先伸出手和赵小姐握手,接着是他的父亲,亲家母没有伸出手,她向赵小姐深深地躹躬。 「我坐哪?」她举头四望,最后主动的说:「我坐梦君的旁边。」 她的选择好像带给大家一股紧张的气氛,二叔倒吸一口气,二婶婆微微低着头似乎也有一声叹息,父亲和四个客人倒是没什么表情。 她走到我的旁边坐下来,似笑非笑地向母亲说声「嗨」,母亲微微地向她点个头后拿起前面的果汁喝了起来。 《人性系列之20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哎!妳答应要来我家吃饭的。」赵小姐拍着我的手。 -老天!她难道不晓得那是应酬话吗?我把眼光看向母亲,她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或是想什么)。 「下个星期六好了,我叫桑美弄些不一样的菜。」 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想说那天正好有事,但是她是不会相信的。即使她相信了,她也会约另外的日子;与其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倒不如把这个不安的日子缩到最短,于是我答应了她。 吃到一半的时候双方家长到各桌敬酒,从这个时候起场面就有些混乱了,小孩子开始绕着桌子跑,二婶的亲戚借着这个机会彼此交流问候;赵小姐起身走向主桌去了。 「恭喜妳啊!家伶。」赵小姐端起了酒杯。 家伶礼貌地说声「谢谢」,对于从没有见过面的亲戚很难聊出话题。 赵小姐在家伶的身旁坐下来,把手伸进她的大提袋里拿出一付塔罗牌,二婶婆以严厉的语气叫住她:「孟仪!别乱来。」 「不会的。」赵小姐笑着说,她要家伶随便抽一张牌,家伶踌躇了,她没有伸出手。 「抽啊!妳不抽我就代替妳抽。」 家伶几乎快哭了,她把求救的眼光移向二婶婆。 「孟仪!做事要看场合,现在不适合玩牌。」 「我不是在玩牌,我要给家伶祝福。」 「妳刚才已经祝福过了。」 日本人的眼睛随着对话转来转去,中岛信夫问家伶是怎么一回事,家伶小声地和他说话,中岛信夫可能觉得好玩,他向赵小姐指了指牌后再指着自己,赵小姐向他点点头,于是中岛信夫把手伸向牌堆里。 已经有人围观了,赵小姐把牌翻了过来,她说:「命运之轮,这是好牌,你们两人会白头偕老。」 家伶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赵小姐说:「命运之轮象征永恒的循环,你们依着正常的循环由恋人走入婚姻,这张牌代表人生旅程中的好运,你们有相当大的机会建立一个完满的家庭。当你们发生争执的时候双方都会像轮子般的转动,意思就是不会针锋相对而闹的不可开交。牌中的花朵、叶子表示你们会孕育出下一代,左边的火代表男方在事业上有旺盛的企图心,天使的翅膀代表家伶会时常回来探望双亲,综合起来说,你们以后在金钱、育子、事业上都是顺利的。」 家伶开心地当翻译,中岛信夫露出不可置件的表情说了一串话,二叔问他说些什么?家伶说中岛信夫目前被列入升为专员的名单内。 中岛信夫又向家伶说了话,家伶向赵小姐说:「他问他的机会大不大?」 「很大。」她边说边在找牌,最后抽出一张「力量」的牌秀给中岛信夫看,她说:「如果想要成功,每天早上对着这张牌说五次『我坚持我一定会升专员的信念,并且〔力量〕会帮助我成功』。」 「真的吗?」中岛信夫说了一句大家都听的懂的话。 「你试试看嘛!没试怎么会知道。」赵小姐边说边整理好她的牌。 中岛信夫的妹妹兴趣来了,她要赵小姐也帮她算算。赵小姐让她随便抽一张,她抽到魔术师的逆位牌,赵小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妳要问感情的事对不对?」家伶充当翻译,女孩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对方是妳的同事,而他刚结束一段恋情?」 女孩又点点头,但她的表情开始有些不安。 「要放弃他,别把感情再放下去,妳看!反着的水杯和水壸都让一切成空,魔术师的双脚并在一起表示他会和旧情人复合,而妳是桌上那只孤独的脚。」 「有没有办法改变?」女孩有些沮丧地问。 「再抽一张。」 这次抽到的是圣杯二的牌,赵小姐说:「妳不用在意目前的这个男人,三个月之内妳会有更好的对象。」 「真的?」女孩张大了眼睛。 「还是那句话,没试怎么会知道。」赵小姐收起她的牌。 赵小姐的话算是祝福,主桌的人个个眉开眼笑,父亲没有特别的表情,他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思考问题。 宴席结束了,二叔一家人站在门口送客,妈妈去帮二婶结账,二婶婆和赵小姐在洗手间的旁边说话,对于她们选择那个位置谈话我有些纳闷,心里虽然好奇,可是我不敢走过去「参一脚」,我怕赵小姐又会对我提出某些邀请,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它的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 我坐在杯盘狼藉的圆桌旁,以眼睛的余光瞄向二婶婆,她的表情凝重,偶尔点点头,赵小姐也是慎重其事的模样,好多个问题在我的脑中浮现,她们在讨论钱的问题吗?应该不是,我知道妈妈每个月把三叔公家的那一份汇到赵小姐的户头。她要搬回来住吗?家里人多,感觉上热闹一些,可是她的生活习惯跟我们不一样,阿桃煮的菜她一定吃不习惯。该不会是她要把桑美带回来而赶走阿桃吧?可是她要搬回来何必跟二婶婆商量,三叔公的屋子本来就归他们所有,俩人有什么事好秘密地站在一边说呢?倒是家里少了阿桃一切都会不一样。 《人性系列之21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她们的谈话结束了,赵小姐先朝我这里走过来,天啊!别让她再提出任何的邀请,我害怕她家那种神秘的异国情调和我闻起来觉得会被迷昏的味道。 「我先走了喔。」她向我摆摆手。我松了一口气。 二婶婆走路比较慢,她向坐在另一桌的父亲说:「孟德,我们先回去吧!」我跟在二婶婆后面,我也要走了,父亲的车子正好坐满五个人,妈妈要二婶婆坐前面,她说前面宽敞些。 妈妈忙着卸妆,我也抢在家柏前面洗澡,【塔罗牌】在我洗澡的时候一直占据我的脑海,它有那么神奇吗?人都爱算命,它是属于我们东方的紫微斗数还是要归于占卜?抽牌是机率的问题吗?每个人都想知道他的未来,那么他的过去呢?过去、现在、未来有看不见的线牵连着吗? 「姐!妳在拉屎喔?妳已经进去二十分钟了。」家柏在浴室外面说。 「马上好了。」 我跟家柏的个性完全不一样,家柏有母亲积极的个性和父亲研究学问的特质,他是属于动如脱兔静如处子的人,记得他国小的时候学校要解剖鸡腿,解剖完的鸡腿他居然拿回来还把关节用小刀割开,阿桃那样的东西怎么下锅? 「这个还煮啊?不晓得掉到地上多少次了。」 「洗干净了照样可以煮来吃。」阿桃认真地冲洗着。 「说的是啊!不然妳另外煮它,我吃吃看跟没有解剖的有什么不同。」 家仁就不一样了,他解剖完鸡腿后有一阵子看到鸡肉就哭。 家柏喜欢研究爬虫类,所以他读动物学系,他似乎乐在其中,有一次他偷偷地跟我说他想考研究所。 「你又要让妈妈烦恼了,谁来管这里?」 「一定要是我吗?」 「没办法,妈妈会说是祖先的规矩,没有祖父好好地守着这块地,我们今天不能过这种不用烦恼钱的日子。」 家柏认命地叹口气,我向他说可以找个商学院的女孩当老婆,这样他就可以像父亲一样的研究学问,产业的问题就交给他老婆处理。 母亲匆匆地走向后院,她要去二婶婆家,该不会跟赵小姐刚才的谈话有关系吧?上一辈好像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呢? 假日的早上在饭厅遇到二婶婆,「二婶婆,妳今天比较晚喔,这时候妳该吃完早餐了,妳是我们家最早吃早餐的人。」 「早上有事吗?」 「没事,我哪会有什么事?吃喝睡觉,放假就是这样。」 「吃完早餐到我家里来。」二婶婆说。 二婶婆从来没有用那么沉重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很快地吃两片土司和一杯咖啡,拿张餐巾纸边擦嘴边走向二婶婆的家。二婶婆在客厅等我,她有些烦忧的模样让我感到惶恐和怀疑,二婶婆该是没有什么事让她挂心,为什么她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阿君仔,记得上次妳问我有关季为的事吗?那时我并没有把事情讲完,今天我就把它说清楚。」 「喔。」我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原来是有关三叔公的事,大概是喜宴那天赵小姐向她说了某些事。 「先坐下来。」二婶婆还是不开朗。 「有个女孩叫李英樱,她是孟德留日的同学。」 「这个我知道,祖父说富贵人家的女孩不会持家。」 「大伯做事果决,可是生的两个儿子却都个性温吞,没什么主见。只要他们父亲大声点或严厉些,两人就噤若寒蝉。所以呢,孟德就听了父亲的话娶妙芬当老婆,而事情总是要让李英樱知道;大伯还真料准富贵人家的女孩娇生惯养,李英樱知道实情后冲出家门被公交车撞到了,她头部以下全身瘫痪。」 《人性系列之22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想我大概明白父亲外出的原因,他应该是去探望无缘的老婆。 「两人都站在『家庭』的立场看待这场婚姻,孟德圆了父亲的心愿,妙芬改善了娘家的生活。」 我知道父母亲之间不大常谈话,现在我明白个中原因了,母亲沈浸在她的「事业」中,父亲把书本做为感情的凭依。他们真了不起,居然相安无事地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或许年纪大了就不会计较事情,银行里有客人说结婚久了配偶就像亲人一样,没有对方会觉得怪怪的,但是两人之间却已经没有爱情的存在。父母亲也像客人说的,已经变成亲人了。爸爸喜欢喝日本的「番茶」,母亲总是留意茶叶罐子,快要空了的时候她就赶紧到百货公司买。 二婶婆说的话并不让我吃惊,因为我早已知道父亲有个要好的女朋友,家人都知道是祖父「强押」他娶母亲来管理产业的。父母亲从未因这个女人和母亲起过勃溪,可见父亲只是适度的关怀她,对母亲而言,一个全身瘫痪的女子对她是不具威胁性的。 「我提过老三拿钱回来这件事,那时我在美国,而孟信陪莲欣回娘家待产,家里就由妳母亲顾着,换句话说,就剩妳母亲守着这个大宅子,季为在家里住了一个礼拜;」二婶婆的声音好沉重,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我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二婶婆接下来要讲的话一定会出乎我意料之外。 她停了下来,看着古色古香的多宝格缓缓地说:「妳母亲怀孕了。」 我一下子意会不过来,母亲怀孕有什么奇怪的?但是我很快地把人物连接起来,今天谈话的主题是三叔公。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是否变得僵硬,二婶婆没看着我,她依旧对着多宝格,好像与她谈话的对象是那个木柜子。 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二婶婆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地把头转向我,她慢慢地说:「阿君仔,妳的父亲是季为。老三这个人做事一向有分寸,虽然喜欢冒险地赚钱,但对错分明,他的个性我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妳妈也不肯说。」 消息够震惊也够悚栗,不过我的大脑得反应不够快,或者说我的大脑白茫茫的一片,像大海也像白云,它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理由很简单,就是一对旷男怨女罢了。 「是妳妈妈告诉我的,当我从美国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到我这边来,一看到我她跪了下来,哭了好久才开始说话。」 二婶婆这时才转向我,我知道我的表情僵硬,连身体也是僵硬的,二婶婆把主要的话说完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事情要深藏二十四年并不容易,何况我和大家每天见面,我不晓得二叔家知不知道,但是等一下我该如何踏出二婶婆家的门?如何面对称呼了二十三年的「父亲」?这样的辈份该如何解释? 我相信母亲和二婶婆商量过,也怀疑赵小姐在洗手间旁和二婶婆谈的就是这件事。 「二叔他们知道吗?」我麻木地问。 「下一辈的不知道。」 我是一个Joke,在许多人面前像白痴一样的晃了二十多年。二婶一定在心里暗笑着我,我是奇怪的人所生的孩子。 「孟德心里还是念着李英樱,尤其是李英樱出了车祸后孟德对他父亲的怨恨更深了。孟德之所以会同意婚事是仲为建议他,依他父亲的意思娶妙芬,至于李英樱......他出了一个坏主意,叫孟德在外面跟李英樱另组家庭,李英樱不同意这样,她说不要一辈子见不得人,人冲动的时候容易失去警觉性,她看也没看地就过了马路。」 「妳是在为谁脱罪吗?」我不再叫她二婶婆,因为我不晓得如何解释我的身份。 三叔公跟母亲一起生下我? 虔诚地为祖先上香、虔诚地擦拭神桌是在赎罪?还是和三叔公商量该如何向我启齿?她留在这个宅院是监视母亲?还是负责告诉我这件不可思议的事? 天哪!我面临的是什么世界? 「那天妳母亲跪着嚎啕大哭后才说孟德老早跟她说了,他不会跟她有任何的关系,妳母亲一来是喜欢会计的工作,二来是考虑到妳外公家的生活,所以她就以这两个原因嫁了过来。」 「我没有为谁脱罪,实际上大家都有错,但是如果说『做错事』倒不如说各有委屈来得恰当。仲为不该出坏主意、孟德不该懦弱、妳母亲不该......」她没有说下去,她想不出形容词来形容母亲。偌大的家由她一人承担,她的先生却跑去照顾另一个女人,她情何以堪? 「妳母亲说那天很冷,一个陌生的男人唐突地推门进来,她问对方是谁?对方反而问她是谁?她说是孟德的太太,对方说:『我哥哥的眼光很好』。家人都不在,妳母亲为他煮了宵夜,那天孟德也没有回来,于是事情就发生了。季为知道孟德没有跟妳母亲同床时他既生气又懊悔,可是发生过的事永远无法挽回。 当妳母亲告诉我她和孟德的关系时我也吓了一跳,女人一进门就守活寡,嗐!谁能责怪她呢?她又把事情处理得那么好。」 「不要生下我啊!拿掉孩子不就没事了吗?」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话不是这么说,老三那两个孩子......根本不像我们赵家的人,看起来怪里怪气的,该怎么说呢?总觉得他们将来必定不会规矩的做人,中国人的观念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没有慎终追远的思想,跑到哪里就栖息在哪里,你看,孟仪连她父亲的忌日都不回来拜拜。」 「生下我的目的是要拜三叔......我的父亲?」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如果孟德坚持不跟妳妈妈同床,他也算是有个后代。」 「这样的说法太奇怪了,我到底要算哪一辈?我是被人当备用品的......Forget`it!」我突然脱口而出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想我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词句来形容我的身份、立场。 她没说话,但是我能得到她身体所散发出来的信息,她有抱歉但不后悔传达讯息,她认为决定让妈妈生下我是对的。 「从今以后我该怎么称呼『您』?」为了表达我的讽刺,我用敬语。 「妳是在为谁脱罪吗?」我又问了一次。 《人性系列之23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随妳高兴吧,阿君仔,称呼只是一种代表,有时并无太大的意义,美国人也直接叫父母亲的名字,但不表示他们不爱父母、不尊敬父母。」 「可是这里不是美国,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就像妳刚才说的,他们吉普赛民族到处为家,这是他们的天性,不能因此做为理由。」 「好吧!事实上我跟孟德说了,我跟孟德说如果他愿意跟妙芬生个孩子,那么就把妙芬肚子里的孩子拿掉,如果他不愿意跟妙芬生个孩子,那么妙芬就把孩子留下来。当时孟德说他不可能跟妙芬有孩子,于是我就决定让妙芬把孩子生下来。」 「家柏呢?难道他的父亲也是别人?」 「不是!家柏的父亲是孟德,孟德不知怎么想的,他让妳母亲怀孕了。」 「确定?」我不由得想起每天坐在办公室为房客服务的母亲,她的外表看起来庄重沈稳,可是事实上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可以用这样的形容词吗?) 「确定,有做过确认了。」 我想我的神色引起她的注意,她向我说:「不要怪妳母亲,她也挺可怜的。」 「是啊!她为赵家所做的一切可以盖过她所有的不是。」 「当时就只有他们俩人在家,也不晓得妳母亲是不是自愿的。」 「他可是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她可以想办法避开他。」我想我必定遗传到「父母亲」的基因,此刻的我已经平静了,事情的冲击没有预料中来得大,我反而和家柏比较了起来,他是「我以前的父亲」的亲生儿子,而他的待遇跟我差不多,没有受到父亲的关照,从小到大,所有的事都是母亲和阿桃在打理。 (他是什么样的心态?行尸走肉的过一生?)此时我已经把「以前的父亲」的形象彻底的转换了,他真是一个既懦弱又无能的男人,无法对生活中的两个女人有所交待,就是一天混着一天,混到李英樱或他自己死亡。 「是Monica要妳把事情说出来的吧!」 「本来就打算找适当的时机告诉妳,她出席家伶的喜宴让我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季为留了一份遗产给妳,文件在妳妈妈那里,我怀疑是不是萱丽知道妳的事情而对老三不利,吉普赛人敢爱敢恨,何况妳父亲说他的成就都是靠萱丽的吉普赛牌为他预测的,萱丽可能不甘心吧!」 「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孟仪打电话来说是因病过世,我们问她什么病,她也说不出来。」 「那间房子的钥匙在哪里?」我把头向右边偏了一下。 二伯母(我决定以后这么称呼她)站了起来,走向多宝格的抽屉拿出两把钥匙,她说:「本来是三把,一把给阿桃打扫用。」 「阿桃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除非莲欣大嘴巴。我想妳也别说,事情止于智者,我们把对大家的伤害减到最低好不好?」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被伤害。他们都为自己的事乐在其中,或许说不定因为事情敞开来了,大家变得没有隔阂。」 二伯母点点头,她大概也是这么想。我想大家看我走进二伯母家一定都松了一口气,谜底终于要公布了。 拿了钥匙我便离开,虎头茉莉的香味还是不断地飘过来,我不讨厌它,我不会因为得知一个重大消息后就改变行为。(我才不要像李英樱那么傻,让冲动毁了一生。) 《人性系列之24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打开「我的家」,它的布置跟二伯母家差不多,因为没有人住,所以就没有人会使用、更换家具。家具像挺直的僵尸,静默得令人可怕,可是当我踏进客厅时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刻消失了,阿桃把屋子打扫的很干净,屋子里没有陈腐味,也没有潮湿的霉味,我向屋内走了进去,正中央是客厅,两边是卧室;共有四间房间,我逐一打开来看,每间各有一张单人床,单人床旁边放着老式矮柜,矮柜的两扇门刻着看不懂的图案,说是龙凤却也有点像云彩,铜制的圆形拉环醒目的突出着,我把它拉了开来,里面空无一物,但却有着木头独特的香味,我深深地吸它一口,好香的味道。 房间里有古老的化妆台和衣柜,我想它们的年纪应该和二婶婆(不!二伯母)家的一样,其中一个房间是书房,书房里的书柜大部分是空的,阿桃把空的书柜擦得很干净,我想阿桃是个认真的女人,她连空着的屋子都不马虎。 后面是厨房和卫浴设备,厨房除了流理台外之外空空如也,浴室也只有一个洗脸台,厕所则是古老的蹲式便器。我抬头看天花板,几十年前的圆形灯崁在上面,开关也是旧式的上下扳动型的,我用食指扳了上去,电灯亮了,看着它的亮度我想是需要更换的。 绕了一圈后我走出大门但我没有关上它。 经过信道走回原来的家,「以前的父亲」在打电话,他和对方用日文交谈,我想他是在跟李英樱讲电话,他的语气很温柔,时而低声的笑着。 (我以前怎未察觉到他讲电话时是那么地开心和温柔?) 经过他的书房时我向里面望了一下,他没有抬头看看经过书房门口的是谁,他一向如此,不会对书房外的事物感兴趣。我突然讨厌起他来,真如二伯母说的,他是一个没有魄力的人,不敢争取自己想要的幸福而独自懦弱地生活在十坪大的屋子,他为什么不肯面对现实? 拉开办公室的拉门,母亲坐在办公桌看账簿,在我去二伯母家时她有没有坐立难安? 母亲抬头看了我一下后立刻再埋首于账簿中。 「二伯母告诉我了。」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带一些恨意。 「喔。」 (只有一个「喔」字?妳难道不该跟我说些抱歉之类的话?) 我有股冲动想问她,她的生活就看着十个阿拉伯数字在那边变来变去吗?她的生活中有「**动物」存在吗? 「我要搬过去住。」 「那得买冰箱、微波炉还有床单什么的。」 我怀疑我的耳朵,母亲想到的只是这些事? 「当时他留了一百万现金给妳,我帮妳存了定存,滚了二十多年也不少钱,妳在这边等我,我去拿。」母亲说完站了起来,她连表情都没变。 我在藤椅坐了下来,双脚没有发抖、心脏没有踫踫跳,一个早上的时间我从这个时空跳到另一个时空,此时的我平静异常,我知道我好胜的个性其来有自,想要达成的事一定做到;像是银行特考,我第一次就上榜了。高中时体育课上跨栏,0.7公尺的木栏有点吓人,我是第一个试跑的人,虽然没跨过,但我仍试着跨完十个,有的同学怕得要命,她们尚未起跑就认为铁定跌个狗吃屎。 这不是「以前的父亲」的个性,它是「现在的父亲」的因子。 妈妈拿了一个破旧的牛皮纸,从里面拿出存折印章,喜孜孜地翻开存揩折给我看,她说:「滚了将近三倍。」她再拿出一份所有权状,说是赵小姐住的那块地是我们兄姐妹三人共同持有。 「现在我把这些交还给妳。」母亲慎重其事地把牛皮纸袋放在我的大腿上。「喔,他曾说国外的妳也有一份。只是我不知道在哪里?这可能要问赵小姐。」母亲说完话后有无事一身轻般地清爽。 「家具的事情......」 「我自己处理就好。」我不等母亲说完就打断她的话;想想这二十三年来家人是怎么看待我的?(可怜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我突然想脱离他们独自生活,就像Monica一样,别人怎么看她,她都感受不到,或者说别人怎么想她都不在乎。 趁着假日的下午我赶了好几个地方买足了生活用品,今晚我就要搬到我自己的家,我觉得心中有股怒气慢慢地在扩张,我对以前的父亲生气。若不是他如此的没有担当,我今天绝对不是这么尴尬的角色;人不管富有还是贫穷,只要能活得光明磊落就值得喝采。我该如何定位我的身份及立场?**之下的产物?我理智的想不能这么解释它,或许母亲可能屈就于暴力,但是换一个角度来看,她虽然嫁给赵孟德,她的地位却如同布行的会计一样,她的丈夫并不把她当妻子看,对女人来说,情何以堪?母亲想必指望终有一日她的夫婿回心转意,等待的日子是种煎熬,永远没有止尽的等待更是像地狱的炼火一般。 傍晚时分我开始搬东西,二婶(不,她已经降级为二嫂了)从后面的信道探头出来看,我装做没看见她,但我没忽略她的眼神,她的眼神说:梦君终于知道了。 《人性系列之25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神色自若的搬东西,阿桃看见我在信道里来来回回,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咦?妳要搬到这里住啊?」她很惊讶地问我,她的表情似乎很高兴,她打扫的地方「终于」不再是做白工了。 「哎。」 「房子缺很多东西。」 「我去买了。」 「要不要等吃过晚饭我帮妳的忙?铺床抹桌子什么的。」 「不用了,我自己来。」听到阿桃的声音我突然想哭,我想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以前偶尔忘记带东西到学校,只要一通电话她一定在十分钟之内赶到,即使向她说下午才用到,她也是马上拿到教室给我,同学说:「她是妳妈妈喔?」 「不是,她是家里的员工。」不知怎地,我就是不会说她是佣人。 小时候难免半夜发烧,阿桃一定陪着母亲带我到医院,妈妈说永成还小她可以不用去,阿桃说永成只要睡着了,不到天亮是不会醒来的。母亲去挂号,阿桃抱着我坐在她腿上,她说:「怎么烧得这么厉害。」然后用她的手帕在饮水机打湿,在我的脸上手上来回擦拭,阿桃的手帕有肥皂的味道,有时难过极了我就会推开她的手,她向我说:「梦君乖,擦些凉水比较舒服。」母亲挂完号就坐在阿桃的旁边,我仍旧坐在阿桃的腿上,阿桃从她的布包拿水出来问我要不要喝?我要是头痛就会开始又哭又闹,母亲狠狠地说:「安静一点行不行?又不是三岁小孩,妳已经上学读书了,行为却像幼儿园的孩子。」 阿桃听了就要我坐她旁边,她说:「梦君,坐到塑料椅比较凉。」 印象中我除了住在原来的家外,陪我成长的是阿桃,母亲只负责签我的联络簿和学校的缴费;联考也是阿桃陪我去的,发榜时也是阿桃兴奋地在报纸找我的名字,她很关心我。母亲关心她的房客。 「妳等我一下。」阿桃在围裙上擦干手,快步地跟到我的旁边。 「什么事?」 「我记得浴室的电灯好像不会亮,因为没人住所以就没跟妳妈说。」阿桃走在我的前面说,她试了试开关,「还真的不会亮。」说完就匆忙地往外走,边走边说要叫永成过来换,永成要今晚八点才收假,他吃完晚饭才会离开。 「不用了,等一下再找人来修。」 「今天是星期天,谁会出来换灯泡?我叫永成去买个灯泡应急,改天妳有空去挑个电灯,那种圆灯管已经很少人在用了,说不定已经买不到灯管了。」 阿桃走到门口,她稍微大声地喊永成,我用跑地出去,拿了一千元给永成,我不要阿桃向母亲报公帐,我也不要用「以前的父亲」的钱,他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付了我的读书费而心疼?(后来看母亲给我的账簿才知道我读书的钱是由「三房」支出的,我的父亲支付我读书的费用,我没有占「以前的父亲」的便宜。) 我是在这间屋子被制造出来的吗?我想是吧!对于这间从未踏入的房屋我没有陌生或胆怯的感觉,这是与生俱来的熟悉感,就像婴儿在子宫里那样的安全与舒适。 我把屋子仔细地看一遍,只有几个老旧的碗盘和碟子,其他的柜子都是空的。客厅有个老式的拉链发条时钟,对照我的手表,它居然一分不差地走动,我上前一看,拉链有油光,阿桃除了打扫屋子外也为这个古老的时钟上油,我真的好感动,难道她预知(或盼望)这间屋子将会有人居住? 吃晚餐的时间到了,我轻声地叹口气,我将面对我的亲戚,而其中大部分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我的身世,而我却在今天早上才被告知。 场面可能会尴尬,我决定以坦然的态度面对(像Monica一样不在乎众人的眼光),这不是我的错,主事者都可以若无其事的生活二十多年,我为什么不行? 除了二嫂外大家都很平静,我冲着她笑笑,她反而有点不知手措地低下头,看吧!胜利是属于勇敢面对的人。 我很快地吃完饭,然后向在座的人说:「人家要送冰箱过来,也要顺便装冷气,所以我先回去了。」 除了「以前的父亲」外,所有的人都一脸错愕。 我要电器行从车库那边卸货,穿过车库就直接到门口了,至于婚纱店和林小姐的好奇心就由母亲去应付,她是始作俑者。 阿桃帮我把床单和凉被洗好并且烘干,她拿到屋子说:「我顺便帮妳铺上吧。」于是这间没有人住的屋子热闹了起来,我选择前面靠近车库的房间当卧室,阿桃帮我铺床,再把房间里的柜子擦拭一次,她说其他的地方明天她会打扫好。我忙着把我的衣服、化妆品搬过来,工人则装冷气、放冰箱、微波炉等。 十点半,我躺到床上,在我入睡前一刻想到的话是Monica说的:啊哈!我的牌很准,它告诉我今天将会有个愚人启程来此,果然没错! (过两天我要找看看吉普赛牌中的愚人代表什么。) 《人性系列之26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电视一直播放艾莉台风的走向,从下午两点开始街道就不平静了,风雨很大,瘦小的行道树左摇右摆,有个客人临出门时说:「看样子明天会放台风假。」三点半铁门拉下来的时候风雨就开始咆哮了。 「已经宣布明天不上班不上课了。」经理盯着电视屏幕说,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大家莫不加快动作,早些结完帐就可以早点离开,男同事还叮咛女同事们,小心别被风吹倒了。 「梦君最幸福,不怕风不怕雨。」 这是实话,从我家到银行都有骑楼可走,不过这么大的雨势可能会被淋湿。 我从车库进去,自从搬到父亲的屋子后我就不再从母亲的办公室进出,因为那里必须经过「以前的家」,我不想再看到「大哥」整天躲在书房里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多奇怪的称呼啊!以前我叫他爸爸),人不应该这样的活着,人要对社会有贡献,虽然不愁吃穿,但总要做点什么,「二哥」也到证券公司走动,跟人谈谈话、带动一下经济发展,而不是躲在书房里对着过去的日子作梦。 我全身**,九级强风加上强大的雨势,使得骑楼开始积水。换下衣服后我打室内电话给阿桃说不想去饭厅吃饭。很久以前妈妈就应二嫂的要求在我们的住家装置室内通话机,二嫂说这样连络事情比较方便,妈妈考虑到有时她不便离开办公室,于是答应二嫂的要求,在各家、办公室及阿桃住的地方装上室内电话,我搬进来的第二天母亲就叫人来拉电话线;最常使用室内电话的是二嫂,下雨或是冬天,她常差阿桃帮她送吃的过去。 我不喜欢支使阿桃做事,虽然她在我家帮佣,但她不是7-11,自己做得来的事何必麻烦别人呢? 阿桃说:「我帮妳送过去。」 「不用了,我这里有饼干和泡面。」 「哎!同一个功夫,我也要帮妳二婶、二婶婆还有妳父母亲送,反正都湿了,不差妳一个。」 由阿桃的话里我晓得她并不知道我的身世,从今以后我要避免在她的面前称呼家里的人,虽然不是我做的错事,但我仍觉得不光彩。 阿桃穿著雨衣,一手拿伞一手端着方形的盘子,拿伞的手被风吹得左右摆动,我开门接了盘子向她说:「妳赶快回去,会感冒的。」 「不会,等一下冲个热水澡就没事了,妳不要在意下雨,有事的话打电话叫我。」 我向她点点头,并催她赶快回去。 七点左右,室内电话响起来了,谁会找我? 是母亲的声音,她说:「赵小姐要妳过去陪她,菲佣放假回去了,她那里停电,说要妳顺便买支手电筒过去。」 我生气了!在这种风雨交加的夜晚要我过去陪她,并且还要「顺便」买手电筒,我是桑美的替身吗? 「把她的电话给我。」我的声音很不高兴。 电话一通我还没开口她就先说话了:「在生气对不对?明天不用上班,过来这里谈谈我们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也没什么不好嘛,妳说是不是?」 -她说的没错!与其要在家里无聊地转着遥控器倒不如去了解一下我的父亲,虽然我不喜欢这种选择,但是我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我叫了出租车,因为我不要使用「以前的父亲」的钱所买的车子。 像上次一样,还没按电铃小门就打开了,客厅里透着各种颜色的亮光,停电的夜晚蜡烛的飘动显得有些吓人,我打开手电筒照着地上,大理石很滑,我小心地走着,我的衣服更湿了。 她拉开白色木门,地上摆着一双上面有小白兔的绿色拖鞋,拖鞋的旁边是百合花造型的雨伞桶,我把雨伞扔了进去。 她仍是穿著吉普赛传统衣服,咖啡色的上衣配绿色的裙子,腰间绑一条黑色宽麻带。她的手上有干净的衣服。 「把它换上。」她指着饭厅旁的洗手间说。 我不讨厌麻布衣服,可是看着她的样子我突然宁可让身上湿着。 「嘿!妳明知湿的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却又不换上,怕我的东西有毒或符咒吗?」她笑着说,不过眼神很受伤,我拿起衣服走向洗手间,洗手间点着粉红色的蜡烛,我的一举一动都影射在四周的墙壁,乍看之下好像鬼影般的可怕。 「要不要一杯热茶?」她隔着窗户问我。 「好。」我想起阿桃,她会在我被雨淋湿时为我准备一杯热茶。「不要加别的东西。」猛然地我想起茴香酒,她哈哈地大笑两声。 Monica拿给我的是一件宽大的连身衣,长长地垂到地上,我接过她的马克杯后两人一同走进客厅。 「那个叫莲欣的女人有没有对妳说些不好听的话?」 「没有。」我老实回答。 外面闪电打雷声不断,映在彩绘玻璃上的亮光让我担心,我想闪电会不会让玻璃破掉,如果玻璃破了有人会愿意在这种天气出来修理吗? 《人性系列之27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那是强化玻璃,不会破的。」她喝了一口茶说。 我暗暗地吃了一惊,她有读心术吗? 「我的母亲叫Anita,妳们管她叫萱丽,为什么要帮她另外取名字呢?她的名字是她的父母亲给她的,他们没有权力帮她改名。」 「这是我们这边的习俗,很多女孩嫁人之后婆家会另外帮她取个名字。」我自以为是的说明着。 「歧视。」她恨恨地吐出两个字然后点了一支细长、类似雪茄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后慢慢地吐了出来,她把烟盒递给我,我向她摇摇头。 「我该怎么称呼妳?」我认为先搞清楚状况才是明智之举。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叫Monica。」她白了我一眼,我想她也不喜欢家人帮她取的名字。 「妳晓得Simon......爸爸的事吗?」 我摇头说家人都不谈他。 「那是当然的。」Monica仰起头骄傲地说,「除了他之外有谁是靠着自己的力量闯出事业的?就说布行好了,那也是业务员出去跑的成绩,其他的人呢?一个玩股票,一个......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事。」 「爸爸做什么事业?」 「很成功的事业。」Monica微笑地说。 「妳对家里的事很清楚?」 「不是这样说,应该说二十多年来不曾改变。」 又一个闪电下来,亮光使彩绘玻璃的图案看起来有些可怕,我看清楚它的图案了,一个穿白袍的男子伸出双手像要接住上方的太阳,太阳是金色的,有眼睛和嘴巴,嘴巴像切片的西瓜。 Monica看了玻璃一眼说:「Simon是太阳教的成员,它是世袭制,换句话说我们都可以继承他的地位。」 很直觉地,我问她什么是太阳教?她说:「世界起始都靠太阳,有阳光的地方就有希望,有了希望就有未来。」她停了一下接着说:「躲着阳光的人必然没有进取心,当然,生病的人不在这个理论之内;想想看,阴暗的角落哪会有希望?」 她说的有道理,「以前的父亲」不就是不肯面对现实而独自躲在阳光照不进去的书房吗?如果我可以批评他,我会说他这辈子是白活了。 「那是什么样的组织?」 「崇拜阳光,把阳光的能量转化为自己的能量,有了充沛的能量就是无所不能,事业、感情都可以达成目标。」 是邪教吗?可是我不敢问,雷雨交加的夜晚不可以惹主人生气,这是不明智的。 「他有什么事业?」 「特殊的事业,现在由Jerome管理,对了,Simon帮妳取了一个英文名字。」她站起来拉开矮柜的抽屉取出纸和笔,写下「Nida」。 「我为什么要有英文名字?我是......」我没有说下去,我要说的是我的血统纯正,并不像她是混血儿。 「Nida,我们是一家人,Simon喜欢在古老的地方过日子,那个古老的地方不是赵家的大宅院,他要为他的家人创造一个传统,妳没有理由拒绝父亲想要的传统吧?」 好吧!我在这里是Nida,回到赵家是梦君,我要记住这一点。我闪出一个意念,我和家伶、家柏不一样,以辈份来说我应该叫「家X」,而上一代的辈份是孟字辈,我的身份尴尬,所以叫取和「孟」字辈同音的「梦」! 我早该怀疑了!可是我居然像白痴一样! 「妳知道赵家的传统是什么吗?」Monica问我。 「不能分家吧。」我心不在焉的回答,我在想自己真是笨得可以,为什么近在眼前的事情不能提醒我向母亲问明白,或许二伯母不去美国和孩子一起住的因是等我开口问她。 「不能分家。」她重复我的话。「为什么不能分家?因为一家都是败家子。」她自问自答,语气很重,揶揄的意味表露无遗。 「除了妳之外,哪个有正常的工作?就是仗着那块土地生活,祖先以为他做对了吗?我想他是老早就看穿待在那块地生活的人无法养活自己。」 「家柏以后可能会开动物医院或继续读书。」家仁以后会如何生活我不知道,但家柏有他的理想。 「妳看着好了,他们脱离不了靠房租生活的日子。」 黄色的蜡烛熄了,她站起来打开矮柜的另一个抽屉,拿出一支新的点燃它,新蜡烛使得室内稍微亮了一些(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她说得对极了,除了我之外,大家都靠那块地生活。不!二伯母的孩子在美国也有工作,只是我不知道他们的工作内容,我想问Monica,但不是现在。 「Simon把财产分成三份。」Monica突然这么说。「原来在锡瓦斯S-i-v-a-s的土地都卖了,它在土耳其境内,现在的地产都转到泰北,Bytheway,我母亲葬在卡帕多起亚c-a-n-d-i-r。」 我想我该加强我的英文程度了,Monica每说一个字都要拼一次字母。 「太阳教的会堂地那里。」 「哪里?是泰北还是钖瓦斯?」 「是卡帕多起亚。」她突然生气了,大力地挥动左手,彷佛要把我们两人沟通不良的道路挥走。 电来了!我偷偷地看一下手表,已经接近十点,我说我该回去了。 「回去哪里?这里才是妳家。Come`on!楼上有妳的房间。」她站起来径自往客厅的入口走去。 「Monica。」我叫住她,「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 她转身回答我说:「回去那个没有感情的地方?妳为什么不跟我上来看看呢?」 《人性系列之28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跟在她后面上了楼梯,从外面看起来二楼和一楼是等面积的建筑,可是二楼除了一间八坪大的起居室外就只有三个房间,我想房间一定很大。 她朝左边走了两步,打开一扇白色的门,此时我注意到二楼的墙壁和门都是白色的,她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说:「这是妳的房间。」 里面有张单人床和一个檀木化妆台,一走进里面就有一股檀木香散发在整个房间,床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床单印着几朵粉红色玫瑰,被子也是同样的花色。 「那里是洗手间。」Monica用下巴指了指对角的一扇门。 「为什么会有我的房间?」 「因为谨尊先父遗嘱。」Monica提高了音调,我不知道她是怨恨还是嘲讽,或是两种都有。 「要不要住一晚?」 外面风强雨大,如果现在出门势必**,回到家也只是转动遥控器打发时间,明天不用上班,加上星期六日共有三天假期,在这里住上一晚是无妨的。想到外面的风雨,住下来的意念越来越强。 「好吧!」 「妳等我一下,Simon有东西留给妳。」 「妳都直接叫他Simon吗?」 「我觉得直接叫他的名字让我更亲近他,他的名字代表他的人,我爱我的父母亲,叫着他们的名字就像他们从未离开我一样。」 她走向隔壁的房间,进去时她没有把门带上,房间的大小跟我的差不多,只是她的床单、被子都是鲜艳的条纹,床的尾巴多了一张小桌子和一个圆形坐垫。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白色雕像,戴着高帽子的男人穿著裙子展开双手,雕像只有五公分高,男人的腰间漆着黑色的腰带。 「旋转舞,骆驼牙雕刻的,旋转舞妳知道吗?它是伊斯兰苏菲教派和上帝沟通的方式。」她把雕像递给我,在圆形的裙子旁边有几个小小的字:For`my`sweet`Nida,漂亮的花体字应该是父亲自己刻上去的。 我感动莫名,眼眶热了起来,还是有人care我,抛开辈份、道德、伦理,天上的父亲若看到这个光景必定会开心吧!二十五年「失散」的女儿终于回到他的怀抱。 我把旋转娃娃放在手上,它晃一下就掉到手掌心。 「两只脚没有共同的支撑点怎么站得住?」Monica轻蔑地说。 「好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为什么非要固定起来?」她又开始嘲讽我了,「赵季为应该改名为赵忌讳,妳们那个宅子都把他当忌讳,只因为他离开了那里。」 我不再辩解,因为我不知道赵家的人是冷漠还是真的不想谈论他,不想谈论他的原因除了我之外,他还娶了一个神秘民族的女人当老婆,而且有着自己的产业。 「要看电视的话就到起居室,我不知道妳什么时候才会来这里,所以没有准备。」Monica像大姐一样。 「从外面看来二楼应该和一楼一样宽敞,怎么看起来小了些。」 「因为有Simon的祭坛。」 我的脸色表现我的怀疑,二楼明明只有三个房门,三个房间应该是我、Monica和哥哥的,桑美的房间在一楼厨房的后面。她说的祭坛在哪儿?我很确定这是一栋二楼的建筑。 「在那边。」Monica指着我房间的对面,那里是一面白色的墙壁。 Monica走过去往中间一推,白色的墙壁闪开后里面是土黄色的,我走上前去,墙壁被漆成岩山的图案,有点类似美国大峡谷的照片。 「这是仿卡帕多起亚的样子,太阳教的集会地点。」 房间的地毯织成黄土样,上面还有一些凹凸的土块,左边是蓝色的,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太阳,太阳有弧形的光芒,同样的,太阳有眼睛和嘴巴,墙壁的四角有令牌、宝剑、金杯和钱币的图案,我知道四个图案是塔罗牌。 壁画的前面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铺着白色亚麻布,桌上有蜡烛、金色摇铃(类似道教的法器)、一个盛满水的方形浅盘和熏香。 《人性系列之29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为什么要用看不见的门?」 Monica慢慢地转过头说:「这是我的自由。」她的眼光充满鄙夷,她说:「妳们那些人不也都住在店面的后面?」 「店面是要出租的。」 「是啊!这样才可以不花体力就有钱花。」 Monica对赵家的宅子有很大的敌意。 「桑美回来了。」Monica突然冒出这句话。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桑美无声无息地上了二楼向Monica说了一声madam。 「Nida今晚要住下来,帮她准备水。」 桑美右脚点了一下,又一点声响都没有地下楼。 「祭坛做什么用的?」 「代表我对父亲的追思,我也会在这里祷告。」 「呃,哥哥目前在哪里?」我难为情地问她。 「Jerome,我们习惯以名字称呼,妳不觉得这样很亲切吗?」 (一点也不觉得,我们遵从伦理辈份。)我在心里回答,但随即推翻这个答案,我是不适合规画在这个范畴里的。 「他在泰北,我会叫他回来一趟。」Monica边说边走进祭坛的房间,她在桌子的前面地方坐了下来,这里没有椅子,我只好也坐在地上。我猜她一定有事要告诉我,她把玩手上一个K金制的镯子说:「这是我母亲Anita留给我的,她在十五年前过世了。」 我无法像外国人一样说声「I`am`sorry」来表达我的致意,通常我们听到这样的消息会说:「喔!是因病去世的吗?」可是我不想这么说,我不了解Monica的个性,深怕说错话会引来她的不快,毕竟现在我是在她的地盘上。 「妳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我哪会知道?不久前我才知道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关于妳母亲的事就像世界每三秒钟就会死掉一个人一样,我一点也不care。) 「她是后悔加上怀念Simon死的,她对Simon的感情很深。」 该后悔的是我!我应该叫辆出租车回家,然后冲个热水澡,无聊地转动遥控器才对! 可是后悔也无济于事,所以我说一句应酬话:「比我母亲他们好多了,他们俩个之间没有情感,他们的情感各自放在自己喜欢的东西上。」 「说的好极了,人应该追求自己的理想与喜爱。」她站了起来走向楼梯口向楼下说:「Saomai,我的酒和烟。」 桑美很快地端了盘子上来,里面有两杯白色的液体,(天哪!她该不会给我茴香酒吧?)以及香烟盒、烟灰缸及打火机,打火机是人面狮身造型,火从女王的头上冒出来。 「我不要喝茴香酒。」我赶紧说。Monica大笑一阵后才说:「那是可尔必斯。」我怀疑地轻啜一口,还好!真的是可尔必斯。 她点了香烟吸了一口后才继续说话:「Anita是自杀死的,她受不了Simon背叛她。」 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想立刻回家,我的脑筋在盘旋,快想一个理由!妈妈为什么不打电话过来?难道她不惦记我吗?可是我想不出理由,妈妈也没打电话来。所以目前的处境以闭紧嘴巴为最适当的选择。 「妳能接受Anita是因妳而死的吗?」 「不能接受,事情与我无关,妳认为是我决定或诱使父亲出轨的吗?我是无辜的第三者,对于事情我没有反应也没有感觉。妳认为该由我负责吗?妳这么想的话未免太强词夺理了。」我反击Monica的理论。我认为我说的是事实,而且我来这里并不是要让她奚落我的,我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 「嗯,个性很像,Simon就是这个样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Monica露出笑容说。 「妳真是个奇怪的人。」听了Monica的话后我又决定不走了,我要看看她还要批判我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我已经够委屈了,她还归罪于我。 「谁不奇怪呢?妙芬的情人的账簿和房客,孟德的情人是躺着不能动的女人,孟信的情人是红红绿绿的广告牌,莲欣的情人是愿意投保的客户,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奇怪的,妳绝对无法理解另外一个人的思想和行事作为。求生存最好的方法就是思考对方的动机和行为,然后为自己寻找最好的出口。」 「我要去睡觉了。」 「Goodnight。」 《人性系列之30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走进房间,还没来得及关上房门桑美就端了热水和水瓶上来。 「妳吓了我一跳。」 「Sorry。」桑美低着头说。 我不恋床,所以很快地入睡了,早上醒来风静雨停,台风过去了。 桑美准备杂粮面包和全麦面包,我选择杂粮面包并倒了一杯黑咖啡,「Monica呢?」我问桑美,桑美向楼上指了指。我自己吃早餐。 喝完咖啡Monica还没下来,我要桑美转告她我先回去了。路上一团糟,掉下来的破碎招牌、半倒或全倒的行道树、塑料杯、铝箔盒、垃圾袋充斥在人行道上,马路则是多了许多坑洞,我招了出租车回家。 阿桃听见开门的声音从厨房走了出来。「妳回来啦!昨晚看不到妳,我跑去问妳妈妈,妳妈妈说妳可能在赵小姐家过夜。」 阿桃关心我! 「是啊!风雨太大就不想回来了。」我笑着回答她的话,内心倒是一番酸处,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在乎我,不曾见面的姐姐为我留了一个房间,一起生活的母亲呢? 打开计算机,我找有关太阳教的数据,但是一无所获,接着寻找有关吉普赛牌和塔罗牌的数据,原来塔罗牌就是吉普赛牌,吉普赛牌是古老、传统的称呼,现在的人已经很少用它了。 我把不久前买的那套《塔罗牌入门新手上路》拿出来,好奇地打开它,今天是我第一次打开它,买了之后--我就没兴趣了。 阿桃按室内电话要我去吃饭,我匆忙放下手上的书跑了出去,大家都就位了,我在二伯母旁边坐了下来,「昨天妳住孟仪家?」二嫂问我。 「嗯。」我发觉大家手拿碗筷,耳朵却是向着我这边,我不想叙述昨天的事情,我才不要拉里拉杂地说一大堆,然后听着大家的批评--或是每个人都安静地吃饭,而我像个聒噪的女人。 黄昏时电话响起来了,Monica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说Jerome下星期五回来,希望我星期六能过去。 「他配合妳的上班时间。」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周一开始,吃完晚餐后我不再转动遥控器,我只看了十或十五分钟的新闻后就开始研究塔罗牌,并且按照书上的指示做练习,这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书里面教人每天早上为今天的生活做个占卜,我也学着做,不过我解牌的技术不好,有时和当日的生活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六早上,我先打电话给Monica,告诉她我要过去了,她向我说欢迎,我绕过3C连锁店到母亲的办公室,向她说我要到Monica那里,她只「喔」了一声,没有问我Monica是谁。 桑美站在大理石的走道等我,她穿著浅蓝色连身衣裙,腰上系着白色腰带,双手交握在前,看到出租车停下来马上过来把铁门打开,帮我关上门后她走到我的面前引路,只不过她不再说「This`way」。 仍旧是那双绿色小白兔的拖鞋,我还没穿上就听到客厅有谈话的声音,他们讲的语言我听不懂,但从速度、音量判断,应该是很愉快地在交谈。我走到客厅入口,Monica和一个男子在谈笑,男子看到我马上站了起来说:「啊哈!这是我们二十五年没有连络的妹妹吗?嗨!Nida,我是Jemore。」 我向他点个头,他转向Monica说:「标准的东方人,拘谨、严肃、没有活力。」 Jemore身高超过一百八,皮肤黝黑,不知是遗传或是在烈日下工作,看起来比一般人黑一些,他穿著白色西装,因而更让人注意到他的黑皮肤;他的脸孔和Monica极为神似(这是废话,他们同父同母),有着混血儿特有的面貌。 「坐吧!又不是桑美,老站在那里。」Jemore向我说。他坐下后把脚翘了起来,他说:「小妹!谈谈妳的事吧。」 「我在银行上班。」 「真的啊?」Jemore的眼睛亮了起来,Monica踢了他一下说:「正经一点好不好?」随后Monica用他们的语言向Jemore说话。 「嗯!我有一个建议,希望你们能用我听的懂的语言谈话,如果你们认为我跟你们是一家人,就不要在我的面前用我不懂的话交谈。」我正色地说,然后又加了一句:「这是基本礼貌。」 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桑美弄了一些土耳其的食品,有烤肉、烤饼和烤青椒、烤西红柿和类似德国酸菜的青蔬。桑美还煮了西红柿汤,她的手艺不错,沾酱的口味也弄得很好。 Jemore说他是特地抽空来看我的,言词之中好像我担误了他的工作,我不便反驳他,但我实在想跟他说他可以不必「浪费时间」,二十五年都没看过了,还在乎在一年半载,若是真的想和我见面,他不该用那种让人听了会有愧疚的言词。 吃完饭后我们随意地聊着,大部分是Jemore寻问我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情形,好不容我趁了个空问他做什么事业? 「椰子园,泰国最便宜最粗俗的东西,有空的话不妨来看看,那是我们三个人的产业。」Jemore说话时轮流看着我和Monica。 我对塔罗牌越来越有兴趣,我再上网买了一套,新的这付牌和旧的那付图案完全不同,比较之下我选择新牌做为入门工具,差别在于新牌比旧牌容易看懂,我的技术不像Monica那么好,她的牌类似十五世纪的绘画风格,我的牌是「普及版伟特塔罗」,里面的图案比较容易想象。 为什么会对塔罗牌有兴趣?因为我已经厌烦转遥控器的消遣,下了班我就像哑巴一样不再开口说话,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我要跟谁说话?即使住在以前的地方,我也没有谈话的对象。母亲八点「下班」,她要洗澡、看连续剧、折衣服、拖地,有时还得外出买卫生纸、洗发精,她像陀螺一样地转个不停。 我三天打扫一次屋子,上班时我把窗户都关上,回家时才打开客厅、卧室及后门,所以三天是肮脏的极限,我买了3M干湿两用拖把,干的拖一次,再冲水湿拖一次就算打扫完毕了。 《人性系列之31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书上说要占卜时一定要心情宁静,我吃饱饭后半个小时才开始看书,两本书都看完后我就研究「愚者」这张牌。记得跟Monica第一次见面时她说:「啊哈!我的牌很准,它告诉我今天将会有个愚人启程来此,果然没错!」她为什么用愚者形容我呢?不!这样的说法不对,应该说塔罗牌为何会显示我是愚者呢? 愚者,代表一个新的旅程开始。 -没错,当我踏进Monica家时我已经不是过去的赵梦君,在身份上我和过去的赵梦君说bye`bye了,我领悟到名字中的「梦」字是取其和「孟」同意音,这是不违背族谱的好方法,这符合愚人表面的字义,我拥抱愚昧。 好吧!我从「愚者」开始启程,这是新的阶段。这样的解释是没错的,我从普通的上班族摇身变为有些财产的女人,还有部分的投资在海外,虽然我仍旧穿著制服去面对各阶层的客人,但我会想象椰子园是怎么样的情形?它有多大?我要顺便提一件事,自从我搬家后我每个月给母亲一万元的伙食费,它的意义重大,表示我不是依附在赵孟德的家吃饭。 我没有向Monica提「房租收入」的事,现在的时机不对,我的薪水足以支付一万元的开销,等我搞清楚所有的状况后再提也不迟。 接着我研究魔术师这张牌,魔术师代表旅程中的力量,将可能性化为现实、专注于一个目标上。 会有什么「可能性」的事呢?我要专注哪个目标?想了很久之后我放弃了,「可能」的事无时不刻会发生。 关于目标,我想眼前没有目标,我有稳定的工作,刚进入银行工作两年,升迁的事对我来说言之过早;我该创立什么目标呢?努力于升迁吗?我不太确定,努力研究塔罗牌?我不要,因为我不是吉普赛人。 于是我拿起遥控器,HBO有个影集吸引我,看完之后也是上床的时间了。隔天早上盥洗时我忽然想起昨天做了一个梦,每个人睡觉时都会做梦,我的习惯是不去思考梦的内容;梦中的场景会有时在脑海重现,对我而言场景像广告,没有意义也没有思想,可是我今早却想要回想梦的内容。 梦中只有一个画面,一个穿白袍带白帽的人左手低垂,拿着那个旋转舞的瓷器,右手高举着魔术师的牌。我觉得好笑,我太过于专注研读塔罗牌了,导致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想我该调整心态,把塔罗牌当成一本书,就像看《达文西密码》一样,不要花太多的脑筋去研究任何可能性或历史性,否则我会像成语说的-走火入魔。 这天晚上同样的场景又出现在梦里,半夜三点半我醒了过来,当我脑筋清醒的时候我记起白袍男子手上拿的牌是「高塔」,此时我睡意全无,马上打开书仔细地看「高塔」的解释,一本说高塔代表遭逢剧变、经历危机、揭露隐藏的事物,书本解释这是一张令人不安的牌,将会有麻烦降临。另一本的解释是「强大的破坏威力摧毁旧有的行事风格和思维模式,让妳追求自己的梦想和实现愿望」。 我呆了好一阵子,两本书的解释迥然不同!当下我立刻把牌和书收起来,放到客厅的多宝格的最上层,这个多宝格和二婶家的一样,可以放摆饰和书籍。 我再也不看它了!真是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因为好奇而买了两套书,结果书本破坏我睡觉的质量,向来我是一觉到天亮,半夜醒来不再入睡是未曾有过的事。我觉得我做错事了,我不该对另一个民族的神秘学过度的投入。 《人性系列之32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四点二十分,天已经微微地亮了,离早餐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梳洗完毕后我坐在客厅发呆,等着时针指向七点,我自己订了一份报纸,送报生在七点四十才会把报纸塞在车库的铁门下,现在做什么好呢?脑筋自然而然地转到穿白袍的男子。 -那是太阳教的穿著。我自己告诉自己。念头一闪,会不会是父亲? -笨蛋!根本就没见过面哩!(我想否定它,但是心中又感觉好像是父亲)。 -没事找麻烦,研究什么塔罗牌?塔罗牌教人要用联想力,要运用想象来解牌,我真的太专心了,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为了不再有「思想」,我打开计算机看网拍、购物网站;这么一浏览天很快就亮了,并且到了吃早餐的时间。 「这么早啊?」二伯母笑着问我,我要过了七点才会到饭厅,现在是六点五十,她像没发生过事情一样,亲切地和我说话。 「今天起的比较早。」 二伯母吃稀饭,我吃土司和咖啡。她说孟辛要她去美国跟他们过年。 「去啊!八十多岁还能耳聪目明不简单,去看看孙子比妳整天待在家里有趣多了。」我嘴巴这么应和着,心里想:妳的责任已了,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不过现在倒是打听孟辛工作的好时机。 「飞机要坐那么久,一想到就不舒服。」 「坐头等舱就好了嘛,钱留那么多做什么?多动一动就没病痛。过完那边的年再回来过我们这边的年,多有意思啊!孟辛在哪里工作?」我不再称呼孟辛为「叔叔」,也不想以新的身份叫他哥哥。 「跟妳一样,也在银行工作。」她笑着说,我觉得她的笑意中有一丝诡异。 二伯母愉快地吃完早餐,放好碗筷后优雅地站起来。 我边换衣服边想,如果有假期我也想出国玩一玩。 中午是比较空闲的时段,今天的客人出奇的少,过了十二点半后就少有客人进门,此时进来的是周太太,她穿著白色棉T和白色牛仔裤,我不由得又想起穿白袍的男子,为什么他会一手拿瓷器娃娃一手拿塔罗牌呢?他拿塔罗牌我可以解释为我在研究它,可是骆驼牙娃娃我拿回来之后就放在多宝格里面,放进去之后我再也没有想过它或把玩它,它应该不会出现在梦里面才是。 (是不是爸爸真的要告诉我事情?) 晚上我到二伯母家,她笑嘻嘻地说:「我就依妳的建议,订了一张头等舱的票,不便宜哩!」 「二伯母,我父亲生前过的快乐吗?」 二伯母愉悦的心情似乎被我破坏了,她沉默了一下说:「妳很特别,勇敢地接受事实。」 「不然咧?我能改变什么吗?我接受的话大家都好过。」 「这倒是真的,如果是妳的母亲不贞,妳的身份就尴尬了,这也不能怪谁,她嫁过来半年了,孟德没跟她同睡一张床,他都睡在书房里,如果孟德不想娶她,他应该向他父亲说,不能这样把人家娶进门了却让她守活寡......」 「二伯母,」我打断她的话,他们的是非关系不是我的重点,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了二十五年,再说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我父亲生前过的快乐吗?」我再重复我的问题。 「我很难回答妳的话,有一阵子应该是事业有成、样样顺心。我听说萱丽知道妳母亲怀了妳很不高兴,情绪失控了好一阵子。她认为季为的事业能成功她有一半或更多的功劳,季为给她的回报是跟别的女人有了一个孩子。而孟仪和孟义都站在她母亲那一边,好像因为这样季为才离开土耳其到泰北。」 「我父亲的信仰是什么?」 「我们都拜观世音菩萨,他出去之后有没有受到萱丽的影响就不知道了,妳为什么会问这些?」 「姐姐住的地方有一个祭坛,她说父亲信奉太阳教,她为了怀念父亲,所以把一个房间布置成太阳教的样子。」 「太阳教?没听说过,阿君仔,妳父亲的情况如何我们并不清楚,但是孟仪两姐弟看起来怪怪的,......妳最好不要常跟她在一起。找个时间和她谈谈,该是妳的钱就要她把钱转到妳的户头,能够早点解决的事就不要拖,任何事情和钱扯在一起就会伤感情,再亲的人也一样。」二伯母若有所思、意有所指的说。 「我没想过这件事。」 「所以我才提醒妳,妳以后会嫁人,说不定会为了孩子辞掉工作,身边有点钱丈夫就会让妳三分,别到那时才算不清楚,妳该像妳父亲一样把事情做好,看!妳虽然不是他的婚生子女,可是他没让孟仪他们欺侮妳,她虽然做错事,但却没让妳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妳对姐姐他们有戒心?」 「我年纪大了,该说是直觉吧。」 二伯母也有所谓的「直觉」,那么我由白袍男子联想到父亲也算是直觉吗?两天都做同样的梦的确不寻常,同样的画面,不同的是男子手上的牌。它会是在诉说什么吗?我的好奇心跟普罗大众一样,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探讨的心理,于是我再把那两本书拿出来,仔细而专心地读着每一个字。 《人性系列之33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魔术师:字面的意思是以隐藏的手法更换东西,它的手法使人惊奇,我的两付牌中一张魔术师是身穿白衣外罩红袍,右手高举一支白色短棍(或蜡烛),左手指着地上,他的姿势和我的梦一样,这是巧合吗?有可能,因为当时书上说要专注地看着牌,画面在我脑中有深刻的印象,以故我会梦到它,书上说右手是汲取天赐的灵启,指着地面的手是落实强大的力量。另一付牌的魔术师是穿著红绿橘蓝各色的衣服,右手拿着铜杯,左手叉腰,桌子有铁锤、水壸、钳子和一只鞋,书上的解释是魔术师为你点出你的能力,足以让事情有所改变,我对这张牌有个特别的看法,魔术师的双脚代表Monica和Jerome,而桌上的那只鞋是新近加入他们的我。 这样的解释不晓得对不对? 至于高塔,普及版伟特塔罗画的是塔的圆顶爆裂,一男一女从上面摔落下来,风、雨、闪电、熊熊大火是免不了的,它的解释是突然的变化、坠落、垮台。另一张牌比较不触目惊心,它一样是在高处断裂,地上躺着一个人,另一个人正从高空坠落,它的解释是:历经高塔的毁灭之后,你可能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新局面。 如果以实际的情况来说,我是进入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局面,我在一夕之间改变了我的身份,但是我是在平静的环境下得知这个消息,它没有毁灭,也没有剧变,所以这个解释不合于现状。 两付牌中都有两个人掉落,一付是明显的一男一女,一付无法分辨性别,这两个人是不是代表Monica和Jerome?(我真是邪恶啊!怎么无端地怀疑他们。) 指向地上的骆驼牙娃娃是不是代表我?-我要落实强大的力量。 -不去想它了!不过是个梦境而已;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Monica邀请我每个星期六到她那里吃晚餐,我不喜欢被某和固定的程度束缚住,我向她说:「看看吧!如果我想过去我会先通知妳。」 「嘿!妳不想跟我这个Dear`sister吃饭而宁可坐在那个尴尬的圆桌吃饭?」 「妳不要这样批评他们好不好?好歹我也跟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五年,他们也是我们的家人。」 「Shit!二伯母年纪大了就别说她,其他的人根本是混吃等死。」 「那也不关妳的事。」我讨厌她轻蔑的态度,Jerome虽然有在做生意,但她自己呢?于是我反问她:「妳就有在工作吗?」 她静默了一会说:「妳比我想象中的还难应付。」 「妳要应付我什么?我觉得我没有造成妳的负担,我工作养活我自己,我不是妳的负担。」我想起二伯母的话,所以我再接着向她说:「二伯母建议我从现在起跟你们分享房租收入的三分之一。」 她的语调变得很阴沈地说:「是二伯母说的吗?还是妳母亲?」 「二伯母建议的。」我加强「建议」两个字。 「真伤感情,见没几次面就谈钱。」 我笑了一声说:「这是我的权益。」 她转换话题说:「要来吃饭时打个电话给我,想要过来住也很欢迎。」 我纳闷起来了,她为何立即避开钱的问题?并且认为我不好应付,里面有玄机吗?两个完全不熟的人突然间变成姐妹,姐姐要应付妹妹什么?我不和她住一起,以「应付」来形容两人的互动似乎太沉重了。 接近年底时到银行兑换外币的人多了些,很多人把假期留在年底,也有人是不得不休假,跨年之后休假的天数就归零,看着兑换的客人我突发奇想,邀Monica到卡帕多起亚看看,了解一下父亲所崇拜的太阳教,Monica会在家里设祭坛,又说是怀念父亲的方式,想必父亲是个虔诚的教徒,如果能到会堂里面,或许我能更亲近从未谋面的父亲。 Monica一口就答应我,但她质疑我的目的。 「想看看父亲太阳教的会堂吧,或许我能在会堂感受到他的存在。」 「Good`idea!」Monica显得很兴奋(或是雀跃),她问我什么时候去? 「哪个时间天气比较好?」 「现在不行,冬天妳会觉得冷,四月到十月吧,不冷不热,四月还有点凉,穿件长袖和薄外套就行了。」 「那就清明节去吧,有四天的连休,我再请两天假,六天够吗?」我想了想后邀她过来吃年夜饭。后天就是除夕了。 「得了吧!我才不要过去咧!大家都视我为瘟神,我去了会给妳们带来瘟疫。」 她说的没错,为什么家人都害怕她?并且「恭敬」地称她赵小姐?我向二伯母请教这个问题,她有点为难地说:「也没什么,消息是从我大嫂那里传出来的,季为因为萱丽过于吵闹,打电话回来抱怨几句,大嫂可能听见了,她转述给孟德和孟信听。她说萱丽不知对他下了什么药,他老觉得头痛,医生说他没毛病,是生活过紧张、压力过大;医生开的药他吃起来一点效果都没有,他要大哥帮他抓几帖中药寄给他,后来又打电话说他要到泰北去,萱丽也随后跟去了,过没多久孟仪就来电话说他父亲过世了。当时大嫂听见大哥在电话里向季为说:『不要怕,顶多不要吃她煮的东西,或是考虑回来。』」 「所以我父亲的死因不明?」 「那时候大哥跟仲为年纪都大了,季为跟仲为相差九岁,没办法长途旅行,所以就没人过去看看了。」 「我父亲葬在哪里?」 「泰北,不过他是在土耳其过世的,至于为什么会安葬在泰北不得而知了。」 「姐姐说把土耳其的地卖掉后再到泰北买地。」 「这个部分我不清楚,不过季为当初是把土耳其的产业留给萱丽管理,他说要到泰北再闯一番事业。」 「泰北是有名的金三角,那里是制造鸦片和海洛因的大本营。」 「老三不会做这种违法的事,他是看准那里劳工便宜。」 二伯母的说法和Monica有些出入,Monica说「卖掉土耳其的产业再转移阵地到泰北」,二伯母说父亲把土耳其的产业留给Anita,他自己到泰北发展,如果Anita痛恨父亲的背叛,她应该不会轻易原谅父亲,父亲也说他的成功Anita有一半以上的功劳,在这种情况下Anita会轻率地放弃辛苦建立的事业吗?还是Anita在父亲过世后才处理土耳其的产业的?如果是这样,Anita怎么会葬在卡帕多起亚?她也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吗? 「大伯母认为我父亲是被毒死的?」 「或是下咒,有些民族流行这一套。」 「这是大家不往来的原因?」 「孟仪见了人老是要人家抽牌,她的牌看起来有些可怕。」 二伯母要是知道我也有塔罗牌八成会吓晕。 星期五的清晨由Monica开车到机场,我们先飞到曼谷,再由曼谷转土耳其航空到伊斯坦堡,行前Monica就交待我要把外套放在行李箱的最上层,她说温度大约在十六度上下。 在飞机上我问Monica父亲是怎么过世的? 「是『妳们家』的人要妳来问我的吗?哼!他们都怀疑是Anita毒死他、咒死他的对不对?」 「没有人这么说。」 「当然,都想在心里,他们怕Anita会去找他们,人哪!什么都不怕,就怕看不见的鬼神符咒,妳们不是也有专门帮人下符的道士?一踫到事情就去收惊改厄。Simon是心脏病死的。」 「他有心脏病?」 「或许有吧!Anita知道妳的事后就常跟Simon吵架,那时Simon的确心情不好,不过他也笨,何必把妳的事告诉Anita呢?」 (他要说的理由只是想让我能「享受」他的财产。)我没把这句话说出口。父亲不能回来看我,他无法面对我「以前的父亲」,唯一能补偿我的就是让我和他的子女共享财产。 银行的客人中也有在外面养小孩的,他们也会烦恼这个问题,所以他们给外面的女人丰足的生活费以补偿万一无法认养非婚生子女,或是会向我们咨询有没有更好的方法确保他的小孩将来的生活不成问题,请注意!是「小孩」的生活,不包括小孩的母亲。 《人性系列之34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想妳母亲一定不好受。」我由衷的说。 「何止不好受,她的灵魂从那一刻起就死了。」Monica的口气带着愤怒和哀怨。她向空中小姐要了一瓶酒,倒满了杯子就一口饮尽。 我想我不要再谈父亲和Antia了,他们的事会让Monica抓狂。 伊土坦堡的机场叫凯末尔国际机场,通关后Monica租了一辆车子,她说要在这里住一晚。我想我提早两个月邀请她是对的,她可以把旅程安排好。 她把车子停在一栋新式的白色建筑,「下车吧!我们今晚住这里。」 建筑大约有十层楼(或者更高),外面写着DIVAN,后面那个字我看不懂,可能是Hotel的意思。旅馆建在海岸的旁边。 「Divan`Hotel,五星级的旅馆。」Monica扬着头向我说。「妳需不需要休息?」 「还好,上个洗手间就好了。」 「好,我的房间在妳隔离,准备好了就通知我。」 我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住双人房哩!虽然是姐妹,但我真的跟她不熟。上了洗手间后我站在窗户旁边欣赏海浪拍打的浪潮。 电铃声响了起来,我有些惶恐,会不会是服务生?糟糕!我的英文不行!我有些颤抖地朝房门的小孔看了看,Monica站在外面,我放心地打开`房门。 「好了没?时间来不及了。」 我拿了皮包跟她出了旅馆,租的车子已经停在大门口了,我不得不佩服Monica的办事效率,上了车后我没问她要去哪里。 她熟练的左拐右绕(速度很快),最后把车子停在一个广场上,「下车吧!」 「走快一点,要占位置的咧。」她跨大脚步向我说。 「要不要用跑的?」 「那倒不必,我有托人留意位置,太晚去了会被占走。」 走了十五分钟后来到一间朴素的建筑,她只简单地说:「梅芙雷维修道院。」 她是识途老马,带我一路走进一间里面是多角形、木板地的屋子,木板地很大但被很多长方形的柱子和栅栏围在里面,栅栏旁边已经围满观光客,Monica要我等一下,她上前和一个男子说了几句话后就回来带我往较里头的地方走去,那里有一小块空出来的栅栏没有站人。 「就站在这里。」Monica说。 大厅里的人都小声地交谈,所以整个房间嗡嗡作响,不一会儿时间大家安静下来了,带头的几个穿著白色衣裙,后面跟着的人则穿著不同颜色衣服,唯一相同的是头上都戴着土黄色的高帽子,最后出来的一个人带着大家一起祷告,接着他们一一上前行礼,然后旋转舞开始了。 舞者把双手举高升向天,然后慢慢地将手与肩平行,一只手的手心朝上,另一手的手背朝上,舞者开始旋转,各种颜色的裙子像波浪般的地伏,舞者有的闭着眼睛,有着低垂眼帘,样子像进入催眠般的不由自主转动着身体,二十分钟后舞者停了下来,一一到刚才最后进来的男子前面向他行礼,接着又再度旋转起来,这次也跳了二十多分钟。跳完之后他们静默且低头地退场,全场的观众给予热烈的掌声,掌声响了好久好久。 「那些舞者要练很久吧?」我心里很感动,Monica第一站居然会带我来看旋转舞,她记得父亲留给我的是骆驼牙旋转舞娃娃,我决定试着跟她亲近些。 「那些是僧侣,他们练习跳旋转舞,不能称他们是舞者。」 「Sorry。」我对我的无知感到抱歉,对于这趟旅行我没有做功课。 「最后出来的那个是主祭者,梅芙雷维修道院的旋转舞是正宗的,它是一个宗教仪式,一个月只有几场,其他地方的旋转舞就不一定是僧侣跳的。」 「谢谢妳。」我对她的安排由衷的感谢。 回到旅馆时她问我要不要去酒吧?我摇头说我想休息了,各个地方的习惯不同,我没有喝酒的习惯。 「明天七点下来吃早餐,我们要搭飞机到安卡拉,晚安!」 我没有马上睡觉,窗外的浪涛声和点点灯火印着刚才的旋转舞,好美的夜晚。舒服地泡个澡后我才上床,并且把闹钟定在六点半。 到了安卡拉Monica也租了车子,她说要先去锡瓦斯。 「去那里干嘛?」 「看看Simon以前的产业。」 「不是都处理掉了吗?」 「Simon以前做土耳其传统的瓷器娃娃和地毯出口,妳那个旋转娃娃是他特别为妳做的,全世界找不到第二个。」 她是要带我去怀旧吗?Monica开车的速度实在超乎想象,她熟悉这里,哪里该减速她一清二楚。 我们停在一排房屋的前面,屋子不算新,二楼的玻璃窗都外加一个木板钉成的推开式窗户,地上则是铺着岩砖,很多花色不同的地毯挂在墙上或直接铺在地上,主人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客人上门。 「已经改建成住宅了。」Monica有些唏嘘的说。 锡瓦斯对Monica是怀旧之地,对我则是一个观光的景点,Monica丢下我前去和坐在椅子上的人聊天,我四处看看商家,大约半小时后她过来找我:「我们走吧。」折返的路上她表情严肃,不发一语,我想她的心情一定很复杂,于是我把注意力转向车窗外,这里的清真寺很多,长途巴士往来频繁,因为是第一次出国,路上的景观媚力十足的吸引着我,我发觉是原路折返,我们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停下来吃晚餐,Monica点了一盘烤肉和烤青菜,她教我把烤肉放在派皮上,配着优格或是奶油的酱汁吃,也叫了扁豆汤和红茶。 「快点吃吧,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到旅馆可能会很晚。」Monica的口气很温柔,像是母亲呵护她的孩子一样。 「今天很累吧!我只是想带妳来看看我们以前住的地方,Simon、Anita、我还有Jerome,我们过得很快乐。」 「我知道是因为我妳们才变得不快乐的。」 Monica有点惊讶地看着我,她以为我会默不作声;我对她笑了笑,继续把汤喝完。吃完饭时天已暗了下来,Monica像识途老马,发动车子后就勇往直前。 旅馆的名字我看不懂,走进去后发觉外表虽然不怎么显眼,里面的设备可算相当高级,Monica带着疲惫的身体办理登记后带着我上了二楼,她在房间门口和我分手,她说她很累,明天不必赶早,八点下去吃早餐就可以了。 我也很累,洗个澡后就上床睡觉了。 我分不清楚方向,Monica倒是很沈稳地开着车子,沿途景观美不胜收,到处都有修道院、教堂、清真寺,坚硬的玄武岩和雕琢精美的「洞穴住家」分布在城镇之间,Monica说洞穴住家原来是较贫穷的吉普赛人所居住的,现在已经变成最佳的观光卖点,经过几个小镇之后Monica向我说:「到了!」 眼前所见的也是洞穴,Monica停好车子后带我走进其中一个由两个岩山相连而成的洞穴住家,入口处有几层阶梯,半圆形的拱门长了一些绿色植物,岩山很高,拱门的上面又接着一个拱门,上面的拱门围着半圆形的黑色栅栏,栅栏上挂了三盆红色的花。有两个人站在阳台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们的到来。 Monica走上台阶,和站在门口的人说了几句话,她回头向我说:「进来。」 岩屋里面约有十六七人,有三个人从楼梯下来,大家都穿白袍、包着白色头巾或戴白色帽子,刚才和Monica说话的人叽哩咕噜地大声说着话,全部的人都用专注的眼光看我,一时之间屋子静默了起来。 我看着四周,墙壁是白色岩石拼出的图案,最主要、面向大门的图案是一个大大的太阳,太阳有眼睛和嘴巴,和在Monica家里的图案略同,只是这个太阳似乎更传神,像是活生生地在看着你那般,另外两边的墙则是雕塑着白色衣袍的人,有的仰头双手向上、有的低头双手下垂,也有像是某些太极拳或是瑜伽的手势(我只能这么形容它,因为初来乍到,我也有些惶恐)。 太阳图案的前面有个长方形的祭坛,上面有镶着各色宝石的水壸、烛台、一把镶着七色水晶的小弯刀、宝蓝色盘子装着香料以及两个水晶瓶插满红色鲜花。 年纪较长的人上前和Monica拥抱,其他的人和Monica交谈,Monica自在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并不时把脸转向我。 「仪式要开始了。」Monica向我说,我发觉女性比男性少一些。 一个人到祭坛前把烛火和香料点燃,浓浓的草药味慢慢地散发出来,一缕轻烟缓缓上升,随着香料的燃烧烟雾逐渐扩大,我看着四周,除了大门没有其他的窗户,或许是想到火灾,我把身体移向最接近大门的地方。 Monica要我上前,她说教友要举行欢迎我的仪式。 「烟太呛了。」 「不会,这是香料,上面也有通风口。」 我抬起头,二楼是天井建筑,中间是空的,二楼的栅栏围成一个圆形,最上面有个通风口,通风口能看到天空,我想它的直径约是一公尺,我以不情不愿的脚步走上前,Monica露出不满的神色,她的眼神告诉我:是妳自己要来的。 (没错!可是我只想看看地方,并不想参加这种会让我惊慌的仪式。) 一个男子轻拉着我的衣服,一手伸向前面的地方,他说了一些话,我想他可能要我不必害怕。 我于是被推往最前面,其他的人站在我的后面,大家双手合十的念些我听不懂的话,我看着愈来愈浓的烟雾心中也愈来愈惊慌,我发觉众人都跪了下来,他们的头顶在地上,两手的手心向上,此时声音小了些,他们好像各自呢喃着话。 大家站了起来,我也松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但是事情并不如我预期,中间一个女子把我轻轻地拉到中间,其他的人在我的四周围成一个圆圈,Monica加入他们的行列,红色的衣服在群众中显得特殊,我向Monica说:「可以不用欢迎我吗?我只是来看看而已。」 Monica笑着说快要结束了。 二十多个人彼此双手交握围成一个圆圈,而我站在圆圈的中央,他们开始以低沈的声音吟唱,声音渐渐地变大,而他们的吟唱也愈来愈快,此时整个洞穴都被烟雾迷漫,我开始有透不过气的感觉,头脑也昏沈了起来;我知道我的身体快要乏力了,我可能会瘫软在地上。我的脑筋一片空白,这时我眼前突然闪过「高塔」这张牌,某种能量即将垮掉。 《人性系列之35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趁着还有一丝力气时,我猛然穿出他们围住的圆圈,我的意志力鼓动我软弱的双脚:走快一点!走快一点! 我终于走出洞穴! 在我穿过圆圈努力向外走时他们的吟唱也停了下来,众人聚在门口看我无力地坐在外面的岩石上,我用力的深呼吸,药草的味道还停留在鼻腔和脑中。我从皮包拿出两粒口香糖丢进嘴巴,再拿出白花油涂在太阳穴,白花油是我要出门时二伯母拿给我的,她说:「带着吧!万一觉得不舒服就在太阳穴抹一抹。」 过了一会儿Monica才走出来,她弯下腰问我:「妳怎么啦?」 「我觉得我快要死掉了。」 「妳没有死不是吗?」她有些轻蔑地说。 Monica转身再度进入洞穴,里面又有低沈的吟唱传出来,我就坐在岩石等他们的仪式结束;放眼看着远处的山和近处层次分明的岩石,在阳光的反射下有些地方变成紫蓝色,我再也不觉得景色漂亮了。 我信奉观世音菩萨,不管我的父亲是谁,我就是信奉观世音菩萨,我没有必要跟着Monica或父亲信奉太阳教。 个人都有信仰上的自由。 半个小时后Monica若无其事的回到我的旁边,她问我还有没有什么要看的?我摇摇头,我不想告诉她我只是想参观一下会堂的里面,我不需要任何的仪式或膜拜。我搞不懂,当初我是告诉她我要看看太阳教的会堂,她为何聚集这么多人? 「我们回旅馆去吧!明天我要去看Anita,妳要不要一起去?」 「我想四处逛逛。」我委婉地拒绝她。 归途中我没和Monica说话,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她「已经准备」好要回答我的问题,我才不会笨得去问她有关仪式或其他的问题,经过修饰的答案是不正确的,我必须要思考的是父亲是不是因为Anita才不得不加入? 我想得入神,以致于没听到Monica的话,她拍了我的手臂问我要回旅馆吃晚餐或是想在其他的地方吃?经过刚才的惊吓我一点都不饿,但是我不能只顾我自己,我向她说回旅馆吃饭,我只需要一杯热汤和两片面包就可以了。 「好吧!妳自己去餐厅吃,我要去拜访几个朋友。」 Monica让我在旅馆前面下车,她找她的朋友去。 感谢观世音菩萨保佑! 我叫了客房服务,一杯西红柿汤和一客三明治。洗了澡后我边吃边想刚才的问题:父亲为何会加入太阳教?刚才我为什么会那么不舒服?现在回想刚才的情况,我可以肯定地说我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了。 这趟旅程并没有让我多了解我的父亲,想来也好笑,二十五年来没有人在乎过我的出身,我也活得挺好的,何必去探讨过去?它只会扰乱我的生活而已。我想,不变就是最好的改变,我还是在宅子生活,但我应该要探望我的姐姐,我不要让她觉得这里的人都把她排斥在外。 周六中午,我打电话给Monica,我说晚上想过去吃饭。 「嗄?」Monica显得很意外。 「不方便是吗?」 「哪会不方便。」她马上调整语气,她让语调轻快起来,她说:「正巧,Jerome也回来,我们三人就一起吃晚餐吧。」 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要去土耳其时我们是在曼谷转机,她怎么没有邀请Jerome一起去?而Jerome却在我们回来一个星期后来看Monica?这好像有点奇怪。她可以顺道去探望他,并且我也可以向父亲祭拜一下。 《人性系列之36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在五点半时到达Monica的家,桑美站在小门迎接我,当我换完拖鞋时她问我要喝什么? 「除了茴香酒有什么可喝?」 「石榴汁、姜汁汽水、玫瑰茶、咖啡。」 「给我姜汁汽水。」这玩意儿只在书上看过,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Monica和Jerome都在二楼,听得到楼上有声响。 「我可以上来吗?」我站在楼梯口问。 「Sure。」Monica回答我。 Jerome脸色不好地转动遥控器。 「嗨!」我向他打招呼。他放下手上的遥控器向我说:「听说在会堂里被吓个半死?」他的微笑很冷。 「那种烟味会熏死人的。」 「倒是没有人被熏死过。」Jerome很讽刺的向我说。 晚餐桑美准备烤肉、色拉、蒸鱼和红烧排骨。Jerome一直向桑美要茴香酒,他喝了四杯以后Monica阻止桑美再拿给他。Monica说喝酒无济于事。 (他们有什么困扰?有什么问题要解决?) Jerome没理会Monica,他大声地叫着桑美。 「听好!这是你最后一杯。再喝事情就不再讨论了。」Monica正色地说。 茴香酒的酒精浓度高达45%,Jerome开始胡言乱语,他对我说:「Nida,我亲爱的小妹妹,妳的生活可真幸福啊。」 「Jerome!闭上你的嘴巴。」Monica开始用他们的语言和Jerome说话。 「嘿!我提过说要讲我们大家都听得懂的话。」我向Monica说。 Monica轻轻地向Jerome嘟嚷一句并瞪了他一眼。Jerome摇摇头后把茴香酒一饮而尽。 「Jerome,你有困扰吗?」我问他,因为他是我哥哥。 「妳问Monica,我怕讲错话她又不高兴。」 我转向Monica,她却低头叉着烤肉。 「Monica?」 「妳才二十五岁,有些事妳解决不了。」 或许吧!我才刚加入他们的团体。 「妳要不要到泰北去看看?」Monica突然向我说。 「妳叫她去干什么?」Jerome几乎是吼着问Monica。 「吃饭吧,吃完了好让桑美收拾。」 我今天的出现似乎时机不对,Jerome的心情不好,他有事找Monica商量。 每个人都有**,而**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于是我说我要回去了。 「妳为什么没有死掉?」Jerome以茫然的眼神向我说,那个眼神是喝醉了的神态。 「Jerome!」Monica大声的斥责他,声音之大让我也吓了一跳。 Jerome晃着头说:「Sorry!亲爱的小妹,我喝醉了。」 Jerome说的话深植在我的心中,「妳为什么没有死掉?」 我应该在太阳教会堂出事吗?有可能,当时若没有用尽力气冲出来,恐怕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牌位了。 那时我渐渐感到呼吸困难,我的大脑可以感受到心脏想要罢工了,我全身失去力气,心里只想躺在冰凉的岩地上;是我的潜意识(或许是肾上腺素)告诉我我有危险,而「高塔」这张牌像鞭子一样,把我打出那个烟雾迷漫的地狱。我那时候的三魂七魄大部分离开我了,我气若游丝,精神恍神,所以看到了「高塔」这张牌,为什么我会看到塔罗牌?是什么东西崩裂了呢? 我的工作不会崩裂,我是经过考试而获得工作,我的钱财也不会崩裂,因为我懒得玩股票和共同基金,最值得怀疑的只有新近才建立的手足关系。仔细想来我和Monica、Jerome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姐,但我与他们像陌生人一样的生疏,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过去,或者Monica和Jerome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而我对他们则是一片空白。 我问我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去卡帕多起亚?心血来潮?不是!我想去看看父亲生活的地方。这是不是给Monica一个机会?我在出发前的两个月就「预告」这件事,她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一切。 我是他们的眼中钉,Monica说她母亲很爱我的父亲,Anita承受不住我存在的事实,Anita为这件事持续地和父亲争吵,最后父亲避开Anita;父亲也向二伯说过,他的成就Anita有一半的功劳。父亲的行为是背叛、不忠、忘恩负义,他的儿女一定无法接受两个相爱的人一方负了心。 Monica对我做出惩罚,她让我经历一场生不如死的痛苦,我相信这是我在卡帕多起亚不愉快的经验,但是Jerome的醉言又代表什么?还是他酒后吐真言?他期望我死掉!我在卡帕多起亚没有死掉令他十分生气。 我已经向Monica说了,我的出生「非我自愿」,他们的恩怨情仇跟我毫不相干,难道Jerome无法了解这一点?我们生活在各自没有关系的世界,我是个上班族,Jerome在泰国管理他的椰子园,如果真要指出三个人的关联只有一种解释,我们三个人共同拥有赵家的财产以及有着共同的父亲。 据我所知,泰国的椰子比我们的木瓜、香蕉还便宜,除非有非常非常非常大的椰子园,Jerome才能过好日子,Jerome的穿著一看就知道是高级货,寻常的人家不会出门就是白色亚曼尼的西装和白色鞋子。 我对椰子园感到好奇,也对Jerome的「醉话」不解,我想知道个中原因。隔天早上我再度到Monica的家,我想我有父亲不怕冒险的精神。 桑美是个没有表情的人,她赶在我的前面拿出小白兔的拖鞋,Monica和Jerome在吃早餐,Jerome问我说要不要一起吃,Monica的脸色很沉重。 我坐下来倒了一杯咖啡,向Jerome说端午节也有连假,如果他不介意,我很愿意去看看「我们的」椰子园。 「怎么会对椰子园有兴趣?」Jerome以好奇的表情问我。 「你邀请过我,你忘了吗?」 Jerome没有回答,倒是Monica叫我不要介意昨晚Jerome的疯言疯语。 「什么疯言疯语?」 「Nida,我相信我们三个都有父亲的具有的警觉性,妳是为了Jerome的话才赶早过来的。我没说错吧?」Monica把咖啡喝完。 「喝醉酒的人说的话还能听啊?Jerome什么都好,就是酒品不好,妳跟他也没什么利害关系,所以就不会牵涉到你死我活这回事,我这样说妳懂了吗?」Monica皱起眉头说,她给我的感觉是Jerome说的话有其真实性。 「我当然知道,我之所以想要去椰子园是因为我觉得旅行是件愉快的事,土耳其的旅行让我开了眼界,看不到爸爸的脸,看一下他的永眠之地也不错。」 「好!要来之前通知我,我先帮妳订旅馆。」Jerome清醒的说。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我们的椰子园在哪里?」 「Sop.Ruak,我想应该是翻译成索洛吧,那里有码头可以游湄公河。」 这次我做了功课,上网了解一下当地气候和历史,也查了一下飞机航班,这趟旅行让我不得不请一天假。 《人性系列之37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妳最近常请假?」杜经理看着我的假单。 「有些事情要办。」 「得了吧!妳会有什么事?吃穿不愁还有庞大的地产,妳出来工作是打发时间,是不是要跟男朋友出去?」 「不是,我要到泰国探望一个亲戚。」 杜经理没那个胆不准我的假,同事要是说了出去,恐怕客户会消遣杜经理:你还敢惹赵小姐,她家的地产恐怕你三辈子都吃不完。那间开SPA和面店的都是你们的客户,小心她向她妈妈告状。 我提早一个星期告诉Monica我的班机和去回日程,我请她转告Jerome,她说Jerome会到机场接我。 飞机准时到达,出了关已是七点十分了,Jerome开了一辆白色奔驰车来接我(他似乎偏爱白色)。 「吃的惯辣的食物吗?」 「微辣可以接受。」 Jerome带我到一家泰式餐厅,为我点了一道类似烩饭的菜,并帮我叫了一杯芒果汁,烩汁和饭是分开的,他们的饭没有我们的好吃,米粒小小的,可能加了香料烹煮,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烩汁则是牛肉和辣椒,大概也用了不少的香料,配合洋葱和不知名的青菜一起煮烩而成;我试了一下汤汁,一入口整个口腔都辣了起来,吞下喉咙更是辛辣无比,我赶忙喝了一口芒果汁,芒果汁很甜,但无法消除口里的辛辣,我吃了两口米饭,烩汁的辣度还在。 「我已经交待他们不要放辣。」Jerome看着我的样子急忙的解释,他把服务生叫了过来,两人交谈一阵后Jerome示意服务生可以离开了。 「他说厨房已经把辣度降到最低了,我向他们要一杯开水,妳把肉和青菜过一下水再配饭吃。」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今晚我们住清迈,明早再到清菜,清迈到清菜开车要四小时左右,清菜到索洛也要一个小时。」 Jerome订了四季饭店,传统又带些现代感的房间使人觉得有些神秘,庭园里花木扶疏,渡假的气氛从绿色的热带植物里散发出来。 「妳可以四处走走,我开车累了要早点休息。」Jerome向我说。 我在游泳池畔坐了会,心中有股不安的感觉,这种滋味像古人说的「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落寞感。 为了不让自己失眠,我拿出小说来,书本可以避免想到父亲的灵位是何种摆设以及椰子园的面积有多大等等,看了几页也就睡着了。 半夜两点我醒了,肚子的绞痛把我叫醒,从两点到四点我痛了四五次,四点之后肚子才感觉好一些。此时自然会埋怨Jerome,他为什么要带我去吃泰式料理?这时我想到饭店里有自助餐,他为什么不直接到饭店吃?他是传说中的elfish吗?我下定决心这几天绝不吃泰式料理,宁可三餐都吃面包或西餐。 这个决定表表现早餐中,Jerome说:「偶尔来点别的吧!」 「谢谢!我向来吃西式早餐。」 「哟!一点都不像生活在那个Block里的人。」 很揶揄的语气,我忽略它,笨蛋才会往挖好的坑里跳。 椰子园一望无际,我戴上在机场买的草帽下车,然后笔直地朝椰子园里走去,就我所做的功课,椰子每两个月可以采收一次,种植面积广大的话应该随时都可收成,可是,......这么大的椰子园怎么不见半个人? 我疑惑的转头看Jerome,他在车子向我挥挥手,然后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躲过第一个坑却掉下第二个坑。 我愣了半分钟,然后庆幸随身携带皮包。 皮包里有四季酒店的名片以及我的手机。 虽然我的英文不佳,但是记性尚可,这个地方是「索洛」,位在清菜附近,从google的地图可以找到它的拼音。 花了半小时找「索洛」的拼音,之后打电话给四季酒店,要酒店派一辆车过来,电话拨了一半我停止了。 我想到的Jerome大概也猜得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等到从清迈来的车子不就天黑了?Jerome说过此地离清菜是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不能让不怀好意的Jerome找到我。于是我打电话到艾美酒店,请他们派车来。 若是去猜Jerome的用意会让自己越来越害怕,这是愚者的行为,只身在外且人生地不熟,愈是冷静愈能脱离困境,我决定明天回台湾。 办好手续后我发现选错饭店了,虽然是五星级住宿,但是渡假村的型式使得门禁`看起来并非森严,除非我把落地窗全部关起来并且锁住,否则其他的人(包含Jerome)极其容易进来,这里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地方,能够把Jerome视为君子吗?应该不行,Jerome若是君子的话就不会有偷鸡摸狗之举,他将我丢在椰子园无非是要让我吓破胆,或是终结我的生命,我不会被打败,因为我有一个......是非分明的父亲。 我留在酒店吃饭,这里服务生很多,遇到任何问题我可以呼他们,我相信纵使Jerome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比得过全世界连锁饭店,而且夜幕已经低垂,让自己暴露于孤独的黑暗中是不智之举,于是我选择自助餐厅。 料理以泰式口味为主,虽然看起来十分可口,但是我只喝了一些汤和吃一点面包,我希望回到家以前我的肠胃能和我合作。 九点钟,我转移阵地到酒吧待到十二点,然后请服务生送我回房间,有人陪伴是安全的,我挺直身体,目不斜视,我想Jerome看到我的样子一定恨得牙痒痒,并且绝不敢轻举妄动。 夜晚很平静,东方发白时我向窗外探探,已有早起的旅客在运动,我拿起皮包到餐厅吃早餐。 早餐仍以泰式料理为主,我拿了一些面包和炒鸡肉,坐在位子上「优雅」地享用,并把Jerome的行为归纳出几点:最好的想法是他在和我开玩笑,但是它马上被否定了,即使是玩笑也该有结束的时候,Jerome知道我的移动电话,如果这是一个玩笑,那么他应该会想要知道我是不是被他吓着了,而了解有没有被吓着的最好方式便是拨个电话,Jerome却是杳无音频,因此他绝对不是和我开玩笑。 有行动就必定存在目的,Jerome的目的应该只有一个:把我吓回赵家的Block,然后和他们永不往来,最好是我能因此而放弃属于我的财产权力。他和Monica的交谈,以及他问我:「妳为什么没有死掉?」在在都说明我是不受他欢迎的。 然而我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响起:「不要怕他!」 我没有怕他,甚至于不喜欢他与Monica介入我的生活,可是残酷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我是他们的手足。 父亲想必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我的存在,而面对Monica、Jerome以及Anita三人时内心恐怕极不好受,他可以不必向他们三人说出我的存在,然而他会说出口一定有他的理由。银行的客人中也有人拥有两个家庭,另外一个家庭存在也有其原因,不管它的定位是较为温暖或是有了孩子,终究都有一个说服男人的原因,父亲的原因是什么?我该如可找出它? 母亲第一次显出她的讶异:「怎么提早回来了?」 「吃不惯辣的食物。」这是我在飞机上想好的理由。 阿桃在叫我,她问我要不要吃稀饭。 「我向来不吃稀饭。」我打开门笑笑地说。 「妳妈妈说妳可能吃坏肚子了。」 我是吃坏肚子了,然而关心我的却是阿桃。 「吃稀饭好一些。」阿桃说得很肯定。 「已经好了。」 「没那么快,年轻时要好好保养,不然以后嫁出去就是人家的臭肉,没人管妳的。」 是吗?母亲就不是臭肉,她是赵家的宝。 「到饭厅和妳二婶婆一起吃。」 阿桃真是个好人,她其实可以不必管我的,对待这么好的人应该以顺从来回报,我跟着她到饭厅。 「不是去泰国吗?」二伯母拿出手帕擦嘴角。 「放我鸽子。」我转个念头,透露一点讯息当饵或许可以钓到鱼。 「若是不好惹就别去惹,靠着老三那一份加上妳的工作也能生活得很好。」二伯母指的是Block的房租收入,我可以向母亲要求把我应得的收入直接汇入我的帐户。 「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大家对老三知道的不多,他也很少回来,不过,孟仪怪里怪气的样子和她妈妈如出一辙,妳该知道的也知道了,退一步也没什么不好。」 「为什么不是他们退一步?就像妳说的......怪里怪气,我们家的人是这个样子的吗?」 二伯母没有说话。 我懂了!赵家的人在Block生活,Block是固定的,Anita居无定所,我的父亲赵季为不是不想回来,而是Anita以「家庭」绊住他,并且让大家以为父亲是跟着Anita四处流浪。Anita紧紧地掐住父亲,让父亲成为原生家庭的背叛者,然而父亲会背叛他的手足和故人吗,若是会,他根本不必还钱;若是会,他不必为我留下金钱,以及毫无意义的旋转娃娃。 金钱交由母亲管理,我是他们共同的产物,母亲将财物留给我颇为合理,但是Monica和Jerome把旋转娃娃保留二十多年交给我之后却又希望我死亡,Jerome已经反应于言语和行动上,他们存的是什么心? 他们可以不理我,就像过去二十多年一样,大家路归路、桥归桥,各自过活,除非......我威胁到他们了。 《人性系列之38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旋转娃娃能够告诉我什么吗?不能!这个娃娃在Monica的手上二十多年,恐怕她和Jerome早研究过并且确定不能透露任何的讯息才会回到我的手上。旋转娃娃只是一个纪念品,它不会产生威胁,足以产生威胁的是我的存在。 如果我不存在的话,Monica和Jerome共享父亲的财产,他们血缘关系十足,而我只有二分之一与他们相同;所以我--被期待死亡。 我并不期待死亡。 我按电铃,深沈的钟声响起,桑美的蓝色制服上多了一件滚花边的围裙。 「Madam!」桑美的脚点了一下。 「赵小姐!」我纠正她,这里不时兴法语。 我不再跟在她的后面,径自拿出拖鞋,拉开木门,然后走到沙发上坐下来。 姐姐有那么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她的表情很复杂,吃惊、放心、生气,不过此刻不是讨论心情的好时机。 我们对坐着。桑美送茴香酒进来。她喝光,我没动。 「桑美,我的烟。」 我等她抽完一支。 「说吧!什么事?」Monica熄烟,鲜红色的指甲油十分醒目。 「我威胁到什么?」 「啊哈!原来是这回事,看来妳的基因和我们大不相同。Simon的孩子应该像他一样不怕任何事。」 「挑衅不足以成事,不管言词或是行为,这两者都只能造成更深的隔阂。」 「妹妹,妳以为妳是谁?」 「财产共有者。」 Monica在忍住她的怒气,她颤抖地再拿出一支烟。 「不要因为妳的出现就乱了我们的生活。」 「不,是你们乱了我的生活。」 「好,话摆开了说;我和Jerome都不相信妳是Simon的孩子。」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此刻的我像一个弃婴般地被丢来丢去,二伯母说我的父亲是赵季为,所以我来找血缘上的手足,而Monica和Jerome却极力想拂掉这个关系。 Monica闪过一抹胜利的微笑。 「妳可以否认。」 「可惜Simon不准我们否认。」 「不必听他的。」话一说出口我就想通了。 当存在的事实产生牵制作用时,「存在」就有其意义。我在二十五岁被告知父亲是赵季为,二十五岁是一个关键!信托业务常以二十五岁或结婚做为基准点,我想父亲也是,但若是我在二十五岁以前消失,父亲的财产信托就没有意义,这也是Jerome不希望我存在的原因。 Monica和Jerome无法对父亲的决定提出反对,或许正如Monica说的:大家都不事生产,所以他们要在父亲的约制下生活;而我被赵家的Block保护得很好,一旦我走出赵家的Block,他们可以任意「处置」我,这个处置包括我被Monica吓坏或是我在索洛发生意外。 「我告辞了。」 Monica再拿出香烟,桑美站在客厅出口,双手交迭在围裙前面,我笔直地从她的面前走过。 如果二十五岁真的是基准点,我只要再等三个月。 我没等三个月。Monica到银行找我,她的出现引起同事的侧目。 「会客时间只有五分钟。」 Monica打开她的皮包。 「别抽烟。」我按住她的手。 出乎我的意料,Monica颤抖着,她拿出一张纸:「先帮Jerome汇过去。」 纸上清楚地载明账号、受款人,然而受款人却不是Jerome的名字。 「他要发薪水。」Monica静静地说。 Monica一点都不像Monica,就像钱不是要发薪水一样。 「谈谈吧!这不会是唯一的一次,周末可以来家里。」 Monica微微地笑笑,她比我清楚Jerome的处境。 星期五晚上八点,Monica在母亲拉下铁门的前一刻进来,我请阿桃为她泡杯茶,Monica安静地喝着。 「一个月要支出多少?」 「三万美金。」 「所以下个月还要再汇一万?」Monica默认。 「汇完一万我就没钱了。」 淡淡的花香飘进来,远处的车声在窗边流动,阿桃在洗被单;什么事都不会静止,利息也不会静止,它随着时间一直增加,中止它的方式就是还款,如果Jerome有这个能力Monica就不会来找我。 「Simon不是留现金下来,土耳其那里留的是矿产,泰北......妳也看到了,一大片椰子园。」 「要等我二十五岁吗?」 「不!要让妳同意。」 Monica使用了奇怪的文字。 「我和Jerome是Simon法律上的孩子。」 我等着Monica说明,但是转念之间我觉得Monica说的话并不十分牢靠,或许直接和Jerome对谈才是明智之举。 「Simon给妳四分之三,如果管理得宜可以向妳要求十分之一,土耳其的矿产约有二分之一。」 Monica语无伦次地说着,我很难判断她是故意如此,抑或心急之下丧失语言组织能力,但如果她以为这样可以混淆我对数字的理解力,那么她就错得离谱了,赵家的人虽然不事生产,然而我是唯一的例外,并且我的工作恰巧和数字有密切的关系。Monica要表达的是父亲的财产我占了四分之三,而土耳其的矿产占所有财产的一半,如果她和Jerome的管理获得我的认可的话,两人可以再向我请求十分之一的赠与。 「我要同意的是哪一个部份?」我认为Monica不会笨得要求我同意支付十分之一的「管理费」。 「借款的部份。」Monica直挺挺地坐着,她今天是来和我「打仗」的。 文件载明当我了解缘由之后我们三人必须在律师的监督下点交财产;这点对我是不利的,母亲愈晚告诉我,我的接收点就愈晚,相形之下Jerome或Monica都不会受到影响,而一开始父亲便没对家人说明Monica和Jerome的身份,以致于家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父亲的孩子,在现实利益之下两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姐也顺理成章地享有赵家的房租收益。 即使他们不是父亲的婚生子女,只要父亲认养了他们,两人便享有法律范围内的权利与义务,他们的权利是收受租金,他们的义务......,我不知道! 父亲曾把财产管理列为权利之下的义务吗?如果有这一条规定,那么规范他们的是什么? 「我要了解借款的内容。」 「一起到泰北去。」Monica很快地说,快到我几乎认为她曾经演练过。 「Noway。叫他过来,我不会让索洛的事情重演,而且要立即回来。」 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往往是「不把它当一回事」。家人碍于情面没有详细询问父亲,所以认定照片中的孩子就是父亲的后代,而Anita跟父亲回来时大家由于隔阂也忽略了来龙去脉,因此基非成是地把Jerome和Monica当成和我有血缘关系的手足。 我不否认Jerome和Monica的权利,但他们不可以滥用权利而让不知情的我产生负债。 Jerome向一间名为努文斯基的公司借款,以账面价值来看资产等于负债,也就是说父亲留下来的产业除了赵家这块Block外,其余的都归于零,让我好奇的是Jerome为什么不向银行贷款? Jerome和Monica为什么不向家人说明和父亲的关系?在法律上他们的继承关系站得住脚,没有人可以拒绝两人享有收取租金的权利,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两人觊觎父亲独自赚得的产业。 擒贼先擒王,努文斯基公司登记的地址在泰北,Jerome于五年前开始向这间公司贷款。 会贷款的原因只有收成不好,可是我却找不到五年前有关椰子歉收的数据,而Jerome所登记的账本中只有一连串的支出,购买奔驰车、Monica目前居住的房屋、两人的生活费、桑美的薪水。 很明显的,这是一份以负债盖过资产的文件,Jerome最大的用意在让我放弃看似毫无价值的东西,可惜这个「东西」并非没有价值,而我也不是一个......不事生产的人,如果Jerome认真的经营而产生这样的结果,那么我可以就此接受,但花上半个小时就能看清的伎俩却让我心生愤怒。 土耳其产铬矿,铬矿是不锈钢的主要原料,它的价格长期看涨,椰子的价格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可能有着大笔的借款。 没有人可以帮助我!母亲在意她的房客,二伯母害怕Monica,Monica在意Jerome,Jerome处心积虑父亲的产业,父亲可能也不想让一生的辛劳付诸于流水,这是他当初不立即分配财产的目的,如果Jerome和Monica值得托付,那他会在一开始就处置好,是不是有什么原因使得父亲无法向家人告知他和Monica、Jerome的关系?现在要去探讨这些为时已晚,二十多年的时间能让该安排的事情安排好,何况他远在土耳其! 《人性系列之39 祖产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Monica曾说父亲在土耳其从事土耳其传统瓷器娃娃和地毯出口,还说父亲特地为我做一个旋转娃娃;又说父亲留下来的是矿产和椰子园,Monica的说法前后不一,它们存在着极大的矛盾。 而Jerome在借款时合约书上载明的是以土耳其的矿产和索洛的椰子园做为担保品,他们以为我没有大脑吗?不!我天生有着父亲清楚的头脑,我和「以前的父亲」不同。 「让我们把事情搞清楚。」我坐在深宝蓝色的沙发对着Monica说。 「妳的头脑相当清楚,妹妹!」冷不防地,Jerome的声音出现,他手上拿了一杯茴香酒。 -他什么时候来的? 「是的!我的头脑很清楚,我想所谓的『努文斯基公司』就是你主导的公司。」这是一个赌注,赌上人性的贪婪,虽然我没有把握,但是说错了又何妨? 「哟!赵家终于出现一个理智的人,不过,再怎么理智都敌不过正当的法律程序,Monica!」他向Monica使了眼色。 「Stop!Jerome,Stop!」Monica的声音充满了恐惧,「Stop!」她颤抖地说。 「我们的生活中不该有她。」Jerome忿忿地说。 「这里不是索洛,也不是锡瓦斯。」Monica很快地恢复了平静。她在某一瞬间曾经害怕。 「看过布袋戏没?台面上怎么演都是台后的人操控,我们把这种手法称为『掏空』。不管你用什么手法,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点交财产。」我虚张声势地说,吓吓他们也许能换取一些时间。 「妹妹!我想妳大概没看仔细,借款到期了,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还钱,点交财产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换成是努文斯基的名下。」Jerome以胜利者的姿态说出他认为最重要的一句话。 「如果就这么败给你,我称不上是赵季为的孩子。」我虚张声势地说。 「Simon没什么本领,他靠着Anita指引;没有Anita,Simon就是一个流浪汉。」Jerome不屑地说。 「你的本领是什么?没有Simon,你也只是一个流浪汉,你的奔驰车、亚曼尼西装不都是Simon提供的?」 Jerome没有被我激怒,反而以绅士般的语气说:「什么时候一起整理这本烂账?赵小姐!」 Jerome说对了一件事!我才是赵小姐!我天生有着赵家的生意头脑!如果让Jerome夺走父亲辛苦挣来的产业,父亲可能极为沮丧。 「清理烂账之前要先看看这本帐之所以会烂的地方。桑美的薪水、两位的生活费不应由这本帐支出。还有,奔驰车也算私人支出。」我霍然站起来,然后以严厉的语气说:「我占了大部份的股份,该不该是账本上的支出由我决定。」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先声夺人」。 「可以。」Jerome爽快地说。 我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把账本核了一遍,以我的算法,我可以保住五分之一的椰子园或是土耳其六分之一的矿产。 我选择椰子园,父亲在那里。 同事为我办了一场欢送会,我向同事说要去泰北「经营事业」,大家举杯祝我财源滚滚,杜经理喝了几杯黄汤后说:「梦君不怕亏钱。」 他错了!我必须在Jerome还没出`售前赚足够的钱。 母亲说会把房租收入存进我的帐户。 二伯母说老三做事没人能懂。 二嫂要我帮她带个PRADA包包回来。 没人问我住哪?吃啥? 我问阿桃,永成能不能「借」我半年? 「跟妳去泰国吗?我们永成土包子一个,没有出过国,怕会失了妳的面子。」 「面子不值钱,壮丁才有用,永成孔武有力,坏人看了怕三分,我付薪水给他,一个月三万五,包吃包住。」永成退伍后在物流公司上班,起薪二万八,假日还要轮班。 「我问问他。」阿桃没拒绝。 我想,我是向老天爷借足了勇气。 永成要为我提行李箱,出门前阿桃一直叮咛他,要称我「赵小姐」,我没有心思多做他想,只重复行程的停留点。 我拿出Jerome写的纸条,上面是一座寺庙的名称,旅馆的人为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小小的山上,我要司机等我。 僧侣在庭院打扫掉落下来的紫罗兰,他没有理会我的到来,走在大小不齐的石头上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是什么原因让父亲选择这里当长眠之地? 我不知道父亲是以哪个名字安放在这里,所以我站在庭院里和父亲说话,从小到大我极少参与宗教活动,或者可以说因为母亲的心思都放在房客上,祖先祭拜都由二伯母和阿桃处理,因此养成我的无神论。然而此时此刻我却亟需神明的指点,指点我该如何祭拜我的父亲。 「Where`are`you`come`from?」沈稳的声音来自后方,六十开外的僧侣向我说话,他的英文带有泰国腔。 「Taiwan。」 「Your`last`name`is......?」僧侣还是笑笑的。 -未免太多事了吧! 我没有理他。 「last`name`is......?」僧侣不放弃。 「Chao。」我礼貌地说。 「Come!」僧侣仍是笑笑的。 我不是好奇宝宝。老僧侣有着魔力。我跟在他后面。他带我到一间石砌房屋。 屋内有一位更老的僧侣坐在蒲团上,两人谈了几句。 老僧侣说:「passport。」 我没动。 坐在蒲团上的老者扬了一下右边的眉毛,老僧侣再度说:「passport。」 凉爽的风吹了进来,老僧侣说:「check。」 我拿出护照,老者慢慢的转身,从后面的柜子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交给僧侣。 风,依旧吹着,低处响起梵钟。老僧侣向老者说话;梵钟再响。-观世音菩萨,您要保佑我! 老僧侣问:「alone?」 我点点头,然后想到出租车。「No,taxi!」我指了指下方,依位置判断,出租车应该低于石屋。 「The`other?」 我摇摇头。 「driver?」 我点点头。 「Let`he`go!」老僧侣说。 我将独自一人在这里?我摇摇头。 「Let`he`go!」老僧侣说,他命令我。 我再摇头。 「You`must`be`leave`Jerome`and`Monica!」 他知道Jerome和Monica!所以,这是父亲生前交代的? 「Sit`down!」老僧侣说,梵钟声传来。 天色暗了,云朵变成橘色,永成等得心急了吧!我得要他自己去吃饭。 我拿出电话,老僧侣按住我的手,他摇摇头。 「partner。」我说。 老僧侣略过。 天色成了暗紫,电话响起,我快速地接听。 「赵小姐!」 「去吃饭,等一下我就回去,若是十点我还没回去就来这里找我。」我拿出Jerome写给我的纸条。 虫声出现了,石屋剩我一人,屋外安静无比,我在等什么? 老僧侣的声音,还有另外一人的声音,不是Jerome。 进来的男子五十多岁,一身灰色卡其服,头戴同色卡其帽,见了我立刻说:「等得还真久。」 他说国语! 「要不要先去吃饭?泰国的和尚也是过午不食。这里的和尚英文不是很好,对不起啊!」 慌张不是办法,或许从现在起我都将独自面对一切。 「您是?」 「赵季为的朋友,蒲其南,妳就这么称呼我吧!令尊在泰国时我们常到这里聊天,他们不知道我这个朋友,他们是指Jerome、Monica,还有Anita。走!吃饭去,我向来怕饿。」 蒲其南出去和老僧侣打招呼,由他对这里的熟悉度使我相信他是父亲的朋友。 蒲其南开了一辆香槟色的丰田车,他让我坐到副驾驶座。 「不吃辣吧?赵季为不吃辣。我们去吃面,你们台湾人觉得泰国米不好吃。自己一个人来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任他,所以「嗯」的一声代替回答,永成算是我的跟班。 「我在大学教书,抽屉有我的名片,妳可以拿一张,喔!我教中国艺术史。」蒲其南边说边按喇叭,他声如洪钟。 「赵季为留了另外的东西给妳,糟糕的是妳不是一个人来。」 「我是一个人来,另外那个人是我从台湾带来的......员工。」 「后面有一辆奔驰车,不要回头!」 「白色的吗?」 蒲其南点头。 「Jerome!」 「我猜也是。赵季为想得到的别人也想得到。吃完饭就回去。」 蒲其南带我吃云吞面,我们俩都有心事。蒲其南要我装做开心的样子吃面,他说二十五年都等了,不要让事情坏在这个节骨眼上。 「为什么搞成这样?Jerome分到不少财产,外加从财产偷去的钱。」我笑着说,并且让外表看起来很活泼。 「赵季为怕妳没份。」蒲其南把双手展开,像炸弹开花。 「剩下五分之一的椰子园及土耳其六分之一的矿产。」我假装被汤烫到。 《人性系列之40 祖产(結局)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他当初也这么预计,所以留了一些无记名股票给妳,这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原因,他们可以请求分配。」 「可以用遗嘱的方式。」 「赵季为最后几年心神几乎丧失,他让自己成为哑巴;嘴巴说不出话,Anita便对他无可奈何。」 我突然饱了,二伯母害怕Monica不是没有原因的。 「用不正当的方法吗?」 「大概吧,赵季为怕牵连到我,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承担。别再谈了,吃一碗面的时间大约就是这样。」 「大家都怕他们吗?」 「早期据说会使用magic,magic的中文不晓得怎么说,法术加上植物药物,现在Jerome常和黑帮往来,自己小心些。」蒲其南准备付账。 永成坐在lobby等我,他十分不安。 「赵小姐。」看到我永成松了一口气,「有人来找我,我到大厅时却看不到人。」 除了Jerome和Monica以外没有人会找我。 「可能搞错了。」我如此搪塞。 回到房间时有一个留言,蒲其南要我明天到学校的研究室找他,他说学校是个安全的地方,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 蒲其南的名片有两支电话,研究室的电话没人接,移动电话直接转语音信箱,我有不好的预感。 窗外有低沈的车声,这里的夜晚比家乡宁静,我的心却澎湃起伏,蒲其南受父亲之托,孤单地信守承诺,他不应受到池鱼之殃,然而Jerome今天已看到蒲其南和我一起吃面,正如蒲其南说的,Jerome也会联想到某些事,我相信Jerome的计划并非一朝一夕,或许在父亲生前他们就拟好计划,而他们的行事作为使得父亲必须对他们隐藏一些秘密,父亲当时是身处虎穴吧!古人曾说过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也应验在父亲身上吗? 隔天,仍旧是没人接听电话。 我联络Jerome,眼前第一要务是与Jerome划清界线。我的财产要与他和Monica的部份划分清楚,我在电话中明确的告诉Jerome,他必须称我为赵小姐。 「As`you`wish!」Jerome轻蔑地说,他又加了一句:「称呼不能代表什么。」 我相信「骄兵必败」这句话,让他以为身处上风对我是有利的。 我要旅馆帮我叫出租车,上车之前我向Jerome扬扬手机:「卫星定位。」 Jerome斜眼看着永成,对于多了一个人他嘴角扬起一丝看不见的微笑。 椰子园是长方形的,我要永成前往丈量并分成五等份,我选取右边的部份,这件工作花了一个上午,Jerome站在路旁,我问他:「该如何界定?」 「赵小姐!恐怕妳不清楚泰国的法律,必须拥有泰国国籍才能把土地登记在名下,另外一个方式便是在这里的投资超过四千万泰铢,目前妳要投资四千万泰铢......似乎有点困难,我提供妳一个管道,和我结婚......」 没等他说完,我把手上的矿泉水丢向他。 我的天!我跳下他设好的坑洞,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我就断然做出决定。 没有界定出范围等于失去椰子园,我相信接下来是我的椰子园失火,然后我势必灰头土脸的离开这里。 我该如何处理? 「它不会在这几天突然发生火灾吧?」我皮笑肉不笑地向Jerome说。 「Who`know?除非妳顾个人看守。」 「你能不能帮我顾人?一天500泰铢。」 Jerome闪过一丝狼狈。 「除了委托你,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不会有事的。」Jerome镇定地说。 「你保证?」 「Sure。」 暂时保住椰子园了,但是我知道此非常久之计,而这个「常久」的最大极限是一个月,Jerome的耐心会在一个月后消失。 我尝到了举目无亲的苦处,在此地英文派不上用场,虽然我的英文程度不佳,但简单的会话还难不倒我,可以除了旅馆和观光场所的服务人员之外,英文仍是非大众语言。 我只有在旅馆里打转,蒲其南的电话还是接不通。 到蒲其南教书的学校吧!这似乎是找到他的唯一方法。 校园很大,我想蒲其南应该是在美术系教书,在出门前我先请旅馆的服务人员为我写下「美术学系」的泰文,虽是如此,我还是在校学中找了一个多小时。 系里的老师说蒲其南请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消息。 我向老师打听蒲其南的住处,老师十分警戒地说不知道。 其中一定有某些缘故,蒲其南若是要躲开我,他可以不必来寺庙的。 寺庙或许是另外一个消息来源,我再度上山,这次我带了翻译。 我直接到石屋,老者坐在蒲团上,他看了我一眼后向翻译说话。 「他要妳等一下。」我的翻译是华裔泰国人,中文说得很好,三十出头的年纪,他说父亲的老家在厦门,他要我称他小林。 老僧侣无声无息地出现,小林先向他打招呼。 「蒲其南住在清迈,详细地址并不清楚。」小林是个很好的翻译者。 「我如何找到他?」 「僧侣说蒲其南没课时常来这里。」 我要小林转告僧侣,要是蒲其南来时请告知我找他。 僧侣说在他年轻时蒲其南也和另一个人来,那个人可能是赵先生。 可能!但是过去的事情对我并没有太大的帮助。我谢谢僧侣。 我沮丧地回旅馆,等待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可是我必须等待,并且不能让「折磨」影响到我的心情。 两天后蒲其南打了电话给我,他说送我回旅馆后要返回住处时被车撞了,他说了医院的名称。 「那间医院在清迈,很高级。」小林说。 我有些犹豫。 「没那么糟糕,医院也有监视器。」小林说。 「病房里没有。」永成的反应很快。 「我必须去看他。」 蒲其南受到了无妄之灾,即使再危险我都要去看他。 正如小林说的,这是一间很高级的医院,蒲其南住在单人房。 「喔!一天要5000泰铢哩!」小林的语气很羡慕,他在旅行社工作,担任当地导游。 蒲其南看到我如释重负,他的腿裹着石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伤痕,「出了旅馆就被另一辆车撞了。」 病房里有一位年约五十岁的女人陪他,我向女人点头。 「坐!」 「还好吧!」 「趁机休息几天。这些人?」 「没关系,我父亲......,她是?」 「看护。」蒲其南很快地说。 「妳父亲要我转告妳一句话,他说:『民生路158号』。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民生路158号!不就是家里的地址? 「妳懂吗?」蒲其南问我,他的语气充满担心与焦虑。屋子里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不懂。」 「这就奇怪了。」蒲其南抓抓头,脸上明显地松懈下来,他同时向看护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不懂才奇怪!以蒲其南的经济能力他应该无法负担医院的费用,而开车时与车子对撞绝对不是只有脚会受伤,女看护有什么缘由要听我说话? Jerome应是解不出父亲的语意才出此下策,蒲其南在他(看护)的监视下和我说话。 无记名股票在于拥有者就是所有权人,它不必和其他的继承者共享,保存无记名股票的最好方式就是银行的保管箱;要开启保管箱必须有四个条件:银行所在、保管箱号码、印章、钥匙。 保管箱号码就是158,不!一般都是四个数字,而不改变158的方式就是在前方加个零;民生路158号指的是放钥匙的地方。父亲有自己的房子,这个房子现在由我居住,我必须要回家告诉家人,Monica和Jerome只是我法律上的手足,他们不可以进到我的屋子。 我很快地回想一遍,前几个月Monica曾到家里找我,当时她不曾四处走动。即使她曾在屋里走动,但是她绝对不会知道二伯母那一辈的习惯,某一些习惯是要靠着相处才会熟知的。 我和小林约好下个星期见。 阿桃吃惊地看着我,她问我是不是永成出了差错? 「没有,他很好,下个星期他还要跟着我去。」 永成的确是个好帮手,他不会问东问西。我想他未来一定像他母亲一样,做事但求尽责。 我回到我的屋子,笔直地向客厅那个老式的发条时钟走去,我的心噗通噗通跳,这是我进到这个屋子时唯一还有生气的家具,阿桃把它擦得很干净。 时钟的钟面有一块板子,板子的下方是拉链,阿桃进来打扫时会顺便把拉链往下拉,靠着阿桃的勤奋,这个时钟从没停过。 板子的右方有一个木头印章紧紧地靠在角落里,印章很旧,但是很干净,上面的字是赵季为。 二伯母家也有一个同样款式的时钟,她把抽屉的钥匙放在此处。 旋转娃娃躺在多宝格上,它可以告诉我什么?什么都无法透露,Monica研究了二十多年后才会到我的手上。 我仔细地端详略带黄色的娃娃,娃娃的四指并拢,和姆指呈九十度角,并拢的手指前端略为不平,早期的钥匙不就长这个样子? 家里只有一个地方有锁,它是多宝格的一个抽屉,这个多宝格二伯母家也有。 抽屉躺着一个小小的牛皮纸信封,里面的纸条写着:盘谷银行曼谷总行。 Jerome和Monica有机会得到这个意外的礼物,只要他们回到赵家的Block,可惜他们排斥这个「人人不事生产」的地方,或者是他们不适合与观世音菩萨同处。 我请蒲其南为我奔走,让我在曼谷开立帐户。 「为什么不在台湾开立?」 「我要把父亲的产业挣回来。」 蒲其南提供他的住家做为我的联络地址,我把股票全部卖出,所得的金额不但足以让我可以取得土地分割权利,还能让我在清菜买一间小小的办公室,我把房屋登记在蒲其南名下算是对他的感谢。 「不行,赵季为知道的话会从......」 「会从坟墓爬出来吗?不会!人要知恩图报。」 「我很担心妳会以为我和他们一伙,尤其是妳到医院时的脸色,妳大概怀疑我为何可以住在价格高昂的单人房吧?」 「父亲的眼光独到,他不会看错人。」我没说确实是有过怀疑。 「是吗?他不就看错了Anita?」 「所以他想办法补救。」 蒲其南一有空就到办公室找我,他向我说着父亲的过去,然而过去终究是过去了,时间不会重来,也无法挽回过去的一切。 他说父亲服用曼陀罗花让自己中毒。 他说Monica的父亲似乎是朝鲜人,朝鲜指的是北韩。 他说Anita把钱花在建立太阳教上。 蒲其南每两天到清菜一次,每次都说上两个小时,我没有阻止他,何必坏了他的兴致呢?他曾那么地尽心尽力。 我让小林到公司工作,并要永成带阿桃来玩几天。 小林为我张罗一些人做为员工,我的要求不多,只要让椰子园的收成一年胜过一年。 每天早上我一定到椰子园,大家可以不必学中文,但是一定要学「赵小姐」三个字。 《人性系列之1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无期徒刑:无限的徒刑,终身囚禁,为最重的自由刑。 民法第六条人之权利能力始于出生终于死亡。 许月桂的权利始于民`国42年5月18日,终于48年12月20日。虽然她不是在这一天死亡,但是她的权利在这一天终止了。 48年12月20日起许月桂的名字变成柯月桂。 这天早上天还没亮母亲就叫她起床,一个星期之前她就知道20日这天她就必须离开家,就像两年前的夏天,她的姐姐也是五点钟就被母亲叫起,不同的是夏日的清晨天已经很亮了。 母亲默默地递给她一个包袱,包袱是用破掉的棉被套做成,棉被套原来是橘红色的大理花,现在变成灰灰的橘色;包袱里面有两件内裤、两件长袖衣服和一件长裤,长袖衣服是母亲到前一个村庄向地主要的,上面有不少的毛球和酱油渍,母亲说:「这两件没补过。」 脚在寒风中是白色的,母亲的脚也是,母亲带着她走到前村的客运站牌,天还没有完全亮,但已经变成墨蓝色。 「还要等半个小时。」母亲看着天色说。 阿桂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个小时有什么意义?脚酸了就蹲下来休息。阿桂没搭过客运车,她是看等车的人都这么做。 「到人家那里要受人家的教,看到那天来家里的那个女人要叫阿母,她是妳以后的婆婆。」女人慢慢地说,她四下看了看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得方正的手帕,手帕是灰白色的,女人轻轻地打开它,里面放着一个折成三公分左右的红包袋。 「我只能给妳这个,到那边时不要交给妳阿母,找个地方藏起来,逼不得已的时候拿去银楼卖掉,虽然只能卖一百元,可是......也只能这样了。」 母女俩人站着等客运车,冷冷的风从脖子灌进去,身体有冰凉的感觉,谁也没开口说话,直到远处有闷闷的引擎声,这时天空仍是墨蓝色的。 「车子来了。」女人说,「下车以后朝东走,一直走到荔枝树那里,荔枝树下的那间就是,如果找不到就问人家珠玉姨的家在哪里,看到珠玉姨一定要叫阿母。认得荔枝树吗?」 小女孩点点头。 只有她一个人上车,女人大声地向司机说:「先生,到了西庄麻烦叫她下车。」女人向阿桂说:「去坐在先生后面。」 女孩上车后车子就开走了,此时天空是灰蓝色的。 阿桂把包袱放在大腿上,车子里温暖多了,温暖得让她想睡觉,但又怕睡着了听不到司机喊她,所以她睡个几分钟又马上惊醒。 陆续有人上车,车门打开的时候冷风就吹进来,冷风一直把阿桂吹醒。 太阳已经照了进来,车子的前面有时钟,可是阿桂只认得几个数字,她数了几次才知道现在是八点三十分,司机回头向她说:「喂!小女孩,下一站就是西庄。」 阿桂把包袱抱在胸前,这样好像比较不冷,她往太阳的那个方向走,二十多分钟后她看到荔枝树,这时她停住脚步往回走,走到刚才经过的土地公庙,她在庙的后面挖个洞,把那个小小的红包袋埋进去,埋好之后在上面踩了几下,然后搬块大一点的石头压住它。她把双手拍了拍,又在头发抓了几下才往荔枝树那边走过去。 阿桂不怕生,看到珠玉蹲在地上洗衣服就走到珠玉的前面叫她阿母。 珠玉上下打量阿桂一番,她说:「就带两件衣服?」 阿桂点点头,她趁珠玉把手弄干净时向两旁张望,有两个男孩在玩弹珠,一个比较胖,话讲的不清楚;另一个中等身材,他很生气的向胖男孩说:「根本没进洞,珠仔还我。」 胖男生仗着身材,笑嘻嘻地握紧手上的弹珠朝珠玉走过来。中等身材的男生向女人告状:「珠玉婶,泉仔根本没有打进洞,那两个弹珠是我的。」 女人向胖男生说:「泉仔,还阿国一颗。」 胖男生不情愿地往地上丢下一颗弹珠后指着阿桂吚吚呀呀地说了一句话,珠玉大声地说:「你老婆啦!」 「妳跟我进来。」珠玉向阿桂说。 阿桂踏进门才晓得荔枝树是房子的后院,进了门是厨房,左手边有大灶和厕所、浴室,右边是吃饭的地方,圆桌上铺着红色花朵的塑料布,旁边有四把圆蹬,圆桌靠着墙放,墙上有扇黑色、破了洞的纱窗,窗户用木板条隔出上下,下方没有玻璃,女人用明星的月历纸糊着,珠玉指着糊上月历纸的窗户的房间说:「妳睡这里。先把包袱拿进去。」 房间只有一张木床,上面铺着草席,木床的旁边有一个木头桌子,桌子正对着窗户。房间里面混着油垢味及霉味,重重的湿气迎面贴着阿桂的脸。 「手脚快一点。」珠玉在门口喊着。阿桂赶忙放下包袱随着珠玉向前走,走了几步就是大厅,大厅只有靠墙、面向大门的神桌和一张三人坐的竹椅以及一张从国校拿回来的课桌。大厅的两边各有一个房间,右边那间用粉红色的布帘盖住,左边那间的布帘则是旧棉被套做成,出了大厅就是马路,房子外面有小小的屋檐。 「先去洗衣服,然后生火煮中饭。中午煎两块白带鱼,煮冬瓜汤,炒空心菜和白菜。」珠玉说完突然问阿桂:「妳阿母有没有让妳带什么东西过来?」 阿桂低着摇头。 「骗人啊,至少有一个戒指,这是规矩,去拿出来。」 「我阿母没有给我东西。」阿桂仍是低着头说。 「妳老母教妳这样说的吧?」珠玉说完径自往后面的房间走去,她打开阿桂的包袱,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一个口袋接一个口袋地掏,当她发现真的没有东西时大为光火,她把衣服一扔说:「乡下人就是乡下人,一点礼数都不懂。」她转头大声地说:「快去洗衣服,晾衣服的时候泉仔的衣服要晾在最上面,收衣服的时候女人的衣服不可以迭在男人的上面。妳该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阿桂这才知道一直跟在她们屁股后面的胖男生叫「泉仔」。她头如捣蒜地说她知道。 阿桂瞧着太阳,心里估计大概将近十点,她马上坐在小椅子上洗衣服,这时隔壁有人出了声音:「喂!妳是珠玉买的吗?妳叫什么名字?」 阿桂抬头看她的邻居,年纪和阿母不相上下,她说:「我叫阿桂。」 「妳是哪里人?」 这下把阿桂问倒了,她只知道她住在番田村后面的寮仔后,所以就直接向妇人说:「我住番田村的寮仔后。」 「番田村在哪里?哪个村镇?」 阿桂笑笑地对她说:「我不知道。」 阿桂手脚利落,珠玉回来之前她就把饭做好了。 看着珠玉和泉仔添饭阿桂不知道该不该也盛一碗,在家里的时候是父亲和弟弟先吃,她跟其他的两个姐姐(后来全不见了)和两个妹妹要等父亲和弟弟吃完才能吃,母亲说弟弟以后要工作,身体得养得好些。 「去添饭。」珠玉的指示下来了。 阿桂添了七分满,她只夹着空心菜和白菜,珠玉对阿桂这种「知道轻重」的行为表示满意。阿桂洗碗的时候隔壁邻居喊着珠玉:「喂!珠玉,哪里找的?」 「乡下地方。」珠玉的语气听不出是得意还是轻蔑。 「多少?」 「四百。」 「嘿!妳还有剩嘛!」 「又不能吃一辈子。」珠玉恨恨地说。 「甭怨叹了,还好你们文生踫到有钱人,要是没钱你也无可奈何。」 「不要说这件事了,当初我该向他们要一千元。」珠玉怨恨中带着惋惜。 「不要再想了,妳们文生也有错。她几岁?」邻居问。 「七岁。」珠玉转个方向叫阿桂,阿桂赶忙走到珠玉的旁边,珠玉以下巴向阿桂说:「来好婶。」 阿桂顺从地叫:「来好婶。」 来好婶当着珠玉的面一直打量阿桂,珠玉的眼神露出胜利的表情,来好婶小声地说:「夭寿!我家美秋要五百。」 「秋美长得比较漂亮。」珠玉说,她看见阿桂还站在旁边有点生气,她大声的向阿桂说:「去洗碗啊,大人说话小孩听什么?」阿桂一个转身看到不远处也有一个女孩蹲着洗碗,心想她大概就是叫秋美的女孩。 来好婶大声地说:「漂亮有什么用?又不是要卖去『赚』。做事慢吞吞,像是我欠她钱一样,整天就是一张死人面孔,要不是想以后省一笔钱......」来好婶没再说下去,是她鼓励珠玉到山里面买个童养媳,她说:「妳们泉仔以后讨不到老婆的,不如利用人家赔文生的钱去买一个,可以做事又可以生孩子,一兼二顾。」 来好婶的儿子小泉仔几个月,秋美跟阿国同年,比阿国大了几个月。阿桂也大了泉仔几个月。但她不知道秋美是不是大她一些。 「秋美比较好。」来好婶硬是要拿秋美跟阿桂比。珠玉听了这话无名火冒了上来:是啊!妳们阿国讲话不会吚吚喔喔,所以要找个好一点的。她对着阿桂发起脾气:「几个碗洗那么慢,我不是买妳来享受的,妳要知道轻重才好过日子。」珠玉故意拉着木屐哐啷哐啷地走了进去。阿桂不知道珠玉是生她的气还是生来好婶的气。 阿桂的棉被很旧,盖在身上有湿湿的感觉,枕头也有一股陈腐的味道,好像从没洗过的样子。来到新家的第一天阿桂并没有不适应的感觉,在家里她也必须做同样的事,有时还得下田去帮忙,对阿桂而言,她只是换了一个睡觉的地方,喔!还有这里白米饭多过于番薯签,阿母说番薯签是要让饭吃起来比较甜。她也不必照顾财旺和阿叶、阿照,所以她很快地入睡了。今天起财旺和阿叶、阿照这三个名字将渐渐地从她的记忆里消失。 《人性系列之2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阿桂就听到珠玉的声音,她喊阿桂要起来生火煮稀饭,阿桂听得出来珠玉是在棉被里面说话。阿桂不敢赖床,她摸黑拿着火炉到后院,过没多久时间秋美也拿着火炉出来,阿桂对秋美笑笑,黑暗中她看不到秋美的表情,或许也有对她笑吧!阿桂等着秋美开口和她说话,秋美只是默默地生火;天色亮了些,阿桂看得到秋美的脸,秋美似乎不想和新来的阿桂说话,她轻手轻脚地洗米,好像出点声音就有大事发生般的谨慎,阿桂也学着她的样,初来乍到,学着人家准没错。 接近过年的日子时间似乎都不够用,阿桂要煮三餐、洗衣服、喂鸡和大扫除,珠玉每天都上菜市场买些鱼肉,肉是天天买,鱼要三四天才买一次,泉仔喜欢吃肉,再多的肉他都吃的下,珠玉偶尔会夹一块,阿桂则是不敢夹来吃。后院有种些青菜,阿桂也必须负责照顾青菜,不过这些都不是难事,阿桂原本就会种菜。 珠玉家和来好的家中间只有一道矮篱笆隔起来,篱笆有七十公分高,这是防止鸡只越过界,大家虽是好邻居,但谁也不喜欢隔壁家的鸡跑过来吃自家的饲料。 篱笆是菱形的,菜豆就长在篱笆上,谁要吃就去摘一些,篱笆的后面有菜瓜棚,菜瓜棚旁边有荔枝树、莲雾树及葡萄藤,除了鸡和菜园以外,其他的果树和丝瓜、菜豆是共有的。 阿桂比较困扰的事就是听不懂泉仔的话,珠玉大约早上八点过后就会出门,有时去来好婶家玩四色牌,有时并不知道去什么地方;珠玉交待泉仔,有什么事就叫阿桂做,阿桂经常听不懂泉仔的意思,她只能揣测泉仔要她做的事,阿桂大部分不会猜错,午饭之前泉仔会叫她买饼干或是把早上的稀饭和着糖当点心吃,下午泉仔找阿国玩,玩累了同样叫阿桂帮他买饼干或糖果,泉仔不会分阿桂吃,但他会喂野猫。 ********************************************* 今天的第一庭是强制**罪。三十五岁的男子和十七岁的女孩**易。 被告说女孩告诉他已经成年,当时女生曾示出身分证明。男人很明显地要表示他是和已成年的女**易。 被告坚持他看到的身分证照片和眼前的这个女孩是同一个人。这个男人的眼睛有问题!他要大事化小并脱离另一条罪名。 我问女孩这是怎么一回事?女孩坚持她已经成年了,只不过她拥有一张娃娃脸。 「好!说一下户籍地址和父母姓名。」 女孩倒背如流,看来她使用这张身分证有一段时间了。我当庭要她带法警到她所说的户籍地址去,我说这是证明身分证是她本人的唯一方式。女孩傻住了,她没料到这样的事。 女孩沉默了好一阵子。 「这张身分证怎么来的?」 「捡到的。」 「请说明妳真正的身份,包括名字、地址。」 她不情不愿的说:「我叫黄凯莉,住在东区。」 女孩差两个月就满十八岁,浓妆艳抹、穿著流行,耳朵穿了好几个耳洞,黑色的马靴几乎盖到膝盖,红色的紧身衣上面有几颗大星星,黑色迷你裙勉强遮住屁股。 「有没有金钱交易?」我问被告。 「没有!我们是网友,约个地方见面谈谈话。」男人维持原来的说法。 「他有胁迫妳吗?」我问黄凯莉。 「他都说了还问我?」女孩白了我一眼。 「妳不是第一次被抓。」我告诉那个女孩。 「奇怪了,大家玩一玩不行吗?**还要分年龄啊?那吃饭为什么不分年纪?肚子饿了想吃饭也是一种**,为什么想吃饭就不犯法吗?」女孩显得理直气壮,她明白她不会有事的,吃亏的是那个男人。现在有儿童及青少年**易防制条例,以前呢? ************************************ 阿桂在过完年的时候才知道珠玉不去玩四色牌的时候到哪里去了。有一天一个年纪约五十多岁的人从前面大厅进来,他看到阿桂就问:「妳阿母呢?」 珠玉在房间里面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她说了声:「哎!」 珠玉要阿桂到后面去,并且以命令的语气告诉她:「不要到前面来!」当她再度听到男人的声音时她也没敢到前面去,她到后院摘豆子,为白带鱼上些盐巴,也摘一条胡瓜准备煮汤。 「妳阿母呢?」来好婶站在她家的后面问。阿桂向屋里喊:「阿母,来好婶找妳。」 过了会儿珠玉才走出来,来好婶冲着刚走出来的珠玉说:「有生意?」 「我没像妳那么好命,妳有再添养。」 来好婶笑了笑,她问珠玉要不要来一脚?珠玉二话不说地走向来好婶的家,没多久时间阿桂就听到珠玉不怎么愉快地口气从来好婶家喊她:「阿桂!把我的银袋拿过来。」珠玉的皮包放在神桌旁的抽屉,钱包里的钱不会超过五十元,她是防着阿桂,阿桂匆匆地放下生火的工作急忙地把皮包送过去。 进到来好婶家时她听到来好婶向珠玉说:「火气不要那么大,妳刚刚有收入哩!」 珠玉看了阿桂一眼说:「多一双筷子多一碗饭。」 阿桂识相地放下皮包离开,离走时珠玉特别交待她晚上白带鱼煎两块就好。 几年之后的某一天,阿桂一脸苍白地向珠玉说:「阿母,我下面一直在流血。」 「那是月经,女人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直到怀孕才会停。」 「我会死掉吗?」 「疯子!讲些没常识的话,每个女人都会有的,死什么死?」珠玉丢给她几件破衣服,要阿桂自己裁成一尺见方长的布,「把它垫在内裤底下,月经布不能跟衣服一起洗,要放在石头上洗,洗完拿到妳房间晾,不能让泉仔看到这东西,听到没有?」 大概过了半年左右,珠玉奇迹似地帮阿桂做了一件红色洋装,这是阿桂生平第一件新衣服,在山上的家阿桂捡姐姐的衣服穿,在珠玉这里则是捡泉仔不要的衣服,泉仔的衣服和裤子都很大,阿桂把衣服塞进裤子,然后找件泉仔不要的衣服缝成一条布带,她把布带穿过裤头绑紧它,这样裤子就不会掉下来,衣服也可穿得扎实些。 秋美也和阿桂一样,衣服同样是捡阿国不要的穿,她也是缝一条布带绑紧它,在院子时如果两人多聊上几句,珠玉和来好都会狠狠地瞪着她们的媳妇仔,怕俩人在背后说些不中听的话,有些时候还会给几个巴掌,她们说:「讲我的不是啊?供妳吃、住,还有闲话要说?还我钱来妳就可以回去了。」日子久了之后两人也就点点头打个招呼。 衣服做完之后珠玉要阿桂穿上它,她带阿桂出门,她们来到一个女人很多的屋子,这里的男人女人都抽着烟,女人跟各个男人打情骂俏,珠玉要阿桂在椅子上坐着,她则进到房间里面,不一会儿有个年纪比珠玉大的女人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出来,年纪大的女人指着阿桂,男人说:「不好看!我不要。」 年纪大的女人说:「第一次卖的不是好不好看,要不要啦?」 男人问:「要多少?」 女人伸出五个手指头,男人数了五张绿色的百元钞票给女人,珠玉叫阿桂跟男人到屋子里的房间去,阿桂进去之后年纪大的女人数了四百元给珠玉。 房间里面有阿桂惊恐的叫声和哭泣声,珠玉和外面的女人视若无睹,她们随便聊着,男人出来后向女人说:「货真价实。」 珠玉以前所未有的和缓语气向房间里说:「阿桂,穿好衣服就出来。」 阿桂忍着不舒服和珠玉走回家,珠玉淡淡地说:「没办法,家里没钱,这事以后妳要教泉仔,所以让妳早些知道。」珠玉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阿桂觉得珠玉是说给她自己听的。阿桂木然的听着,她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心中没有感觉、不会想哭。她是被卖给珠玉,她的所有权归珠玉;再说,现在想要怎样都来不及了。 有一个念头在阿桂的脑中强烈的成形,念头很快地占据她的思想,阿桂也立刻下了决心。 ************************************ 女孩说:「他给我一点钱零花,这也算以劳力换取金钱,我不偷不抢,总比抢劫杀人好吧?」 「妳还没成年,要受儿童青少年保护法的约束。」我说。 「随便啦!要怎么处理随妳,被抓到算我倒霉,我没什么时间,妳想要怎么判随妳。」黄凯莉夸张地看着手上粉红色大大的手表。 ************************************ 阿桂没有法律保护她。珠玉的话就是法律,日后的一段时间里,泉仔的话也是法律。 阿桂记不得男人的面孔,她只记得心脏踫踫地跳,而且也担心自己会在处痛中死去,死亡不代表什么,死亡就是没有呼吸、不必做事情,当然也没有珠玉和泉仔,后来她才想到死亡可能会很孤独,没有她认识的人,只有庙里墙壁上的那些刀山油锅和牛头马面。 《人性系列之3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女孩接着又补上一句说:「他没有胁迫我,是我自愿的。」 「妳认为妳做的事对吗?」我开始生气了,为什么她要一直狡辩?还表现得那么无所谓?她了解她做的是什么事,女孩或许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不能拒绝」的痛苦。我强压住怒气,我知道每个人的理念不同;要改变观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联络妳的父母过来,他们也有责任。」我说。 「我可以现在打电话吗?」女孩明白法庭的规矩,我想接下来的程序她跟我一样清楚。 「不行,等一下打,叫他们下午到办公室找我。」我盖上卷宗,表示这一庭结束了。 下一个案子是社会局转过来的,案由是父母不让孩子上学。 我宣读宪法的规定:依据宪法第21条,人民有受国民义务教育的权利与义务。 「受教育一定要到学校吗?」男人问我,他今年三十二岁,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和十岁的儿子,女儿的年纪应该读国一或小六,然而她却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儿子今年该读小学四年级,但男孩的记录是小学二年级而且只上了一学期,父亲经常帮孩子请长假或办理休学,对于学校的访谈和社工的拜访,父亲都说学校的环境不好,会带坏他的孩子。 社工的访谈记录却不是这样,记录上写着居住环境不佳,屋内脏乱,父母没有正当职业,邻居表示父母以伪装残障人士乞讨为生,收入虽不稳定但可以过日子,两人为了增加收入所以带着孩子「加入行列」,为了让孩子愿意从事乞讨工作,他们给孩子高额的零用钱,并得意洋洋的表示读书没有好处,只有浪费金钱。又说他们夫妻两人没受过什么教育,但收入不会比一般大学毕业的人少。 两个孩子都有明显的行为偏差,不但有抽烟、嚼槟榔的习惯,还对社工人员口出秽言,并且表示没有上学的愿意。 「受教育是每个国民的权利和义务,没有让孩子接受义务教育监护人必须受罚。」我告诉男人。 男人反驳我说:「在哪里都可以学习,为什么一定要去学校?我自己也可以教他们。」男人大概认为女法官比较好说话,他自在的说出他的理论。 「根据社会局送过来的数据,你带着孩子从事乞讨的工作。」 「那是我的自由,像妳刚才说的,我是他们的监护人,所以他们要跟着我。」男人瞪着眼睛回答我。 「自由要在法律许可范围之内,今天你一定要让孩子复学,并且到国中毕业之前不可以再帮他们办理休学,若是接到学校的通报我会裁定小孩必须到寄养家庭,或是中止你们对小孩的监护权。所谓的监护人是尽监督保护的责任者,也称为保护人。你并没有保护你的孩子,也没有克尽监督的责任。」 「我不让孩子受到伤害,这不算保护他吗?」 「你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我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我说:「你让孩子抽烟、嚼槟榔,并对社工人员口出秽言,这明显的违反`社`会`道德和社会秩序,根据社工局的评估,孩子已经不适合跟你同住,我这是给你一个机会,你不要认为你说的有道理,你说的根本是歪理,抽烟和嚼槟榔算是保护孩子的行为吗?我会让社工人员持续观察你的孩子,如果在三个月之内他们没有戒掉抽烟、嚼槟榔的坏习惯,我也会让他们到寄养家庭。」我瞪着男人说。 父母老认为孩子是他们的物品,他们有权决定孩子的一切,然而孩子出生后就是一个自由的个体,他只属于他自己,他不是附着在父母身上的寄生动物,很多人搞不清楚这一点,包括我的父母。 ************************************ 我可以上学读书完全是拜泉仔之赐。当我到养母家那年泉仔刚入学,来年泉仔升不上二年级,他没有办法写对文字的笔画,对于类似的字也无法分辨,算术则是最简单的加法也算不来,读完一学年他连名字都写不完全。来好婶说:「读不好就不要读了嘛!妳们家不是有猪舍吗?把猪舍修一修,养猪也是不错。」来好婶心里可能知道泉仔根本无法学习课本上的东西。 阿母对来好婶的话很不谅解,她说:「我们泉仔是大鸡慢啼,谁说他读不好来着?泉仔是没有伴,他的个生比较害羞,我让阿桂陪他去。说不定泉仔可以赢过阿国。」阿母认为泉仔害羞?她是自欺欺人,泉仔对阿国、秋美、我,以及邻居的玩伴可一点都不害羞,他不但霸道且耍狠,自认为块头比人家大就赢得过一切;其实大家是看着泉仔的样子多少礼让他一些,前面的樱子姨背着阿母叫泉仔是「咿喔」的。她交待她的孩子跟阿国玩就好,至于那个「咿喔的」......要离他远一点。 来好婶笑笑地回答:「是啊,大家一起上学都有伴,我们秋美也要读国小了。」来好婶特别提到秋美,她要让阿母知道她比阿母明理多了,秋美不是去「伴读」,她是去受国民义务教育。 来好婶的话让我遭殃,每当来好婶谈到泉仔那天,阿母的脾气就特别不好,她会因为任何一点点的小差池打我,有时我甚至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总括来说,阿母把别人对泉仔批评的怒气发生我的身上。今天,她说我浪费原子炭,热水烧完了还有通红的柴火,她拿扫把柄打我,边打边说钞票不是自家可以印的。还好她出手不重,我想她心里认定阿国也会留级。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可以报今天的仇,希望使人有期待,希望也让人有好一点的心情。 《人性系列之4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九月的时候我们四个人都去读书,早上我必须更早起,秋美也是一样,我们要煮好稀饭、洗完衣服并且把中午要煮的青菜洗好后才能上学。我还多一件差事──要叫泉仔起床,泉仔会赖床,有时叫了四五次都还不肯起床,声音大了些他也会发脾气,发脾气的时候就使性子不上学,这时阿母就在泉仔的面前打我或是骂我好让泉仔消气。他起床晚了就怪稀饭太烫,我必须赶快帮他把稀饭隔着冷水漂凉,泉仔的食量比我大,通常我都可以吃饱再上学。 上学是快乐的,我可以和同学谈话、听老师讲课、不用挨阿母的打骂。 当我上学之后我的日子过得比较轻松,阿母让我下午帮泉仔复习当日的功课,泉仔的口齿不清对「国语」这科是极大的障碍,尤其是背诵课文,我只能由字数决定他有没有漏字,即使是这样,泉仔的字数也从来没对过。 泉仔要是在客厅里听到阿国在后院的声音就会马上向我说:「妳帮我写。」然后就很快地跑出去和阿国玩。 来好婶会问他:「你习题写完?」 泉仔就回答她:「写完了。」 阿母不会禁止我帮泉仔写功课,但她要求我必须把泉仔的功课写得比我好,虽然她不识字,但她会比较两本作业是不是有一本来得好一些。 那时我们的功课用圈圈代表成绩,阿母看到泉仔的本子是五个圈圈时就会眉开眼笑,但如果发现我也是五个圈圈她就不大愉快,她说:「我不是要妳把泉仔的簿子写得好一点?」所以我不但要帮泉仔写功课还要把我自己的作业写得比较不好。 这种模式套用在每一科,泉仔的算术作业必须一百分,但我不能高过他,所以我让自己错一题以换取阿母的高兴。 作业可以捉刀,月考就不行了,第一月考完发成绩单的那天阿母气疯了,泉仔虽然不像去年那样每科都抱鸭蛋,但他的总成绩只有我一科的分数,阿母很生气地向我说:「妳以为我真的要妳去读书?我是要妳陪泉仔读,妳要认清妳的本份。」我发觉阿母好像要去拿扫把,我赶忙向她说:「阿国的成绩没多泉仔几分。」这时阿母真的高兴了,她嘴巴咧得很开问我:「真的吗?」我点点头说:「阿国四十五名,只在泉仔前面一个。」我的话才说出口我马上后悔了,我怕阿母会问我第几名,可是阿母得意地拖着木屐哐郎哐郎地走向后院,她要等来好婶出来。 来好婶向阿母说:「妳家两个真厉害,一个在前一个垫后,前包后操,可是猪不肥肥到狗去了。」 「龟别笑鳖无尾,阿国只在我们泉仔前面一名,才第一月考而已。」阿母认为自己站了上风,她说完后又哐郎哐郎地走进来。阿母重重地向我说:「妳要好好地教泉仔,如果下次月考泉仔没赢过阿国,妳就等着皮痛。」 或许来好婶也警告阿国不可以让泉仔赢过他,此后阿国都到黄昏时才出来玩,相对地泉仔做功课的时间也多了一些,为了保持作业「一定的水平」,我把算术的答案写在纸上,泉仔再把它誊到作业本,泉仔也乐得这样做,他的作业分数都很高。 《人性系列之5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国和泉仔有惊无险地升上二年级,秋美的成绩中等,她不会留级,正如阿母说的,秋美也只是陪着阿国读书,只是来好婶不愿意明说,我们两个的成绩都是无人在意。 放暑假时阿母很高兴,因为泉仔和阿国的成绩单都盖上「升级」两个字,阿母问我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也看不懂那两个字,不过老师在学期结束时说大家都可以升上二年级,所以我就向阿母说泉仔可以升上二年级。 阿母很高兴,去玩四色牌时大声地向牌搭子说泉仔要读二年级了,那个语气有无上的风光。 ************************************ 黄凯莉的父母亲下午两点到办公室找我,父亲西装毕挺,母亲珠光宝气,两人像走在星光大道的明星,一路朝着我的同事点头,我不禁怀疑他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们的女儿做了什么事?父亲很直接地向我说管不动他们的女儿,接着再问我多少钱可以让他的女儿没事。男人随后补了一句:「能不能易科罚金?」 「问题不在钱,而是你们监护人的心态,放任未成年的孩子触犯法律,监护人也有刑责。」 「那么要把我怎样?抓我去关?她现在已经成年。」男人很不耐烦地说,母亲则在一旁东张西望,好像事不关己。 「卖淫是不对的行为。」我尽量避免使用「**易」的字眼。 这时母亲开了口:「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女人幸灾乐祸地说。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对父母,但我猜想他们在闹离婚,而赡养费是他们最大的注意焦点。 「我要你们多注意黄凯莉,她才刚满十八岁,你们......」 「就这样叫我跑一趟?莫名其妙。」男子打断我的话并且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直销公司。」女人向我说,她再补上一句:「专门骗人钱的。」 「妳最好少说两句,话愈少钱就愈多,我不知道妳是怎么教孩子的?」 「没办法,小孩有样学样,她口中的阿姨多得像她的头发。」女人拨着头发意有所有地说,同时白了男人一眼。 男人盖上手机说:「可以走了吗?」 不被人关心的女孩从古至今一直不断地存在,以前是性别的观念,现在则是拥抱金钱比拥抱亲情来得快乐且重要。金钱或许是万能,但「万能」是否像包围地球的大气层一样,亿万年来一直保护着地球,没有人想象过大气层会有破洞的时候,而要填补这个破洞却比登天还难。科学家上得了太空,并且探索地球以外的地方,但他们却无法补平太空之内的大气层。这个要命的缺口会造成极大程度的毁灭,只是不知道在哪一天这个灾难会降临。 夫妻两人要离开时和女孩擦身而过,女孩嚼着口香糖轻松地和父母举手打个招呼,女孩高兴地说:「嗨!我们见面了。」 「妳给我小心一点,再惹出事情的话我就让妳好看。」男人忿忿地说。 「无所谓,我一直很好看。何况你也没什么时间注意我好不好看。」女孩耸着肩说。 男人有一肚子的气,他瞪了女孩一眼后狠狠地踩着脚步准备离开。女孩说:「Wait·a·moment!」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男人吐口气,西装掏出皮夹,数了七八张千元钞给女孩,男人没有半句训戒女儿的话,他把皮夹收好后身影就消失在门口。 「我要妳接受三小时的伦理道德讲训。」我说。 「无所谓,能打发时间就好。」 看着女孩时我浮现另一种想法,我说:「妳也可以选择在法院当一天的义工,或是接受三小时的伦理道德讲训。」 「当义工,义工是一天吧?」黄凯莉的眼睛发亮了。 我点点头。她在过多的时间里迷失自己,她做的事只是让循环不息的时间「有点事情做」。我告诉她不可以穿这样的衣服来法院。 「不然要穿什么?」 「简单干净就好,牛仔裤加衬衫或宽松的T裇也可以。」我特别加强宽松两个字。 「没问题,牛仔裤我有,我去买一件衬衫和T裇。」女孩很高兴的说,好像要去面试般的兴奋。 「选一种买就好了,只有一天。明天早上八点来我这里报到。」 「八点?会不会太早了些?」女孩歪着头说。 「这是规定,伦理道德讲训也是八点开始。」 「好吧!我设定闹钟,不过,妳能不能在七点半时打个电话叫我?」女孩写下她的移动电话,然后向我说拜拜,「我要去买衬衫和T裇,七点半要打电话给我喔!」 闹钟、Morning·call都不存在我的生活里,从我有记忆以来,天还没亮就会自动醒来。 ************************************ 泉仔被老师叫起来背课文,我的背脊从下而上升起一阵寒意和恐惧,以前老师绝不会叫泉仔起来背课文,他的话没有人能听懂,老师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泉仔怯怯地站起来,他能背的只有第一句,老师原谅他,但嘱咐他明天一定要背熟,老师说明天会叫他起来再背一次。 那天回去泉仔就向阿母说明天他不想上学,阿母问他为什么?他说老师要他背课文,阿母很直接地向他说:「你没叫阿桂起来帮你背?」 泉仔咿咿呀呀地说:「阿桂没有举手说要帮我背。」 「妳为什么不起来帮泉仔背?」阿母拿起扫把。 「老师没叫我。」 「妳不会站起来说要帮泉仔背?老师知道妳是泉仔的媳妇仔,妳帮他做事是应该的。」 阿母不了解学校没有「媳妇仔」这个名词,她也不知道背课文是不能代替的,她答应明天泉仔可以不去学校,阿母要我向老师说泉仔肚子痛,我说:「后天老师还是会叫他起来背。」 「妳趁今天和明天教他背熟。」阿母命令我。 这是四年级的事。我很快地煮饭、喂猪,阿母买了两只小猪,她希望泉仔能学着养猪,如果泉仔能好好地养猪,以后的生活将不成问题。吃完晚饭我不敢马上做功课,我叫泉仔一起来背书,泉仔不肯,他要到庙口看布袋戏。阿母问我背书要多久时间?我毫不思索地说半个小时。阿母说泉仔可以去看布袋戏。 我在房间写功课,写完功课泉仔也回来了,我把作业簿拿给他,他依样画葫地抄在他的作业簿上,今天他只抄了算术和社会,国语作业他可以利用明天的时间写,不过他要求我国语作业行帮他写一半。 隔天我照阿母的话帮泉仔向老师请假,老师要我回家转告他,明天他还是要起来背课文。此时我知道我做错一件事,我不该向阿母说背课文只要半小时,这句话果真害惨了我。 洗完碗时我向泉仔说:「老师说你明天还是要背,现在先来背吧!」 「我的国语作业还没写完。」我现在听得懂泉仔的话了。 「那你现在写国语,我写今天的习题。」 「不要,我八点才要写。」 我心急如焚,八点之前我可以写完我的作业,但是泉仔要写昨天的国语作业还要抄今天的习题以及背课文,以泉仔的速度十点以前他是做不完的,因为泉仔写作业时打瞌睡的时间多过于写字的时间,我已经可以预见明天下课后的光景了。于是我努力地催促泉仔赶快「开工」。 阿母站出来说话了,她说:「妳不是说背课文只要半个小时?抄习题也大约半小时,泉仔八点开始,九点就做好了,妳先去写今天的作业。」阿母对于抄作业这种模式觉得理所当然,她喜欢看泉仔的数学作业被写上100分,而国语作业泉仔都是乙下或丙上,社会作业泉仔通常可以拿甲下,阿母说只有国语一科不好没关系,泉仔不就已经升上四年级了吗? 晚上九点泉仔作业还没抄完就在打瞌睡了,阿母要我帮泉仔写完,我说:「老师看笔迹不一样会打泉仔。」阿母想了一下向泉仔说:「把习题抄完,明天早点起来背课文。」虽然我也很想睡觉,但泉仔没把作业完成之前我是不能离开的,泉仔的作业就是我的作业。泉仔在九点四十才把作业写完,他把笔一丢就说要去睡觉了,阿母叫我帮泉仔整理明天的书包,还要我明天早上起来生火的时候叫泉仔起来背课文。 我五点起来生火,一边生火一边叫泉仔起床,叫到六点二十分他才不情愿地离开被窝,等他斯条慢理地刷牙洗脸后已经六点四十了,「泉仔,背课文吧!」 「我要先吃饭。」泉仔每天早上都有一个荷包蛋,他吃荷包蛋配肉松,我则配些酱瓜。其实今天早上我一点都不饿,泉仔要背课文这件事是我心里很大的负担,这个负担让我吃不下饭,泉仔也知道不能再拖了,他只吃了一碗稀饭。 我看他停下筷子就马上先背一句让他跟,他说前两句可以跳过去,于是我们从第三句开始,我们一边背一边拿书包、水壸、便当;泉仔今天一反常态没有叫阿国和秋美一同上学,走到学校时泉仔依然背得不完整,他总是会漏个一两句,泉仔很紧张也很沮丧,今天第一节课就是国语。 老师一进教室就叫泉仔起来,班上同学都露出期待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泉仔,泉仔在学校并不得人缘,口齿不清是原因,仗着体型欺压同学是最大的因素。 《人性系列之6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全班就剩你一人还没背,现在开始背,背完了我们就开始上课。」 我不知道泉仔是因为紧张还是有其他的原因,泉仔背书的情况比我们上学路途中背得还糟,他总是忘了第二句,或是第四句接在第二句的后面,老师提醒他三次后再也忍不住了,他拿起藤条重重地在泉仔的背上打了三下,老师说:「男孩子要更用功,你要拼过柯月桂才有面子。」 有些胆子大的同学小声地说:「她是第一名哎!」 老师再接着说:「你跟她至少不要差太多。你的作业都是抄柯月桂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老师要泉仔站到教室后面把课文背熟,泉仔经过我的位子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回家妳就知道我的厉害。泉仔有两样东西赢过我,他的拳头和阿母赐给他的棍棒。 阿母时常告诫他,一开始就要把老婆压下去,以后我才会乖乖地听他的话。泉仔到第三节下课才把课文背熟(字数对了,老师提示两次),老师向他说:「你看,不难嘛!专心的背一下子就可以背好,多加努力你可以学习得很好,把柯月桂当做榜样,这样你的前途就无限光明。」泉仔今天出奇的安静,他不和同学抢秋千,午休时自己一人去吊单杠。 放学的时候他就原形毕露,出了校门他先狠狠的踢我,又拿著书包朝我脸上打,同学都在看,有的讽刺他说:「再怎么打也赢不了柯月桂。」 泉仔听了更生气,他朝我的屁股踢,又把口水吐在我脸上,我没有拂掉它,擦掉了他还会在吐,我忍受着口水的腥味,后来我改用嘴巴呼吸,直到家里。 班上还有两个女生也是童养媳,泉仔给她们的主人一个「良好」的示范,男生会威胁他们的媳妇仔说:「给我小心一点,看看泉仔是怎么对待柯月桂的?」包括我和秋美在内的五个童养媳都必须替我们的「主人」做事情,万一做错了,挨打挨骂的都是女生。 回家时泉仔马上向阿母告状,他向阿母说我害他没把课文背完,老师要他罚站并且打了他三下。泉仔被打就如同阿母被打,阿母拧着我的脸颊说:「死小鬼,妳不知死活是不是?我要妳陪泉仔去读书,妳却让他挨打。好!我要把泉仔被打的讨回来。」于是扫把柄又落在我的身上,阿母可能太生气了,她要泉仔接手打我,泉仔得意洋洋,他终于赢过我了。 阿母向泉仔说:「要像个男人,自己的老婆要自己教,以后让她爬到你的头上你就欲哭无泪。」泉仔听了阿母的话更加用力打我。隔天我带着一身伤上学,大家只是好奇的看着我,眼神里同情多过好奇,没有人问我发生什么事。不过从那天起,阿国也开始恐吓秋美,他向秋美说:「看看泉仔是怎么对阿桂的。」他也依样学样,要秋美写完作业让他抄,来好婶没有阻止这件事,秋美的功课是中等,但比阿国好很多,阿国和泉仔是哥俩好,是班上垫底的两个人。 ************************************ 宪法第8条人民身体之自由应予保障。 自由:依自己的意志行事,不受外力拘束或限制。 ************************************ 我要做所有的家事,要做什么事不是依我的意志而是由阿母规定,吃饭也是一样,一餐饭我大约吃七分饱,因为我只能添七分的饭,多吃了阿母就说泉仔只吃一碗半,而我小小的一个人却要吃一碗,阿母不会想到我要洗衣服、打扫和煮饭,所以食量会大一些;而泉仔下课后不是玩就是吃饼干。桌上的鱼是给泉仔吃的,泉仔吃鱼肉,阿母吃泉仔剩下的,鱼骨和没有肉的鱼头才是属于我。我们家每餐都有肉,偶尔会杀只鸡,我吃鸡爪和鸡脖子,有时阿母也会叫我吃鸡头;不过这都是在过年的时候,过年时我要清理厕所的粪坑,然后用木桶把它提到土地公庙过去一点的河里倒掉,我总是趁这个时候看看我的金锁片是不是还在原来的地方,还好,很多年来它都一直埋在那里。 来好婶有时会大发慈悲向阿母说:「叫辆水肥车要不了多少钱。」 阿母都以「妳们家有再添赚钱」回答来好婶。 来好婶说:「我家再添一个月赚八百元,不多。」她说话的时候是笑笑地看阿母,好像阿母应该知道她说些什么。 来好婶指的是什么阿母心知肚明,阿母拍拍肥胖的肚子说:「生意不好,也常输牌。能省就省。」阿母要结束这个话题,她大声地喊我:「阿桂,喂鸡了没?」阿母明明看到我刚倒完粪正在清洗木桶。 我赶快放下清洗一半的木桶准备喂鸡,阿母开始骂我:「手脚慢顿,只会吃饭。」泉仔脱下裤子在清洗一半的木桶里大便,喂完鸡后我又得到土地公庙旁的河里倒泉仔的大便。 ************************************ 今天下午开的庭是请求财产分配。准备离婚的夫妻因为财产的事闹上法院。两人居住的房子登记在丈夫名下,妻子拿出她缴贷款的证据请求房子归属于她。 女人说:「头期款是我娘家拿出来的,贷款也是我在缴,所以房子应该归我。」 男人说:「我的薪水都交给妳,妳把钱存入妳的户头,所以看起来是妳在缴,但事实上我也有缴。再说房子登记我的名字,所有权当然归我。」 女人说:「要结婚的时候我父亲帮房子付头期款当我的嫁妆,我父亲付了五十万,至少我应该取回我的嫁妆。」 我问他们:「你们要处分房屋吗?」 男人没有回答,女人指着男人说:「他不要。」 我问女人:「当初妳父亲付款有证明吗?」 女人说她父亲开的是即期支票。 我再问他们:「有没有证据能证明哪位支付贷款的金额?」 男人告诉我他们各拿出薪水的三分之二维持家计。 ************************************ 法律上规定嫁妆属于女方,我的母亲交给我的金锁片大概是我唯一的嫁妆。母亲没说出这两个字,直到在阿母家的第二年,我才知道女儿出嫁要有嫁妆这件事。 那天早上鞭炮一直响个不停,阿母向来好婶说是前面阿政叔嫁女儿,阿母和来好婶拖着木屐走出去看,马路上有两辆牛车经过,来好婶很羡慕地说:「有摩托车哎。」牛车上什么东西都有,布料、新棉被、电风扇和电冰箱。新棉被是我注意的焦点,它软软地、干干地,我想它盖在身上一定像覆着羽毛般的舒服。 我棉被里的棉花是一坨一坨的,棉花已经结了块,要盖很久很久才会觉得暖和,尤其是我的脚,老像不属于我身体般的冰凉,血液似乎到了小腿就返回心脏,脚部太偏远了,连血液也不想到那个地方;虽然很想睡觉,但是暖和不起来的身体经常让我睡不着。 「提早为妳们阿碧和阿珍做准备。」阿母向来好婶说,阿国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阿碧姐没有读书,她在银纸工厂上班,我到阿母家那年她就已经在工作了,她要把金箔和银箔糊在银纸上,每个月可以赚两百八十元,阿珍在我读三年级那年也去上学了。 「嗐,两个赔钱货,又加一口吃饭的。」来好婶似乎很怨叹。 「别怨叹,妳家有两口在赚钱。」阿母白了我一眼,意思是说要不是得陪泉仔读书,我也可以出去赚钱,阿母一定要泉仔拿到国民学校毕业的文凭。 我此时才明白刚来的那天阿母问我山上的妈妈有没有让我带东西来的意义。隔天早上阿母再问我一次:「妳阿母让妳带什么东西来?」 「没有。」我低着头说。 「骗鬼喔!嫁女儿不用给点东西?妳藏在哪里?该不会塞在屁股里吧?」阿母要我脱下内裤让她检查,之后再到我房间四处翻找,我的房间只有一张草席和棉被,那张木头桌子我动都没动过,阿母在找东西的时候我才看见桌子里装些胃散、万金油、金毛狗之类的东西。 「存心全部吃我的就是了?」阿母的眼光有很深的怒气,她拿起扫把打我,她说一定要打到我说出来,我记得妈妈的话,妈妈说入人家的家里要受人家的教。我只让眼泪流出来而没有哭出声音,扫把打人的声音引来好婶走进家里,她说:「发生什么事?」 「这个死人,说一点东西都没带。」阿母的胸部剧烈地起伏。 「哎!她家要是有钱就不会让她来这里,恐怕穷得连鬼都不会上她家的门。」 「谁说的?至少要有一个戒指,妳们秋美不是带个戒指过来?」 来好婶说:「这是我向她阿母要的,哼!才五分重的戒指,踫一下就变形了。」 「真的啊?妳为什么不告诉我?」阿母很沮丧。 「事情都过去了,至少妳比我少付一百元。」 阿母听了才扔下手上的扫把,她向来好婶说:「真是有够衰,找个不知礼数的人买卖,当初应该说三百元的。」阿母十分、十分的不满。 「三百元?又不是买四五岁什么都不会做的孩子,阿桂什么事都会做,妳没有赔钱啦。过来!人家已经开始了。」来好婶广邀左邻右舍到她家玩四色牌,她弄些口酥饼、花生、青草茶招待赌友,赢家固定给她一成当叨扰费,阿母没出去时她是来好婶邀约的第一个对象。 有一天来好婶神色慌张地来找阿母,她说:「秋美的老爸说要来看她。」 秋美跟我差不多,事情做的不如来好婶的意就会挨打,秋美的工作比我多一份,她要帮阿碧姐准备便当,要洗一家六口的衣服,烧热水的时间也比我久,有时热水供应不了全家洗澡的速度,秋美就挨打了。 「去后面摘倒地莲捣碎帮她敷上。」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来好婶喜孜孜的匆匆离开。 几天过后来好婶又过来了,她说:「带了新市莲雾来,他不知道我们后院就有莲雾树?他跟她老母一样,」来好婶以嘴巴指着我,「出门礼都不懂,至少拿几粒苹果来。」 「有总比没有好。苹果一粒要多少钱?有钱买苹果的话就不会让秋美到妳家。」阿母回答她。 《人性系列之7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哎!她老爸说秋美的八字跟他相克,所以才不让她在家里。」 「真的啊?那──有没有关系?」阿母问的是会不会克到其他的人。 「不会。」来好婶笑嘻嘻地说,「我拿去给相命仙仔看过了,相命仙仔说她命中多男丁。」 来好婶只有阿国这个儿子,能多添几个男丁是她的愿望。 我的家人不可能来看我,坐一趟车要好几元,买个伴手礼至少也要二十元,这些钱可以过很多天的日子。 在我国小五年级时秋美告诉我,其实阿碧姐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以及一个早夭的弟弟,阿碧姐的姐姐叫招弟,在阿碧姐出生时送给人家做童养媳,来好婶说那是再添叔的意思,再添叔说女儿是有钱人家才养得起,像他们这种苦力人家把女儿养大了一点用处都没有,等于浪费十多年的米饭钱。来好婶把两个女儿送人的时候并没有向人家拿钱,招弟送给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妻,他们还是叫她招弟,一年之后这对夫妻真的生了一个男孩,他们包了一个红包给来好婶,说是她女儿真的为他们招来一个弟弟。 另一个妹妹就没有那么幸运,再添叔把她送给一对做粿为生的夫妻,从小就要早起帮着磨糯米,来好婶说:「一人一款命,好坏看因果。」 阿国的哥哥死于下痢,不到两岁就死了,来好婶生了阿国之后还打算再生一个男丁,无奈天不从人愿,接下来生的还是女孩,再添叔说:「或许我命中注定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来好婶好好照顾阿国,绝对不可以让他绝嗣,阿珍因为是最小的孩子,来好婶舍不得送人,所以阿国才会有一个妹妹,阿碧姐得以留在家里的原因是她从阿珍出生后就去银纸厂工作,她不算是白吃饭的人。 为什么嫁女儿须要嫁妆?老师的解释是说女儿嫁到别人家是让人家多双筷子也给人家添了麻烦,为了表示女儿不是白吃饭的,所以就用嫁妆代替女儿此后的伙食费。老师的说明让我隐约了解我必须离开山上的家的原因,父母亲没有能力为我办嫁妆,以故我用劳力顶替我的嫁妆,这是我国小五年级的想法。 ************************************ 接下来的案子是学童的家长互控对方伤害,两个调皮的孩子在下课时玩黑白猜的游戏,其中一个孩子老是玩输,他认为是对方作弊,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瘀青脸肿是免不了的,孩子向家长说明事发经过时一定加油添醋,所以双方家长都不接受学校的调停,坚持一定要在法院见。 家长还没进入法庭就在外面开骂了起来,法警上前制止后咒骂声仍旧不断,两位家长都说孩子是他们的宝贝,不能无缘无故的吃亏,其中有个家长大声地说:「没有法律了吗?」 法律是有的,人`权也是有的,它们和时光的流逝成正比。 ************************************ 泉仔和阿母经常把我打得鼻青脸肿,秋美也会挨来好婶的打,但她不会像我一样被阿母和泉仔死命的打,她的父亲会来看看她,来的时候都带一个苹果礼盒,阿国也比泉仔讲理些,他不会使性子时就对秋美出气。 来好婶因为要经营她的赌博事业,所以没什么时间管阿国,只要不和泉仔起冲突来好婶就不会骂他。来好婶为赌客准备的糖果点心也让阿国随意的吃,泉仔看到阿国吃什么就会要我去买,这时我就得向阿母要钱,阿母赢钱的时候会二话不说的拿给我,要是手气不顺时就会打我巴掌出气,好像是我要买东西吃似的不应该,我要不到钱就跟泉仔说没钱买,泉仔就去向阿母要,阿母偶尔也不给他,反而骂他前来搅局她才会输钱,这时泉仔要是心情好就会叫我过去来好婶家拿饼干糖果给他,要是心情不好或是想吃的东西正好没了,我就是他的出气筒。 来好婶并不欢迎我去她家拿饼干,她向我说:「跟妳阿母拿钱去买。」 阿母听到这样的话当然不愉快,她揪着我的头发说:「夭寿死小仔,那么爱吃,回去!」 我向阿母说是泉仔要吃的,阿母恼羞成怒地捏我的手臂或脸颊说:「自己爱吃还牵扯到泉仔的身上,妳还要不要脸啊?」 来好婶这个时候就出来当公亲,她拉住阿母说:「好了啦!」然后拿两三块饼干给我,告诉我说:「拿回去给泉仔吃。」泉仔总是嫌饼干太少,他用力地推着我的身体说:「妳是不是在菜瓜棚那里偷吃?」 阿国和泉仔都是来好婶跟阿母的宝贝,两个人都是家里的天皇老子,有一次两人玩弹珠起了冲突,阿国自然打不过泉仔,这时来好婶站在篱笆旁边骂起泉仔,她说:「泉仔,你为什么把阿国打成这个样子?」 泉仔伊伊喔喔地说:「阿国骗人,他多拿了我三颗珠子。」 来好婶听不懂泉仔的话,她骂泉仔说:「吃得像猪一样,万一把我们阿国打伤了看你老母拿什么赔我?」 阿母听到来好婶形容泉仔是猪忍不住火冒三丈,她马上走出来说:「来好啊!妳讲话客气一点,我家泉仔哪里长得像猪?妳们阿国才是瘦猴仔六只脚。」 「珠玉,妳自己看,泉仔把我们阿国打得头都破了,要是打坏脑筋怎么办?我们家可没有阿桂帮他读书。」 「笑话,阿桂不是来帮泉仔读书的,她是陪着泉仔去学校,妳们阿国本来就不会念书还怪泉仔。」 「我现在带阿国去药房,敷药的钱妳要付。」 不管事情的对错是谁,伤者总是站在有利的一方,阿母马上责怪我当时为什么不把他们两个拉开。 「这笔钱是白花的。」阿母忿恨地说,随后她问我:「妳跑到哪里去死了?」 「我在屋子里。」 「当千金小姐啊?躲在绣房里做什么?妳没那个命!」阿母推了我一把,我后退几步踫到了墙。不知怎的,阿母对我撞到墙很在意,她走到我的旁边拨着我的头发,看到没有受伤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几天之后我有新洋装,阿母带我出去。 阿母不费吹灰之力就赚得一百元,愉快的心情自不在话下,她赏给我五元,这是我十二年来第一笔属于自己的钱。我紧紧地捏着纸钞,想利用这笔钱逃离这个家庭的念头油然而生,但是我很快地挥去这个想法,一旦我离开这里,阿母会到山上的家向妈妈要人,终其后妈妈得拿钱赔阿母,妈妈怎么可能有钱?玉米和萝卜是家里主要的收入,三分田地的收入不多,于是我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 既然自己不是父母的宝贝,那就自己把自己当宝贝。 我从此刻起竭尽所能地做好家事,每天早上起来生火时我一定双手合十地朝着东方拜拜,东边是太阳出来的地方,大阳就是天公,祂掌管人间所有的事,我向天公祈求阿母今天手气能顺利。阿母已经不到外面去了,四色牌是家里唯一的收入,看着木柴借着小树枝慢慢地转为熊熊烈火,我的心激动不已,多么伟大的样子啊! 小小的火苗借着空气就能引出烈焰,烈焰变得无所不能,煮熟食物、予人温暖、照亮黑暗;如果可能,我也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像烈火般的雄壮,老师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从这句话获得启示,我想某些努力或许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于是在不用上学的日子里我把事情做完后就到外面捡些纸箱、玻璃罐或是铁钉、铁片,然后拿去古物商卖,卖得的钱虽然不多,但我全部交给阿母,阿母看了吃了一惊,揪住我的头发问:「钱从哪里来的?」 「我去捡歹铜古锡,卖给古物商。」 阿母听了马上松开手,带着些许的微笑把钱收起来,我捡旧物去卖的情形维持快一年,这些时候阿母比较不会打我,原因之一固然是我带给她意外的收入,原因之二是我对该做的事已经驾轻就熟,来好婶时常说我很勤快,因此不太会惹阿母不高兴。 我在等着适当的时机。然而事情用想的远比付诸行动简单,好几次我的话都已经到了喉头,一看到阿母又硬生生地把话吞回去,直到不能再等的那天。 我趁着阿母心情不错的时候向她说:「阿母,我要读初中。」这句话说出口我就冷汗直冒,全身感到虚脱无力,我的心脏更是剧烈地跳动。 「妳说什么?」阿母以为她听错了,不!阿母肯定以为她一定听错了。 「妳说什么?」阿母再问一次,并且集中她的精神。 「我要读初中。」 「死女仔,妳当作我是白痴?这附近有谁要读初中?阉鸡赚凤飞,妳是媳妇仔呢,妳把妳自己当什么?是哪间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又把我当什么?神经病院里的人?妳是七月半鸭子不知死活,我若不把妳教清醒ㄟ,妳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八字。」阿母拿着锅铲往我的头打下来,又打了我几个巴掌,再拿起竹条往我的背后及腿一直打。泉仔在客厅听见了,他伊伊喔喔地说:「把她卖到『黑店02』去,这个丑女我看了不爽。」阿母专注地打我,她除了狠狠的打之外也一直说:「疯女人,今天一定要让妳知道妳有几两重。」她没听见泉仔的话。 阿母认为竹条不足以教训我,她把火钳放进灶火里烘了烘再拿出来打我,炙热的疼痛袭击我的身体,我极力忍住疼痛,我想只要我出了声音,我的坚持就会化为灰烬。我的人生也将成为灰烬。 《人性系列之8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没有生命的木柴都可以产生那么美丽的火花,何况我是有生命的人,我的人生不要像灶里的灰烬,灰暗、没有光泽也没有半点价值;我从山上的家来到这里辛勤的工作,为的是换一口饭吃,如果只求一口饭,那我的一人就是完全没有希望地守着爱赌的阿母和口齿不清的泉仔,泉仔或许有一天也会成为赌徒,他现在不跟阿国一起玩,阿国已经有了工作,碧玉姐帮他在银纸工厂找到当学徒的工作,而泉仔每天都去前面的榕树下看人下棋或赌天九牌,看了几场后他就会押注。 我不要守着残破不堪的猪舍,过着没有收入的日子。 「梦想我会让妳去读初中,我不是憨头,附近的人要是知道我珠玉让媳妇仔去读初中,他们的下巴一定笑得掉下来。三餐都成问题,还有钱去读书?妳要我把妳当观世音菩萨供养?」 我知道阿母不可能拿钱让我去念书,所以当我决定要考初中时我就已经想过学费的问题,我要获得宝贵的学问势必也要付出等值的代价。 「别以为我会卖猪让妳读书。」阿母挥着手,她眼睛射出来的光芒令我不寒而栗。阿母买的两只小猪原本是要让泉仔试着养,但从两只小猪成为家里的财产后,喂猪也是我的家事之一。现在家里已经有五头猪了。 「我会自己赚学费。」 「妳在跟我谈条件是吗?什么时候变的跟我平起平坐?妳都不用吃、不用穿?」阿母抓住我的头发往墙上撞。 「阿母,我会赚钱给妳。」 「哎!妳以为捡破铜古锡会有多少钱?纺织厂的女工赚得比妳多,阿碧现在一个月三百八十元,哼!一年赚三个月,连妳吃饭都不够。」阿母似乎没想过我吃的都是自家种的青菜,而且青菜都是我在照料。 扫把和巴掌如雨下。 我如果就此放弃,我的身份就让阿母定位了,我是她的媳妇,泉仔的老婆。 阿母骂我书都读到背后了,她认为我一直都没搞清楚我自己的立场和地位,她让我上学的原因是要我「帮助」泉仔读完国民学校,我是辅助工具,我没有自主权、没有个体;我是依附在泉仔身上的寄生动物。 我向阿母说如果我读完初中可以在工厂找到坐办公桌的工作,我赚的钱一定会比阿碧姐多,每个月至少会有五百元,那么她就赢过来好婶了。 「梦想,学费呢?家事呢?我难道歹命得要帮妳做家事?」 「我做完家事再上学,学费我自己赚。」 「妳是没有耳朵吗?一年妳只能赚三个月,其他的日子呢?」 「阿母,我可以做长期的,我做小夜班,下午五点到十二点,夜班还有津贴哩!」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现出什么都打听清洁的样子。 我渴望读书,我很清楚如果自己力争上游就有机会脱离这个污秽的生活环境。 「让我去考考看,我不一定考得上。」 阿母不知道我的成绩,泉仔也不曾向阿母提过,这点泉仔是聪明的,他要是说了的话阿母会骂他,同样的阿国和秋美也不会说,秋美是认命的女孩,她每天拼命地帮阿国写功课,拼命地做家事,她没有想过将来,她认为她的将来就是帮阿国生几个壮丁,这样她的日子就能好过一点。阿国的成绩和泉仔差不多,他多嘴的话也只换来挨骂。 毕业典礼那天我在回家的路上就把奖状丢掉了,虽然这是一种荣誉,可是我的生活并不须要荣誉。我的生活是试图让明天懂得比今天更多。 「不管有没有考上我都出去工作,要是我向老板说因为我在读书所以只能做小夜班,老板一定会答应的,小夜班比白天班多二十元的津贴,这样我们家就有收入了。」我向阿母游说,金钱是阿母的致命伤,有钱给阿母一切就显得容易多了。 阿母在思考我的话,出去工作代表有稳定的收入,她玩四色牌时就不必那么注意输赢而能纯粹把它当成娱乐消遣,说不定还可以向人炫耀她的媳妇仔也在赚钱。 「我没钱让妳交报名费。」 「阿母上次给我五元我没花掉。」 「五元就够了?」阿母很怀疑。 「要十五元,老师说要帮我出十元。」我撒了谎,但表情很坚定,阿母不容易看出破绽,捡纸箱玻璃瓶时我一毛一毛地存,我把钱和金锁片埋在一起。 「老师为什么要帮妳出钱?」 这个答案我已经想好了:「老师说我可以去试试看,她说我如果可以考上她就有机会当教学组长,她的薪水也会增加。」 阿母没说话,她丢掉手上的扫把向我说:「去摘菜瓜。」 我知道阿母已经答应了。 第二天我就到纺织厂找工作,工厂离家有五公里,每天我煮好稀饭洗完衣服后就骑着泉仔父亲的旧脚踏车去上班,纺织厂是三班制,我志愿一天做两班,八月五日我领了八百五十元,我把薪水袋原封不动交给阿母。阿母看了上面的数字眉开眼笑,她给了我十元。 我考上初中了,阿母反悔不让我去读,我一去读书她的收入又没有了。 来好婶站在篱笆边向阿母说:「阿桂真厉害,考上市中咧。」 「又不是让她来读书的,这个疯女人,不知死活,我哪里来的钱让她读书?」阿母站在后门跟来好婶抱怨,来好婶说秋美也到纺织厂上班,一个月有四百三十元,加上夜班津贴有四百五十元。 阿母怒气冲冲地走进屋子说:「听到没有?秋美一个月可以赚四百五十元。」 「阿母,我一个月给妳五百元好不好?」 「妳哪里来的钱?」阿母睁大眼睛瞪我,好像我有很多私房钱而她从来不知道。 「我可以上小夜班,做五点到十二点那一班,每天都做小夜班的话有五百元,比秋美多了五十元。」 阿母又在思考,趁着这个机会我说:「早上我会煮好稀饭、洗完衣服再上学。」 「一定要五百块。」 「一定的,如果没有给妳五百元我就不读了。」 《人性系列之9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人性系列之10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 案子又回来了,社会局通报说那两个随着父母乞讨的孩子仍旧没有上学。我知道孩子的父母亲认为他们「有权」决定孩子的一切,可惜的是今非昔比,孩子的将来不是他说了就算。这次,父亲拿出赚钱的本领,可怜兮兮地说他没钱让孩子读书。我告诉他孩子一学期的学费不过一千四百元,如果他没有钱的话家里哪来的卡拉OK伴唱机? 「那是我捡来的。」 「儿子抽烟、吃槟榔的钱呢?」 「他『偷』我的烟抽。」 「你的行为已经表示你无法胜任孩子的监护工作,从今天起孩子的监护权由社会局担任,你违反强制入学条例,必须处以罚锾;如果三个月之后孩子仍旧没有上学,我会让孩子到寄养家庭,这是我上次说过的话,现在我会执行这件事。」 男人发飙了,他大声地说:「妳有没有搞错啊?我的孩子要怎么是我的事,关社会局什么事?为什么妳叫我怎么做我就得听妳的?」 「我是执行法律的规定,你犯了法。」 「法律规定我没权利养我的孩子?」 「你可以养你的孩子,但是要让他受国民义务教育以及规劝改正孩子不好的行为。」 「妈的......」 「注意你的言词!」虽然我对辱骂的字眼已经麻木,但我仍旧不喜欢这种言词,它让我想起住在阿母家的十二年,那段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日子。 「为什么不让孩子读书呢?」 「孩子很顽皮,会欺负同学......」孩子的父亲拼命的在想理由,他的孩子会是泉仔的翻板吗? 「若是这样你更应该让他上学,在团体生活中他可以学习如何与人相处,人生的过程并不是强词夺理可以战胜或解决一切的。」我对男人说,一时之间男人转化成泉仔,我多么希望能有机会告诉他这样的话,但这个希望终究是一个梦想。 男人还想解释什么,我告诉他,从这一刻起他无法对他的孩子行使监护权,所以他要说的话都是多余的,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男人以凶狠且愤怒的眼光瞪我,我突然恍惚了,那种眼光像泉仔不如他意时的野蛮,我轻轻地摇一下头,赶走这种根深柢固的惧怕;我偶尔会陷入这种令人颤栗的往事,虽然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可是阴影总会无端由的出现在脑海。 ************************************ 读初中时大部分的女同学都希望能继续升学,但是现实的环境使得有些人必须放弃这个梦想,她们的家长认为女子读了初中就是很好的嫁妆,再读上去只是多花钱罢了。家境好的同学就没有这个困扰,她们甚至可以规划出国留学的蓝图。 我也有继续升学的梦想,不过这是我在学校才能享受的白日梦,放学后的工作让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到这个问题,并且我也明白,要读高中的梦是遥不可及,阿母不会让我跟泉仔的差距愈来愈大。可是读高中像甜美的糖果吸引我,想到「高中」两个字我的口水就会流下来。 我的头发都是阿母帮我剪的,耳上两公分的发型直接说明我在读书,每当我放学时左邻右舍总像看新娘般的看我,他们的眼神很迷惑:珠玉为什么会让阿桂去读初中? 阿母玩四色牌的时间越来越多,不知什么时候阿母也抽起烟来,我们之间很少对话,家成了阿母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其他的时间她都在来好婶家里,早上我起床时她还在睡觉,放学的时间她会探头出来看看我有没有在烧饭,上完小夜班回家时她已经上床睡觉,阿母只有我每个月领薪水的那天才会等我下班,看到我回家她马上问:「钱呢?」拿了我的薪水袋并确定金额没有短少后她就朝房间走去,没有跟我说半句话。 十赌九输,我的薪水都贡献给阿母的牌友了。我升上初二的时候阿母开始向我抱怨五百元不够生活。我默不作声,一人赚钱、两人赌博当然会捉襟见肘。此时我非常担心阿母会突然不让我读书,这时奖学金救了我,从初二起我知道全校前三名会有奖学金,于是我努力争取奖学金,然后把奖学金孝敬阿母,阿母知道读书也可以赚钱时十分惊讶,「赚钱」的能力让我可以继续读书。 除了奖学金外我也时常祈求上苍让阿母赢钱。我不知道这种祈求会不会有效,但我还是诚心诚意地祈求上苍,我还跟老天爷说阿母赢钱我才能读书,我拜托老天让我完成读书的心愿。 同学们知道我是养女,但她们不知道我这个养女还有另一种身份,一种称为媳妇的身份;大家都说我有一个开明的养母,我只能哑巴吃黄莲,苦着心情附和她们。有时同学邀我出去看电影,我必须找各种理由拒绝,我哪能去看电影?非但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况且我必须设法筹措下学期的学费。 我向阿母说星期天还要做半天,阿母很高兴,她以为她的抱怨奏效了,一口气就答应我,我向阿母说:「这些钱我要缴学费。」阿母的脸色变了,但她想不出理由来拒绝我,她铁青着脸走向后院去来好婶的家。出去时她转头向我说:「别想要读高中,现在的米一斗要九十多元。做人要有节制,不要以为我是软土而妳可以深掘。」 阿母的话并不令我吃惊,我在心里想:如果我想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我何必去读初中?我不要我的一生和一个口齿不清、不事生产的男人和一个好赌的婆婆渡过。我想有正常的生活。生活一起久了就能了解对方的弱点和需求,阿母的弱点和需求只有钱。 「我要考高中。」初三下学期我笃定的向阿母说,阿母当然执行一贯的毒打和咒骂,我突然发觉我并不像以前那么怕她,她只是个认得「军士象、车马炮」的女人;是我在负担家计,是我在包揽家事,如果没有我,她的日子更不好过。我已经习惯她的打骂,也经得起她的打骂,如果我赖着不做事她也奈何不了我。 所以用另一个角度来想,她只能以言语恐吓我、威胁我,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的方法;就像她要泉仔养猪,泉仔都当耳边风。 我已经长大了。 阿母拉着拖鞋走到后院大声地向来好婶说:「她要去读高中!她说要去读高中,她以为我是阿舍娘,家里有金山银矿。」 「多读点书也不错啊,以后她去上班就可以养泉仔,不然泉仔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我又不是要她来读书的,早知道她这么不受教,当初就该把她转手。」 「她能转到哪里去?」来好婶小声地说,来好婶的意思是我长的不如秋美漂亮。来好婶走近篱笆,她向阿母说:「亏妳一世精明,当初若是想要转手就不要打她,把她养得白白嫰嫰地,说不定能转着好价钱。妳看她现在手脚都是疤痕,有谁会要这种女人?」 阿母只是听着,她没有向来好婶说已经把我「卖」了。 阿母很快地走进屋里,她说:「好胆妳就去考,只要妳去考试,我就去向妳妈妈要钱。」 我不确定阿母是不是会真的去向我妈妈要钱,可是我确定我不想生活在这里,于是我问阿母,一个月要给她多少钱我才能去读高中? 「妳以为在纺织厂赚的钱够用?人家来好仔家里每个人都在赚钱。」阿母边质问边抱怨,这时我一个月可以领一千元了。 (只要你们母子俩不去赌博就够用。)我在心里回答她。 「阿母要多少钱?」 「两千。」 数字在我的心头打颤,我要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才能赚到两千元。我要去哪里找待遇这么高的工作?我向阿母说即使我不读高中一个月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不会像以前那样做两班。」阿母说出了她的愿望,她在乎的是我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一天工作十六小时是非人的生活,她要我往后都如此。 有一个管道能获得等量的金钱,我向阿母说:「每个月给妳两千我就能读高中吗?」 阿母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她先问我要去哪里工作。我面无表情地说:「我去赚,每个月说不定比两千元多。」 阿母一下子会意不过来,等她明白我的意思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叉着双手说:「夭寿喔!妳把泉仔当什么?妳当他是龟孙子吗?我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去挑一个......。」阿母止住后面的话,她骂我等于骂她自己。 我不让她说下去,并抢在她的前面说:「阿母不也带我去赚过吗?赚第一次和赚第二次并没有差别,差的是在有与没有。」 阿母被我说得面红耳赤,她大概以为那么久的事我不会记得,可是,人怎么会忘了自己的第一次呢?那种恐惧和惊怕我这辈子永远忘不了。 「两元妳可以安心地玩四色牌,饭一样由我煮,家事也是我做。」我在和阿母谈条件,这个时候我的心在哭泣,也如同刀割;我是否从今天起就要变成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白天我是纯洁的羊,夜晚我是食人血肉的狼。我不愿成为一只狼,可是如果我要当一只羊,那也绝对是待宰的羔羊。有一剎那我的思想失去平衡,以卖身的行为换取读书机会,这不是跟没读书一样吗? 可是,没有其他的管道能让我每个月交给阿母两千元,我如果就此放弃,阿母一样也会压榨我。来好婶家里人多,秋美成了一个小角色,阿母家只有我们三个人,一个是如慈禧太后般的专权,一个是不事生产的泉仔,所以我是唯一的劳力来源,只要我在家里生活一天,我就必须养活他们一天;我想着我的成绩,三年来我总是全校前三名,不再求取更高的学问好像有点对不起我自己。 决定了吧!我可以工作一年半或两年,只要所得应付的了阿母我就不会再去那个地方,这算是一种跳板吧!成就我的理想的跳板。 这样想之后我的心里舒坦多了。 《人性系列之11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妳如何帮泉仔打算?我分妳过来是要当泉仔的老婆,我要妳好好地照顾他。」阿母此时没有用「买」这个字。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泉仔连话都说不清楚,有时候我们无法沟通,套句通俗的话就是鸡同鸭讲;我不能想象一个人可以每天无所事事的闲晃,何况他还年轻,他可以工作,可是他却半天看人赌博,半天加入战局,泉仔只能算是和我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 「阿母可以再买个比较受教的女孩。」 「讲什么疯话?这几年我就让妳白吃白住了吗?」阿母动了肝火,她激动着舞着手说,似乎一想到我吃「她家的米」就觉得不甘心,阿母从没想过我做小夜班、做家事、以及「卖」了我。 「阿母不要就算了。」我淡淡地说。 这句话带给阿母极大的震撼,最先冲击她的是我没有求她、拜托她,其次是我不读高中就继续赚一千元(最多一千两百元),我读高中的话她可以有更多的钱。阿母没再说话,她中止谈话是因为她不想马上决定拒绝两千元。 阿母的年纪大了,身材也随着年纪逐渐加码,许多时候她外出回来都绷着脸,这时如果泉仔向她要钱她就会没好气地说:「赚不到钱哪来的钱给你?」 有一次快过年时,我和秋美一起磨糯米,秋美小声地向我说:「我阿母说珠玉婶在文生叔还没死掉以前就在赚了。」 「我阿爸不是在养猪吗?」 「不够她玩牌。文生叔不喜欢珠玉婶时常玩牌。」 「我阿爸不知道吗?」 「不知道,白天他要出去收馊水,回来要准备猪仔的饲料,珠玉婶趁着文生叔忙的时候向他说要出去一下,文生叔是老实人,不会想到其他的事。我阿母怀疑泉仔可能不是文生叔的孩子,我阿母也说珠玉婶可能有淋病或是梅毒,不然泉仔怎么会那个样子?阿母说文生叔的身体很好也很规矩,他不会去乱来。」 天啊!我从没想过淋病、梅毒这些事,我会不会也这样? 难怪泉仔天生不事生产,他没有养父那种勤劳工作的遗传。 「妳能读书真好。」秋美羡慕地说,我没告诉她接着我必须用身体换取读书的机会。 「除夕晚上我就要搬过去跟阿国睡了。」秋美看着转动的石磨说,她的声音带着几许苍凉,我不知道她默默地接受命运的安排比较正确,还是我叛逆地跳出别人为我安排的命运比较正确;然而我能确定自己的选择的确违反了某种道德良心,我无法肯定我是不是会就此良心不安。虽然我的行为不正确,但是不正确的背后却有着值得肯定的理由。我要努力地飞上青天,阿母以前骂我是阉鸡赚凤飞,我虽然不能当凤凰,但我绝对不要成为一只阉鸡。 ************************************ 原告说被告对她性骚扰,女人的年纪是二十六岁,刚踏入职场三年,她指控她的上司坐飞机时故意把手肘抵着她的胸部,并且把大腿紧紧地靠着她。她说这样的动作让她很不舒服。 男人是瑞士人,他说他的身材比较高大,经济舱的位子小,他「尽量节制」他的手和脚,他不认为这是性骚扰,而是狭小的环境迫使他产生的肢体接触。 我问女人,这种情况出现几次? 「一次,一次就让我受不了了。」 女人很注重她的权益,她说:「我老板可以选择坐商务舱,他没有选择坐商务舱就是故意对我性骚扰。」女人说得义正词严,好像她的权益大过于老板的权益。 「她提出的建议你可以接受吗?」我问那个瑞士人。他毫不考虑地说:「我认为不必付她精神赔偿费,但是我可以向她道歉,以后我不会让这种情形再度发生。」 女人提出三十万元的精神赔偿要求,我要书记官把录音机关掉,女人的本质是求偿,她所谓的性骚扰虽是造成她的不愉悦,但这也如他老板说的,他是被限制在狭小的环境里。 「他提出向妳道歉妳可以接受吗?」 「为什么他不必赔偿我不舒适的感觉?十三个小时的飞机哎!我忍耐了十三个小时,我的精神受到极大的痛苦。」女人得理不饶人。总是有人只要有一点点道理就像拥有极大的武器般地认为胜算在握? 「妳有没有向妳老板表示妳的不舒服?」 「他一直在睡觉。」 「妳有没有要求空服人员为妳换座位?」 「班机客满。」 「妳不能求偿,因为妳没有告诉妳老板他的坐姿造成妳的不舒服,还有,妳说他一直在睡觉,睡着的时候身体会松懈下来,有可能他在无意识的状况下触踫到妳的身体,况且要对妳性骚扰他就不会一直睡觉。所以妳只能要求他向妳道歉以及出具切结书。」 「还有,他不能因为这件事炒我的鱿鱼。」 我看着外国人。他耸着肩说:「我没有理由叫她辞职,这跟工作没关系。」 女人不顾瑞士人是她的老板,只为一次不怎么舒服的旅程就告上法院。回想过去,我没有「可以感觉不舒服」的权利。 ************************************ 读高中时泉仔常趁着阿母不在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他会摸我的胸部,有一次他强硬拉我到他的房间,我不能抵挡他的力气,就在他「捉着」我进去房间时阿母正好回来,阿母很生气地说:「这种众人睡的肮脏女人你也要?有骨气一点,要睡也找个清白的女人睡。」 泉仔什么都不怕,只怕阿母一个人,阿母是他的金钱来源,没有钱他就不能到榕树下玩两把,这样他的日子会过得很烦躁,他很快地放开了我。阿母再对我说:「不要肖想泉仔这种在室的,泉仔再怎么不好他都比妳干净。」 我把脸转开,阿母把泉仔想得太高尚了吧!她也忘了许多年之前她向我说这事以后要由我教泉仔,所以让我早些知道。我不是自愿卖身,我是必须以卖身的钱来换取我将来的人生和生存权。 《人性系列之12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母对事情有两套看法,对自己做的事解释为生活所迫,但是大家都知道她的生活就是玩四色牌,没有人会被迫玩四色牌吧?对别人做的事则解释为蔑视「孤儿寡母」,方圆一公里内谁敢蔑视她? 对于阿母的辱骂我已经没有感觉了,除了上学,其他的时间是行尸走肉,我慢慢地攒着钱,五角、一元都好,我还有更大的理想要完成。今天的我了解到害怕、裹足不前都不是应该有的生活方式,被动的人生像隔夜的青菜,不好吃、萎缩地浮在青墨色的油水上。 泉仔被阿母警告之后就不敢要我跟他进房间,但他仍会不时地摸我的胸部或屁股,我看着他涎着口水的嘴巴,想象不出他的生活目标是什么?这样的日子难道不会感到空虚?他甚至于不想改进口水会流出来的毛病。 泉仔除了口齿不清外,他也常不知不觉(或者说无意识)地流出口水,小时候阿母常提醒他:「泉仔,吸一下口水。」这时候泉仔才会「叔」地一声把口水吸进去,然而过不了三分钟,他的口水又延着下嘴唇流了出来。后来阿母向他说:「你要常记住把口水吸进去,养成习惯后口水就不会流出来。」 泉仔经常忘记吸口水,有时我会告诉他把嘴巴闭起来口水就不会流出来,泉仔认为我的主意不错,但他闭了一分钟之后又不知不觉地把嘴巴张开,口水也就不知不觉地流下来。 泉仔也不常刷牙(说「不常」好像多了些,他大概十天半个月才刷一次,并且要阿母再三提醒或是光火他才刷牙),来好婶背着阿母说泉仔的嘴巴像不成对的锅子跟锅盖,而锅子里放着是溢出来且隔了夜的鱼头。泉仔的身上有口水的陈腐腥味。 我「工作的地方」是阿母帮我找的,她跟店家有些熟识,只向店家说我的养父要我出来赚,不知什么原因大家并不怎么理我,后来我终于知道阿母向她们说我父亲欠她的钱,所以我要出来「赚钱」还她。 我喜欢独来独往,这个地方是我付阿母钱的营生场所,它没有其他的意义。我无须和大家聊天或赌扑克牌。如果幸运的话,九点过后我就可以回家,扣除生理期和危险期我平均一天要接四个客人,达到目标后我就回家。每个月给阿母两千元后还有一百元的储蓄,我要读大学! 是的,我要读大学!我要远离这个肮脏、没有希望的地方,我要结束二十年的苦难,我要凭着学历找一份正常的工作,我要为自己而活,我不是为了阿母、泉仔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柯月桂,称我许月桂也可以,姓氏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我不要当永远被剥夺所有权利的媳妇仔。 我相信这里是阿母曾经「工作」的地方,但她怕生张熟魏之中可能踫到相识的人,所以有一段时间她采取「到府服务」的方式,养父过世后阿母就明目张胆地让客人到家里来,所以小学时常会在家里踫到陌生的男人,那时阿母总是恶狠狠地交待我到后院去,没有喊我不可以进到屋内。 月底,我把钱交给阿母,「妳有藏私房钱吧?」阿母问我,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阿母已经不会很大声地跟我说话,不过她仍有威严,也还会打我,或许我习惯这种动则打骂的生活,我愈来愈不觉得痛,污蔑的言语和暴力只加强我要读大学的决心。 「没有,不然我怎么能这么快回来?」 我回到我的房间,我必须冲了,还有半年就要考试,这次,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如果没有考上的话我先前的努力就前功尽弃。我的人生是否能全然改观,端在大学的入学考。 《人性系列之13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房间的摆设十多年来都是一个样,连棉被都没有翻新过,我的课本堆在地上,我的衣服挂在墙上的铁钉上。有一次放学回家途中我看到一床人家不要的毯子,上面有两三个破洞,于是我捡回去洗了洗,把它盖在棉被上,冬天就比较容易入睡,这条毯子夏天也能当薄被,我没有感冒的本钱,阿母不会带我去看医生,我只能忍受鼻塞、头痛的不舒服。 我没跟阿母提考大学的事,跟她说了顶多是附加更多的条件。我早跟她说她就有愈多的时间准备该向我提什么样的要求。 导师问我考不考大学? 「我想考,可是困难重重。」 「父母亲不答应?」 「我是童养媳。」我第一次说出这个刺耳的名词,导师听了相当震惊,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在平抚她的情绪。 「既然让妳读上来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才是。」 「我要利用下课的时间到纺识厂工作,给我养母生活费她才肯让我读书。」 「这事好办,上了大学可以兼家教。我去向妳家长说。」 「老师,您要向我养母游说倒不如请老师帮忙向我养母说......」我不知道导师听了我的主意后做何感想,可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说什么?」导师疑惑地看着我。 「说我们要去毕业旅行,希望全班同学都能参加。我要去考北部的学校,这样我就可以到台北考试。」 「妳不准备让家人知道妳要考大学?甚至于要离开家到外地读书?」 「这个家不是人住的。」不知怎地,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胸口突然有股热热的气一直往喉头窜。十多年来没有人过问我的生活,我所听到的话尽是:「阿桂,去做事。」 老师到家里拜访阿母,阿母问她:「阿桂在学校惹事了?」阿母说完狠狠地瞪着我。 「没有,她很乖。班上要办毕业旅行......」 「我没有钱让她去。」阿母根本不让老师说完;她再度地瞪我,眼神告诉我:等一下妳就知道死活。 「柯月桂三年来都当班长,所以她的旅费由班费出。」 「什么是班费?」阿母问。 「班费就是开学的时候每个人缴十元,班上要墙报比赛时买些墙报纸、色纸之类的东西,因为要毕业了,班费还剩两百多元,同学决定邀请柯月桂一起去,谢谢她当三年的班长。」 阿母默不作声,老师拿出一个红包袋向阿母说:「这是柯月桂的奖学金。」 阿母见钱眼开,她笑了。老师顺势说:「那我告辞了。」就在这个时候泉仔抖着肥胖的身子进来,阿母很热络地向老师说:「我儿子。」老师礼貌地向泉仔点个头,泉仔无视于老师的招呼,老师似乎在这一刻明白许多的事,她稍微闭一下眼睛,好像不忍心看我的处境。老师要回去时以稍带命令的口气向我说:「妳一定要来,钱都已经缴了。」 在阿母的眼里,老师等于警察。 ************************************ 法警带了四个人进来,三男一女,起诉书上的罪名是违反毒品危害防制条例,四个人都刚满十八岁,可是他们的卷宗已是洋洋洒洒的一大迭,四个人从十三、四岁起就经常出入少年法庭,法院像他们家的厨房,来来去去不以为意。 四个人当初是吸食安非他命,两年前改为吸食海洛因,由于未成年之故,所以一贯的程序是移送少年法庭然后强制勒戒。成年之后改到一般的法院可能是他们始料未及。 四个人紧张地站在我的前面,其中一个人转头向其他的人说:「哎!是女的吔。」 「女法官就比较好说话吗?」我严肃地问他们。 说话的人识相的低下头。 「你们算是累犯,吸食一级毒品要处六个月以上五年以下的有期徒刑,起诉书上说你们不知悔改,建议从重量刑。你们打算在最快乐、最逍遥的年纪里就开始吃牢饭吗?」对于吸食毒品的累犯我不愿意从轻量刑,愈短的刑期只让他们吸收更多的人加入吸食的行列,大部分吸食毒品的人会兼卖毒品,引君入瓮是金钱最大的来源。 女孩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起初只是轻轻地啜泣,后来变成放声大哭,我的经验告诉我她不是做给我看的,那是内心有些许懊恼地哭声。 我看着女孩的数据,她的家境不错,父亲在电子公司当处长,母亲经营一间精品店。 「你们买毒品的钱哪里来的?」 女孩在哭。一个说是打工赚来的。另外两个不说话。 「是不是向姚思琪拿的?」 不说话的两个人把眼光投向女孩,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女孩还是在哭。 「提供金钱让人购买毒品也是有罪的。」我以温和的口气向女孩说,接着我再说:「以胁迫方法使人施用毒品的罪更重,最高可处死刑或无期徒刑,最轻的要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科新台币一千万以下的罚金,你们要一辈子赚钱还罚金吗?」 说他在打工的男孩变了脸色,他立刻指着另一个人说:「是陈铭德恐吓姚思琪的。」 「姚思琪,陈铭德怎么恐吓妳?」 「拍我的裸照。」女孩的声音很小。 「什么时候?」 「高一。」 「为什么会被拍裸照?」 「高一时和他们班举办联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他拍到,醒来时只觉得昏沉沉的,大家都回去了,只剩我们俩人。」 「他有没有对妳性侵?」 「没有。」 「然后呢?」 「他说一个月要给他一万元,不然要把照片公布在网站上。」 「我只是吓吓她而已,没想到她还当真。」陈铭德为自己辩解。 「钱给了没?」女孩点点头。 陈铭德说:「她自动要给我,我没有不拿的道理。」 「你为什么要拍她的裸照?」 「好玩嘛!她家有钱,常跟我们一起玩,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真的,只是好玩,不然我就强`暴她了。」 「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为什么不让人家拍你的裸照?这根本是有预谋的行为。」我生气的说,陈铭德没敢回我的话,他怕话一出口对他不利。 「下星期二宣判。这回不是送少年感化院或强制勒戒就可以了事的。」 我要法警把姚思琪带到办公室,她红肿的眼睛无助又带着求助的眼神看我。 「后悔了吧!」 「我父母都不关心我。」 「不要为自己找理由,妳可以关心妳自己,疼爱妳自己,自己疼爱自己不是比别人疼爱自己更有意义?」我看着窗外的蓝天说:「有很多人也不被父母关爱,但他们也过得很好。」 「我不相信这种安慰性的话。」女孩看着我桌子上的一本字典说。 「因为妳没看过实际的例子。」 「妳不要告诉我哪个科学家或是哪个博士是这样的例子,那些人是圣人,能受得住苦其心志,劳其体肤bar、bar之类的。我是凡人,沙滩里的一粒小沙子。」 「不,那个例子就是我。」不知怎的,我从投身公职起就对十七八岁的女孩特别有耐心,总是不厌其烦地找她们谈话,试图以自己的手拉她们一把。黄凯莉当了一天的义工后来找我,她说:「蛮好玩的,我明天能不能再来?」 「可以,但是衣服要像今天这样朴素。」 「没问题!」黄凯莉向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半年之后她每天到我的办公室读书,她说要考书记官。 「哎!不好考哩!」我笑着向她说。 「我有的是时间,考个三五年总比在家看他们两人吵架好。」 「妳父母亲离婚了吗?」 「离了,他们各自过他们的生活,我呢!老实K书,这样三个人都没有问题。」 黄凯莉没有考上书记官,不过她和院里的书记官结婚了,结婚的时候凯莉坚持要我当介绍人,她说我是介绍她另一种生活方式的人。 女孩猛地抬头,眼光充满着不相信。我拿出我的身分证给她看,我向她说:「我是养女,我们那个年代养女代表什么意思妳懂吗?」 「不支薪的佣人。」她说。 「高中读哪里?休学了吗?」 「如果休学就好了。」女孩的语气似乎很后悔。 「我一直向自己挑战,读国小时就挑战考初中,读初中时就挑战考高中。」 「我会被判刑吗?」 「会。」我不想隐瞒她,「可是妳可以挑战自己离开毒品,挑战自己重新读书或做正当的工作,如果这样的话,最起码妳不必躲警察,妳的皮肤也会有光泽,妳会更漂亮,一举数得。不过我觉得不必躲警察的日子会是很快乐。」 女孩笑了笑,那个笑容是把我的话听进去的笑。 《人性系列之14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姚思琪几年之后成了我的同事,她不称呼我柯法官,她看到我就叫阿姨,不知情的同事还真的以为她是我的外甥女。 「其实我原来也是乖乖牌。」姚思琪向我诉说她的过去。「在公交车背英文单字,下课赶补习。发成绩单的时候手掌一直冒汗。直到陈铭德在公交车上递纸条给我。」 「我知道妳的底子不错,当初跟我谈话时就能出口成章,我建议妳,过去的事放在心里就好,不要回想它、痛恨它,它是帮助妳成长的工具。」我向思琪说,其实我是害怕她问到我的过去。以我的过去和她比,她的刑期远小于我。 「阿姨,我要像妳一样抱独身主义。」 「别学我这样,人类的生生不息是靠着婚姻,妳可不要让人类绝种。」 她听了哈哈大笑,而我却笑不出来。我是曾经有婚约的人,而且我也实践生生不息的工作,只是生生并没有不息。 等待发榜的心情真是渡日如年,悬着的心每分每秒都七上八下,不好的念头时常出现在我脑中:万一没考上的话我该怎么办?老实的养猪?离开这里?某种切割不断的脐带关系让我害怕选择后者,然而一想到要在这个家继续过日子我就冷汗直冒也心情急躁。 考完试后我依旧到纺织厂上班,这时上班的时间总觉得比以往更久,彷佛永远等不到下班。没有国文、史地可以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一再地看时间,然后计算还有多久的时间「判决」就会出来,我会不会是胜利的一方? 我升高三时秋美已经怀孕了,她还是像刚到来好婶家时的穿著,肚子还没大起来时也还是捡着阿国不要的衣服穿,等她的肚子大了些时来好婶就去买两块被单布料帮她做几件孕妇装。她悄悄地问我:「妳有没有藏些私房钱?」 「没有,薪水都交给阿母了。」我没对秋美吐实,我不知道是不是阿母央求来好婶要秋美向我打听。 阿母倒是出了声音,她说:「喂!妳不是说读完高中可以找坐办公桌的工作?怎么还当作业员?妳是存心跟我过意不去是不是?」 事务人员的待遇比作业员来得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阿母对钱的事情永远记得很牢。 「我向厂长说了,我也喜欢坐办公桌。」在尚未发榜前我不能动声色。 阿母很羡慕来好婶即将要抱孙子,但她只是羡慕,她知道家里要是多了一个人口,她势必不能随心所欲的玩四色牌,虽然猪圈里有六只猪,由于泉仔不怎么照顾,所以长得不是很好,我猜阿母一定在打我的主意,要是我能找到事务员的工作,那么她就可以升格当阿嬷也可以安心地玩牌。 我很紧张,随着日子的接近我变得手足无措,这点阿母也看出来了,她问我:「妳该不会在外面交了男朋友了吧?整成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我告诉妳喔,妳要是交了男朋友,我会向妳山上的妈妈要钱。哎!我不是憨头,让妳白吃白住还让妳去读书,最后再让妳嫁出去。」 阿母永远都不认定是我在赚钱养我自己、养她,还有泉仔,她拿四百元给我山上的妈妈,我就得承受所有的家事和家庭的开销。阿母也不曾想过,家里的钱大部分花在来好婶的家,她在来好婶的牌桌上扮演着天女散花的角色。 「我不会交男朋友。」我的口气不大好,阿母也吓了一跳,我说话从来不会这么不客气。 「阿!妳是爬上了天是不是?妳有没有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阿母对我怒目而视,接着思索要不要打我,后来她决定得再次向我宣示她的地位。 这是我的错,我等明天的发榜等得心浮气燥,阿母打下来的巴掌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实在是担心哪!阿母对我没有反应的表情有另一种解读,她认为我真的爬到她的头上,于是她更加用力地打我,打到泉仔进来还没停止。 泉仔说:「是怎么了?」 「爬到我的头上,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泉仔,你替我好好教训她,她是你老婆,爬到我的头上等于是爬到你的头上。」 「X你娘,X你祖嬷,家里都没有大人了吗?」泉仔伊伊喔喔地说。他去拿扒猪粪的扒子,用后面的木棍打我,打到我嘴角渗出血丝。 我辗转难眠,不是伤口的疼痛使我睡不着,而是几个小时之后的榜单让我心跳加速。中午十二点我飞快地骑车到学校,墙上红色的榜单十分刺眼,我停下脚踏车却裹足不前,里面会不会有我的名字?万一没有我的名字我该怎么办? 「柯月桂,妳考上了。」彭美华站在榜单面前大声地说;我听到这句话腿软了,一时之间我竟然无法移动我的脚步!我抖着双腿把重心放在脚踏车上,扶着脚踏车慢慢地走到红单子的前面。 没错!我的名字在上面,柯月桂三个字就在上面!而且是在第一排。感谢上苍!谢谢您让我考上公立学校。 我和彭美华聊了一阵,她也考上北部的学校,我等我的脚不再发抖时才向她说再见。 家里一如往常,白天没有人会在家,我喝了几口水后就去上班。我的心情既沉重又愉快。我不担心阿母会生气或发飙,经过我多年的观察,阿母对于不合她意的事就以打骂或者她认为可以惩罚我的「私刑」处置我,疼痛的只是我的**,两天过后疼痛就会消失,而我的意志在她的折磨的下更显得坚强,最后都能得以完成。眼下最大的困难是日后的生活问题,我个人的温饱好解决,阿母和泉仔的赌博费用才是我沉重的负担,我不知道阿母的「条件」是多少钱,但绝对多过两千元,阿母的要求是如阶梯般的上升。 下班时阿母正在喂猪,她看到我回来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上地杓子,并且抱怨说:「回家怎么花那么多时间?是一边骑车一边逛吗?」我走到猪舍接过她的杓子,我说:「阿母,我九月要去台北读大学。」 阿母一如往常地先怔了几秒钟,她重复我的话:「去台北读大学。」她剎那间没意识到怎么一回事,发怔的时候比平常久。接着她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暴风雨很快地来了,阿母抢过我手上的杓子舀了一整杓的馊水用力地泼向我:「夭寿死仔,这个家是妳在当的吗?妳爱怎样就怎样,以为向我说一声就没事,妳喔!死仔,当初我若像来好仔一样多花一百元买个乖一点的,今天我也像她一样准备当阿嬷,妳这个夭寿死仔!出去给车撞死最好。」阿母又舀了一杓馊水泼我。接着用杓子打我,杓子是坚硬的葫芦瓜做的,它比竹子还硬,敲在头上铿锵有声。 来好婶听到声音跑了出来:「是又怎么了?」 「说要去台北读大学。」阿母很生气,她的脸色发白,声音提高八度,嘴巴一直在颤抖。 「真的啊?阿桂,妳要去读什么?」来好婶也很吃惊,这消息就像听见男人会生孩子般的不可思议。 「法律。」 「哎哟喂!珠玉,读这个出来不是当律师就是当法官呢!你家泉仔出头天啰!」 「来好啊!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叫她去读书,当初让她读国民学校只是要她陪着我们泉仔读书,我歹命,生到泉仔这样的孩子,所以才想分个媳妇仔来照顾我们泉仔,妳看看她这个样子,象话吗?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阿母说到伤心处竟然哭了起来,我第一次看到阿母掉眼泪。阿母的眼泪摧毁了我一半的意志力,她是关心泉仔的,她认为把泉仔生成这个样子是她的错,她要为她的过错负责;我记得山上的妈妈告诉我,当初她到我们那里找「媳妇仔」时,前面村子的人告诉她,往山里走一点有个女孩很伶俐。所以阿母才多走半个小时的路到我家,因为如此,妈妈一再地交待我入人家的门要受人家的教。山上的妈妈是否也曾得意过她有一个伶俐的女儿? 阿母纵容泉仔霸道横行是赎罪心理使然,母亲的爱在阿母身上表露无遗。我慌了手脚,阿母一点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我,书上教我人该力争上游,我是力争上游,然而从某一个角度看来似乎不是每个人都该力争上游的,我该如何接续我要读大学的话题呢? 「妳不要往坏处想,阿桂如果想要怎样,她老早动手或出走了。」来好婶安慰着阿母,可是我觉得来好婶的话会使阿母更加生气。 阿母很快地擦干眼泪说:「早知道会这么叛骨,我就把她卖出去。」 「珠玉,千金难买早知道,我不是告诉过妳了吗?如果妳要把她卖出去,妳就不应该打她,把她养得漂亮一点就有好价钱。像前面宝钗那样,被买过来后好好地养个三五年,一转手就有两三倍的利纯。」来好婶马上变成生意人,她再向阿母说:「妳看她那个样子,旧伤未好新伤又来,双手像粗糠一样,手脚都是疤痕,这样能有什么好价钱?」来好婶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这点妳比我清楚。」 我不知道来好婶是替我说话还是真的在说阿母的「方法」不对。 阿母丢下手上的杓子,踩着愤怒地脚步进到屋里,她坐在竹椅上生气,我先把身体洗干净,换上一套泉仔不要穿的衣裤后走到客厅,阿母瞪了我一眼把头转开。她的行为动作脱离以往的固定模式,这使得我原先计划好的应对方式无法使用。原本认为好办的事变得棘手了。 「阿母。」 「妳去死好了,养妳的米饭钱算我衰运。」阿母又哭了起来,她说:「天公伯,为什么这样对待我?让我死丈夫,让我生到泉仔这款ㄟ后生,还让我分到这种女人。天公伯,实在有够不公平。」 「阿母,我每个月还是会寄钱回来的。」 《人性系列之15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一提到钱,阿母的意识又恢复了,她说:「钱,妳哪来的钱可以读书?妳背着我存私房钱吧?」她不再对我生气,她的语气充满哀戚,好像我是一个背弃她的人。 此时的我既不能承认又不能否认。 「阿桂,妳想过泉仔的将来没有?」 (没有。)可是我不能这么回答。 「我买妳来是做什么的?」阿母平静地问我。 我跪在阿母的前面向她说:「阿母,拜托妳让我去读书,以后我会照顾泉仔。我说到一定做到,妳看,以往我该给妳多少钱就给妳多少钱,从来没短少过不是吗?」 阿母又回复成原来的阿母,她说:「别对我讲这种疯话,妳说读高中是为了找事务员、坐办公桌的工作,结果呢?妳实在心机很重;什么时候到台北去考试?毕业旅行的事是骗我的吧?书读得愈多愈会骗人而已,妳跟妳们老师联合起来骗我,老师是这样当的吗?我要趁我有还一口气的时候把事情处理好,不然等我眼睛一闭了,泉仔不就要当乞丐?」 「不会的,泉仔可以养猪。」我的话一出口就知道我说错话了,阿母霍然地站起来说:「他养猪让妳这个媳妇仔去读大学?天下会有这款道理?我衰运,泉仔跟着歹命,妳这样做对吗?我一再容忍妳读初中、高中,而且还相信妳读书是为了让以后的收入多一点,使我跟泉仔不用烦恼生活,现在呢?又要求要到台北读大学,有哪一家亲生的女儿敢要求读大学?」 阿母不再说话,气氛变得很沈闷。 「我一定寄钱回来。」 「妳把钱藏在哪里?藏了多少?」阿母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并且虎视眈眈地瞪着我。 「我没有藏钱。」 「妳没有藏钱哪来的钱去读书?外表装得老实样,里面像虎蛇那么恶毒。妳真是一个阴险的女人。」阿母冷冷地说。 「注册费我会自己想办法。」 「我再相信妳我就是白痴。」阿母边说边走向我的房间,她把我的课本一本一本地翻,翻完之后还抖了几下,也把抽屉里的金毛狗、万金油、撒隆巴斯全部拿出来,破旧的五斗柜是她的重点之一(这个五斗柜是我捡破烂时搬回来的),她把抽屉拉出来,把衣服倒在地上,然后在乱成一团的衣服中摸索,她以为我有储金簿。 我踌躇着该不该向阿母坦白,我只思考几秒钟就有了答案,我不必自找麻烦,也不必对她掏心掏肺,她要的是钱,是在牌桌上的赌本,我站在门边看阿母的动作,阿母猛一转身问我:「放在哪里?」 「我没有钱。」 「哼!那我请教妳,妳要怎么去读书?再去躺着赚吗?我们泉仔真歹命,踫到妳这个老妓头。我告诉妳,只要妳离开这里,我马上去找妳山上的妈妈要钱,不知好歹的臭贱女人。」 山上的妈妈!多么遥远的记忆啊!我竟然只记得那辆灰朴朴的客运车,还有那个圆形的站牌,以及蹲着等车的姿势,其他的我全都想不起来,连妈妈的脸也想不起来。妈妈大部分的时间是戴着斗笠,她好像是那个样子──什么样子我也说不上来。 马路对面的西药房盖了新房子,它原来是黑瓦的平房,现在是二楼的建筑,再过去一点的矿油行也由二楼改建为三楼,左边一点的中药行也变成红砖造的楼房。 不知几年前新搬了一家洗衣店在西药房的旁边,矿油行旁边的巷子多了一个卖鱼丸汤、阳春面的摊子,我家旁边多了一间美术社,十多年的时间让城市起了变化,不!在台湾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在变化,我突然感觉好笑,以前阿母若是用「山上的妈妈」恫吓我,我就马上噤若寒蝉,深怕她一个不愉快就会去找她,我为什么没想过或许阿母也忘记「山上的妈妈」在哪里。她只去过那里一次,并且是由旁人指导搭车到最后一站下车。十二年的时间一定让公交车的车牌更为深入,最后一站绝对不是......番田村。 我山上的妈妈在番田村后面的一个小村落,那里只有十来户人家。我以为我忘记了。我是忘记了,过去十二年一直忘记它、不曾想过它,然而此时此刻又突然地记起它,就那么一剎那时间,我住在寮仔后。嗯!我们那里叫寮仔后,因为它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地方,所以我们都说是住在番田村再过去一点。 我深信阿母忘了番田村和寮仔后,她没有理由记得它,也不必去记住它,她和那里只有一面之缘,并且永远不可能会再去第二次。不识字的人要记住非生活圈的地名是困难的,除非一再地提到它,阿母从没有提过番田村或寮仔后,她都说「妳山上的妈妈」。 我不知道母亲为何要把我「卖」给阿母,我只记得在家乡那里很多女孩都被人「卖」到较为靠近城市的乡镇当童养媳,有人说女娃儿没法下田工作,有人说为的是省一份口粮。此时我依稀记起我的两个姐姐也被「卖」了出去,姐姐叫什么名字?许月来?许月春?或者是许月...... 我的妹妹一个叫许月照一个叫许月叶,唯一的男丁叫许财旺,许财旺这三个字我不会忘记,我帮阿照、阿叶和财旺洗澡,母亲则要我到番田村买五毛钱的牛奶饼干给财旺吃,阿照和阿叶也要吃,财旺不给她们,妈妈拿了半片饼干给阿照,财旺生气地打阿照...... 阿母放弃了,她经过我的身旁时猛不防地抓住我的头撞着墙壁,她说:「生鸡蛋无,放鸡屎有,好胆妳给我去台北。」 注册通知来了,但变成一团撕碎的纸屑,阿母在来好婶家玩牌,她会玩到天黑、我煮好饭时才会回来,我拿着旧报纸垫在底下,用饭粒把纸屑一张张的小心拼凑,十月一日开学,注册费要一千三百元,我还可以为阿母工作一个月。 九月十六日,阿母带个女人来家里,我一看那个女人吃了一惊,女人的样子把她的职业写在脸上,阿母请她在竹椅上坐,要我到厨房倒茶。女人坐了十分钟就走了。 我知道阿母的意图,趁着下午的空档,我骑着脚踏车去找杨明珠,她的父亲在警察局服务,我急急地向杨明珠说:「我阿母要把我卖掉。」 「真的啊?她要把妳卖去哪里?」高中时杨明珠坐在我的后面,她除了知道我是养女外还知道我时常挨打,她的个性开朗,时常向我说:「妳告诉妳养母,妳有一个同学的父亲在警察局工作,要是她太过分我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当时我只是笑笑,路见不平的是她,自讨苦吃的是我。我从没想过会有须要她帮助的一天。今天,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可以帮助我。 「大概是妓女户吧!那个女人看起来像从事那种行业的。」以我的认知,那个女人就是从事特种行业,只不过我不能向杨明珠说明理由。 明珠拉着我的手大步地走进屋子,她的父亲在看报纸,她说:「爸爸,柯月桂的养母要把她卖到妓女户。」 杨伯伯放下报纸问我:「妳住哪里?我明天叫人去查户口。」 「柯月桂很厉害咧,没有补习就考上国立大学,还读法律系哩!」 「妳还好意思说,妳补了多久才考上最烂的私立大学。」 明珠向我吐了吐舌头。 「妳赶快回去,明天起我会叫管区每个星期到妳们那一带查户口,我会查到妳开学。妳什么时间开学?」 「十月一日。」 「那我就查到九月二十七日。」 「谢谢伯父。」我只能向他深深地一鞠躬。 隔天早上八点钟管区警员真的来查户口,他先到来好婶的家,他向来好婶说:「最近上面通报下来,对于有收养女孩且年纪超过十八岁的家庭要查访,上面说最近这段时间经常有养女的买卖,这是犯法的,查到了要抓去关。我们一个星期必须查一次,所以户口要是有迁移一定要到户政事务所办理或是办理流动人口。」 「没啦!我养女已经跟我儿子结婚了,你看!她大着肚子哩。」这是我在我家听到的话,然后,来好婶就匆匆忙忙地跑到我家通报消息,来好婶可能略知一二吧。阿母听了吓一跳,她苍白着脸说:「哪会这个样子?哪会这个样子?」 「真的,管区在我家,他在问秋美话,我赶快跑过来通知妳。」来好婶看了我一眼又匆匆地跑回去。 「等一下妳不要乱说话。」阿母命令着我。 我惶恐地点点头,心里实在担心警察会透露说我是去通报消息的人。 几分钟后警察来了,阿母狠狠地但也很小声的说:「妳那个是什么脸?有点笑容ㄟ,等一下人家问话要好好回答。」阿母又补上一句说:「若说错话小心我修理妳。」 我头如捣蒜地猛点着(我也怕啊)。 《人性系列之16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母很恭敬地把户口簿拿给管区警员,她和颜悦色地向我说:「阿桂,去倒茶。」 在我把开水拿到客厅时警员已经在户口簿的后面签完名了,他说:「有通报说最近买卖养女的事件增多,所以上面规定我们一个星期要查一次。」警察面无表情地把户口簿还给阿母,然后问我说:「妳叫什么名字?」 「柯月桂。」 「来这里多久了?」 「十多年了。」 阿母打着笑脸插上一句话,她说:「以前有查过。」 「我知道,今天来了公文,我不过来查不行,以后要每个星期查一次。」 「妳有在工作吗?」 阿母抢在我的前面说:「她月底就要到台北读大学了。」 「这么厉害,录取率不到三成哎。到台北要去报流动户口喔。」 他喝了一口开水就起身了。 「顺走。」阿母打着笑脸说。 (吓死我了。)我想我的脸色一定苍白无比。 阿母猛咽口水,胸口起伏很大,等警察走远了、她呼吸平顺后也跟着出门。 那个晚上我睡的很好,警察先生帮我圆了梦,我不用再求阿母让我去读书,今天她自己抢着跟警察先生说我要到台北读大学,阿母逞着一时,她要后悔恐怕不容易,心中有鬼时就这么容易的被吓着。 我依旧在早上五点起来生火、煮稀饭。警察也真的每个星期都来,直到九月二十八日,我煮完稀饭后马上跑到土地公庙,搬开那块陈年的石头,拿出破旧的红包袋,里面有妈妈给我的金锁片还有我仅有的储蓄两千两百元,我放了七百元在桌上,整理两套高中制服,用许多年前妈妈给我的那条大方巾包好,身上带着一千五百元以及金锁片,我走路到火车站,搭第一班的平快车北上。 注册完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我拿出金锁片。 金锁片很薄,放在手掌心马上可以感觉体温马上传到金锁片,我稍微握住它就会变形,这是我和山上的妈妈唯一的联系,然而它马上将不属于我,我和山上的妈妈将会断了联系,我不知道「联系」代表什么意义?我们会重逢?或是根本不代表什么。十多年来我第一次正视它,上面有四个字「长命富贵」,为了我的将来我必须变卖它。长命富贵对我不具祝福性,但它可以帮助我过些日子,直到我找到家教之前,我都要靠「长命富贵」过日子。 跟我同寝室的有外文系的李静、国贸系的张家宜以及企管系的叶湘华,李静的父亲是医生,她不用兼家教,我和其他两位同学开学第一件事就是找家教。 我兼了两个家教,每个月寄两千五百元回去给阿母。我没敢写上宿舍的地址,我真的怕阿母会来兴师问罪。 室友会聊聊自己的家人和过去,向来都是我听她们说,有一天她们终于问到我了。 「我是童养媳。」我觉得向大家明说比欺骗来得好,或许我们四年都会住在一起。 三人如我预料般的吃惊。 「嘿!妳养母真好,那个叫什么?……对头,是这么称呼吗?他读哪里?」李静问我。 「他只读国民学校。」 「为什縻?生病了吗?」李静一直问我,我虽然不喜欢人家追问我的过去,但她的成长环境跟我不一样,她的疑惑大过于对我个人**的探讨。 「没有,他讲话口齿不清,可能有点轻度智障。」 「喔!很严重吗?」 「李小姐!请尊重一下柯月桂。」叶湘华瞪了她一眼,湘华看出我的不自在。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好奇了。」 「没什么,或许我们会同寝四年,我们就像姐妹一样,说出来反而好些,要不然哪天我养母来找我,恐怕会吓到妳们。」 「不会啦!妳养母又不是母夜叉。」李静说,她的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我想她不能体会我过日子的方式。 我大略说一下以前的生活(自然是省掉生张熟魏那一段)。三个人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妳算是不告而别啰?」湘华问我。 「我不这么做跟本没法出来,不过我每个月都寄钱回去,我养母有钱过日子就行了。」 「难怪妳要兼两个家教。」家宜恍然大悟地说。 「那妳的主人做什么事?」李静问我。 「没做什么事,过一天算一天,在家附近晃来晃去。」 「天哪!这样不会觉得无聊?」我向李静笑了笑,就是有人能过着这样的生活。 「有没有回去看过妳妈妈吗?」湘华问我。 「我不能离开,一离开我养母的视线是不行的,除了得交待去哪里外,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打,再说,我也记不起山上的家在哪里。」我苦笑着说。 「妳应该回去看看妳妈妈。」李静很严肃地对我说。 或许吧!但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她?对于现实生活以外的事我不多做假设。尤其是属于梦想的事。 寒假,我回去过年。 秋美抱着孩子腼腆地对我微笑,笑里的意义是告诉我她在家里的地位已经提高了,或者向我表示她从低微、下贱的媳妇仔跃升为真正的媳妇。她似乎又怀孕了,我知道她的肚子每隆起来一次她的价值就向上提升些,她没有走过来和我说话。阿母看到我大声地说:「妳还知道回来?为什么不死在台北?」 (我也不想回来,可是基于礼数我必须回来,左邻右舍的眼睛可是盯着我们这一家看,尤其是我们三个人如此奇特的组合。) 我走进屋里拿出预先准备的红包给阿母:「阿母,给妳买些年菜。」 阿母在我的面前打开红包,她数了一下放进口袋说:「去帮泉仔喂猪。」 家里没什么改变,只是多了陈腐的臭味。阿母舍不得叫水肥车,也不盖化粪池,我想她该不会是等我回来挖粪吧!河里已不准许民众随便丢弃东西,在我高中的时候总得利用半夜偷偷地拿去倒,居民都知道是我家倒的粪,不知是什么原因没有人举发我们,今年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屋里并不干净,阿母久没做家事了,打扫的工作成了一种不愉快的负担,能免则免,眼不见为净也是一个方法。 我到猪舍时也给了泉仔一包红包,泉仔开心地笑了笑,但马上问我:「妳给阿母多少钱?」 「她要买些拜拜的菜,所以多一点。」 我给阿母三千六百元,给泉仔一千两百元,这些钱是我这学期省吃俭用存下来的。支出这些钱后剩余的只够支付北上的车钱和下学期的注册费。 泉仔生气了,他说:「我是妳老公,妳居然大小眼,给阿母的钱比给我的多。」 趁着四下无人我告诉泉仔:「我是阿母的养女,养女不等于老婆,结婚要有公开的仪式婚姻才合法,这样你懂吗?我是读法律的。」我以十分自信的眼光看着泉仔,他被我最后一句话吓到,于是咕哝了一句话后再接着洗猪舍。 来好婶看到我也笑着说:「阿桂仔,回来过年吗?台北好不好玩?了不起哎!大学生,这附近没有人读大学,妳是第一个。台北是大都市,一定比我们这里繁华。」 我不懂来好婶话里的意思是羡慕还是讽刺,或是对阿母提出警告。 阿母立刻冲了出来,她还是重复那句话:「我不是买她来读书的。」她又瞪了我一眼。 吃年夜饭时阿母向我说:「妳寄回来的钱不够用。」 「我只能寄这么多,我兼两个家教,一个教三天,两个正好六天。」 「星期天呢?」 「星期天没有人要补习。」 「从下个月起妳要寄两千五给我。」 「泉仔可以养猪。」 「他是在养啊,妳以为他没在做事,就靠着妳的两千五生活?」阿母重重地放下碗并且舞动着筷子说。 「他可以多养一点。」其实我是想说泉仔应该用心一点,家里的猪长得不好,如果按时地喂食它们可以肥一些。 「现在是怎样?换成妳来教训我?」阿母用筷子指着我。 我低着头吃饭,如果寒假宿舍不关门我想我是不会回来的。花了钱又挨骂,这不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年夜饭很快就结束了,菜色和平常的晚饭没有差别,只多了几条香肠和一些卤肉,大家没有谈话,和隔壁来好婶家人声吵杂形成极大的对比。 过年在这个家不具特别意义,它是日子的终了也是日子的开始,就像第一学期结束后第二学期即将开始;过年是家人才向往的节日,游子归乡、把酒忆往,对于没有什么关系的我们是没有意义的,阿母看到我或许会更生气,但是因为我的红包让她暂时忘却我的不是,她觉得我应该秋美一样在家里生孩子、做家事和赚钱。秋美不用出去赚钱,阿母说那是因为阿国有工作,阿母从没想过泉仔应该工作,她认为喂猪只是泉仔的休闲活动而生活的重担仍必要由我挑负。 《人性系列之17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人性系列之18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 这一庭审的是请求精神补偿费。一对要离婚的男女站在我的面前,女人看起来面色凝重,男的则是有些神经质,不时的东望望西瞧瞧,好像急于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也好像在演练等一下要向我说的「台词」。和以往的案例不同的是男方向女方要求精神赔偿。 「原告,你有什么理由向被告请求精神赔偿?」 「报告庭上,我在答辩书上写的很清楚,她给我们家庭带来恐惧和不安。」 「有什么恐惧和不安?」 「第一,她经常在深更半夜起来念佛,那个时间家人都在睡觉,她念佛的声音听起来很恐怖,就像在念咒语般的恐怖,我的母亲因此得了睡眠障碍。第二,她每天都去医院或她所谓的慈善团体做义工,做义工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放着家事不做,三餐也不打理,让我的母亲因为料理家事而换人工关节,第三,她一大早起床就在厨房里弄得大小声,好像不情不愿地弄早餐,我也因此睡眠质量不好。」 男人以不堪共同生活提出离婚请求,附带精神赔偿费两百万元,证明文件有他母亲的睡眠障碍、更换人工关节,还有他罹患精神官能症的证明书。 「被告,对于原告的说明妳有什么要答辩的?」 女人只轻蔑地说:「我没有什么证明书。」女人穿著一套墨绿色的套装,脸上虽然淡施脂粉,看起来却像一株不被照顾的旅人蕉,黄绿色的叶子边缘已有褐色的枯萎,左右的叶子无力地下垂,只有中心的地方才显得有些朝气。 「不一定要有证明书,对于他的指控妳提出说明就可以了。」 女人低着头想了一会才说:「他时常换工作,说是受不了老板和同事的态度,前些日子,大约八`九个月之前,他要我回娘家向父母借三百万,说要自己出来做生意,我不愿意回家拿钱。他的个性我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清楚,但也确知七八成;我的婆婆说回去拿个两三百万算是嫁妆也不为过。我结婚那时我的父亲在私人公司上班,后来老板要把工厂收起来,父亲和两个同事顶下工厂自己做,我婆婆看着我父亲经营得不错就怂恿他叫我回去要钱,当初要结婚时是说好没有聘金也不要嫁妆,现在却要叫我回去拿钱。」 「妳没有说到重点。」我提醒女人。 女人直勾勾地看着我说:「我要先说前因。」女人好像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弱小,她的中心点是翠绿的。 「我生了两个女儿,去年起我婆婆说生女儿有什么用?她要她儿子『想个办法』生个男的。我婆婆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我是一只老下坏蛋的母鸡;我不想在家里听这种讽刺的话,所以我去做义工,为什么我会选择做义工而不出去工作?因为义工的时间较有弹性,我可以回家煮饭。现在我要说明的是我婆婆总是在我赶回家之前做饭,像是午餐她十点就开始做饭,晚餐则在下午四点她就开始准备,以时间上来说是不是太早了些?所以要吃饭时菜都凉了。她就说:『没办法呀!没有人要煮。』」 女人看着我再继续说:「不是我不煮饭,而是我的婆婆赶在我的前面煮。而且时间也太早了。」女人有条理的说,她再接着说:「我早上起来为家人做早餐,老人家要吃稀饭,小孩要吃面包或三明治,公寓房子难免听的到锅碗踫撞的声音,我相信这点每个女人都可以理解,我已经尽我的能力让声音小一点。至于打扫的事,」女人停了一下很无奈地说:「我早上扫一次地、拖一次地,我婆婆坚持下午三点还要扫一次拖一次。白天家里就是我跟她两人,屋子会脏到一天必须清扫两次吗?何况我们住公寓大楼,不是一般店面的房子。」 「半夜念佛的事呢?」 女人用左手摀着鼻子和嘴巴,像是极力在忍住某种悲愤,她等情绪平静些后说:「当他们开口要我回娘家拿钱时我就感觉到我的婚姻正面临危机,我希望尽力维持下去。」女人无奈(或是凄凉)地笑笑:「毕竟孩子还小嘛!所以宗教是我很大的精神寄托,睡不着时我是会起来读佛经,但是我的声音很小,我认为小小的声音不足以影响到家人的睡眠。」 「原告,没有明显的证明可以显示被告有你所说的不堪同居的理由。」 「医生证明不就是最好的证明?」男人歪着头看我,好像不理解我说的话,也好像他的证明书不被我接受是件很奇怪的事。 「医生证明只能证明个人罹患的症状,并不能证明它是由被告所引起的。你们两个是两愿离婚吗?」 「我可以离婚,但我绝对不愿意付什么精神赔偿费,我个人也觉得我的精神受到压迫,比如我婆婆指桑骂槐的话以及他几乎天天抱怨工作不顺遂,而且他的不顺遂都是别人引起的,本来我会安慰他,也建议他改进自己的人际关系,可是他听不下去,一再地要我回家拿钱给他做生意。 后来我觉悟了,婚姻是两个人共同的组合,如果双方认为无法共同生活就各自再去寻找自己的天空,这和精神赔偿完全不相干,两个人精神契合的话,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不是吗?」 「报告庭上,妳也看到她说话的态度,她就是用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和我的母亲说话,她完全没有把我母亲放在眼里,换句话说,她不尊重我的母亲,她说的话就是对的,我母亲要求的事就全部是错误的。」 自古传下来的道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觉得女人并没有错,是家里另一个地位比她崇高的女人要宣示她的领导权而唆使连接两人关系的男人向女人提出非份的要求以确定她的领导权。 《人性系列之19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女人似乎突然间失去理智,她转头向男人说:「妈妈赶在我回来之前烧菜,也不管时间对不对,然后又要你想办法去生儿子,这摆明了叫你去外头找女人,这些都是对的吗?她只是要我二十四小时的待在家里,听她说我的不是、饭煮得太硬、菜的味道不对。现在的女人不是像过去一样,每天主要的工作就是把饭锅背在身上,听着鸡啼就起床生火之外还要承担没有生儿子的过错。」 ************************************ 我也曾经把饭锅背在身上,这个饭锅承担着我儿子和阿母、泉仔的生活,不同的是我无法告上法庭申诉阿母和泉仔对我的不是。 大四那一年,冬天出奇的冷,十二月开始北风就呼呼地吹,有一天,太阳一大早就露了脸,暖暖的冬阳照着身体很是舒服,从宿舍走到教室的途中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老师在上课,一个女人突兀地走进教室,她进了教室站在讲台旁大声地说:「我要找柯月桂,我是她婆婆。」阿母穿著黑色长裤,一件红色但起了毛球的外套,头上包了一条蓝色小碎花的头巾,脚上是双红色格子的布鞋,外套很紧,看起来像包得过大、过紧的粽子。 老师疑惑地看着大家,然后把光停在我身上,全班同学只有三个人没有转头看我,我默默地站起来走到前面向她说:「阿母,去外面讲。」 我带阿母到大树下,阳光透过叶子亮晶晶地洒在地上,晴空下一切都是暖和、有朝气的,只有我和阿母站的地方是冬天,没有阳光也极为寒冷。 「妳什么时候回去和泉仔睡?」阿母以挑衅的眼光看我。 「阿母不是说我这种人人摸的臭女人不配跟泉仔睡。」 「妳不要跟我嘴尖薄舌,耍些没道理的话。人家秋美已经生了三个,都是男的,现在还准备再生。我买妳过来就是不要让泉仔绝后,这点妳不清楚吗?妳不要以为自己一个人在台北就可以乱来,我说过了,妳不规矩的话我会找妳山上的妈妈要钱。」 山上的妈妈!山上的妈妈在哪里?如果我可以替山上的妈妈为自己赎身,我愿意拼死赚钱还阿母。 「阿母,我给妳五千元,妳让我把大学读完,还有一学期而已。」我虽是这么说,但我根本没有五千元。 「读书是另外一回事,我说的是生孩子的问题。今天我是来通知妳,今年除夕妳要回来,并且要跟去泉仔睡,我不是没天良的人,所以我提前来告诉妳,妳不要不回来,我会来这里找妳。」阿母比我想象的精明。 我没有回答阿母的话,这件事我始料未及,我以为阿母会再去找一个「清白」的女孩当她的媳妇。 「钱呢?」阿母没忘记我刚提的事。 「妳在这里等,我去拿。」 「我跟妳一起去。」 我注视着阿母好一会儿,我说:「我只剩三千六百元,我去宿舍把储金簿拿给妳看。」说完我大步地走向邮局把所有的钱领出来给阿母,然后把存款簿给她看,里面只有两位数。 过年前五天我才回家,泉仔正在洗猪舍,猪只多了些,大约将近十只,不过依旧是养得不大好,阿母可能跟他提过到学校找我的事,泉仔看到我一昧地傻笑,他还是没有养成把嘴巴闭起来的习惯,他的口水流了出来,但他很快地吸了回去。 猪舍快洗好了,褐黄色地水溅在泉仔的小腿上,流下来之后很快又有水溅上去,水滴附着的能力大大地小过地心引力,强烈的差距使它无法决定成为小水滴,它认命地流下来,经过拖鞋,然后被土壤征服。 泉仔比以前更胖了,软软地肉使他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大些,他从口袋掏出香烟,以湿润的嘴唇夹住它,我想香烟的滤嘴一定也是潮湿的。我低下头不去看他,一看到他我就会恐惧除夕夜晚的来临。 阿母叫了水肥车来清理粪池,家里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有泉仔的门帘换成大红色的,我的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沈。山上的妈妈说的话我一直牢记在心,她要我入人家的家门要受人家的教。我想是这句话让我从不反抗阿母吧!妈妈只说过一次的话和那天的客运车一样,每天以固定的时间、固定的班次往返于固定的路线。客运车不会改变路线,只会更深入的到达寮仔后和更后面的......,我不知道它的地名,我只知道前面的番田村,妈妈的话是入人家的家门要受人家的教。阿母的话深深地cover在妈妈的话上面。 「这件给妳。」阿母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出来,我默默地收下来,我知道这是我除夕晚要穿的,红色毛衣对阿母和泉仔可能代表某种意义,对我则是命运的安排,妈妈叫我不能反抗它。 泉仔天天对我笑,笑得很和蔼,他向我示出善意,不同于以往,看到我像看到碍眼的东西,轻则白我一眼后口出三字经,重则掌手拳头或巴掌,我面无表情地响应,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他的善意;几天之后他对我的冷漠生气了,他大声地说:「是阿母叫我要跟妳睡的,妳别以为我喜欢跟像老师那样面孔的人睡觉。」还好邻居听不大懂泉仔的话,不然传来传去阿母又要生气了。 除夕那天阿母一大早就杀鸡,她今天没有要我做事情,只叫我帮忙端菜拜拜,阿母说话的时候没有笑容,反而像有心事搁着一般,我从没看过阿母有心事,今天是第一回。吃年夜饭前她要我跟泉仔站在她后面,她点上三柱香对祖先的牌位念念有词,她说了好久的话才把香插上去。 「吃饭吧。」阿母带头走向厨房,她把香菇鸡放在我的面前,我不客气地夹了一只鸡腿,阿母把另外一只夹给泉仔。 阿母说了句吉祥话,她说:「吃鸡起家。」 阿母仍是没有笑容。 年菜很丰盛,算是我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桌上有这么高级的菜,香肠、乌鱼子、黄鱼、火锅,阿母默默地夹长年菜给我(这也是她第一次夹长年菜给我),然后她拿出一个红包说:「给妳。」这一刻我吓住了,向来都是她向我要钱,而今天她却给了我一个红包,阿母没再说话,她伸出筷子夹着火锅里的贡丸,火锅冒着热气,热气经过阿母的手飘向上面。这一刻的气氛是和谐的,从这一刻起,我必须像火锅一样溶入这个家里,火锅里面有三个人,阿母、泉仔和我。 「多谢阿母,祝阿母吃百年。」 「吃饭吧。」阿母开始吃着贡丸。 泉仔显得很高兴,伊伊喔喔地说猪仔的价格不错,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食物的汤汁毫不留情地从他没有闭起来的嘴边流了下来。 阿母的心情很复杂,她只是专心地吃饭,这和往年不一样,以前阿母总吆喝我肉夹太多,今天,她看不见我吃香肠、乌鱼子;没有阿母吆喝声的年夜饭吃起来很奇怪,虽然泉仔一直在说话,但总觉得不是在过年,像是闹情绪的家人在吃饭般的沈闷。 「等一下跟我们过去来好家玩牌。」阿母向我说。她极想表现热络,可是内心复杂的思绪盖过外在的热络,这样使得她的表情很奇怪。 阿母不要我洗碗,她要我先洗澡然后到来好婶家玩牌。 「我来洗碗,阿母先过去。」 阿母听我这样说立刻放下手上的碗筷,阿母不开心,没有以前要去玩牌的喜悦心情。 我过去来好婶家时牌局正热,年轻人玩捡红点,老人家玩四色牌,阿母很专注地玩牌,她的左手边有些钱,阿母今晚的手气不错。 来好婶三个孙子顽皮地踩着沙发,小小的脚印一个个烙在沙发上,秋美没管他们,她和阿国、阿碧姐玩捡红点,是因为过年孩子才得以肆无忌惮,还是他们原本就是家中的小霸王? 我看着阿国他们玩捡红点,秋美要我参一脚,我摇摇头说:「我是生手,下去玩保证输。」 「过年咧!不玩牌就不算过年。」秋美咧着嘴说,她已经彻底的成为来好婶家里的一份子,来好婶对她不再口出秽言。 泉仔在我旁边说:「妳去玩,我帮妳看。」泉仔的语气出奇的温和,我知道他和阿母极力的营造今晚的气氛,可是,他们的和善并无法改变我的心情。 十一点半,照例由阿国和泉仔燃放鞭炮,泉仔和阿国从好几年前就开始担任这件属于男主人的工作。新的一年正式开始了。 阿母赢了六百多元,来好婶向阿母说:「珠玉,好彩头咧。」 「希望如此。」阿母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语气也充满期待。 《人性系列之20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泉仔哼着歌去洗澡,阿母向观世音菩萨和祖先拜拜,象征性地把前门打开就进到她的房间,晚餐过后她一直没和我说话,连进房间都是安静的,以前的日子她会大声地说:「要锁门,前后看看再去睡觉。」 泉子花了很长的时间洗澡,我换下红色毛衣拿着枕头到泉仔的房间,他的房间换了一张新的弹簧床,阿母买了一床新的双人棉被,红色的被套看起来......十分刺眼。 把他当成客人!这是阿母通知我「消息」后我给自己的心理建设,男人不都是同一个样子,勃起、进入、退出,没有人能改变这个程序,我只要依着他的进度完成程序就是了,何必管做这个动作的人是谁,以前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我不曾在意以往的客人,现在又何必在乎是谁?所以,把他当成客人! 房间换了新床,可是里面的味道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充满霉味,今天的泉仔还是以前那个泉仔,然而对泉仔来说今天可是全新的一天,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落、响彻云霄,泉仔进来了,他今天刻意买了一块新的快乐香皂,那个味道配合他原有的体味闻起来有点恶心,泉仔平常都用南侨肥皂,老实说我比较喜欢他用南侨肥皂,那真的是全身上下洗涤干净的味道,而不是现在这样,像在流了汗的身体喷上明星花露水。 泉仔涎着脸说:「睡觉,睡觉。」 我没说话,默默地脱了衣服躺进被窝,好冷! 泉仔的脸凑了上来,我猛地闪了一下,但马上纠正自己,不可以这样对待客人,要把他当客人!我一直在心中重复地告诉自己。偏偏他过去打我、骂我的影像一幕幕地袭上心头,我这时了解到要把他当成客人是件不容易的事。他的口水沾满我大部分的脸,他的手在我的身上尽情的游移,他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的心脏依平常的速度跳动,但是跳动的程度比平常更深更沈。 泉仔咿咿呀呀在向我说话,我没听懂他的意思,我也不想去理解他在说什么,我只希望他能动作快点、快点,快点依那三个步骤完成事情。 泉仔是完成了动作,然而他想再一次做这个公式,我尽量以温和的力量推开他的手,我向他说:「没那么快。」然后我到浴室洗脸,抹一点阿母的百雀灵,我想我是极力地要消除泉仔留在我脸上的味道,只要消除脸上的味道就好,我要让我自己看起来干净些、干净些...... 天快亮时他又重复那个公式,我没再起来洗脸,或许睡梦当中我已经知道整个寒假我都得睡在这个床上。有没有洗脸不重要,干不干净也不重要。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看得见干不干净,是不是有腥臊味;人的身体本来就由许多种气味组合而成,若是衣着整洁、没有蓬头垢面,别人哪知道我干净在哪里?不干净在哪里?一切都是我自己想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是柯月桂,法律系四年级的学生,毕业之后我要考司法官,然后离开这个腐烂的地方,潮湿的房间、有蛆蠕动的厕所、腥臊的口水味。 阿母起来开后门,后门也还是有依歪的声音,为什么没有人愿意修好它?我推开泉仔的手,很快地穿好衣服到后院,阿母已经准备生火了。 「阿母,我来做。」 「妳陪泉仔多睡一会儿。」阿母没有抬头,她兀自地折断小树枝放在报纸上面,点燃报纸后放上木炭,等报纸烧完,阿母拿起那把上面破掉了的竹扇子轻轻地煽着火。我转头走回泉仔的房间,他整个人卷曲在床的正中间,张开嘴巴睡的很熟。如果这张床就他一个人睡多好!如果他就这么一睡不醒多好!不行!阿母会像夜叉般的吃掉我,然后方圆一公里的人都知道我和泉仔睡了一个晚上后泉仔就死了,我就会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我也会成为克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泉仔很平稳地在呼吸;我回我的房间拿了一本书到泉仔那里,静静地看书等泉仔醒来。 阿母来敲门,她在门外说:「起来吃汤圆。」 我隔着门说:「我叫泉仔起来。」 人是奇怪的动物,半个月之前阿母视我为仇人,而从昨天起,她看待我如嫁过来多年的媳妇,阿母以多久的时间调适这种心情?母爱是天性,为了泉仔她可以向一切低头。 「泉仔,阿母说要起来吃汤圆。」我用力地摇他,泉仔「喔」了一声,转了几个身后马上爬起来,泉仔也在改变,以前我喊他,他一定(从没有例外过)先打我一拳。 阿母摆了两碗汤圆在桌上。 「阿母,妳不吃吗?」我问她。 「你们两个吃就好。」阿母让她的双手忙碌,准备拜拜的四果、发糕,她在压抑自己,压抑某种(或是很多种)情绪。 我要洗碗,阿母向我说这三天我不用做事情,一向该我做的事突然不用做事倒使我有些手足无措,阿母默默地做着家事,晚餐过后她才到来好婶家打牌。 过年的第一天我就期盼开学,说也奇怪,这种心情只维持三天,年初四时我的心情就回复到以往,五点起来生火、煮稀饭、打扫,唯一不同的是阿母要我早晚向观世音菩萨和祖先的牌位各上三柱香,其他的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连要到泉仔的房间睡觉也不再那么厌恶。 「阿母,我初十就要上去了。」 阿母向我点点头,最近阿母很少跟我说话。 泉仔知道后大为光火,他说:「妳是我老婆,我都没去读书了妳读什么书?跟我在家里养猪!」他以命令式的语气向我说。 我看着我的脚,(如果要跟着你养猪,我何必出卖我自己?我何必下课之后还去上班?我如果想待在这里,我会像秋美一样,安静地接受来好婶的安排。泉仔!这些你都没想过吗?你曾经用脑筋想着你的将来吗?我相信没有,你想的是榕树下的象棋,没钱就向阿母伸手。我不想、也不愿意向阿母伸手,她也不会给我。) 「阿母答应我让我把书念完。」 泉仔走过去向阿母兴师问罪。 「如果你要留住她自己要有出息些。至少把猪养好。」阿母的话显得有些无奈,但她认清了现实也接受了现实。 开学后我发觉我怀孕了。就在此刻阿母又到学校找我,她看了我一眼说:「妳不可以把孩子拿掉。」阿母的话刺中我的要害,然而阿母是怎么知道的?连我自己才刚发觉。 「妳不要向我说妳没怀孕。」阿母说完转身就走。 她花几百元的车钱为的就是向我说这句话?不是!她要眼见为凭,并让我知道她是要当阿嬷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来向我说不可以随便弄死一条生命。她那一眼彷佛向我说我不可以造孽,如果我违反孩子的生存法则,那我将被观世音菩萨打下十八层地狱。 我知道生命是宝贵的,可是我能没有顾虑的生下孩子吗?孩子会不会像泉仔一样有着先天性的缺陷?「遗传」是深奥而且拿捏不准,它可能有我读书的因子,也可能有泉仔智力语言上的因子,两种可能各占百分之五十,不对了!这个百分比没有人可以计算出来。受精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基因的特质,只是我不知道它到底是趋向哪一方? 阿母的那一眼让我无法选择放弃孩子,它是一个生命,我不具有消除它的权力,如果我泯着良心除去它,说不定我会一辈子背负着脐带枷锁;我不能选择孩子的先天基因,但是我可以选择做个好母亲,后天虽不能完全改变一切,但终是有可能改变,尽着心力迈开脚步就会有道路,如果只坐在石头上等待,道路将不存在。 我积极地准备司法特考,企图以外力的方式扭转泉仔那百分之五十(或者更多)的基因,我大着肚子回家,来好婶看了笑嘻嘻地说:「珠玉,妳也要做阿嬷了。」 阿母向来好婶说:「比妳晚很多年,妳们阿强都那么大了,我们家的还在她老母的肚子里。」阿母的脸是开心、欣慰的,她的心情也是如此。 我把东西放在我的房间,阿国的孩子跑到榕树边把泉仔叫回来,泉仔抖着肥胖的身体气喘嘘嘘地跑回来,他张着嘴巴,口水还是在嘴巴旁边徘徊,他冲着我笑;阿母立刻向泉仔说:「阿桂睡自己的房间,不要把她弄得流产。」泉仔倏地笑容不见了。他向阿母说:「孩子再生就有,不缺这一个。」 阿母瞪了他一眼说:「讲什么疯话?你以为生孩子很简单?第一次就流产以后就孵不出来,你最好不要去踫阿桂,不然我就......」阿母止住了口,她也想不出要如何处罚泉仔。阿母从未处罚过他。 我的身体阿母很清楚,从到阿母家我就很瘦小,标准的营养不良,到现在还是一样,五六个月的肚子看起来很小。泉仔听阿母这么说生气地在地上跺了一下,他转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阿母大声地喝住他。泉仔告诉阿母他的钱还放在榕树下。 「你不要给我假仙,哪有人钱不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从今天起不可以去下棋,要当老爸的人还不晓得要赚钱养家?孩子的奶粉钱呢?难道叫阿桂再去工作?不要当没有用的人,养妻养子才是正经,你看你老爸,每天一大早就出去收馊水,他就是要养我们。从今天起你要好好地养猪,看阿桂生产的时候能不能卖一两只。」 我衷心地感谢阿母让我不必跟泉仔睡同一个房间。阿母第一次这么关心我。嗐!我想太多了,阿母在意的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则是新生命的辅佐工具,为了新生命的健康,我连带受惠。 《人性系列之21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回家之后阿母包揽所有的家事,她经常买些补药炖着肉或鸡给我吃,我的心情快乐不起来,遗传的阴影还是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此时阿母最关心的是我胖不起来,她向来好婶说:「怎么办?我们阿桂就是胖不起来,足月的时候说不定不好生。」 来好婶向阿母使眼色说:「妳别吓她,吓到她了,她就不敢再生了。」 我暗自觉得好笑,不会有第二次的。我毕了业,我一定要考上司法特考,我要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这里,这里不适合生命的成长。 泉仔并没有老实地养猪,他只收取附近的馊水,现在的馊水少了,他又不肯到餐厅、饮食店要些厨余,收了多少厨余馊水就让猪吃多少,猪吃不饱必定养不肥,阿母只好替着泉仔去收馊水。我告诉泉仔:「阿母年纪大了不要让她出去载馊水。」 「X你娘,妳带教训我?」泉仔又举起他的手。我本能地闪着他举上来的手。 「好胆你给我打下去看看!」阿母从后门进来,她大声的喝着泉仔说,炯炯的眼光迸出深深的怒气。 「她教训我!」泉仔指着我向阿母「解释」。 「本来你就要养猪,阿母向你说过了,养孩子要钱,你钱要从哪里来?」 泉仔咕哝着准备出去。 「你给我喂猪去。」阿母拉着泉仔的汗衫说。「阿桂下个月就要生了,孩子一生下来就得吃奶,阿桂那么瘦,」阿母轻轻地看我一眼,「她的奶水一定不够。」 是啊!还二十五天,我无心看书,每天只留意胎动,未知的生命使得我烦躁了起来,如果天不从人愿呢?上天一直眷顾我,祂会再眷顾我这一次吗?我祈求上苍,每天早晚给观世音菩萨上一柱香,我只祈求我的孩子健康,只要他能像绝大多数的婴儿,没有先天上的疾病,再大的生产苦痛我都愿意忍受。 阿母很高兴地煮麻油鸡给我吃,她没有向我拿生产的费用,孩子一出院阿母就把他包得密不通风地抱给左邻右舍看。来好婶说我们这里风水好,家家出男丁。 据来好婶说,护士出来向阿母说是男孩时,阿母开怀地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回家,拿出预备好的牲礼在后院拜谢天公。 阿母全心全意地帮我做月子及带孩子,她的高兴、满足溢于言表,为了她的孙子她减少打牌的时间,真的手痒了也是抱着孙子去来好婶家。 孩子满月那天红蛋、油饭样样不缺,不止左邻右舍享受阿母的喜悦,连里长家也有一份礼。然而我仔细端详我的孩子时我认为我的担忧似乎成真了。他的头好像大了些,腹部也让我觉得怪怪的,似乎有点儿像葫芦般的鼓起,尤其是脚的形状比起一般的婴儿显得没有那么弯曲,软软地像倒L形,当他三个月大时脖子还是像刚出生时那么柔软,按理说三个月大的婴儿颈部该可以多少支撑头部的重量。我鼓起勇气向阿母说孩子怪怪的。 「怪什么怪?能吃能睡,他好得很。」阿母从我手上接过孩子,心满意足地轻轻拍着他。 「他的脖子好像无法支撑头部,而且腿的样子很奇怪。头又比一般婴儿大一些。」 「妳是在触他的霉头是不是?才三个月大的囝仔能看出什么?妳以为我没养过孩子啊?头大表示以后有出息,人家说头大钱财王,这话妳没听过吗?这孩子将来一定是将才,妳不要鸡蛋挑骨头,硬说他的不是。喔~,我知道了,妳不想养孩子是不是?可以啊,孩子留给我,妳要出去外面混就出去。」阿母又恢复到以前的阿母,一点都没改变的阿母。 「我带他去台北检查,我有个同学嫁给医生。」 「妳又想跑去台北?马脚还是露出来了,不安于室的女人,刚生完孩子就想往外跑,妳有没有羞耻心啊?妳把泉仔当什么?」阿母霍然地站起来,要不是她手上抱着孩子,巴掌将立刻如连环炮般的持续不断。 「要出去妳一个人出去,孩子给我留下来。」 「我只是带他去检查一下,检查完了马上回来,检查一下是不是比较安心呢?」 最后一句话是重要的,阿母没有反驳我的话,她在思考,思考我说话里的可能性;她起身往前门走去,抱着孩子站在马路边看着南来北往的车辆。望着阿母的背影,她似乎独自一人在承受某种煎熬,硕大的背影看似坚强,可是背对着我的脸呢?她是否也感觉无助? 在这瞬间阿母似乎没有我印象中的坚强,她紧紧抱着孩子的姿势告诉我她不想失去他,她认为她的双手具有无限的魔力,只要紧紧地拥住孩子,「正常」就会透过她的手臂传给孩子。 李静看到我很高兴,她带我进入诊所,诊所里面有消毒水的味道,这个味道令人安心,好像细菌一接触到这个味道就会迅速死亡。李静轻声地向二楼喊:「哎!我同学来了喔。」 男人很快地下来,他的衬衫洁白,蓝色西裤毕挺,头发三七分线,梳得很整齐,白色棉袜下是一双深褐色的皮拖鞋,脸上架着一支黑框眼镜。医生很干净,他本身就是疾病的绝缘体,没有任何细菌可以侵犯他。 「我同学,柯月桂。」 「妳好,妳说孩子好像有问题?」 「嗯!」我小心地打开包裹孩子的棉被,「他的脖子好像没什么力量能支撑头部,而且腿形也怪怪的。」我把孩子递给他看。 「头部大了点,方型腿、壸形腹。」医生立刻把我观察到的现象用专有名词讲出来,一听到专有名词我的心以极快地速度往下沈,沈到深不见底的洞,沈到万丈深渊。 有专有名词能形容就表示有问题,这和法律的规范一样,某种行为就有某种名词替代。 「有可能是先天性软骨症,又称软骨发育不全症。」医生说,他在便条纸上写下Achonlasia。 「确定吗?」我的声音是颤抖的。 「有六七成的可能性,过几个月再做诊察就可确定了。」 「有没有治疗的方法?」 「目前没有,但是可以试试补充钙质。说不定情况也改善一些。」 「以后的症状是什么?」 医生有一会儿避开我的眼光,接着他盯着我说:「可能都得躺在床上,顾名思义,他的骨头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还有呢?」 「呃!……寿命比一般人短一些。」 「是遗传疾病吗?」 「不!是基因突变,显性遗传基因FGFR-3纤维芽细胞生长因子接受体发生缺陷。」 我谢过李静和她先生,连夜搭车回家。我对摇晃的火车一点感觉都没有,脑中一片空白,白色的空白。意识变成许多小星星围着我的脑袋绕圆圈,小星星安静、不停在转着圆圈。 阿母似乎在等我,客厅里白色日光灯还亮着,单支灯管显得孤单。阿母看到我回来无意识地站起来,她的表情很紧张,为了不让我看到她的紧张她很快地坐下,「医生怎么说?」阿母把眼光放在水泥地上。 「说是先天性软骨症。」 「那是什么意思?」 「可能无法站起来,都要躺着。」 阿母嫌恶地看了我一眼说:「把孩子送去给乞丐养,跟着他们容易有饭吃。」 阿母只看我,她没有看我手中的孩子,我的儿子在一趟旅程中从天堂掉到地狱,此刻之前,我少有机会抱我的孩子,阿母总是抢在我的前面换尿布、喂奶,而他因为「先天性软骨症」这个病名使他实时成为阿母的眼中钉。 阿母的话不再是圣旨,我要保护我的孩子。绝对要坚强地保护他,他不会被转手,也不会被摒弃,他和每一个人一样(正确的说,他不会像我一般,从这个家被转到那个家),可以享受亲情和照顾。 「为什么要送人?我可以养他。」我把头仰得高高地问阿母。 「妳怎么养他?再去赚吗?不知见笑,那种躺着赚的钱也哈得要死?妳生这个瘸脚破相的猴死仔有什么用?我说抱去送人,妳再生一个!」 孩子不是一盒饼干,不想吃就转手送给别人,更不是一篮烂水果,觉得不好吃就把它丢到垃圾桶,他是一个生命、我的孩子。 「听到没有?抱去送人,送谁都好,如果没人要就抱到孤儿院的门口放,养这种一辈子都要靠人服侍的孩子做什么?谁要服侍他?我吗?」 一时间我后悔带孩子去看医生,如果没去看医生,他现在还是阿母手中的瑰宝而不是此刻阿母口中的死仔。我后悔我的冲动,我为什么不等要考试的时候顺道带上去呢?或者随便说要带孩子去哪个庙拜拜而居然老实地向阿母说要带他去看医生。 我以为我在阿母的心中已经有着地位(像秋美一样),愚笨的我为什么不谨慎一些?过去的我一向不都是前思后想完再做沙盘演练,为什么阿母三个月不对我口出恶言我就完全接纳她,我明明知道她要的是孩子而不是我个这媳妇,我怎么变得如手中的婴儿般没有了思想呢? 「阿母当初为什么没有把泉仔送人?他不也是妳说的瘸脚破相?」我反击她。这个时候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她是一个母亲,我也是。 《人性系列之22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妳好胆敢跟我回嘴?妳以为自己是谁?养妳这么多年连个感恩的心都没有,妳为什么不去死?」阿母一手拉着我的头发,一手对我甩耳光,她又狠狠地把我向后推,推着我去撞墙,她不顾我抱着孩子,拼命地拉扯我的身体,一再地推着我的头撞着墙壁。「枉费我花那么多钱帮妳做月子,也枉费我拜了天公,妳居然生了这么一个瘸脚破相的死囝仔。」 我不跟阿母强辩,也不把她的话听进耳朵,她能说的就是极力的咒我,看能不能因为她的咒而老天爷赏我一个天打雷劈。 我决定好好地把我的孩子养大。 也是清晨一大早,我煮好稀饭后收拾一些书籍,带几件孩子的衣服以及我所有的财产四千七百元离开这个家。这次我没有留钱给阿母。我跟阿母没有脐带关系,但我跟我的儿子有切不断的亲情。 早班的火车人很少,我抱着孩子睡着了,我梦见我的儿子穿著白色衬衫蓝色短裤,衬衫的领子有一个橘红色的蝴蝶结;孩子高兴地在路上奔跑,不远的前方是他的父亲,孩子雀跃地要追上他的父亲,突然之间我忘记我丈夫的长相,而他就在我前面几公尺的地方,我加快脚步努力想赶上他,我要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我一定要知道,这是我的悬念,然而任凭我怎么努力我都赶不上他的脚步,老天!我还要再走快一点,我一定要看清楚他的模样,我要知道他长的是什么样子。 火车一个颠簸,我看清楚了,台北就在前面,我要带着我的孩子在这里生活,我要离开泉仔和阿母,我有一丝的怀疑,我真的能离开吗?到了人家的家里要受人家的教。 英群两岁时我考上司法官并且申请到了宿舍,房屋是日式建筑,我和孩子的房间是向着太阳的那一面,房间外面有棵大榕树,白天太阳透过榕树暖洋洋地照进屋内,晚上拉起窗帘就看不到外面的黑暗,橘色的窗帘让屋子有了生气,我请了上班制的阿玉帮我打扫屋子和照顾英群,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英勇跟合群(如果有这么一天的话)。阿玉是山地姑娘,年纪虽然很轻但已生了三个小孩。 「没办法,我先生爱喝酒。」 「孩子呢?」 「我婆婆顾着。」 阿玉要求我让她做二十四小时,她说可以省掉租房子的钱。 「我没办法负担那么高的薪水。」我老实地向她说。 「没关系,妳让我吃和住就算是薪水。」 我没有拒绝她,一个女人要养一个家是辛苦的,她必须斤斤计较。宿舍有三个房间,我跟孩子睡一间,阿玉睡一间,另外一间算是我的书房,很多的时间我必须把案子拿回家看,宿舍有简单的家具,电视、冰箱、电话、桌椅。 我为英群订制合他身长的床,并且也在书房放了同样的床,回家之后我就自己照顾英群,阿玉为这件事觉得过意不去,她认为我该休息或是早点把工作做完,带孩子的工作「应该」交给她。 「妳去看电视,八点不是有连续剧吗?」 「老板娘......」 「我说过了,叫我柯小姐或是阿桂,别再让我听到老板娘这种称呼。」我板起脸孔说。她为我工作我付她钱,两个人的地位平等,哪来的老板娘? 为了英群的户口我必须回去找阿母,我的身上虽然有英群的出生证明,但他却是个没有户口的人。我再度领光所有的积蓄,有钱好办事,英群虽然无法像平常人一样的走路或跑步,但他有喜怒哀乐,他会以童稚的语言和我说话,他应该有户口,也应该享有和每个人都一样的权利和义务。 泉仔依旧在下棋,不过厮杀的场所从榕树下换到土地公庙,土地公庙的地理位置比榕树那边好,警察来了四面八方都可以跑,要回阿母的家一定要经过土地公庙,阿良伯先看到我,他用手肘推一下泉仔,用含着烟的嘴巴朝我这边努了两下。泉仔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香烟从他嘴巴掉落下来,他很快地回过神来指着我骂着:「X你娘,妳还知道回来?妳把这里当旅馆是不是?爱来就来,爱走就走。X!」 我没理他,径自往家里方向走过去,阿母不在家,我过去来好婶那里,来好婶看到我也吃了一惊,她很快地笑着说:「哎呀!阿桂妳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没问到我的孩子。 「刚到。」我笑着回答她。 阿母边抽着烟边看手上的牌。她抬头白了我一眼,随后再把眼光落在手上的牌支。 「阿母,我有事情跟妳商量。」 「要嫁人了吗?可以,聘金拿来。十万元。」阿母抖掉烟灰说。 「不是这件事,我们回家说。」 阿母立刻放下四色牌,由这个动作我知道她现在的手气不好,因为我的到来她可以顺理成章的不玩这一局。 「孩子要报户口。」 「我不要让这种孩子报在泉仔的名下。」 「那报在我的名下呢?」 「妳?孩子的父亲写谁?没有父亲哪有小孩?妳是打算嫁人还是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当孩子的父亲?妳不要以为我不识字就什么都不懂,我打听过了,这种孩子活不过五岁,有没有报户口都一样,别梦想这种事,我不要我家的户口有这种瘸脚破相的短命仔,妳不是很厉害吗?那妳自己去想办法啊。」 「阿母,让我把户口迁出去,我每个月寄五千元给妳。」 「哼!又用钱这一招,如果打算用钱收买我可以,一次付清十万元。」 「我才刚在工作,没有那么多钱,一个月五千,一年就有六万,两年就十二万,比妳一次拿十万元划算。」 阿母低头在想我的话。她很快地抬起头向我说: 「阿桂,我买妳来是要妳照顾泉仔,结果呢?从小妳就到处趴趴走,我眼睛闭了以后泉仔要怎么办?妳白吃我的饭,白住我的房子,而且一点都没有替泉仔想过他将来的日子。生那种孩子要叫泉仔照顾吗?那种小孩得要有人二十四小时的跟着他,谁来做这个工作?妳打算叫泉仔做,然后妳自己再出去趴趴走?他是个男人,不是躲在家里烧饭洗衣的女人。」阿母越说越大声,她张牙舞爪,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的鼻子;每讲两句就向我逼近一步。 我现在不怕她了,过去她以吼叫的声音和言语恫吓我,以她是养母的权威胁我;她无所不用其极的要我臣服在她和泉仔的脚下,像个卑微的婢女没有自主权的服侍她和泉仔,她的唯一目标就是我要永远的服侍她和泉仔,服侍当然包括养活。 她的思想已经是过去式了,世界上所有的事都在轮动,只有她的思想停滞不前,「人」或是生命个体已逐渐被进步的法律条文保护着,它是个看不见的玻璃罩,虽然看不见,但谁也侵犯不得。换个现实层面而言,供需的双方是平衡的,过去我赚钱养家,我并没有白吃白住,我也不是谁的仆人,我是我,虽然改了姓,但我可以决定我要做的事。 巨大的身躯恫吓不了我,她只是个声音大了点、蛮力多了些的女人,阿母没有让我尊敬和惧怕的地方。 「阿母,我是妳的养女,养女的责任义务跟女儿一样,此后我如果没有照顾妳,那我就犯了法,这是妳的护身符,妳一辈子可以向我拿钱,而我的工作是拼命地赚钱,这样对妳对我都有好处。」我试着向阿母说明「时代的潮流」,并且以她最渴望的东西引诱她。 「泉仔呢?妳这个死人,我跟妳说过多少次了?我要妳回来跟泉仔一起生活,陪他过日子。」阿母还是把我定位在以往的我。 「阿母,如果我回来的话我会没有工作,靠着家里那几只猪,日子不会比现在更好,妳看,我寄回来的钱妳买了电视、冰箱、新的电风扇,如果没有我寄回来的钱,妳一定无法像现在一样安心地玩四色牌。」我又说:「我在公家机关上班,不会失去工作,所以我的收入是稳定的。」 阿母沉默了。 《人性系列之23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过了一会儿她说:「泉仔呢?妳要他怎么过日子。」 「我寄回来的钱一定够你们过日子,阿母可以到山上找一个乖一点的女孩,不过不要让泉仔生孩子,恐怕会有遗传。」 「妳讲什么话?泉仔......」阿母还没说完话就给我一巴掌。 我抚着脸颊说:「阿母,不要再打我了,我可以去验伤,然后告妳虐待养女。」 「妳敢?」阿母忿恨地说。 「我没有什么不敢的,如果我不敢的话我就没有钱读高中,也没有机会考上公务人员。」我直直地看着阿母,迎着她的眼光,我相信我的眼神充满自信和某种不可言喻的尊严。阿母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恐,而后她的身体突然软弱了下来。阿母后退坐在竹椅上。 「妳在哪里上班?」 「地方法院,我是法官。」我平静地说。 阿母低着头,我也拉一把椅子坐下来,现在这场game里她是输家,她要扳回局面几乎不可能。 「妳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 「不都是这样吗?」 「我是说以后。」 「当然,阿母不放心的话我写一张字据给妳。」 「泉仔呢?」 「钱够妳们生活。」 「泉仔的以后呢?谁来照顾他?」 「阿母,泉仔是不是阿爸的孩子?」我决定放手一搏。 阿母有些不安地看我,她低声地说:「当然是,妳怎么会问到这个问题?」 「只是突然想到,小时候好像听谁说的,忘记了。」我淡淡地说。 「妳不会骗我吧?」阿母无力地说。 「什么事骗妳?」我故意挑起眉毛问她。 阿母说泉仔的事还有钱的事。 「我给妳电话,有事或是我不遵守约定时妳可以打电话找我,电话接通后就说要找柯法官。」我不说到泉仔的事。 「妳不会嫁人吧?」阿母的语气十分不确定,但带着某种担忧。 「我应该不会嫁人,像阿母说的,我这种『万人牌』谁要娶我?何况我又拖了一个孩子。」我已经对这种羞辱的字眼麻木了,并且可以拿来将阿母一军。 「妳去迁户口吧。」阿母虚弱地说,她知道大势已去,她赢了我十八年,也控制了我十八年,但是从今天起情势将有所逆转,往后的时间里我是赢家。 (然而我终究不是赢家!) 付阿母五千元和阿玉的薪水让我的生活过的拮据,然而我甘之如饴,我认为自己已经从魔域的桎梏里逃脱了出来。 我以不多的预算帮英群买些童书、腊笔,我自己教英群识字。白天英群可以从窗户看到阳光以及种在院子的花(我要阿玉无论如何都要把花养好),晚上他陪着我涂鸦,他画图我看我的案件。 我可以体会阿母的心情,泉仔和英群都是母亲心头上最重要的一块肉,一块割舍不得的肉,少了这块肉母亲就会死亡。英群是我的心头肉,有如阿母对之于泉仔,英群的户口登记为父不详,我接受这样的登记方式。父亲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他被承认为国家的国民才重要。 《人性系列之24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宿舍的旁边盖起公寓,公寓挡住了大部份阳光,少许的阳光经过榕树的遮挡就不再进到屋里,我打算把榕树砍掉,英群接受多一点的阳光或许可以......,可以怎样我也不知道,可以奇迹似地坐起来?可以延长他的生命?可以让很多的维他命E冲入他的体内?我不知道,但我的意识确定我希望这些事能真的发生。 我跟英群说这件事。 「妈妈,不要砍掉榕树,砍掉榕树我就看不到树叶动的样子。」 原来英群也希望「动」的生命。他没有说出口,就像阿母百般责难我,我也不把悲哀放在脸上,儿子的体内有我坚强地承认现实的基因吗?是的!他有。我为这事感到高兴。 英群只当了我七年的儿子,他走得很安祥,像天使般的美丽。 英群每天晚上向我说晚安后会再加一句「再见」。我们都知道再见的意思,不过我们都没有说破它。英群五岁时我以浅显的言语向他说明他的病情,从那天起他每晚都跟我说再见;我虽然面带微笑地响应他,可是心中却是痛彻心腑。 我带着英群的骨灰回去,毕竟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他原始的家,尽管我不愿意去想他的父亲是泉仔,可是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对于英群短暂的人生我已经尽力了,让这个小小的生命落叶归根吧! 土地公庙聚集了五六个人,泉仔自然是其中之一,他看到我只是狠狠地把香烟丢到地上,我回瞪他一眼,他说:「看什么看?没看过你爸是不是?」 我到来好婶家把阿母找回来。 「哪有孝男?无孝男放什么神主牌?难道要我这个阿嬷去拜那个不孝孙?天下没这种道理,妳把他拿到寺庙里去。」 阿母不接受英群,家里这块方寸之地是她管辖的地方,她连五公分宽的位置也不肯给英群,我望着神桌上祖先的牌位,心里有个不确定的想法:或许秋美说的没错,泉仔根本不是柯家的后代,那么英群在这个家也不该有立锥之地,有没有孙子并不是阿母的目的,阿母只是要有人照顾泉仔,而栓住女人最好的绳索就是下一代。泉仔知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呢?我想他是不会在意的,他有着他母亲好赌的天性,扑克牌、天九、象棋就是他的列祖列宗。 罢了!英群就跟着我在北部,我要让他长眠在可以看见阳光和树叶的地方。我想这比他每天看着不务正业的家人来得好。 没有了英群我也不须阿玉帮我的忙,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我说她不能没有工作,她甚至于向我说减些薪水也没有关系。 「妳不是为了孩子吧?」 「是为了孩子,不然我为什么要离开他们来这里讨生活。」 「妳为了妳的男朋友。」 「啊?」阿玉显然以为她的事情我不知道,所以她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 「妳的男朋友上夜班,所以白天他来这里。」 「是英群说的吗?」她怯怯地、不安地问我,语气里没有责怪英群的意思,但有心虚和愧疚感。 「英群不会说别人的闲话,他的生活只有童书、画图以及榕树的叶子和阳光。我会知道是家里有烟味,表示有抽烟习惯的人常来。妳这样做不对,丢着孩子在故乡,只是为了另一个不确定的男人,妳关心妳的孩子吗?」 「我婆婆会照顾他们。」 「孩子难道不会想妈妈?」 「至少他不能拿我的钱去喝酒,喝到小孩没有注册费。」 「妳既然知道孩子没有注册费更应该回去看好妳的荷包,妳为了妳自己留在这边,孩子呢?妳有没有为孩子想过?」 -我什么时候学起阿母的语气,阿母看到我时都会问我有没有为泉仔想一想。 我看着阿玉,紧紧地看着她,我说:「如果妳真的为了孩子,妳就该回去照顾他们,工作哪里都找得到,如果妳不是为了孩子,妳就要面对现实好好地处理妳的婚姻,孩子与男朋友只能选择一个;母亲的责任不是每个月寄钱回去就了结的。天下没有那么完美的事,妳只能选择。」 阿玉离开我家,我不知道她的选择。 《人性系列之25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原告,你能提出更具体的证据证明被告确实对你造成精神伤害吗?」 「报告庭上,我的母亲可以证明她违反常态的生活。」男人指着女人说。 老实说我不喜欢这种以母亲为挡箭牌的男人,他像泉仔一样,开口闭口就是:阿母说。他的母亲是他人生道路上的「石敢当」,踫到石敢当时别人只好绕开它。 虽然知道石敢当的存在,但我必须忽略它,我要我的道路看得到远方。 女人很快地转头向男人说:「你母亲怂恿你向我要钱,她会站在你那边,也会帮你证明任何事。」 「被告,我没有问妳话。」我温和的向女人说。 女人的眼眶已经有泪水了。 我记不起我是否曾经哭过?大概没有吧!不,有一次,我向高中导师说我是童养媳,那时怎么会一下子悲从中来?我从民`国48年12月20日就接受这个事实了,事实存在十多年后才恍惚想起这个事实,这是压抑还是回想? 「原告,基本上一等亲的证词只能做为左证或参考,还有谁能证明?或是更为具体的事实?」 男人摇摇头说:「深更半夜我哪里去找人来证明?」 「所以原告的行为并不是让家里每一个人都无法正常生活,是不是?邻居呢?有没有邻居反应被告干扰到他们的睡眠?」 男人尴尬地摇摇头,但是他说:「她白天放着家事不做,全部都由我的母亲做,所以我提出赔偿也是有根据的。」 「我可以说话吗?」女人稍微举一下手问我,我示意她可以发言。她说:「清洁工作是我负责,包括洗衣、早上的打扫以及到市场买菜,就如我先前说的,我婆婆烧饭的时间有失常态。」女人很坚毅的说,她正准备当跨过石敢当。 我请男人的母亲上来做证,老妇人看起来十分精明。她说:「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孙子吃些洗不干净、随随便便弄出来的菜。」 她的话不是我要知道的重点,我问她:「妳大约在什么时候做午餐和晚餐?」 「午餐只有我先生、我、她三个人,所以把昨天的剩菜热一下,再加一道青菜或什么的。」 「妳几点料理午餐?」 「十点吧。」老妇人看着左边墙上的时钟说。 「晚餐呢?」 「大约四点。」她的眼光还是没离开时钟。 「晚餐几点开饭?」 「七点左右。」 料理晚餐的时间是早了些。 「你们在哪一家医院看诊?我和医生谈一谈;下个星期四宣判,你们可以不必到场,判决书会寄给你们。若是不服判,收到判决书十五天内可以上诉。」 和医生谈过话后我判决被告无须给付原告精神赔偿费。医生说男人的母亲有睡午觉的习惯,通常从下午一点睡到四点,医生说他曾建议患者减少午休时间,患者说下午没事,只好以睡觉打发。 至于男人,精神科医师说他时常对公司有极大的抱怨,对于工作(或职场)有强烈的不适应,这种不适应是男人以自我的小环境看待社会的大环境所产生的,换句话说,男人和他母亲的精神官能症和睡眠障碍都跟女人无关。 女人该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恐怕谁都说不上来。而角色的扮演又被主观的意识烙印着肯定与否定,对与错两极化的界定,要更改烙印后的痕迹似乎不可能。 ************************************ 阿母把我的角色界定为赚钱的工具,或者说是一间私人银行,而客户只有阿母一人;阿母几乎三、五个月打一次电话给我,她说:「阿桂,钱不够用。」然后就把电话挂断。如果我没有多寄一些钱回去,她马上会再打电话过来,除了数落我的不孝和不知思恩图报外,她还会说她头晕,需要钱看医生,若是不看医生她就会立刻死掉之类的话,我只好依她的意思追加一千元。 同事好奇的问我打电话来的女人是谁,我说是我的养母,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妳是该好好孝顺她,她肯让妳读大学实在不简单。」 是不简单,不过这是我付出极大代价换来的,是我不简单,不是阿母不简单,这些事──就不必对别人说了。何必在结痂的伤口好奇地把它掀起来看呢?看了又如何?只不过换来一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的话罢了。 「番田村」这个地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在我的脑中、心中慢慢地、渐渐地萌芽,它以缓慢的速度侵袭我的脑,占据我的心。在遥远的记忆里那个地方的泥土路很窄,只比田埂稍微大些;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到两旁的草丛里,马鞭草硬得刺人,扎在身上有如针般的痛,杂草堆再过去些种的是什么呢?玉米?柠檬?柠檬树长得什么样子?不知道!听大人说那些树叫柠檬,夏天时走过时有股很好闻的香味,现在知道那是柠檬花的味道,在那个年纪走过那里心情会不知不觉地愉快了起来,芳香疗法在几十年前就有了,只不过那时没这个名词。那时候不存在的名词太多了,压力、舒缓、紧张、忧郁。 其他的地方好像还有一些牧草,牧草很高,有我一个人高,长着牧草的地是地主多得无法耕种,下田不是他们的经济来源,他们靠什么生活呢?过去的我不知道,现在的我知道他们只需把多得不能再多的田地租给人家耕种,租金不必很高,积沙成塔,不想积的沙就让它长着牧草让牛吃,这也是一件功德。再过去呢?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座桥,过了桥种芋头,这里就是番田村了,番田村的路宽了许多,再走十分钟就是客运总站。 番田村在什么地方?该从哪里的路弯进去?当时我搭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有超过一个半小时吗?我已经记不得了。 -为什么要想番田村?我的案件堆积如山。每天都得「抱」些回去看,看到夜深人静。费了时间想番田村就必须再多花时间看案件,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小李要结婚了,他的老家在美浓,同事包部游览车下去喝他的喜酒,他的太太是书记官,他们计划两年后生孩子,再过两年要买房子。有计划的生活像一幅构图完整的油画,只要将心中的色彩填上去,等它干了以后再涂另一层,它就是perfect的作品! 乡间小路再度勾起番田村的记忆,我终于去买了一份详细的地图,番田村三个字以红色的字体标在上面,我的记忆没有错!是有叫「番田村」的地方,它离阿母的家有五十公里,以当时客运车的速度而言就是这个地方! 我搭的是什么客运呢?它的车身有写字,写着我看不懂的字,我只记得它是土黄色的,现在可能不是这种颜色了吧?我上网查客运车的路线,其中有一条会经过番田村,它不再是终点站,番田村的下一站是寮仔后,寮仔后的下一站是过沟墘。我不知道过沟墘,或许曾听说过,但因为它比寮仔后偏远,所以不大有人提过它,它也就不会存在我的记忆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番田村?或者说我回去那里有什么意义?好奇吗?怨恨吗?我给自己的解释是看看山上的妈妈,她的样子已经模糊了,我只记得不管冬天还是夏天她都包着头巾下田,夏天则是多戴一顶斗笠,她的衣服也是捡爸爸不要的穿,女生都是这样子的。 我倒记得父母亲没什么笑容,母亲不包头巾的脸经常是忧愁的,父亲呢?好像是怨恨着什么吧! 对于父亲的印象又比母亲更为模糊了,我几乎一点也记不得,他抽烟,好像也下田工作。父亲总在太阳高照后才出门,出门时没带斗笠也没带锄头什么的。他长得什么样子?好像有一点胡子,邻居都说我长得像父亲,那么他该也像我这种倒三角形的脸,是不是?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弟弟叫财旺,每天大家喊的都是财旺的名字。 -肉是给财旺吃的。母亲拨开我的筷子。 -把财旺看好,别让他像阿坤一样掉到水田里去。 -财旺跑哪里去了?怎么没看好他? 《人性系列之26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人性系列之27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一切都是安静的。 「有人在吗?」没有人回答。 (两位老人家辛苦了,财旺也很辛苦,快中午了还没回来吃饭。财旺结婚了吗?真难得!这年头还有年轻女子愿意下田。)我心里难过地想着,田里工作所得还是赶不上现在的物质需求。 我踏入屋里,屋内摆设一如我离开的样子,客厅向大门的墙壁有一个大而旧的神明桌,一张圆桌在神明桌前面,几张圆板凳围着桌子,这是我家的客厅兼饭厅;右手边是父母亲的卧房,左边则是我们孩子睡觉的地方,两个房间的床都是木板钉成的,父母亲的床上放了一个柜子,柜子里放着比较新的衣服,只有破得太厉害或太小不能再穿时妈妈才会从房间里的柜子拿出向别人要的「新衣服」给我们替换;我们的房间则是大通铺,棉被、衣服堆在四周。 有个声音从父母亲的房间传出来,那是低沉沉地「嗯」了一声,我掀开帘子,瘦骨嶙峋、面色黝黑的人躺在床上,散乱的头发让我认为她是我的母亲。我踏入房间,叫了一声:「阿母。」 妈妈抬头看我,茫然的眼神显示她不知道我是谁,枕头旁边有一碗不新鲜的稀饭。 「阿母,我是阿桂。」我趋前轻轻地说。 我呆呆地站着,除了要让妈妈想起我是谁外,我也要迅速地更正想法,妈妈并没有下田工作,她好像生病了。 「阿桂?」阿母喃喃地重复这两个陌生的字,这个名字离她太过久远,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唤起记忆。病人总需要多一点时间搜索记忆里的元素。 「阿桂,记得吗?」我弯下身体让阿母看得清楚些。 「桂仔?妳是说月桂仔吗?」 「是啊!我是月桂仔。」我的心里闪过一些喜悦,妈妈没有忘记我。 「桂仔,桂仔。」阿母伸出皮包骨的手,我握住它,母亲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的眼神还是茫然,那是一种不认为眼前的事是真实的茫然。 「生病了吗?阿爸跟财旺呢?」我摸着妈妈的肩膀,她病得不轻,肩膀上一点肉都没有,我只摸到她的骨头。 母亲哼了两声,喘了口气后侧着身体准备坐起来,可是她没有力气坐起来,她一再地想靠着侧身的力气坐起来,我伸出手扶她一把。 我指着枕头边的那碗稀饭说:「这是妳的中餐吗?」 妈妈点点头。 我端了起来,一股微酸的味道传到我的鼻子。放置过久或烹煮多次的食物都有这种微酸的味道,它界于**与否的中间但已经倾向**那边。 「这碗臭酸了。」我皱着眉头,语气有点不好地说。 妈妈紧紧地盯着我看,看我的时候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流下来,她拉起我的手,「桂仔。」这两个字含有无限的心酸与惆怅,我感觉到二十多年的思念在这两个字中完全地倾泻出来。 她想要使出力气,然而她做不到。 「阿母,......什么病?」 「癌。」 「什么时候的事?」我来不及悲伤,我要先搞清楚事情的始末。家里有癌症病人,却是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其他的人去哪里了?阿爸、财旺、阿叶? 难道没有人照顾她?看着那碗微酸的粥我的心里有极大的不满,但我马上知道我没有不满的权利,我不属于这个家,我是外来者,是访客。 「一个多月前。」 「几期的?开刀了没有?」 「不知道。」 「开刀了吗?」我的口气很急,拉着母亲的手也用力了些。 「没有,反正都会死,何必花这个钱?」 记忆在瞬间恢复了,阿爸玩天九牌!他不是下田工作,他是去玩天九牌!下田的只有妈妈一个人,妈妈的忧愁是没钱让阿爸赌博。 阿爸到现在一定还是这个样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家里的钱是赌博用的而不是让妈妈看病花的。 「阿爸呢?」我问了一个明知答案的愚蠢问题,这是反射性的问话,我不期待它有不一样的答案(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答案)。 「在番田村吧!」 我开始愤怒了,是天九牌让阿爸缺钱用,所以家里的女孩才会被「分」出去,当时的我以为种玉米和萝卜养不起我们几个小孩;看来事实不是这样。而时间的流转可能让父亲的赌性更为坚强与深韧。 「桂仔......」 「我去煮稀饭。」我霍然地站起来说,我必须把我的愤怒转化为动作以消除愤怒。 米缸没有米,一粒都没有。 「我去买面。」我掀开门帘向阿母说。 我走得很快,脚步也很沉重,还没走到番田村我的脚趾头就开始隐隐作痛,汗水也一直冒出来,我到最近的面店买了两碗阳春面,并加了两个蛋。 我很快地往回走,几乎是用小跑步的,汗水流进我的眼睛,眼睛酸涩地刺痛,我揉揉眼睛以减缓刺痛感,汗水从下颚快速地流向脖子渗透衣服。我小时候也曾「快速」地跑到番田村为财旺买饼干,此时和彼时心中都是焦虑的,一心只想快点到达。 阿母无法端起碗,我到后院找了一把矮凳放在床上,然后把碗摆在矮凳上面,阿母开心地看着面,她吃面的动作很快且吃得津津有味,好像这碗面是人间极品。 《人性系列之28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母,吃慢一点,这样才好消化。」妈妈有多久没尝过面的滋味? 吃面的过程中我和母亲的距离像光速般地靠近,她是我的母亲,真正的阿母,是她的奶养大了我。 「饭后要吃药吗?」 「没有药了。」 「不是有农保?农保拿药不用钱,重大疾病挂号费大概只有五十元。」 「阿东没空去拿。」妈妈说着我根本不会相信的话,母亲在替阿爸圆谎。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一定。」 「去赌博吗?」 阿母抬起头,眼神带着不解与惶惑。她没料到我会把父亲与赌博连在一起。 「我带妳去台北开刀。」 我同情母亲,她一辈子抱持生死由天的认命感。事实在剎那间明白后情感也会在剎那间改变,母亲结婚后就只有下田和生孩手两个使命,完成生孩子的任务后她的使命只剩下田,她必须不断地、用心地照顾田地,否则全家就得喝西北风。 她永远独自一人,当她的劳力支出殆尽时,她还是独自一人。 「妳住台北吗?那个......」阿母想不起养母的名字。 「珠玉。」 「喔,妳们住台北吗?我去了不知亲家母欢不欢迎我去。」 「我自己一个人住台北,每个月我寄钱回去。」 「妳们......有没有生孩子?妳把孩子留在家里吗?这样不好。」 「我没跟泉仔结婚。」我把我的「故事」说给妈妈听,其中省略卖身和养母打我的事,叙述过程中我没有掉眼睛。 「她常打妳吧?」阿母沉默了会儿后问我,她掉了眼泪。 「呃......还好啦。都过去了。」 阿母的眼光突然亮了起来,她说:「妳说妳是法官,那就帮财旺想想办法。」 我有不好的预感,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财旺有好赌的父亲和终日为农事操心的母亲,除非他自己够理智,否则无法脱出染缸,但我还是问财旺的事。 「跟人家打架,不小心捅了对方一刀,对方死了。」 这就是母亲!天下没有不是的儿子!财旺犯的是过失杀人罪,妈妈却说她的儿子不小心捅了对方一刀。 「我是民事法官,财旺这是刑事罪,我帮不上忙。」 「找同事试试看。」 「财旺被判多久?」 「十二年。」 「进去几年了?」 「三年多一点。」 「先看妳的病。」我不想继续谈财旺的事。 「财旺有什么万一,我也不想活了。」 「财旺不会有事,表现好的话再过几年就可以假释出来,妳不用担心,我会留意他什么时候可以假释,妳的衣服在哪里?我帮妳收一收,等阿爸回来我们就出发。」 母亲的衣服放在哪里我很清楚,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情况下是不会有例外产生的,我只是要中止财旺的话题,如果为财旺去做了什么,那才是真的害了他,他永远不会有良好的将来。 「我没法走路。」妈妈低着头说。 「不须要走路,我叫出租车到这里。」 「我会晕车。」 「我们坐飞机,很快。」 母亲睁大眼睛也张大了嘴巴;我想,在她的人生里不曾有过不须烦恼就能解决的事,所以她很吃惊,不!比吃惊更加一级,该用什么字来形容?对不起!我词穷了。 我没帮阿母整理行李,她根本没有行李好让我收拾,柜子里全是男生的衣服,旧的是阿母穿,比较「不旧」的应该是父亲的,他们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买过衣服了,或许他们的衣服来自旧衣回收箱,我关上柜子,我们坐着等父亲回来。 「阿叶和阿照也被卖了吧?」 母亲没出声音。她把眼光集中在水泥地。 「卖到哪里?」 「不记得了,好像叫后港的地方,那么久的事我想不起来。我要躺一下,胃闷闷的。」 妈妈不会知道阿叶和阿照被卖去哪里,买卖这件事是阿爸在接洽。我记得某一年的十二月初,阿爸每天很早就到番田村,有一天他「略为开心」的向妈妈说:「找到了,下个星期要来看人。」后来阿爸到番田村带阿母到家里,妈妈只跟阿母点一下头就下田去了。 我拿起扫把环顾一下屋内,这里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连手上的这支扫把都残破不堪。神明的供桌和饭桌都蒙着灰尘,妈妈没有力气打扫,阿爸也不会做种「女人家该做的事」。 天色暗了下来,我把客厅的灯打开,它依旧如我离开时那样,二十烛光的灯泡,光秃秃的没有灯罩。 阿爸回来了,他踏进屋子时吓了一跳,他问我:「妳是谁?」 「阿桂。」 「阿桂是谁?」 我好像不曾在他的记忆里,也不曾在他的人生中存在过。 我双手交握在前很平静地向他说:「被你卖掉的第二个女儿。」 「喔,妳是月桂仔。」父亲上下地打量我,然后以充满感性的语气说:「真好,妳还会回来看我们,这些年我们过得......」父亲在打量中知道我应该过着某种程度以上的生活。他在思索要如何说明身生父母的生活。 「阿东,你别说了,桂仔知道,她现在是法官咧。」 「喔!这么厉害,我跟妳阿母都还没吃饭,要不要到庄头吃点东西?」阿爸说的庄头指的是番田村。 我拿五千元出来:「这些给你,你去庄头帮我叫一辆出租车,我带阿母去看病。」 父亲接过钱端详了好一阵子;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五千元!好多的钱。父亲把钱折了两折后小心地放进口袋,他拍拍口袋出门叫车。 我看着客厅发呆,家里的电视、冰箱、瓦斯炉看起来都是捡来的;钱都到赌场去了。 妈妈包着头巾穿著拖鞋,手扶着墙走出来,头巾是灰蓝色上面有小小的花朵,洗过三百次后花朵变成了星星。 我从皮包拿出备用的丝巾给阿母,「用这条吧。」 「没出过门,所以......」妈妈腼腆地说,我突然一阵心酸,不由得哭了出来。妈妈连一双外出的鞋都没有,身上那件裤子到处都是白色的毛球,而她的上衣是财旺国中的运动服。 「桂仔,车子来了。」父亲很热络地说,他随后兴致勃勃的加上一句:「我跟妳们一起去。」 我的心在犹豫,老实说,当我看到那一碗半腐的稀饭时我就对父亲不满。而经过推想我明白他的一生都与天九牌为伍,这时我的不满变成气愤,他为天九牌卖掉我们几个姐妹,并且弃终生辛劳的母亲于不顾。我的气愤已转换成判决的词句:罪不容宥。 然而他究竟是我的父亲,一个陌生的父亲。 「好吗?」他的眼神充满期待。 《人性系列之29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尽量不要回想他过去的作为,如果想到他的行为我会一口回绝他,在家庭中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的眼中、心中只有他自己而已,我也知道他把这一趟当成一个旅行,母亲的病完全不关他的事,正如他草草地为母亲准备一碗快要馊掉的粥而自己却去庄头赌博;他没积极地带母亲去看病,任由妈妈躺在床上「等死」,而这个「等死」的人却为他奉献大半的人生,这样的父亲等于不存在,但回头一想,我要上班,必须有一个人在医院陪着母亲,所以我答应了他,他穿著拖鞋愉快地说:「我们走吧!」 「你要陪阿母在医院。」 「我知道,人生地不熟的,我能去哪里?」 父亲知道要搭飞机北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我对他的快乐的情绪还是十分反感,到台北是让母亲看病,而他却像要去游览一样,他没想过生病的老婆,从来没有。 「喔!有电视啊。」父亲进到我的宿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转动起遥控器。 「我出去帮你们买内衣裤。」 「顺便帮我买瓶酒回来。」阿爸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视。 「这里不许喝酒。」我没好气地说。 「那随便买些吃的。」 「阿爸,我不是很有钱,我每个月要寄钱给养母。」 有些时候不坚持会损失更多,母亲的医药费是突然冒出来的支出,以后我要花多少钱是个未知数,我要减少其他的费用让妈妈得到最好的治疗,因之钱不该花在零食上面,父亲讪讪地干笑两声后再把注意力放在遥控器上。 我住的是单身宿舍,共有两个房间,一间是我的书房,一间只有一张单人床,我向母亲说:「妈妈,我的床给妳睡,阿爸打地铺,我睡客厅。」 「妳住这里不用钱?」阿爸问。 「要一点。」 「多少?」 「该睡觉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我认为父亲是在计算我的收入支出以便决定日后能从我这里获得多少金钱,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他一张开嘴巴我就看得到他的喉咙,阿爸以为我不知道旁敲侧击的道理。这个道理已是社会人该具有的基本生存条件。 我请人帮妈妈挂号,日期是三天之后,今天我准时下班,先帮父母亲买了鞋,再帮他们买两件家居服后才回家,家里有些乱,妈妈在收拾父亲吃过的卤菜。她的动作缓慢但急欲快快做好。 「妈妈!不要做了。」我立刻转头向父亲说:「你吃的东西要自己收拾,妈妈在生病。」 「我又没叫她做。」阿爸理直气壮地说。我想这是他一贯的性子。 「阿爸,如果在妈妈看医生的日子里你要住我这里的话,请你自己动手做事情,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被黄珠玉领养了,在没有中止认养关系之前,她是我法律上的母亲,这代表什么你知道吗?这代表我对你没有义务,从我被认养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不大常笑,所以看起来很严肃,加上我正色地和他说话,父亲有些不知手措地看着我。 「换上我买的衣服吧,看起来会清爽一些。」 妈妈不安地拆开包装,她说买这么贵的衣服一定花了不少钱,父亲则是拿起来前比后看,他问我买的是什么牌子,我没告诉他,以往的日子里他没在乎过我穿的是什么衣服。 隔天我带他们出去买鞋,母亲看着价格决定她要的款式,父亲径自一双双的试穿,他挑一双小牛皮的鞋子,妈妈说:「阿东,不要买那种,回去穿不到的,你就挑双布鞋好了。」 「妳出的钱吗?」父亲一口把母亲顶了回去。 我不管父亲挑的是什么,但我坚持妈妈要买双墨绿色的休闲鞋。 「太贵了,回去也穿不上。」 九百多元的鞋子母亲嫌贵,而父亲却在两千元以上的地区打转。 「不会贵,这种鞋可以穿很久。」我说。 「恐怕我也穿不了那么久。」母亲拿着鞋子说,我知道她是喜欢那双,我安慰她看了医生后说不定会有好消息。 有的时候为了求心灵的平静只好自欺欺人。 父亲还买了三双袜子,他当场就穿起新鞋子,他向母亲说:「我们阿桂真有孝心。」 (现在我是你们的,以前你为什么不想我是你们的?) 我推了一把轮椅给阿母坐,她紧张地握住扶手,我不能安慰她不要怕,因为连我自己也害怕。癌症是慢性死刑,运气好的人可以很久很久才接到执行令,运气不好的人...... 我直接向医生说妈妈得了胃癌,医生说要依程序检查才能判断,我希望能在后天做检查,明天我要开庭,我不放心阿爸陪妈妈做检查。 阿爸直接向我要钱买香烟(他好像不记得我已经被出养了,完全是以一种父母对子女的口气向我要钱),我说医院里不可以吸烟。 他说:「我到外面抽,我刚才看到有很多人都站在门口抽烟。」 这是什么道理?为家计辛劳的母亲生病了,而父亲只想到在门口可以抽烟。 我想他认定我是他的金主,吃喝全靠我。 我给他一百元,他的脸似乎表现出不满意而打算开口说话,我抢在他前头说:「我每天给你一百元。」 「包括吃饭吗?」 我没有回答他。 检查是病历表的程序,数据代表病因,有了病因才能接受治疗,然而冗长的检查程序对我是莫大的煎熬,这种煎熬存在一个距离:还有多久? 母亲不开口问做的是什么检查,她彷佛觉得我可以处理一切,也明白所有检查的意义,她顺从且吃力地从轮椅起站起来、坐下,到了下一站她再站起来、坐下。只有我推着她的轮椅,陪她验血、照X光、做核磁共振,母亲的冤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母亲养我七年,我能回报她七年吗?或许有这个可能。我心中企盼上天给我这个可能。 七年的岁月里有四年我必须帮母亲照顾弟妹,有时还要洗衣服或挖蕃薯,但终究是在母亲的羽翼里成长,发烧时母亲会在半夜到香蕉田里偷挖香蕉头捣碎后敷在我的头上,也会奢侈地到庄头买一瓶玻璃瓶装的牛奶给我喝,那个时候对「发烧」是一种盼望,然而「盼望」却很少让我盼到,我不大记得那时父亲在做什么?而母亲大部份的时间都在田里。 《人性系列之30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再次回到医生的诊间时医生紧紧地盯着我看,而后他慢慢地翻着母亲的检查结果,沉默中医生已经把结果让我知道了。 我说:「您可以用国语讲,他们听不懂。」 「妳母亲是胃腺细胞癌,极有可能转移到淋巴,应该算是第三期。」 「治疗的方式?」 「开刀试试看,合并淋巴腺转移的话就不是很好,这是比较好的治疗方式,看能不能把它清干净。」 「存活率呢?」 「五年存活率约12%。」老天,不到一成五!医生是换个方式告诉我,不要太乐观。 「还有多久时间?」 「没有一定的标准。」我也知道没有标准,但我就是在心里期望老天爷能给我一个比较乐观的数据。 我向妈妈说要开刀,她没什么表情,只把头低了下去,但她很快地说:「算了,不要开刀了,要花很多的钱。」 「不必花钱,我有公保。」我安慰她,其实能享受公保眷属的不是她而是阿母。然而我愿意为母亲花这笔钱,也愿意撒这个谎来诓她动手术。只要她能多享受一天的阳光,什么都是得的,就像我对英群的期望,每一天的早上我都感谢上苍让我们多当一天的母子,现在,我也希望能拥有多一天的时间从心里由衷地叫「阿母」这两个字。我对「阿母」的称呼只在眼前这位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才有踏实的感觉。以前,阿母是对一个人的称呼,就像同事喊我柯月桂一样,是说话之前的提醒语。 回到我六岁的日子,妈妈腌萝卜、高丽菜、胡瓜,她靠这些东西配饭吃,我离开之后她一定还是这个样子。她让腌渍物成为癌细胞的温床,可是话又说回来,她不吃这些要吃什么?没有人愿意帮她照顾几株青菜,即使有,妈妈也会把它换成金钱以供阿爸消遣用。 事后究其原因并无法改变事实;指责、后悔更无济于事,但是人们都不会有这种体认,现在的我愤怒地认为是阿爸和财旺害了妈妈,他们没有善尽保护家人的责任,只是一直地压榨不怎么多汁的母亲。 我请医生把手术日期安排在没有庭期的日子,医生立即安排母亲住院,我让她住双人房。 「很贵吧?」妈妈低着头说。 「不要想这个,我可以申请补助。」我还是欺骗她,我不会良心不安。 妈妈应该是我最亲近的人,然而长时间的分离阻隔出一道隐形的墙,我无法把妈妈的影像贴在我的脑中,懂事后我和妈妈相处的时间不多,她一大早就得下田,中午回来吃个饭,睡完午觉后又到田里去,黄昏时她有时要我生火,有时要我洗菜,妈妈的话不多,也很少有笑容,她总是默默地做事情,一段时间后她会和阿爸吵架,吵完后她就坐在小椅子上边哭边说:「我怎么这么歹命。」 这是年轻时的妈妈,她用头巾拭她的眼泪,而我总站得远远的,我害怕父母亲的不愉快会波及到我身上。 感觉上她像陌生人,实际上她是我的妈妈。没有连贯性,所以我无法链接妈妈,她年轻时是个模糊的印象,再次见面时她是脸色黄黑、满是皱纹的老妇人,我看不到岁月是如何慢慢地改变她的面容,我看到的只是一张失去生命活力的脸。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我该报恩的人除了妈妈还有谁? 母亲坐在轮椅上,我帮她办住院手续,父亲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个楼层接着一个楼层的逛,兴味十足的看着病人和家属。我烦恼妈妈住院这段时间由谁来照顾她?不知怎地我就是不信任父亲,我应该要请看护吗?妈妈这辈子已经够孤独了,难道在她最后的日子里还要让她与陌生人独处? 记忆中我从没看到妈妈回娘家! 我决定把案件带到病房。除了上班时间外,其他都是属于我孤独的妈妈的。 虽是双人房但空间仍是狭小,正在思量空间的利用时我发觉我多虑了,我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不用大脑想也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医院大门旁边排班的司机是他会去的地方。 护理师亲切地为妈妈打点滴、量血压、做问卷调查,妈妈看着天花板回答。其中的一个问话让我的心头酸了起来,护理师问她:「阿嬷,妳有没有常吃渍物?」 妈妈问我是什么意思,我说护理师问妳吃不吃腌菜。 妈妈笑笑地说:「我都吃腌菜。」她的表情好像很得意地说她吃的是健康食品或是综合维他命般。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腌渍物是让她惹上癌症的罪魁祸首。 「以后不要吃了喔。」护理师小姐温柔地向妈妈说。 「为什么?」母亲把头转向医护人员,我用国语向护理师说:「别跟她说原因,以后我会注意。」护理师转向妈妈说要吃新鲜的蔬菜对身体比较好。 吃饭的时间阿爸回来了,「阿桂......」 「我向医院订了家属餐,你晚上要睡在这里,等我隔天来了你才可以离开。下午六点到十一点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好啊。」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舒适的空调、干净的房间都比破落的家来得好。 十一点我准备离开医院时,阿爸叫住我,他打着笑脸说:「给我五十块吃碗面,我肚子饿。」 「五千块那么快就花完了?」我绷着脸说。 「哎!买了一点东西。」他指了指塑料脸盆和盥洗用具。 「那些花不了五千元,连三百元都不到,我已经说每天给你一百元当零花。」我没有再给他五十元。 我拍拍妈妈的肩膀说:「明天早上我再来。」 「忙的话就不用来了,妳阿爸在这里。」妈妈看着我说,我给她一个无力的微笑。阿爸白天到出租车排班处「上班」,他不会到病房看顾母亲,而我也没有母亲的宽宏大量,可以径自给个谎言当答案。 《人性系列之31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医生告诉我癌细胞已转移到淋巴结,他已经尽可能地把它清干净,所以要加上辅佐性化疗及放射性疗法合并化学抗癌药物。我想这是「来日不多」的婉转陈述,医生并没有说已经把淋巴结清干净,妈妈的敌人还在她的体内,我写信给阿玉,问她能不能再回来我的忙,阿玉打电话给我,她向我说她听我的话回到山上去。 「能不能再来帮我的忙?不过时间不会太久。」 「啊?」她疑惑地问我。阿玉很清楚我的生活,我的日子像日出日落一样的规律且永远不会有变化,除非我的生活改变了。 「我的生母得了癌症,时间可能不会太久。」 她一口答应下来,我问她这样会不会造成她的不便,她说孩子都读书了,下了课有婆婆照料。 「妳先生呢?」 「还不是那个样子,他喝他的酒,我做我的工作,连我婆婆都站在我这边,叫我不要管他也不要给他钱买酒,婆婆是非分明我就心满意足了。」 女人是感情丰富、心肠脆弱的,只要稍微倾向于她,她总是愿意如牛如马的奉献一切。 于是我和阿玉轮流照顾妈妈,早上六点左右我先到医院让阿玉到市场买菜,阿玉对烧菜有几招绝活,她说茄冬鸡对胃很好,特别是红骨的茄冬叶,她趁早上到人行道摘些茄冬叶,然后到市场挑只她认为货色最好的鸡,再买一些为妈妈做宵夜的材,我约在七点离开医院,阿玉则在医院陪着母亲,阿玉会说些她家乡的事给妈妈听,我下了班就到医院换阿玉回家准备晚餐和妈妈的宵夜,她把我的晚餐和妈妈的宵夜拿到医院。至于我的父亲──他把医院当旅馆,用餐时间回到妈妈的病床吃我为他订的家属餐,晚上十点半回病房洗澡,顺便向我拿隔天的一百元,然后在舒适的空调环境中进入梦乡。 阿爸向我说每天一百元不够他用,他说搭公交车和买包烟就没钱了。 「你可以回家。」我说。 「我回家也是一个人,没有妳阿母做伴。」 「你不需要妈妈做伴。」我想说跟他做伴的只有赌博,可是我没有说出口,有些话讲出来并没有意义,它改变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事情。 「再多给我五十元。」 「我没有那么多钱。到台北是给阿母看病,不是让你四处去玩的。」 「一天多五十元,一个月才多一千五。」 「回去种田的话收入比三千元多,你可以自由自在的花。」 「哪有田种?人家买去建高尔夫球场了。」他双手一摊,好像是我卖了他的田地。 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可是阿爸曾经有过钱,田地卖的钱虽然不多,但省吃俭用应该还过得去,我不想问卖了多少钱,我也不想问财旺是否也帮着花。 「一天就是一百元,妈妈都是阿玉在照顾,三餐也都是热菜热饭。」 父亲收敛了些,黄昏时他跟着我的后面回到病房。我想他是在意能不能多拿五十元。 妈妈看到我总是那句话:「妳来啦?忙的话就不必来。」化疗使得妈妈愈来愈虚弱,但她不会叨叨絮絮地说些丧气的话;邻床的老妇人也是胃癌患者,她时常向子女说些活不久了、白费力气这样子的话。她的子女总是「辛苦」的安慰她要有信心、不要悲观。看到这样的场面让我觉得子女比病人更难过,他们要忍住心中的悲伤、不满,还要摆出好脸色哄着病人。这是一种煎熬,没有办法说出口的煎熬,可是谁也不敢抱怨。 母亲是过于认命还是过于坚强? 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我以为母亲康复了,医生说:「还有什么人想见面的,或是有什么话要交待、什么心愿未了的,......及早处理好。」 「还有多久?」 「二个月到半年。痛的话直接挂急诊,急诊处的人会通知我。」医生停了一下又说:「我说二个月到半年是个约数,再往前或再延后都有可能。我不是安慰妳,癌症并没有一定的准则,让她开心些对身体有益。」 我向母亲说可以出院了,并且要她到我宿舍住一段时间,她也只是点点头。我把我的房间让妈妈住,妈妈说:「这是妳儿子以前住的吧?」 我说以前住旧式宿舍,有三个房间,现在分单身及有家眷的两种,单身宿舍比较小,只有两房两厅。 我叫阿玉睡书房,她坚持要睡客厅,她说:「我们没有访客,我睡客厅,妳睡书房,这样不用把书房的东西搬出来。」 「不行,女人家没有个遮掩不好。」 「妳去买个屏风,这不就遮起来了吗?」阿玉的脑筋很灵光,也很为我设想。 「他叫什么名字?妳没告诉我。」母亲说。 「英群。」 「英群。」她重复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使她想起她的财旺。她低着头看她的手,粗糙、龟裂、黄褐;彷佛它是「救」不了财旺的主因。 「妳要去看财旺吗?」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眼神充满期待的光彩,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以吗?」 「可以,我可以安排。」我想着医生的话: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及早处理。 财旺的事好处理,姐姐和妹妹们的事比较麻烦,明知不可能,我还是在报纸登了一星期的寻人启事,我想母亲或许也会思念她们,她把思念放在心里罢了。 十天过去了,没有人跟我联络。 我安排母亲和财旺单独见面,这是我第一次利用我的职权行使不正当的行为。 财旺被带了出来,他认不出我,只简单地看了我一眼,母亲却是眼泪夺眶而出,她使尽力气但小声地叫着:「旺仔喂!」 「妳怎么了?她是谁?」 母亲插着鼻胃管,坐在轮椅上不停地拭泪。 「她是你三姐,在这里当法官。」 《人性系列之32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帮我想想办法吧!」财旺看着我说,他的语气隐隐有些命令的成份。 「胃癌,时间差不多了。」我用国语向财旺说。 财旺吃了一惊,我轻轻地摇摇头向财旺示意不要说太多关于癌症的事。 「告诉妳不要吃剩菜,妳就是不听。」财旺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他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偶尔拉拉她的衣服,有时小声地叫着阿母。 「出来了的话要找个工作。」妈妈说。 「我知道。」 「不要再进来了。」 「我知道。」 「阿桂虽是你的三姐,但是她没有义务帮你或帮我们做什么。」 「我知道。」 「你要好好保重。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你。」 财旺哽咽着答不出话。 「我们下个星期还可以再来。」我插了话。 「真的吗?」母亲很高兴,从她的语气可以感觉到财旺是她的一切。我记着医生的话,让她生活开心些对病情会有帮助。 此后,我每个星期天带母亲去看财旺,阿爸很少跟我们去,到出租车排班处赌扑克牌比探监有趣多了,我和母亲都没「邀请」阿爸去看财旺。 妈妈要求我打听一下财旺还要多久才能出来。 「大概一年左右吧!」 母亲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想等财旺出来,可是又觉得没有自信可以撑那么久的时间,我认为妈妈在鼓励自己,她要撑下去,要等财旺出来。 妈妈没有等到财旺假释出狱,她一天比一天虚弱,即使依医师建议补充营养素也无法让她的身体经得起化疗。有一天她要我带她回家看看,我知道时候到了,她的身体经不起旅途的奔波,除非我包一辆救护车,但也没有救护车愿意赚这个钱,我向妈妈说:「不要回去了,家里又没有人。」 「如果我死了,财旺可以出来帮我捧斗吗?」 (当然不行。)可是我还是向妈妈说可以,并试图以轻松的语气责怪她说这种没信心的话。 「阿桂,」母亲停了一下说:「简单就好。」 母亲说完话后吐了,我叫了出租车直奔医院,担架把昏迷中的母亲送进急诊处,护理师很快地联络主治医师,我知道母亲离开我了。 等待医生的时候我仔细地端详母亲的脸,我想把她的样子烙印在我的心里,这时我忽然想到,妈妈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我向外奔跑,跑得很快,好像后面有警察追我一般,许多路人伫足看这个景象。我期望母亲能再张开一次眼睛,一次就好,让我能留住她最后活着的样子。 老天爷!我以最诚挚的心向您恳求,让我的妈妈为我张开三秒钟的眼睛,许我保有一张母亲「活着」的容颜! 我胡乱地撕开相机的外包装,时间不容许我再三的呼唤,此时我相信母亲的魂魄已经慢慢地在离开她的身体;我按住母亲的肩头向她说:「妈妈,妳把眼睛张开一下,财旺说要我照一张妳张开眼睛的照片,他说没有妳的照片谁人知道他是为妳捧斗?」 妈妈的眼睛缓缓地张开,我照了两张照片后她就闭上眼睛,再也没张开来。 医生来了,他说医生团队已经尽力了。我深深地向他一鞠躬表示我的谢意,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别这样,这是我们该做的事,请妳节哀。」 医生不知道因他的医术让我有半年的时间陪伴我孤独的母亲,也让我的母亲得以见到她最疼爱的儿子,这样的恩情我如何回报? 母亲的两张照片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相片,张开的眼睛有些虚无,虚无中又有一丝光彩,那丝光彩来自于她听到财旺的名字,虽然那丝光彩不属于我,但我因这两张照片而满足,我补捉住妈妈的「实体」,这是最好的记念。 我把妈妈的骨灰放在英群的旁边,我探望英群的时候也同时探望母亲,我希望妈妈知道我将永远思念她。 我对财旺并不抱持希望,虽然他在母亲的灵位前痛哭流涕,但我认为这是失去亲人时每个人都会有的反应,或许他会怀念母亲,但不见得会遵守母亲的遗愿。 「妈妈走了,你可以回去了。」我向阿爸说。 「妳母亲有没有什么补助费可以领?」 「没有,我的户籍登记的是黄珠玉的养女。」 「嘿!妳不是说有公保补助?」 我看了他许久,这是我的父亲,一辈子不务正业的父亲!连母亲的剩余价值都仔细计算,我感觉不到我跟他的脐带关系,我当他是母亲的配偶,母亲的同居人。 「你要看医院的账单吗?账单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妈妈有没有享受公保的补助。」 「车钱......」 我再给他五千元并且向他说这是最后一次给他钱。他从不工作,田里的事全交给妈妈,他唯一的事就是庄头的「赌间」,没有钱赌博就卖东西,祖母给妈妈下聘的金镯子、母亲唯一的金项链、他的女儿、他父亲留下来的田地。我隐约记得母亲跪下来求他不要卖她的嫁妆,他给母亲的答案是等他赢回来他会加倍奉还,只有他才会说这种鬼话!母亲跪在地上,头趴在地上一直哭,他二话不说扬长而去。他拊我畜我吗?长我育我吗?顾我复我吗?出入腹我吗?没有!完全没有!而在母亲病危时他依旧和扑克牌在一起。 同事很热心地帮我介绍对象,大家说:「阿桂!别挑了!少时夫妻老来伴,过了年轻的时候就要为老来打算,对方不错哩!国小校长退休,孩子都长大了。以后俩人生活有个伴,难道妳以后要每天对着墙壁说话。」 我谢谢她的好意,她不知道我终身背负着阿母及泉仔的生活,阿母说过:要嫁人是吧?可以啊!聘金拿来。 即使付了聘金,每个月我还是得给阿母钱,这是我们的约定,这个约定不可能改变,除非她和泉仔都咽下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我何必再拖人下水?也何必花阿母所谓的聘金?我满意现前的生活,将来年老了我可以在法院当义务律师或当荣誉观护人,为什么一定要有「伴」才能过良好的生活?同事抱怨挤牙膏的问题、衣服观点的问题,我都没有这些烦恼,更何况年岁愈大个性愈定型,在这样的条件下能有几多感情的火花? 《人性系列之33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支影为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古老的诗歌,千年的传诵。只有我和英群相处那几年我才真正感受到情是何物,他是我这辈子的归情,我很清楚已经不可能再尝受感情的滋味,包括亲情、爱情;我有的只是同事之间的关爱,我非常满足这种关爱,它显示着我和大家是相同的辈份,当你从未跟人平起平坐时,这种感受像蜂巢里新鲜的蜂蜜,有着花香、蜜香,由不得你不喜欢它。 我宁愿相信母亲曾经关爱我,至少在我襁褓中她是育我顾我、出入腹我,或许时间很短,可能只有一年(或两年),但她至少是位「母亲」,按照母亲该尽的本份乳育我,虽然那时的我没有记忆(可能也没有感情)。凭着她的奶水和地瓜粥,我才能坚强地和环境对战,这份坚强或许来自母亲的基因。 我庆幸能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回报她,让她明了我是她的子女,我没有忘记她。我的姐妹及我的出养不是母亲的主意,理论上她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她没法子抵抗父亲的决定,玉米田可以让家人温饱但不能有任何的享受,我的父亲喜爱赌博的享受,所以他要另辟财源。母亲可能考虑食指浩繁,也或许她有着所谓的三从四德,所以她让父亲决定我们的去留,有了些许的钱财父亲将有一段时间不必向她伸手,她可以安心地下田,可以更仔细地照顾玉米和萝卜,相对的,她也会有多一点的钱照顾财旺。 阿母怒气冲冲地打电话给我,她劈头就说:「妳眼中没有我了是吗?我打那么多次电话,妳一次也没有回我,妳这是什么意思?不要以为妳是法官我就没妳的法子,我可以告妳遗弃。」 「我比较忙。」 「骗谁啊?忙到办公时间不在?妳们办公室都是死人是不是?没有人告诉妳我在找妳吗?」 (他们都是有感情的好人,他们也告诉我了,只不过我的妈妈生命垂危,命在旦夕,而妳是来向我要钱的。) 「有什么事吗?」 「从这个月起妳要多寄三千元给我,我有高血压,看病要钱。」 「去公保医院看不必钱。」 「不必花钱的药没有效,喂!我养妳那么多年,又让妳读书,妳现在有能力了就丢下我不管,妳有没有天良啊?养妳比养条狗不如。」 读书的钱是我自己赚的,吃饭的钱也是,是我赚钱养着阿母和泉仔,过去的事阿母都忘了,她把功劳往自己的身上揽,她以这些「功劳」换取我的回馈金,并且认为理所当然。我感谢向阿母争取的事她都「有条件」的答应我,基于这点我愿意回馈她。只是阿母的胃口愈来愈大,如果我答应她,我每个月就得寄九千元回去,九千元能安抚她多久时间?半年?一年? 可是阿母终究提供我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并且没有把我转卖到「妓`女间」,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好,我多寄两千元给妳,不过我希望妳不要一直加,我调薪没那么快。妳每年调涨一次好吗?不要三、五个月就说钱不够用,」我顿了一下后小声的说:「能省的地方就节省一些。」 「妳还嘴尖薄利?什么叫能省就省?省些什么?三餐变两餐?还是每餐都吃稀饭?妳有年终奖金,妳的年终奖金有多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原来阿母把我的年终奖金平均分摊在每个月里。 ************************************ 原告是位年近七十岁的老太太,她主张她的养女张思如不能继承其养父的财产,理由张立伦死亡前曾向她坦白和张思如有过关系,所以张思如和张立伦已不算是养父女的关系而是通奸行为。她的证明文件是一张中止收养关系契约书。 我不明白的是张立伦夫妻有儿有女,他们为什么要收养张思如?难道童养媳的恶习尚未中止?可是依据户籍誊本,他的子女各有婚嫁,或是张思如孤苦伶仃引发张立伦慈悲仁心?这么说也不对,张思如被收养的时候已经成年了,她可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另一个可能是张思如是某种程度的残障,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又不禁想起泉仔,其实泉仔是可以工作的,只是阿母不督促他去工作,而我的予取予求是不是造成泉仔好吃懒做的罪魁祸首? 席薇进来了,她的头发染成咖啡色,大卷式的短发,十只手指涂着粉红色蔻丹,粉红花朵丝质衫和乳白色长裤是她的穿著,从外表看不出她快七十岁。跟在她后面的应该是张思如,她不发一语的直接站到被告席,张思如后面的两男两女直接坐在旁听席,六个人都面色凝重。 书记官先核对身份,张思如四十六岁,头发用个花朵造型的发圈束起来,她穿鹅黄色上衣和咖啡色长裤,眼睛看着木头栏杆。 「席薇,妳可以坐下。」 「我站着就好。」她的语气是在对抗她的年龄。 「请陈述张思如不能继承养父财产的理由。」 「我附的文件说明的很清楚,她跟我先生通奸。我先生有了她才会想要跟我离婚。」 所谓的文件是一张打印的电子邮件,寄件人是张立伦,收件人则是席薇,上面写着:妳不回来也没啥关系,思如把我照顾的很好,不管生理或心理以及身体,妳安心地当美国人,如果有理想的美国对象也没关系,我随时可以签离婚证书,冠上美国姓比用中国姓氏更美国化,妳可以考虑考虑。 《人性系列之34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张思如,妳有什么话要说吗?」 张思如一直看着我,突然间我的头晕了一下,她的目光彷佛看透我也是个养女。 「不知该如何说起。」女人收回她的目光,把它定在栏杆上。 「就直接说有没有这回事就好了。」席薇轻蔑地说。 我用余光看着旁听席的两对男女,他们似乎在叹气。由他们的表情看不出是认为事情棘手还是无奈。 「什么时候中止收养关系?」这是有没有继承权的关键,没有人回答我。 「什么时候中止收养关系?」我再问一次。 「张先生过世那天。」张思如说。 「先中止收养关系还是张立伦先过世?」 「同时,张太太牵他的手按指印的。」 「哼!这种话妳也说得出口?」席薇瞪了她一眼冷冷的说。 我有一个疑问,张思如为什么称她的养父母为张先生、张太太? 张思如说从还没收养之前她就这么称呼他们。 「有没有人看见张立伦是在什么情况下按下指印的?」 「我的孩子都在场。」席薇向我指了指旁听席上的四个人。 「有没有愿意上来说明?」我看着后面的四个人,他们的表情十分尴尬并且避开我的眼光,好像害怕我会以点名的方式请他们上来。 「有没有人能说明当时的情形?『时间』关系到案件能不能成立,席女士说有证人,要有人出庭证明才可以。」 一个男人踌躇了会儿才站起来。他应该是席薇的长子。 「呃!事实上......」男子站在原地说话。 「请到证人席。」我说,书记官再次核对身份。 男人说:「事实上我们都没看清楚。」 「Jeff,你怎么这样说话,胳臂是向外弯的吗?」席薇很不高兴的说。她的语气和阿母一样强势,不过她的儿子比泉仔有出息多了,最起码男人服装整齐,脚上穿的是皮鞋而不是泉仔那种白拖。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男人以求助的眼神看我。由他的眼神我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法律不能以我的感觉或第六感来判断。 「嗯,我是有看到我母亲拉我父亲的手按指印,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父亲的意愿。」男子小声地补了一句:「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生前盖的。」 「怎么不是他的意愿?如果他不同意,他可以拒绝啊。他又不是植物人,他有意识。」席薇头挺得高高地说,她避开她儿子的补充说明。 「你父亲是什么病过世?」 「心肌梗塞,当时他很痛苦。」男人看着我说。 「什么原因收养张思如?」我没指定问谁。 三个人也不说话,沉默一阵后张思如才说:「他们要移民美国的时候张先生不愿意过去,我母亲看张先生餐餐都吃便当,于是叫我吃饭的时候顺便端一份过去,后来张太太说不如我当他们的养女,这样照顾张先生别人就不会说闲话,因为我本姓张,我妈妈看在张先生没人照顾的份上就答应了。」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像下定决心般地说:「当时张太太说她不会亏待我。」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没要妳跟他上床睡觉。」 「我不是自愿的。」张思如说。 「喔,这么说是我先生引`诱妳啰?那妳为什么不告他性侵害?」席薇的火气来了,她「高雅」的「美国人」形象不见了,恨恨地说:「搞不好真的是妳引`诱他。」 「妳怎么这样说呢?」张思如并没有转头看席薇。 「不然我该怎么说?我供妳吃住,妳竟然不知感恩,还做出这种事!」 席薇说话的语气和阿母一样的颐指气使,张思如为什么要默默忍受?她不是像我这样的从小被出养,她是二十多岁才被张立伦收养,中间存在着什么利益纠葛吗? 「张思如,刚才妳曾说妳母亲要妳端饭过去,妳怎么会住到张立伦的家?」 「我父亲开车出车祸,父母都在车祸时过世,当时对方也不幸死亡,因为是我父亲不当左转,所以对方的家属向我们求偿,我把房子卖了付赔偿金。我没地方住。」张思如平静地说。 「这是不是吃我的、住我的?」席薇得了道理后更大声地说;她的儿子轻轻地叫住她。 「张思如,妳和张立伦的关系维持多久了?」 「一定要说吗?」张思如动也不动地问我。 「在终止收养前吗?」 「请回答。」张思如沉默。 「有没有人能证明张立伦是在意识清楚下同意中止收养关系?」 「他当然是在意识清楚下同意的。」席薇说。她很肯定并且很权威地说。 虽然我不喜欢像阿母一样的席薇,但是我的工作不能加入个人的好恶。我向席薇说:「妳是原告,妳的话不能采信,所以妳要找人证明张立伦是在意识清楚、死亡之前同意中止收养关系。」 「喔!妳认为是他死了后我牵他的手盖章的吗?」席薇咄咄逼人地看着我。 (那种眼神跟阿母好像,是个说了就算的女人。) 「我需要证人。」我说,我的心里渐渐地升起一股怒气,她跟阿母一样,在「家庭」这个团体是强势的领导者,如同希特勒般的具有权威性。 「我的孩子都看见了嘛。」 「有没有人可以肯定地回答?」 「Reno。」席薇回头喊了一下。另一个男子站了起来,他没走到证人席上,他到席薇的身边说:「妈,算了啦,那间公寓值不了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这是道德的问题。」 「法官,」张思如突然开口,她说:「我可以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可以。」只要张思如愿意说话,在她们交相攻诘中真相就能浮出来。 「张太太去美国二十多年,只回来几趟。」 「妳为什么称呼席女士张太太。」我再一次问她。 「我一向这么称呼,我有父母,认养关系是她和我母亲决定的,我没什么意见,一开始我就这么称呼他们,他们也没有异议。张先生反对移民,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台湾,所以只有他一人留在这里。张先生向张太太说年纪都大了何必要移民,若是想去看看儿子女儿再过去就行了。可是张太太说她一定要移民过去,因此,张太太很少回来。他们为这件事长年闹的不愉快。」 《人性系列之35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为什么要扯这些家务事?说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这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我先生在死亡之前中止收养关系,所以她不能继承他的房子,就这样而已,提那些陈年往事做什么?他不去美国是他的自由,她要说是同情我先生独自一人吗?算什么道理?」女人生气地说。 「妈,算了啦,给思如一点东西嘛,不然她以后怎么过日子?那间公寓没多少钱。」老二低声地说。 「你们为什么不叫她算了?」 席薇用的是「复数」,在这场官司中她是单打独斗者,其他有继承权的人似乎不站在她这边。这其中必有某些缘故,我虽然好奇,不过他们的故事跟案件无关,我要知道的只有那张中止收养契约书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产生的。 一个女人走了上来,她问我是不是可以说话。 「妳是?」 「张娣姿,我是大女儿。」 「请说。」 「我们都没看见我父亲是不是在自主意识下按下指印的。我父亲有高血压和高血脂的疾病,过世前一个星期他突然打电话给我大弟,他说觉得他好像快不行了,我大弟马上联络我母亲,我母亲跟我二弟住;我母亲认为是我父亲在诓她回台湾,因此没有理会父亲,两天后思如打电话给我,她说我父亲这几天血压很高,并且不愿意去看医生,我请父亲听电话,在电话中我要他去看医生并且向他说我们马上回去,父亲凶了我一顿,他说活着跟死了没有两样,我心中觉得不妙,父亲平常是不发脾气的,我联络大家一起回来一趟。 父亲的情况的确不好,当时我正准备叫救护车,大弟试着和医院联络,思如准备住院用品,二弟正跟同事讲电话,小妹帮思如的忙,母亲则在照顾父亲,所以我们都没注意到父母亲的情况,父亲突然间就过去了。办完父亲的丧事后母亲才把中止收养关系的契约书拿出来。」 她停了一下说:「我们四个孩子都愿意让思如继承父亲的房子,毕竟她照顾父亲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Teresa,不准妳说这种话,即使你们四人放弃,我也还有一份。」席薇说话的速度不快,但是很有威严,她是慈禧太后的翻版吗?一人独大! 「妈,不要告了,再告下去就不好玩了。」张娣姿语气沉重地「警告」她的母亲。 「不行,我非要告到底,我是妳父亲的配偶。」 「妳为爸爸做了什么事?」女人重重地说完这句话后转头向张思如说:「思如,不然妳放弃继承,其他的事回去再说,大姐说过的话绝不食言。」 「我不会这么便宜她,我会告她通奸。」 「席女士,张先生已经过世,妳无法告张女士通奸。」我恨不得这个可恶的女人马上离开我的视线,她只是要张思如的日子过不下去。我想她不曾尽到做妻子的责任与义务,但是却要享有权利。 「我愿意抛弃继承。」张思如说。 「这样的话席女士就必须撤回告诉,妳愿意撤回告诉吗?」席薇「嗯」了一声。 席薇独自踩着高跟鞋离开,她的儿女反倒跟着张思如走。 两天后张娣姿提了一盒梨子来找我。 「妳不要拿东西来,这可是涉嫌行贿。」我笑着向她说。 「得了吧,台湾的法律有这么严苛?六百元的梨子就算行贿?各位!我当着大家的面打开,里面可没有新台币或美金喔!」 同事都笑了起来,我请大家分享张娣姿的心意。 「对不起啊!我母亲的事。」 「没关系,有案子就要处理。」 「我是来这里诉诉苦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这本特别奇怪。哎!听听就算了,这是吃梨子的代价。」张娣姿幽默的说。 「是我母亲不对。」她自己拿粒梨子咬了一口。「崇洋媚外。」 「我老爸做房地产,80年代赚了不少,那时有很多人把这里的土地脱手后到美国去,我老娘有样学样,说这里是三流国家、生活没有安全感,她也要学人家去当美国人,先是叫我们去读书,然后叫我们在那里工作、结婚,她就顺理成章的成了美国人。我老爸不愿意去,他说那里才不是人住的地方,生活习惯、语言都不同。所以他就留在这里。 我妈妈不回来看他,他也不过去,俩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后来就谁也不理谁。思如的妈妈一片好意叫思如送菜送饭,多年的老邻居嘛!她不忍心我老爸餐餐都是排骨便当。这是我们子女打电话回来时父亲说的。 我母亲脑筋转的快,她收养思如是让她有理由且没有顾虑的住在美国,她要照顾我们是她的理由,父亲有人照顾所以就没有顾虑;我们都结婚了还需要什么照顾?思如的父母亲车祸过世后也是她叫思如搬过来的。我母亲根本不回来,连我父亲生病她都叫思如送他去医院,她说台湾又湿又热,她只要住上一个星期就会水土不服。妳想想看,思如担误了青春,给她一些养老金也是应该的嘛。」 张娣姿停了一下苦笑着说:「即使她跟我父亲有了感情也没什么不对,他们朝夕相处,而我母亲一点都没有回来看我父亲的意思,她只想如何学好当个真正的美国人。她会生气是因为我父亲过世时思如哭得比她难过,她吃醋了,她认为自己才是父亲的唯一,其实很现实的关点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配偶分别久了就会成为陌生人。好了,说完了。柯法官,谢谢妳一直和颜悦色。」 「妳母亲什么时候知道妳父亲和张思如的关系?」我对这事很好奇。 《人性系列之36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谁知道!或许很早以前就猜到了,但是她就是不肯回来,我们孩子都感觉到父亲觉得思如是他实际生活的伴侣,父亲有人照顾我们孩子也放心;父母亲俩人各过各的生活,我们做子女的也无可奈何。一个不回来、一个不过去,......也就只能维持现状了。」 「张思如以后怎么生活?」 「我们四个人帮她买一间小公寓,每个人给她一点钱。」 「妳母亲知道吗?」 「大概吧,我们的钱她管不着,再说,......或许哪一天她也会像我父亲一样成为孤独的老人,她跟小区的单身男人约会,美其名说要学好英文,其实她只想证明自己仍旧美貌如昔。我大弟那里她可能住不久,弟媳快要跟她翻脸了,她禁止我们的小孩学中文,但是可以学日文,我二弟的老婆是日本人,她要我们到二弟家聚会,然后要二弟的老婆教小孩日文,人哪能忘本?她就是要和这里的一切断了关系。」 我恨不得能和阿母断了一切的关系;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有时夜深人静时我会做这个不可能的美梦。 我很佩服张娣姿和她的手足,他们接受事实也明白是非曲直,他们没有以脐带关系做为唯一准则,而是以现实状况看待事情,席薇孤掌难鸣,但她还是得接受眼前的事实。我的阿母也是「孤掌」,但她以法律付予她的巨大手掌紧紧地掐住我,让我无法也不敢挣脱。 有一天,同时有两个人来找我──我的生父和养母。阿爸在走廊的椅子坐着等我,他选的位子很好,让我在庭门打开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 阿母一进到建筑物里就大声地说:「柯月桂在哪里?」 法警要她小声一点,她说她讲话就是这么大声。法警说我还在开庭,她说:「骗人,十二点了还没下班?她在哪一间?」 然后我从里面听到她的声音,她说:「你来找阿桂做什么?她是我女儿。」她在质问我那个没有法律地位的父亲。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变成炙手的「女儿」,他们曾经不要这个女儿,唾骂责打这个浪费米饭的女儿。 我联络法警请他们到大门口等我,两人来找我的目的无非是要钱,在办公室谈这事不大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可能是不想失去仅有的同事情谊,也可能不想让自己的地位跌入万丈深渊。 我带他们去麦当劳,阿母说她不吃牛肉,她说牛一辈子辛苦犁田,死了还要吃它的肉,一点感恩的心都没有;阿爸说他无所谓,有得吃就好了,我问阿母要吃什么?她说她要吃饭,我们到客家小馆吃午餐,阿母叫了六、七道菜。 「你来找阿桂做什么?」阿母吃了半饱时问阿爸。 「没什么,来看看她。」 「哎呀!在我家的时候你怎么都没来看她?人家我们隔壁的秋美,他父亲三不五时就提些苹果、梨子来看她。」 (苹果、梨子?来好婶不是说秋美的父亲带来的不是莲雾就是芒果吗?什么时候变成是苹果和梨子?) 阿爸干笑了两声,夹了一大口姜丝肥肠。 阿母夹了一块肉,边吃边问:「妳一个月给妳生父多少钱?」 「我没给他钱。」 「是喔!他怎么会来找妳?看他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他来向妳拿钱;我就不信妳没给他,喂!人家说生的放一边,养的大过天,我养妳那么多年,每次向妳拿钱就像乞丐一样等妳施舍,这样说的过去吗?」阿母说话的时候不忘把眼光瞄向阿爸。 我已经不会怕她了。今天的柯月桂不是往日的柯月桂,不是瑟缩着身子等着巴掌或扫把柄落下来的柯月桂。阿母不过是个身材壮硕、有着蛮力的女人。此时此刻,她认为最具威严的钱是在我的名下而不是在她的手里,不管她愿不愿意,钱都必须经过我的户头再由我领出来给她;所以很多字眼都不会再出现了,譬如死小仔、妳吃我的穿我的、我买妳来是要照顾泉仔等等。 「亲家母,阿桂真的从来没给我钱。」 「你们怎么联络上的?在我那里快二十年,你就从没来看过她,等她会赚钱了就知道来找她,而且不只一次喔,我这样说没错吧?不然你怎么知道她在哪个法院上班。」阿母说话的时候像是带着笑容,可是表情完全看不出有笑意。 「是我回去寮仔后找我妈妈,她几个月前死了。」我放下碗筷,面对两个对我的荷包虎视眈眈的人,我眼前直冒金星。 「什么病?花不少钱吧?」阿母夹起最后一块蒜泥白肉。 「胃癌。没拖多久,我知道时已经扩散了。」 「真可怜!其他的人不会照顾她吗?还要让妳这个出养的人操心。」阿母的姿态很高。 「我还要上班,有事就说吧。」我不想谈这些往事,阿母讲这些话的目的无非是告诉我既然有钱让妈妈看病,应该也有钱让她的生活更安稳。 「我最近身体不大好。」阿母喝着汤,她穿一件白色碎花T裇和一件蓝色碎花棉裤,T裇紧紧地裹住她的身体,像山东馒头那般的结实。她没敢直接向我说她要钱。 「所以要钱看医生。」我替她把话说完,接着我问阿爸:「你呢?」 「没事,就来看看妳,一个人无聊。」 「你儿子呢?我记得你有一个儿子,你没跟着他吗?」阿母取代我的地位,对于事情一定要追根究底。 「哎!」阿爸讪讪地说。 「你没去看你儿子反而来......」 「阿母,」我不让她说下去,阿母很会举一反三,尤其在钱方面。「我妈妈生病时我确实花了一些钱,她也养了我六七年,所以目前我身上已经没什么钱了。暂时就先这样,等我领了年终奖金我会带些回家。」说完我站了起来表示谈话已经结束了。 「妳说话要算数喔!」阿母指向我说,她没再像以前那样指着我的鼻子或搓着我的胸前。 「我哪次说话不算数?」 阿爸跟着站起来,他说:「妳赶着去上班吧,我先回去了。」 我向他点点头,他会去医院的排班司机那里消磨一下午,晚上再去宿舍找我。 「阿桂!给我回去的车钱。」阿母带着得意的语气说,她在告诉阿爸,是他主动把这只会下蛋的母鸡卖给她。 《人性系列之37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一个月给你三千元,我只能给你这么多。」我到医院排班司机那里找阿爸,他看到我时吃了一惊,尴尬地问我怎么能「溜出来」。 「我会加班到很晚,所以你不用去宿舍找我了。」 「三千元不大够。」阿爸准备学习阿母跟我讨价还价。 「老人年金加三千元够了,只要你不去......。」我实在无法说出赌博两个字,终其一生他都和赌博为伍;这是犯法的行为,他卖掉骨肉换取赌本,而我居然可以忍受他的不是。 他想再开口说话,在他还没开口之前我把一千元给他,阿爸很高兴,我给他的车钱跟阿母一样!「我不是开银行,也没法自己印钞票。」我忍住鼻头的酸楚后向他说:「就这样了。」 阿国打电话给我,他的语气很急,他说:「阿桂,妳阿母中风了,这个泉仔......,嗐!昨天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一整夜都没回家,到现在还不见人影,今天早上我阿母还念说从昨天下午就没看到珠玉婶,她以为珠玉婶大概又去找妳了,后来想想不对,妳阿母要出去都会说一声要我们帮她留意家里,而且连后门都没关,她就过去看看,没想到妳阿母躺在床上动也不动,我阿母马上回来叫我,呃,她还有呼吸,所以我已经把她送到医院去了,妳最好回来一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还行不行,快点啊!」 我走到土地公庙就看到泉仔,他叼着烟,一脚踩在板凳上跟人玩掷骰子,我走近了才喊他。 「X!那么大声,害我输了。」他朝着桌子捶了一下。 「阿母出事了。」 「谁说的?」他吸了一口烟后才踩熄它。 「阿国打电话给我的,你昨晚没回去是不是?你去哪里了?」 「妳爸我去开妓`女啦!X妳祖妈!妳管我去哪里。妳跑那么远我都没管妳了,妳......」 「一起去医院。」我打断他的话。 「妳去就好了,阿国大惊小怪,阿母吊个点滴就会回来了。」泉仔伸手拿起骰子。 「阿国说阿母中风了。」 「死不了的啦!」他仍旧掷着骰子。 我没再开口,自己到了医院。医生说阿母有三高,血压、血脂、血糖。 「情况怎么样?」 「不乐观,送医时间太晚了,栓塞已经造成脑部缺氧过久,所以脑细胞不可避免的受损了,她的肝指数也很高,平常都没注意吗?」 「她知道自己有高血压,应该有去看医生,不过我想她有可能常买广播电台的药来吃。」 「家人没阻止她不要吃来路不明的药吗?」 「我养兄有轻度智障,家里只有他们两人,我在台北工作,邻居说我养兄昨天没回家,所以...没人发现。」 医生发给我病危通知书,我在加护病房外面等,脑筋一片空白,心中也一片空白。空白之后有一丝很微妙的喜悦浮上心头,我不会再听到她的声音了,死阿桂、臭贱女人......。 阿母没让我等太久,几个小时后护理师广播黄珠玉的家属请到加护病房。 屏幕已经是一条直线。泉仔还没来医院。阿母这辈子最疼爱的儿子没有来送终。阿母在等我回来。她晓得泉仔不可靠。 她不舒服的时候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因为我暗示到过年以前不希望再接到她的电话。 她为什么不叫来好婶或阿国?-因为她怕人家背后说泉仔一天到晚趴趴走,连老母都不顾。 阿母为什么穿得那么整洁、漂亮?她穿上新绿色的对襟上衣和黑色的长裙。 -因为她知道大限已到,如果不自己打点,一切都会来不及,她不愿穿破旧的碎花棉衣去见老祖宗。 阿母的床上有双黑布鞋,上面缝了两颗塑料珍珠。黑布鞋旁边有条发带,上面也缝了一颗塑料珍珠;阿母,一路好走! 阿母的遗体送回家时泉仔还没回来,我靠在门口大声地喊阿国。 「什么事?」阿国也站在他家门口回答我,谁都不喜欢靠近丧家。 「知不知道泉仔去哪里?」 「这个时间可能去看明牌吧!」 「能不能麻烦你去叫他回来?我没办法离开,......刚送回来。」 「这个死泉仔,只晓得到处看明牌,却从来没有中过。」来好婶站在院子说话,竹篱笆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米高的红砖头矮墙。 「你去顺兴仔的坛看看,珠玉有提过泉仔喜欢去那里。」来好婶向阿国说。 「不好意思啊,一直麻烦你。」 「不会。」阿国很快地发动摩托车。 阿国找了个把小时才找到泉仔,泉仔铁青着脸回来,看到阿母直挺挺地躺在木板上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掉眼泪。我煮了饭,盛了满满的一碗,点了三柱香插在上面后放到阿母的旁边。 「你陪阿母在这边,我出去买棺木,要是葬仪社的人来了叫他们等一下。」 「阿母会不会变成僵尸跳起来?」泉仔仍是咿咿喔喔地说,不过他说些什么话我都听懂。 「会,要是没有人看着她,她就会变成僵尸,但是只要你坐着不动她就会躺在那里。」我吓着泉仔。 「妳要出去多久?」 「一个多小时左右。」 「能不能叫阿国来陪我?」 「白目!谁喜欢看到死人?还没入殓前都不会有人来。」不知怎的,我居然斥责起泉仔来了,而他竟然没有出手打我。 「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在这边。」 「那要怎样?我们两个人坐在这里看着她?还是你要出去买棺木?」我的语气不好;如果阿母有知觉她会跳起来骂我,质问我对泉仔是什么态度?然而,阿母对泉仔的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了。 「我要怎么办?万一......」 「你只要留意那三柱香,快没有了时再点三支,这样就不会有事,香可以镇住煞气。」我心里既好笑又好气,阿母那么疼他,他竟然......怕阿母变成僵尸。 「妳怎么知道的?」 「尸体我看多了。」 《人性系列之38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这句话让泉仔安心了,他说:「妳要赶快回来啊。」 泉仔看到我回来舒了一口气,看来他十分留意三柱香。 葬仪社送来的孝服尺寸不够大,泉仔穿起来很紧,他说他不要穿。 「你是孝男,一定要穿。」 「妳当我什么?妳以为这里妳最大吗?」泉仔下意识地伸出拳头,我把脸转向阿母,直直地看着她,泉仔惊吓了,他马上把手放下来。泉仔大概觉得我有让阿母变成僵尸的本事。 「不管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欢,阿母出殡前你都要穿孝服。」 泉仔还想说什么,我告诉他阿母的灵魂还在家里,只要我们顺利的把丧事办完,阿母就会认为泉仔孝顺她,以后就会保佑他。 阿母入殓之后来好婶来了,她的白发盖住稀疏的黑发,脸上和脖子的皱纹也多了起来,岁月宠爱每一个人,没有人会失宠。 她点了三柱香向阿母说:「珠玉,我是来好仔,妳要保佑泉仔变乖ㄟ,不要再放荡了。」 来好婶坐到我的旁边,她看着阿母的棺木说:「阿桂,妳阿母生前交待我,她说要是她比我早走的话要我拜托妳,一定要照顾泉仔的生活,每个月寄点钱给他。」 来好婶说完后就不再开口,她陪着我折着金元宝,我相信她想说些泉仔的不是,但碍着棺木里的阿母而开不了口。 「阿桂,妳不要怨叹,这一切都是命。」来好婶把折好的元宝丢到大塑料袋里。 命!我的生命里没有怨叹,我的生命中只有毅力和坚强。认命的结果就是每况愈下,美好的事物将会离你越来越远,唯有毅力和坚强才能带来希望和远景。吃饭的意义不在于填饱肚子,每粒米饭都有一点点的毅力,关键在于你的胃肠要不要吸收它,或是直接让它到大肠里,然后让身体里的废物包住它,它成了又臭又脏的粪便。 偶尔它会让你感觉肠胃不适,可是不要担心,它不会加害于你,它只是告诉你,身体吸收的营养还不够,它的力量不足以抵抗外来的侵略;此时你唯一的动作就是更加拼命的吸收毅力,它不一定只存在于米饭里,水、空气、阳光、漫骂、讥讽、诋毁都有它的存在,只要你够聪明,你到处找得到它。 「我阿母还有没有交待什么?」 「就这件事她一直念着。」来好婶踌躇了会又说:「没人管得动泉仔。现在疯六`合`彩、乐透,到处去看明牌,有时看到天亮才回来,白天就睡觉,还要妳阿母叫他起来吃饭。」来好婶继续的叨絮泉仔的事。 灵前的香没有了,我站起来点了三支插上去。脸盆的水还没换,我重新换上它。 还要一双阿母的拖鞋,我到她房间把它拿出来。蜡烛上的火动也不动,一切像静止的。 「我先回去,泉仔呢?」 「不知道,早上就没看到他了。」 「这个泉仔,妳阿母生前那么疼他,连几天的孝男都不安份。」 我对来好婶笑了笑,泉仔不是一向如此吗?为什么今天以前都没有人说他的不是? 黄昏时泉仔回来了,他带了几个他称为朋友的人,三个人干笑地叫我:「嫂子。」 「我是他妹妹。」我严肃地说,三个人再度哈着身子向我打招呼。 泉仔点了好多支香,分给他的「朋友」每人三支,泉仔对着阿母的牌位说:「阿母,我是泉仔,妳告诉我这一期会出什么号码,如果我中了我一定准备一桌妳喜欢吃的东西拜妳。」三个人跟着泉仔一直拜,泉仔把香炉里的香灰抚平、把香插上去。四个人坐了一会后由泉仔带头到香炉边,他们看了一会儿后就开始讨论起号码,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 我到阿母的房间打开衣橱,依照习俗家人必须烧些她生前的衣服给她,衣橱里有一条黄色的丝质方巾,我想它是包阿母的寿衣用的,阿母没有把它折好,时间来不及了吗? 最下面的角落有一包报纸包着的东西,里面有五万元和一对金手镯,我知道这她要留给泉仔的,她期盼有一天泉仔能当某个女人的丈夫;我把它收进我的皮包里,现在拿给泉仔是不智的行为,他会把五万元拿去签六`合`彩,花完之后就卖了那对金镯子,然后一切恢复原状,像阿母说的:「我没有钱了。」 外面讨论号码的声音愈来愈大,我走了出去说:「小声一点好不好?邻居听了会怎么想?哪有人在灵前求明牌的?我们在办丧事。」 「X!......」泉仔的兴头被我泼了冷水,他看到我把头转向阿母的灵位后倏地住了口,他向他的朋友说:「我们小声一点,不要惹这个凶女人。」 泉仔摃龟了,他垂头丧气地回来,身上穿著一件汗衫和短裤,汗衫变成黄色,短裤圈在肚子的下面,脚上拉着拖鞋。 「泉仔,你要穿孝服。」 「孝妳去死啦!根本没有保佑我。X!」他脸朝着阿母的灵位骂着。 「以后我每个月寄六千元给你,家里的......」 「六千元?妳寄的是美金吗?」 「我会帮你申请残障津贴,你要好好地喂猪,阿母希望你把猪养好。」 「我听妳在放屁!念我的人才死妳就马上顶她的缺,为什么我要养猪?阿母说没钱就向妳拿。我为什么要养猪?妳为什么不回来养?」 (我要养猪的话老早就养了。) 「你去换孝服。」 「X!不保佑我中奖,我穿什么孝服?」 「因为阿母生你、养你。而且大家都是这么办丧事的。」 泉仔一拳挥向我的太阳穴。我等晕眩过后向他说:「你最好不要再打我,我会让你进去吃一辈子的牢饭,或是送你去精神病院,你不要忘记我是靠什么吃饭。」 《人性系列之39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泉仔的脸闪过一丝害怕,他很快地说:「可是阿母说......」 「阿母说的话并不一定是对的,对错是根据法律的规定。」 「妳以为妳吓得了我?我泉仔三、四十年来不是白混的。」 「我的话也不是白说的。」我不再害怕泉仔的拳头,我知道人身自由受到保护。 「妳就靠一张嘴吃饭。」泉仔指着我恨恨地说。 「你呢?你靠什么吃饭?」我狠狠地把他的话顶回去,他对我怒目而视,但也就只生气的看我。没有阿母他就没有靠山了。没有阿母的搧风,泉仔的火也点不起来。 阿母出殡的前一天泉仔又带他的朋友来,他说:「要『做尾日』这天的明牌才准。」 趁着法师诵经的空档,他们就围在香炉、蜡烛、银纸的旁边大声地讨论。眼前的样子很不搭调,披麻带孝的泉仔和朋友大声地争辩号码。 「泉仔,你嘛差不多ㄟ,哪有人一边办丧事一边求明牌?」来好婶看不过去,走过来家里的前门说。 「啊!是怎样?有犯到妳吗?」泉仔边吸烟边向来好婶说,这个动作使他的话愈不容易听懂。可是邻居当久了,来好婶比我更听的懂泉仔的话。 「你喔,亏你阿母生前那么疼你,最后一天了,你就好好地当个孝男,跟着师父拿香对拜,我看她是白疼你一辈子了。」 「妳再说我就进去妳家给妳带衰。」 来好婶气不过,怒气冲冲地进来点三柱香向阿母说:「珠玉,泉仔的话妳有听到不?妳这一世人是白疼他了,妳若有灵就好好地教训他,我们当了三、四十年的邻居,亲得像姐妹一般,妳交待我要帮妳看着泉仔,他要是再这个样子,我可没办法照妳的意思。」来好婶把香插上去,就在她转身走没几步,香炉燃起了一把无名火。 「发炉了。」师父说。 「还不赶快跪下去向你阿母陪不是。」来好婶大声地喝着泉仔,泉仔乖乖地跪了下去,他的朋友眼见情势不对,个个侧着身子快步离开。 师父站在泉仔的旁边,把一对筊杯给泉仔,他向泉仔说:「向先人问问有什么事要说。」 泉仔咿喔了几句,我「翻译」给法师听:「他说他不会问。」 法师吩咐我点三支香,我心里知道这是因为香炉里插的香太多了才会燃烧起来,不过顺着这个势给泉仔一点教训也不错。 法师站着、泉仔跪着。法师说:「孝男柯清泉要向先人请示,若是先人愿意指示请给圣杯。」法师示意泉仔掷筊杯,阿母不理他。 法师再说:「孝男柯清泉诚心诚意向先人请示发炉的意思,若是先人愿意告示请给圣杯。」 阿母还是不理他。 「你先向先人忏悔。」法师说。 泉仔听了准备站起来。 「跪下!无大无小,先人都生气了你还敢站起来。」法师喝住他。 泉仔又吚喔了两句。 「他说膝盖会痛。」 「现在痛总比以后痛好。」法师说。他要我拿地垫子给泉仔;泉仔可是吃尽了苦头,跪了半个多小时还没结果出来。最后法师要泉仔向阿母说请阿母安心的走,他一定会听大家的话,阿母这才给了泉仔三个圣杯,泉仔边站起来时边喊哎哟喂,他一时无法移动脚步,过了很久他才跛着身子跌坐在椅子上。 「她放不下他。」法师小声地向我说。这句话是多余的,我从进入这个家门起我就知道泉仔是阿母身上的肉,泉仔是阿母的一切。泉仔没钱赌博了,阿母就给我一通电话,她说她没有钱看病。 阿母的房间有好多瓶瓶罐罐,保肝丸、明目丸、地黄丸、清血丸,但就是没有医院开出来的药,我把这些东西扔到垃圾桶,她要藉这些东西保住性命以照顾泉仔,可怜的是这些东西只加速她的死亡。 阿母没什么新衣服,唯一的一套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寿衣,我寄给她的钱大部分让泉仔花在赌博这项娱乐上,少部分拿来糊口;阿母固执的认为给泉仔金钱上的无虞就是疼爱他的表现,所以泉仔也有一个观念,没钱向阿桂要就是了。 后面的猪舍堆满人家不要的家具,左右邻居都把住家翻新,前面的马路也拓宽了,一楼成了店面,二三楼则是住家,只有我们这一户仍是三十年前的那个样。我知道重建房子要有一笔钱,阿母的经济来源只有我,而我给的钱是让泉仔赌博用的,这间屋子是整条马路最破落的一户,这该怪谁呢?还是住什么样的屋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泉仔每天高高兴兴地出门,平平安安的回家?输赢不是重点,泉仔高兴就好。 我问来好婶猪舍里的东西是怎么一回事?来好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堆放的是大家不要的家具(看吧!我不会猜错的)。 「我阿母没注意着吗?」 「没有,妳阿母现在到乐生那里玩牌了,乐生是谁妳知道吗?」 我摇摇头。 「他是老芋仔,七十多岁,那里有伴打麻将。」 「我阿母打麻将?」 「后来学的,我孙子大了,在家里玩四色牌不好,所以她转到那么玩,输赢不大啦!」 我不想听事情的「后续发展」,我向来好婶说要请环保局来清理干净。 「早该这样了。阿桂,妳阿母交待我的事我已经转告妳了。」 「我知道。」明天阿母出殡后我就要回去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或许不会吧!或许就在阿母忌日那天,我不知道。 礼篮里的啤酒很吸引泉仔,他一直问我什么时候能喝它?我说要明天出殡以后。 「谁规定的?妳吗?」泉仔又一个箭步跨到我的面前,但很快地缩回脚步走了出去。 「阿桂!」来好婶匆匆地进来,看到我直抚着胸口说:「好佳在!妳没有出去,以后妳阿母初一十五要拜饭。」 我想了一下向来好婶说:「来好婶,妳能不能帮我准备,我叫泉仔过去端回来拜。」 「准备是没问题,」来好婶为难的说:「叫泉仔回来拜才头大。」 我再次拜托阿国出去帮我找泉仔回来,泉仔一脸不情愿地说:「还有什么狗屎事情?」 《人性系列之40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母初一十五要拜饭,我请来好婶帮我们准备,你要去来好婶家拿过来拜阿母。」泉仔还没听完就不耐烦的往外走,我说:「每次我都会打电话问来好婶,要是你忘记一次我就扣你一千五。」 「妳是国王吗?妳说什么我就要听什么,妳是阿母买回来当我老婆的,妳当媳妇的不回来拜,还说没拜就要扣我的钱,我现在让妳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泉仔冲到我的面前伸出手,我向后退了一大步,离他约有一公尺远。以前,我不会后退。 「我是柯法官。也是阿母的养女,你要老婆得自己去找,和尚念经的时候也说我是孝女月桂,他这么说就已经表明我是你妹妹,不信的话把户口簿拿出来看看,上面有登记我是你老婆吗?」 他沮丧地放下拳头,嘴里出了一连串的三字经。 「还有一件事,你不可以对来好婶不礼貌,来好婶那天也在阿母的灵前说了,她跟阿母像姐妹一样的亲,你要是对她不礼貌,阿母可是会生气的。况且你也向阿母立誓说要听大家的话,对死人的承诺不实行的话会有报应。」掌握情势后恐吓是对付泉仔很好的方式,泉仔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并且没有准备要「给我好看」。 我拿五千元给来好婶,来好婶不肯收,她说:「就一碗菜饭,拜完了也可以吃。」(我想着过去的日子,来好婶从阿母手上「赚」的庄家金也不少。) 我知道来好婶说的是客气话,我还是坚持给她,我说多烧点银纸给我阿母。 「也用不了这么多。」 「等明年再算好了。」我不愿意欠来好婶这个人情,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还她。如果因这份人情而将来我必须以某种条件或形式偿还,我宁可选择现在不欠她。 「阿桂!有空要回来看泉仔,没人说得动他。」来好婶吩咐我,有泉仔这种邻居也是来好婶的悲哀吧! 我接到一张传真,上面说泉仔在家里经营赌场,被警察破获时他向警方说柯月桂法官是他的老婆,派出所很客气地向我「求证」这件事。 除了用「气急败坏」,我没有其他的形容词了。 警察很诚恳地向我说明,他说有人检举柯清泉的家开赌场,泉仔看到警察对我说话的态度洋洋得意地说:「我可以走了吧?你们都不信我的话,你们看,她不是马上来了吗?」泉仔说完摇摆着身体站起来,他还是那个样子,一件背心式发黄的汗衫,口水在嘴巴四周打转,偶尔想起来才大大地吸了回去。 「你准备吃牢饭吧。我跟你说过了,我是阿母的养女,你老是记不清楚,若有结婚证书或户籍登记才能证明我是你老婆。」我平静而有力的向他说,在场的人都听的到我的话。 我实在庆幸当初阿母没有让英群报户口,否则今天的我桎梏更深了。冥冥之中老天爷是否有个正义的天平? 「他是我的养兄,嗯,他有轻度智障,也有请领残障手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考虑到我的身份;每个人都应该守法,如果有所谓的特权存在你们将不好处理事情,或许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阿桂!」泉仔大声地喝住我,我把眼光移向他(以严肃的表情),他的眼神从跋扈转为哀求再变成惊慌。 「阿母说妳要帮我处理事情。」 「你做的事犯法。」 「以前都不犯法。」 「不是不犯法,只是以前没有被抓到。现在的人愈来愈讲究生活质量,一堆狐朋狗友、龙兄虎弟在家里出出入入,你想邻居不会反感吗?」 「一定是阿国去报的,我要找他算账。」泉仔敲着桌子说。 「算什么帐?阿国才没那么多时间管你在做什么咧!算账?你不要罪加一等,永远出不了监狱的大门。」 「阿桂,我不要去监狱。」 「很多事情不是在于你要不要,而是要做以前就要想一想它的后果。」 「妳是法官。」 「就是法官才不能循私,我不能丢掉工作,丢了工作你吃什么?」 「回来养猪。」 「如果我要养猪我就老实地跟着你收馊水,犯不着花那么大的力气去读书。」 「我们养妳那么多年,这件事也不肯帮我,阿母说的对,她白白的养妳了。」 「阿母说的话不一定对,好好想一想你就会明白是谁在养谁。你要是再胡乱说我是你老婆这种话我就不再寄钱给你,并且会把你送去医院做精神治疗。阿母最清楚我说的话一定做得到,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阿母的神祖牌。」 泉仔不会被抓一次就停止赌博,赌博陪着他成长,就像吃饭睡觉般的自然,没有赌博他就像快要饿死、长期失眠的人一般的痛苦。 阿母逝世周年的前几天我又接到阿国的电话,他说法院的人来查封房子。 「怎么一回事?」 「大概拿土地去抵押吧,我过去看了,是银行申请查封的。」 阿母「死後一週年」的前一天我才回去,查封的公文就贴在前门的墙上,虽然墙壁涂着水泥,白色的文件仍是很醒目。当年阿母不让英群的牌位放进这间屋子,今天恐怕连阿母自己的牌位也得「迁出」这里,她有孝男,也立了牌位,但最终结果可能还是和英群一样,得跟着我到不属于自己的家。 「怎么回事?」我过去问阿国,阿国在家里开了一间照片冲洗店,一楼有帮人照相的地方和一些放置底片、相框以及某些漂亮照片的柜子,二、三楼是住家,中午时由秋美看店,阿国则上楼睡个午觉,秋美不再像以前那样的怯生生,她化着淡淡的妆,有时打盹、有时看电视,室内有舒适的空调,玻璃门上装有风铃,客人进来的时候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秋美似乎过得很幸福,套句老人家的话,她天生八字好。我认为她算苦尽甘来吧,她和来好婶共同生活三十多年,她已经溶入来好婶的生活里面,又是媳妇又是女儿,我已经记不起来好婶多久没有以斥喝的声音喊着:「阿美,妳是死去哪里?」我听到的是:「美啊,去煮点冬瓜茶。」来好婶是不是比阿母好命呢? 《人性系列之41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国有不少的白头发,他摇着头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八成是那些狐朋狗党唆使他去借钱。」 「他怎么知道所有权状在哪里?」(连我都不知道。) 「三、五天找不到,十天总找得到吧!花几天的时间把家里翻一翻就成了。妳准备怎么办?」 阿国没说我家就那两件家具,要藏也没地方藏。 「就让它拍卖。」 「不好吧。」阿国有些不安,可是又觉得他彷佛松了一口气。有这样的邻居算阿国的运气不好。 「我没那么多钱还银行,再说还了以后他还会再去借。」我停了很久才说出憋在心里的话,「他们当我开银行,把我当提款机。」 「谁叫妳要那么会读书。」秋美有些得意的说,以前那个低着头、认命地生火、洗衣服的秋美不见了,她是这间照片冲洗店的老板娘,不会有人向她伸手要钱;秋美手上戴着K金手环,耳朵是一对小小的珍珠耳环。 家里的灯不会亮,冰箱有腐臭的味道,电表上面的线整齐地断成两截。我到阿国的照相馆等泉仔,我向他说:「没缴电费,电线被剪断了。」 七点时秋美邀我上楼吃晚餐,我没有拒绝。暂时享受别人家的天伦之乐或许可以滋润我枯竭的心。 秋美摆好碗筷后到客厅请来好婶吃饭,虽是一句:「阿母,呷吃饭。」但秋美的声调柔和,就像喊着自己的亲娘一样,来好婶「喔!」了一声站了起来,秋美跟在她的后面。 「阿桂,便菜饭,別弃嫌。」来好婶用筷子指着菜说。 「很好啰,天下第一味,我都吃便当。」 秋美又叫住来好婶:「阿母,爱先呷药仔。」 「对喔,我老是忘记。」 秋美和来好婶没有代沟、没有婆媳问题,她们相处得很好。 等到晚上九点还不见泉仔回来,我告诉来好婶我要去住旅馆,来好婶叫孙子们挤着睡,要我住她家。我说何必这么麻烦,我有出差费。有时我真的痛恨我自己,为什么要掰些不实的事情来炫耀我以往的努力?说穿了就是让大家羡慕我过去非人的生活在今天有了代价。 隔天早上九点我回家,泉仔在睡觉,我把他叫起来,他看到我期期艾艾地问我:「妳怎么回来了?」 「阿母今天『做对年』,要把她和祖先『合炉』。」 「这是什么意思?」 「从今天起你不必初一、十五拜饭,每年她的忌日才拜拜。」 「喔。」他听完倒头准备睡觉。 「泉仔,房子为什么会被查封?」 「死阿国告诉妳的吧?X你娘!他自己家的事管好就好,什么时候胆子变这么大敢管到我家,不知死活的人,我会让他的店开不下去。」泉仔咬牙切齿的说。 「为什么要怪阿国?前面那张单子那么大,谁会看不到?房子为什么会被查封?」 「妳管!」 「你坐起来跟我说话。」我使尽力气地说,就像他以前打我那么用力。 泉仔吓了一跳,他想表现出不在乎,可是他的害怕大过于行为,所以他还是坐了起来。我们面对面、谁也没看谁的僵持了会,「什么事?」泉仔开了口。 「今天阿母做对年,表示她的牌位要和祖先放在一起,你最好想想要把神主牌搬到什么地方?」 「就放在这里,为什么要搬?」 「房子很快就会被拍卖。」 「我朋友说不会那么快。」 「会,这里是『店头厝』,店头厝的地有很多人会买。」 「我朋友说......」 「好,你就听你朋友的。」我转头准备离开。 「不然妳拿钱买下来,才几百万而已。」泉仔的声音在我后面响起。 「这也是你朋友教你的吗?我一点都不想买,我买下它做什么?」 「阿母说你会处理一切的事。」 「我处理的事不包括赌博。」 「我没有去赌博。」 「借出来的钱到哪里去了?」 「投资朋友的公司。」 「什么公司?」 「不大清楚,朋友都有投资。」 「有证明吗?」 泉仔身手矫健地拿出一纸文件,上面写着黄辅投资企业股份有限公司,股东的名字是泉仔,持有的股份是十股,文件是计算机打印的。看到这张文件我顿时安心不少,应该说是替阿母安心不少。他真的没借钱去赌博。 「电怎么会被剪掉?去赌博吧?」泉仔没有否认。 「拜完阿母后带我去找你这个朋友。」我扬扬手上的文件。 「不要。」 「不去找他房子怎么弄得回来?」 「我朋友说半年以后就可以分红。」 「对!等半年之内他就用三百万买下这间房子。银行会查封表示你都没有缴利息,人家们也会计算,便宜的买下这间房子,等个半年再转手卖出,这样可以赚多少你知道吗?」我接着说:「是他有红利而不是你有红利,你朋友在做什么生意?」 「推销水晶。」 「直销的工作是要卖得出去才有利润可抽成,没卖东西出去哪来的钱让你分红?没有人会笨得自己满头大汗的推销东西,然后把他的利润分给别人。」我停了一下说:「我说得对不对?除了银行以外没有哪个地方的利钱是稳当的。你投资的这几个月有分到红利吗?只换来一张房子的查封单,人心隔肚皮,半年之后人家要是向你说经营得不好,公司一倒闭你就什么都完了,包括这间房子。」 泉仔默默地起身到浴室,我交待他不可以出去,等我们拜完阿母后就去找他的朋友。 墙上挂着一个蓝色压克力牌子,白色的字写着黄辅投资企业股份有限公司。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阿母过世时来过家里几次,是跟着泉仔来求明牌的其中之一,他看到我跟泉仔进来时脸上的表情剎时热情了起来,屋内除了办公桌外,墙上的柜子摆了一些各色的水晶,有球形、椭圆形、莲花形、水晶洞等,还有一些所谓的天珠。 《人性系列之42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在他还没开口之前我就问他:「是你带泉仔去借钱的吗?」 「是这样子的,泉仔说要入股,他说他没有钱,所以我『建议』他可以向银行贷款。」男人的眼光警戒了起来。 我紧紧地盯着他看,他再补上一句: 「借钱是泉仔的主意。」 「你跟泉仔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应该知道泉仔领有残障手册。以他的条件能贷到钱一定有特殊原因或关系;他没有工作,根本缴不出利息。第二个重点,我们家那块土地至少值七、八百万,若是以两、三百万拍卖的话一定有人抢着要,这个人会是谁呢?」 「他没什么不正常。」瘦子男人转向泉仔说:「泉仔,你说你是不是正常的人?」 泉仔咿喔地说声:「是啊!」 「你带我去银行的话大家好解决,否则一告上法院,银行的麻烦就大了,他们也会找出贷款流程的瑕疵,事情一爆发受影响的人应该不少;我是泉仔的代理人,没有我的同意泉仔签的契约是无效的,银行的行员应该很清楚这点。最主要的,他们不能以不知道泉仔是限制行为能力的人做借口,他的外在条件就像分辨男生或女生那么容易,你看这件事是私了比较好还是上法院比较好?」 瘦男人听说要上法院有点不知手措,他马上说:「这不关我的事,是泉仔说要入股,但他没有钱,我才建议他向银行贷款。」 「好,同样的道理,我不同意泉仔入股,所以你也可以吐出泉仔入股的钱让我去把欠款还清,这是最省事的办法。」 「公司规定要一年后才能退股。」 「股东章程在哪里?你有给泉仔一份吗?你有明白告诉他吗?你有征得法定代理人的同意吗?这件事不合法。」 男人沈思了一下,然后突然明白了,他明白无法跟我谈些法律条文,也顿时知道除了退给泉仔股金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不行,我要一个星期之内还清借款。」 「一个星期太赶了。」 「一个星期够你落跑,也够你脱产了。就是一个星期;而且最好不要有什么变化,泉仔到哪里都可以被认定为轻度智障,银行对保的时候就能察觉到,除非有人为勾结。还是现在我直接去找银行谈?」 「我让泉仔退股好了。」男人马上说。 「什么时候?」 「就妳说的一个星期。」 我告诉泉仔,房子是他仅剩的财产,那是祖先留给他的东西,除非他要结婚,否则不能动房子的主意。 「X!妳原本就是我老婆的。」 「那个时候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有这种想法。把猪舍整理一下,好好地养些猪,你真把这件事做好了,我就帮你找一个老婆,你要有能力养活另一个人才能结婚。」 「真的吗?」泉仔的眼睛亮了起来。 「如果你能不赌博,好好地养猪,我说的事就是真的。我从没有骗过你们。」我抬头看看阿母的神主牌。 泉仔终究保不住祖先留给他的房子。那天来好婶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我,她劈头就说:「那个夭寿泉仔,我跟他说不要天天喝酒,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昨晚酒醉骑车撞死人了,对方大肚子,一尸两命哎。阿国现在陪他在警察局。」 民事和刑事都逃不掉,可是我自私的想着:进去吃牢饭或许不会再惹事生非。 我卖了房子赔偿对方,至于酒醉撞死人──就由法官去裁定吧。 法官基于已和对方家属达成合解,且泉仔为身心障碍者,所以判他五年半的徒刑。虽然对于判决「应该感到高兴」,然而我心中去高兴不起来,七百万能取代两条人命吗?应该不行,可是对方的家属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判决及赔偿。女人和家属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腹中的胎儿只不过四个月大,它或许还必须承担六个月的风险才能平安的生下来。生孩子并不困难,而一夕之间能获得七百万似乎可以平复对方失去亲人的伤痛,这笔钱可以再讨一个老婆,也能再度拥有孩子;一切彷佛都未曾改变。 泉仔进去而财旺出来了。父亲带着财旺来,他要我为财旺找份工作。 「公务员都要经过考试。」 「临时性的也好。」阿爸说。 「约雇人员也要经过考试,财旺可以参加考试。」 「财旺只有国中毕业。」阿爸说。 「他可以读进修班。」 「阿桂,拜托妳想个办法,我们家只有财旺这个男丁。」 所以财旺是宝贝,女孩是物品,其他的姐妹在哪里?在台湾的某一个角落?她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不是像我一样辛苦一辈子仍是两袖清风? 「先去职训局学一技之长,然后考张执照,这样要找工作比较好找;职训局是免费的,上课时间分白天班和晚上的班。」 「还不是要自己找工作。跟你说来找她没有用你就不信。」财旺第一次开口说话,他把头转向阿爸说。 「你照着我的话做就是了。财旺,你现在是假释期,这段时间很少人愿意录用你,所以趁这个时间学点东西,学些计算机也好,将来可以开间计算机工作室。」 「钱呢?我们什么都没有。」 「政府有创业贷款。这些都是后话,你要在假释期表现良好才有后续的人生。如果假释期满,而你有考些执照,那么我可以帮你的忙。」 「什么忙?」财旺和阿爸同时有了兴趣。 「到时候再说,我不要做些不稳定的承诺。」 「财旺,你三姐混的不错,听她的吧!」 阿爸竟然用「混」形容我的工作! 「财旺,不要再进去了。」我向财旺说,应该是我非常期望他能安全的渡过假释期,我希望我身边的男人能有一个肯上进,泉仔、阿爸、财旺,他们过着没有明天的生活,这样的日子难道过得心安理得? 《人性系列之43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血毕竟浓于水,我向财旺说如果他愿意到职训局,那么他可以住在我这里。 「我呢?」阿爸很快地问,他的眼光充满期待。 「我不晓得该不该让你住下来,你住这里就会去医院排班司机那里赌扑克牌,万一被捉到了呢?」 「哎!那也跟妳没关系,妳已经出养给柯家了。」 「既然我们没关系,你就没有理由住在我这里。」 阿爸为之语塞。 「我要回家里住。」财旺说。 「阿旺,你说什么话!」阿爸很快地喝住财旺;财旺是他和我之间的桥梁,如果没有这个桥梁,他就没有理由跟我搭上关系。 财旺以吊儿郎当的态度的说他要回去。 他想回去是可想而知的事,住在我这里就得被我监视,这跟蹲在牢里面没差别,这里没他的朋友,没他可以呼么喝六的人,他只能乖乖地去职训局「上课」,上课不但无趣且完全没有娱乐可言。 财旺可以选择他的明天,如果他够聪明的话;他可以有很好的明天,如果他够理智的话。以阿爸的话来说,他可以有「混」得很好的将来;可是,他选择过去的明天。 阿爸很懊恼,他向财旺说:「哎!你怎么不听你三姐的话呢!」 「三姐?我从不知道我有姐姐,你说我要叫她三姐,她是什么样的姐姐?堂的还是表的?或是庄头庄尾哪个地主家的小姐?」 「被阿爸卖掉的三姐。」我离开家时财旺才一岁多,他的记忆里没有我和姐姐们,她们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或是岁月让我忘记了。 「不是只有我跟阿照吗?」财旺很疑惑,好像我说了些不存在的事。 「事实上我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妹妹,阿照是最小的,在你上面还有阿叶,姐姐叫什么名字我记不起来。」 「她们在哪里?」财旺问我,我告诉他要问阿爸。财旺把眼光投向父亲。 「日子不好过,你妈生那么多。」阿爸显得不自在并且顾左右而言他。 「她们在哪里?」财旺再问一次,语气中带着执拗和某种「义气」。 「都送给人家当童养媳了。」父亲很会用词,他说是「送」的。 「我都不知道,我只记得阿照送人,但是......」财旺转头问我:「送人一定当童养媳吗?」 「不一定,没有生孩子的人家或许会把她当亲生的看待,有的......也有被转卖的可能。」 财旺愣愣地站着,整个人彷佛失了神,我也陪他站着,我突然想着我的姐妹;想念无法拼凑,它是几张黑白照片,只有几张而已,但大部分的照片是模糊的,甚至有些空白,我想不出大姐的样子,记得的只有齐耳的头发,我们五个姐妹都是齐耳的头发,由母亲帮我们剪。 「一个叫阿照,另一个叫阿叶吗?」 「哎!」阿爸不自然地回答。 「姐姐呢?」 「月来、月春。」 「她们都不知道在哪儿吧?」财旺喃喃地说,他还是失神的样子。但他的眼光移到他的左手,那里刺了一个「龙」字。 财旺坐了下来,阿爸也跟着坐下来,他掏出香烟,随后马上识趣地收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家里过得去,」财旺说,「阿爸卖地的时候阿母会生气,我站在阿爸那一边,田地留那么多做什么?原来家里就只有那几分地,卖完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是这样子的吗?」 「哎!过去的事了,听你三姐的话,我们回家去找职训局。职训局到处都有吧?阿桂。」阿爸试图带开这件事,离开这件事空气就不会那么沈闷,所有的错误就不再指向他,事情说开来了也只能算一次过错,这种过错不是累进的。 「我要住三姐这里。」 「好啊!我们就住这里。」 「只有我住这里,你回家里去。」 「我干嘛回去?儿子女儿都在这里。」 「如果换成是我,我绝对不好意思称三姐是女儿。你是卖掉她们,不是送给别人是不是?」财旺一点都不客气地说。 「那时候很多人都这个样子的,庄后的九婶、郑嫂、国洲的老婆不都这样?」 「她们的生活真的不好过,九婶的丈夫跌到大圳里面,连尸体都找不到,郑嫂的丈夫肺炎死了,她们只卖一个,你呢?五个!五个全卖掉,把卖女儿的钱拿去启川那里,输光了、没有女儿了就卖地,阿母能种的田就愈来愈少。」 「奇怪了,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完全都不把我这个老爸放在眼里,再怎么说我都是生你们、养你们的,阿桂最少也养了七年。现在是跟我算账吗?可以,财旺,你先跟我算清楚。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就这些看你怎么跟我算?还有吃的、住的。」父亲恼羞成怒了起来。 「算你倒霉。」财旺平静地说。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在回想过去以及某种无法形容的惋惜。 眼前的这个弟弟怎么会惹事生非的捅人家一刀?他看起来是非分明。 「我住三姐这里,白天打工晚上去职训所,我要把所有的姐姐妹妹找回来。」财旺豪气万千地说,「但是,我不要和你住一起。」财旺把手指向阿爸。 「我住我女儿的家不行吗?X!又不是吃到你的。」阿爸生气地拍着桌子。 「我也希望你回去。」我说。 「阿桂,我一个人无聊。」 「以前你不会无聊,财旺说的那个叫启川的家不是,你每天都要去的地方吗?像以前一样,我每个月寄三千元给你,加上老人年金,够你生活的。」 「可是我现在不想去启川那里了。」 「你不可以再去启川那里,赌博是一个无底洞。」 「你一定想在这里找地方赌对不对?我们家被你打散了,你回去自己一个人住算是报应。」财旺啜泣了起来,他说:「我不知道我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妹妹,我一直以为阿叶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突然不到我们家玩了。」 「原来是被卖掉了。」他喃喃地说。 我走过去拍拍财旺的肩膀:「你还小。」 我拿出三千五百元给阿爸,然后准备做晚饭。阿爸说:「吃完晚饭再走吧!」我再给他一百元。 《人性系列之44 终身囚禁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在法院旁边的7-11帮财旺找了个工作,这个工作我花了一番功夫,我没对财旺说为他求职的经过,但愿他能老老实实的工作。 财旺问我他有没有希望考公务人员,我告诉他路是人走出来的,他要先上高中职的补校,有了文凭才能考试。 「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财旺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也不想告诉他,说了只是让他更怨恨阿爸(或许还有泉仔)。 财旺很在意其他的姐妹,他问我该怎么找她们。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要他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好,他向我说一想到这件事他就很生气。「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阿母也没提过。自己的骨肉哎!卖了骨肉去赌博!这种人会遭天谴。」 「已经遭受天谴了。要不是那天我突然想去看看番田村,妈妈可能承受更大的痛苦。至于阿爸──没人要理他。」 「我一定要找到她们。」 「先把工作做好,好好地渡过假释期,等安定后才考虑这件事,你都三十多岁了,连老婆都没有,这样不大好。」 「三姐呢?妳不也没结婚。」 「呃!我的情况比较特殊,这样吧!你如果表现良好,我就一段段地说给你听。」我居然在哄财旺,像小时候一样。财旺是天皇老子,他闹脾气我就会遭殃,所以我必须好好地哄他;那年我六岁。现在年近半百,我还是哄着财旺。 大姐、二姐有没有哄过我呢?妈妈要下田,阿爸要赌博,孩子当然是由大的照顾小的。我小时候乖不乖?会不会常闹脾气?姐姐曾经因为我的哭闹而让母亲责打吗?年纪小的她们会怨恨我吗? 她们在哪里? 我去看泉仔,他好像过得不如意,他要我赶快把他「弄」出去。我说没有这回事,他至少要关一阵子。 「骗子,阿母死了后妳就变得很大,好像妳才是一家之主,什么事都说不行,阿母在的时候妳什么事都行,告诉妳,妳要是不早点弄我出去,以后我就找人修理妳。」 修理我?泉仔还没从过去的日子里清醒过来。 辅导员找我谈话,他问我泉仔有没有精神疾病? 「没有。他只是讲话不清楚、反应比较慢一点,属于轻度智障而已。」 「不只这样喔,他向大家说妳是他老婆,还说你们曾经有一个孩子,我们查不到这些数据,所以我们辅导他不可以说些无中生有的话,可是他又指天立誓说没有半句假话。」 「他以为我养母认养我是要当他的老婆,他一直这样想,我们也都习惯了。」我昧着良心说假话,因为我不能承认跟泉仔曾经有过孩子,我把它解释为非我自由之意愿。 不能回想过去,我还有日子要过,我要养活自己以及泉仔,还有阿爸。我的姐妹们在哪里?这也是过去,可是经过财旺的提醒我会想到这件事。 阿国又来了电话,他说有个叫许月照的女人到他那里找我。我的心脏差点从嘴巴跳了出来,拿着电话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阿桂,妳还在听电话吗?」 「嗯。」我挤出这个字。 「妳要不要跟她说话?她人在这里。」 「嗯。」我本能地回答。 「喂!阿桂吗?妳是许月桂吗?妳家在寮仔后吗?妳爸爸叫什么名字?」 「对,我是阿桂,寮仔后的人,爸爸叫许村东。」我没有意识地回答。 「太好了,我找到妳了,妳在哪里?我去找妳。」 我告诉她宿舍的地址,也告诉她财旺在我这里。她听了低声地哭了起来,然后问我父母是不是也跟我住?她说如果阿爸跟我住她就不来宿舍看我。 「没有,只有我跟财旺住。」 「阿母呢?」 「过世了,骨灰放在这边的灵骨塔。」 阿照又哭了起来,她的哭声既熟悉又陌生,一时之间我说不出话来哄她。对!我也曾经哄过她,她喜欢把被单当长裙穿,母亲看到被单脏了就会打我。 阿照站在宿舍大门等我,她穿著蓝白条纹的丝质衫和件乳白色裤子,脚下是**白色低跟鞋,手上提个蓝色皮包。远远的她就一直盯着我看,看着越来越近的我,她开始拭泪,我的鼻头也一阵酸楚,我加重脚步让眼泪不要流下来(我不习惯流眼泪)。她伸出右手迎向我,手上涂着淡粉红色的指甲油,我也伸出右手,这时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阿照的「八字」比较好,买她的人家原来指望她能为家里招个男丁,许多年过去了,她的妈妈仍旧没有怀孕,夫妻两人做了检查,结果是她的爸爸出了问题,养父母视她如己出,离开原生家庭后她真的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她说几年前家人移民到纽西兰,她曾试着找我,因为她只记得我和阿叶的名字;她记得妈妈送我搭完客运车回家后就在房里哭,她到妈妈的房里探了一下头,妈妈哭着告诉她:「妳三姐在西庄那里。」阿照说她牢牢地记住这句话。 「阿叶和姐姐们被卖到哪里没有人知道。」阿照喃喃地说。 (有人知道,只是妳不把他当「人」看,或是妳认为他不属于我们这个团体。) 阿照重重地说:「财旺,你去问他。」 「我?我他妈的就先给他一拳。」 「三姐?」 「如果你可以忍受一见面就向妳要钱,我可以找他问。妈妈临终前说有个姐姐被卖到后港,不知道哪里的后港。」 「我真的不想看到他,虽然我的日子过得很好,但是我忘不了他卖我们为的是去赌博。」 「妳怎么知道?」我是回家的时候看到家里的一切才拼凑出来的,阿照呢?她早就知道了吗? 「他要卖我的时候阿母跪着求他,他可是一点都不理会阿母,还说对方很有钱,又没有小孩,所以我一定能过得很好,他又说一个抵得上两个,他把我卖了一千元。我的养父母不避讳这件事,他们认为让我知道比隐瞒我好。」 《人性系列之45 终身囚禁(結局)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三姐,妳可以查得出来的。」阿照知道我的工作。 「出养的时候没有身分证统一编号,说不定人家帮她们改了名字。」 「可是我找妳一点都不困难,上次我到西庄问时,他们说这里有个叫柯月桂的人,所以我这次就找到妳了。」 我淡淡地说因为我在西庄太有名了,我有可能是这些姐妹中唯一的特例。 阿照说她得回去了,她会试着找其他的人,又说下次要带她先生来拜访我。 阿照是幸福的。 分到我手上的案子是母亲告儿子弃养。我心头陡地一惊,我对阿爸算是弃养吗?虽然身分证的父亲栏没有他的名字,但实质上他是我的父亲;每个月给他三千元确是少了点,他必须要省吃俭用才能过日子,但是我很难说服自己再多给他钱,我不知道「金钱」是阿爸填饱肚子用的还是孝敬他到赌场里,如果他用来生活我愿意再多付一些,如果他用来满足积习已久的娱乐,那我就是笨得可以。不过根据财旺的推测,阿爸会把钱用到后者。 「他拿走阿母的老人年金。」财旺说。 「你为什么不好好工作养妈妈?」 财旺耸耸肩说:「我国小下课后就去启川那里找他,看着钱转来转去也蛮好玩的。」 「没想过要用功读书?」 「学费都缴不出来念什么书?阿爸说田卖完了就没钱了;国中毕业后阿爸介绍我到启川那里当小弟。他没要我读高中。」 天哪!这是什么样的父亲? 我抚着财旺的背,就像他小时候吃东西噎到那样,我说:「都过去了。」 财旺有些愤怒地看我,他说:「妳难道不会想阿姐和阿叶她们过得好不好?妳觉得自己过得好就好了吗?」 「不是。」我平静地说。生活的重担及阴影让我无暇去想其他的事。家暴、卖身、超时工作、以及目前这件弃养案件都让我想到我的过去,从生活的角度看来,我是一个再邪恶不过的人,可是以某个角度看待,这是我求上进的唯一方式。 我究竟是善良的人还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它。 ************************************ 老妇人说财产分了之后就没人理她。子女说有雇个叫玛莉的菲佣在照顾她。老妇人说她要跟孩子一起过日子。子女说母亲管的事太多,造成家庭的不和谐。老妇人说还没分财产时大家住在一起却都不嫌她管的事多。子女说共同居住这事跟财产无关,只和他们的配偶和下一代有关,母亲的跋扈使得家庭失去和谐。老妇人说她明明有儿有女,却像独居老人般的孤单。 (阿爸也是独居老人。不!他不是独居,他整天都在启川那里。) (现在不能想这些。) 子女说他们轮流定期地回去探望母亲。老妇人说定期是多久?一个星期三十分钟。 「你们能不能多陪陪妈妈吗?」我问四个子女。大家都面有难色。 「一个星期只有半个小时的陪伴是少了点。」 「如果她能改掉处处干涉我们的生活,我们是可以花多一点时间陪她。」其中一个男人说。 老妇人突然软弱了起来,她抬起头向我说:「法官,我不要告了,告了他们也不能改变什么。」 「妳想改变什么?」 「我做菜给他们吃,他们偏要吃汉堡;我打扫家里,他们说左右邻居会说话;我到他们房里拿脏衣服出来洗,我媳妇说我在监视她。他们嫌我做的菜不够干净。算了!就这样过吧!何必用法律来限定他们探望我的时间呢?」老妇人轻轻地向我鞠躬,低着头转身离开,恹恹缩缩的样子像株营养不良的小树,随时都有倾倒的可能。 我向她的子女说:「你们母亲不告就算结案了,我要奉劝你们一句古老的话:子欲养而亲不在,树欲静而风不止,在她最后的岁月里反哺她一下。虽然顾着另一半和下一代是件好事,但偶尔也要想想上一代。」 他们脸色尴尬地向我点点头。 ************************************ 为什么总有很多人不知自己是幸福的,而要等到棺材盖起来的那一刻才会放声大哭?来好婶说过一句话:在生一粒豆,死了只哭棺材头。 (给阿爸三千元会不会少了点?可是他会拿去赌博。) 阿照问我母亲的牌位在哪里?我说在寮仔后的家里。她说死也不想再看到阿爸。我说可以去灵骨塔看看她。阿照看着养母的牌位问我柯清泉在哪里? 「监狱里。」 「他犯了什么罪?妳没跟他结婚吗?」 「别问了,我向财旺说一切都过去了。」 阿照给我她的电话和地址,她说:「我们每年至少要见面一次。」 我笑了笑,外表看起来我应该是有些积蓄且生活自在的公务员,然而我却像初出社会的年青人,正努力地存第一个一百万,说一百万太多了,我正努力地存第一个五十万。泉仔会出狱,我仍得每个月给他六千元,说不定还要花钱买些猪只给他养,过一阵子财旺或许会讨老婆,也有一天阿爸会过世,这些都必须用到钱。 我考虑的事情或许太多,也或许太少。 监狱来了电话,泉仔在昨天晚上突然中风,直到早上才被狱友发现,对方向我解释泉仔都在九点就寝,他一向早睡,而且睡得很安稳,以致于没人发现。我想他是在向我说泉仔睡着之后就像死猪一样,所以没有人会理他。 其实他可以不必向我解释,泉仔从小饮食习惯不正常,他只吃荤菜,青菜则是我的份。阿母每餐都为他准备肉,有时是炖鸡,有时是红烧蹄膀,或是白煮肉;没有肉的时候他就生气不吃,泉仔是阿母的心头肉,阿母总是顺他的意。 他们一直在向我解释,我不知道是我身份特殊还是对每个生病的狱友家属都这样,他们极力表示不是狱方的疏失,我本能的点头表示了解,但是我真的到现在才了解吗? 医生说已经过了黄金抢救时间,清醒过来是一种奢望,他就会这样躺着,没有意识但身体的功能正常,狱方象征性地在泉仔的脚上铐上脚镣,八个月后他的脚镣被解除,他已经可以假释出狱,换句话说,从八个月后的某一天起我必须负担他的医疗费用。 医生很含蓄地说:「不一定多久,或许十年八年,也或许三、五个月。」 我把泉仔送到疗养院,每个月去看他一次,他张着眼睛无意识地看着天花板,十五分钟后我离开。 我为谁受着终身囚禁?养兄?丈夫?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 ************************************ 想我一生的运命,真像风筝打断线,随风浮沈无倚偎,这山漂浪过彼山,一旦落土低头看,只存枝骨身已烂。 花朵再美开一次,偏偏只等春风来,只要根头还原在,不怕枝叶受风台,谁知花蕊等人采,已经霜降日落西。 风吹身躯桂花命,一来想起淚滿衫,恩怨如烟卷西风,祸福当作天注定,往事何必回头看,只如当做梦一场。 《人性系列之1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气象报告说梅雨的锋面今晚到达,播报员呼吁民众晚间外出要记得携带雨具。 早上天色阴暗,太阳没有露脸,十点左右雨开始下起来,雨势不大,但走在路上会淋湿,空气显得闷热潮湿,电风扇吹不走湿气,开冷气又好像没必要。 天气是老天爷作主,没人耐得了它,所以人们就用梅雨季节来形容这种晴时多云偶阵雨的天气,这表示出门要带雨具、要防晒,并且不要怪阴天让你心情不好,工作不顺遂;偶尔车子经过溅起的水花打湿衣裳时也不可以口出秽言,它是非人为因素。 她们约好六点半在餐厅门口见面,彼此都提醒对方要守时,并且表示愿意等待的时间是十分钟,换句话说,六点四十分起就过时不候。会有这样的约定是两人都没有守时的习惯,翻脸的时间比和谐的时间多。而相约吃饭是件愉快的事,两个女人都不愿意因为「时间」而产生冲突,所以她们从早上就一直惦记着六点半这个时间。 年轻的女生因为要上课,所以她比较在意下雨的问题,雨水不但会淋湿衣服,脸上的妆也有可能糊掉,这是没法忍受的事,她喜欢长柄的雨伞,所以雨伞无法折放在提袋里,而天气只是阴阴的,手上拿支雨伞好像过于紧张。 「会不会下雨呢?」年轻的女孩打开阳台的落地窗。她在自言自语。 「降雨机率有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三十代表什么?一天里有三十趴的时间会下雨吗?」 「不,它的意思是说可能下雨的机会是三十趴,不可能下雨的机会是七十趴。」 (有区别吗?)「那要不要带伞?」 「看妳站在三十趴或七十趴的哪一方。」 「嗐!」年轻女孩叹了一口气。 「妳不是有晴雨两用伞吗?」 「都是长柄的,要拿在手上。」 「把它打开,遮紫外线。」 「今天没太阳。」 「有没有太阳都要防紫外线。」 「我还没到那个年纪。」女孩嘟嚷地说。 女人耸了耸肩,的确,女孩才二十岁,是属于不用化妆也漂亮的年纪,不过话又说回来,女人认为自己也看不出有三十六岁的样子,实际的年龄看不出来,可是实际的关系却不容否认。女人不喜欢和女孩在公共场合一起露面,要解释她和女孩的关系......有点尴尬。 结果雨只下了早上那半个小时,下午还略出了会太阳,女孩躲在教室里面,她可不愿意初入夏天就像一双乌骨鸡,小徐约她晚上去逛百货公司,女孩说: 「不行!晚上要跟老妈吃饭。」 「现在就去,逛两个小时就好。」 「不行!妳知道我进入百货公司就像失去意识的人,两个小时绝对不够。」 「跟妳老妈说晚一点。」 女孩无奈地把玩着头发说:「拜托,今天不要游说我,让我跟我妈吃顿没有争吵的晚餐,OK?」 小徐说:「好吧!只是0918的目录说今天会有新衣服到,是妳喜欢的那种碎花荷叶边,上面是束起来的白色蕾丝领。」 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不过很快地暗沈了下去,「哎!明天晚上再去吧,拜托不要再提逛百货公司了,拜托拜托,我的心被拖走百分之七十了。」 百分之七十,正是今天不会下雨的机率。 天色还早,看样子是不会下雨,女孩说:「小徐,我们只逛0918好不好?」 「那多没意思啊!我要买Morgan的衣服。」 「我明天再陪妳逛Morgan。」 「那就明天一起逛好了。」小徐说。 这样也好,万一误了时间妈妈可能念半上小时,吃饭的胃口会因此而消失,这样是不划算的,女孩拿起提袋准备到图书馆打发时间,图书馆的杂志或DVD让两个小时很快地滑过去。 女孩六点二十八分到达餐厅门口,她的母亲于三十二分扺达,母亲说:「等停车位花了五分钟。」餐厅有停车场,但常是客满的;现在愈来愈多的人流行吃午晚餐,下午两点半到五点半,两餐一起解决,省时省力又减肥,吃完午晚餐顺便到旁边的服饰店走一走消耗热量,所以六点半的晚餐时间要等待停车位并不稀奇。 好了,功德圆满!没有人迟到,晚餐将会很愉快。母女两人有共同的嗜好,都是对打扮有高度兴趣的流行追逐者,这是相当好的沟通桥梁,你不觉得吗?有共同嗜好的人比较不容易起争执,就像一个家庭里政治色彩若是不一样的话,谁看谁都觉得不顺眼。 《人性系列之2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女孩喜欢0918和By3的品牌,母亲对品牌比较没有忠诚度,她只有一个原则,穿起来要年轻并且显得有气质(她不知道「气质」并不全然由服装显现)。虽然她喜欢格子装,不过BURBERRY的牌子穿的人太多,撞衫的可能性极高,因此她把这个牌子视为拒绝往来户。女人最不愿意踫到这样的谈话: 「哎呀!我也有这一件BURBERRY的哎,妳在哪里买的?多少钱?」 或是:「哎!TOD’S的衣服看起来不男不女,我不喜欢中性化的衣服。」女人要是踫巧那天就穿著TOD’S的T裇,她就得为这件衣服做些辩驳;如果必须为一件衣服而花时间去评论它的优缺点,她宁可多花一点时间来争取业绩,前一阵子女人才从宝石级升到钻石级;钻石级又分七等次,它依彩虹的排序,最高等是红钻,而女人是第七等的紫钻。 女人无须靠工作维持生活,但她认为生活有目标可以让人年轻美丽并且充满活力,如果人的生活中缺少「为了什么」,那不是顶无趣的吗? 「喂!今天想吃些什么?」 「厚!妈?,拜托妳不要老是叫我『喂』好不好?我既不姓魏,名字也没有『喂』字,」女孩白了她母亲一眼说:「不然改名叫许婕魏或是许魏妤。」 女人知道这个习惯不好,但是她老改不掉,她认为叫女孩的名字就好像直接表明她是女孩的母亲,她不大喜欢承认有这么大的女儿,而「喂」这个称呼彷佛可以拂掉亲子关系。 Anyway,今天谁都没有迟到,所以要保持良好的用餐气氛。两人大约三个星期左右会到外面一起吃个饭。这算亲子关系的联系吧!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记得,婕妤,今天想吃什么?」 女孩看着菜单,菜单只有三页,粉红色的硬纸镶着金边,菜单里全是套餐,有仕女套餐、Family套餐、还有其他名目的套餐。这是一间中餐西吃的餐厅,每样菜都装在精美的瓷盘里,一人一份,餐具有刀叉和筷子。虽然是很奇怪的组合,但正因为奇怪所以生意兴隆,这个餐厅不做没有预约的生意,老板认为随来随吃显现不出餐厅的高雅,不知是相互陪衬还是真的格调高雅,来这里用餐的人都是衣着整齐,没有穿著拖鞋的人出现过。 女孩看着菜单说:「我要仕女套餐,有机青菜汤、蔬菜色拉、清蒸石斑、有机豆腐、低糖烤布蕾,热量不会太高。」 女人也害怕卡路里这种东西,所以她和女儿一样也点了仕女套餐。一客九百五十元,另加一成服务费。 女孩向女人邀功,她说四点的时候小徐约她逛街,因为有晚餐这样的聚会,所以她把逛街移到明天。 女人对女儿的行为表示肯定,她说做人要明理、重承诺。话题移到服务生端出来的菜色,俩人一致表示这顿饭的卡路里一定不会超过一千卡(菜单上写着仕女餐的热量为七百五十大卡,因为两人各点了一杯波尔多红葡萄酒,所以她们设定葡萄酒的热量为一百大卡)。 「嗯!青菜汤是鱼骨熬出来的,色拉也没有酱汁,妈!妳看,石斑鱼上一点油都没有。」 女人不喜欢女孩在公共场合用亲属关系的字眼称呼她,她实在希望婕妤在外面的时候像大家一般的称呼她韦小姐,可是这种要求她说不出口,所以她尽量忽略女孩对她的称呼而听完其他的话。 「不过还是多了点,所以我八点要去做spa,要不要一起来?」 女孩摇着头说:「不行,明天要考创作基础。教这科的老女人最喜欢考试,考试使她能够轻松地赚钱,她只要走来走去或坐着看书就赚一堂课的钱。」 「老女人?老师几岁?」女人很在意这个名词。 「至少四十三岁,她有鱼尾纹,而且很明显。」 (还好!我不到四十,并且没有鱼尾纹。)女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甜点上来的时候有个男人到她们的桌旁,男人三十岁不到,带着绅士该有的笑容说:「您好!两位小姐,对于今天的菜还满意吗?」男人的声音不大,语气听起来诚挚。 两位小姐同时看着男人,男人黑色西装毕挺,没有白色的围裙和白色的高帽子,问这样的话似乎突兀了些。 「两位是第一次光临本餐厅吧?」男人带着微笑说:「我们餐厅有个规矩,必须让每位用餐的客人感到百分之百的满意,所以若有任何觉得不完美的事,请不要客气,提出来让我们改进。」 「你是主厨吗?」女孩问他。 「不!事实上我是代理我父亲,他感冒了,不好到餐厅来。」 「喔!餐厅是你父亲开的。」女孩说。男子以微笑取代答案。 「很好,我想菜单上的卡路里数是正确的。」女人说。 「是的,有些餐厅菜单上的热量只供参考,而我们餐厅是请营养师精确的计算过,所以它是确实的而不是仅供参考。」 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是她们自己预约餐厅的座位,然后吃着每个人都会煮的食物,蔬菜色拉甚至没有酱汁,只让你自己洒些盐巴、胡椒、迷迭香或大马士革玫瑰和橄榄油,而清蒸石斑是加上香草海盐。花个一千元吃这样的饭,算是奢侈也算高级生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女人之所以挑选这间餐厅也是由于客户的关系,客户是检察官的夫人,她喜欢人家称呼她蓝太太(这点和女人大不相同),蓝太太喜欢地中海,她用的保养品一定要有添加月桂叶、意大利永久花、丝柏等与地中海的相关产物,她向女人说:「哎!不知怎的,我就是喜欢地中海,告诉妳喔,有间餐厅很特别,它的食物是中式的,吃法是西式的,而装潢是地中海风味,它的门窗都是白色拱门形状,里面的墙壁是蓝色的,不是一般的蓝喔,是那种万里无云的蓝,里面用向日葵的马赛克磁砖围成一圈,然后全部铺满白色的沙子,我想那些沙子可能去垦丁的南弯拿的,沙子上面还有薫衣草,漂亮极了。」蓝太太停了一下说:「可是我老公不喜欢去那里,他说里面的服务生太做作了,菜的口味不晓得该说好吃还是不好吃。所以他只跟我去了一次,以后我都自己去。」 蓝太太算是女人客人中的「大户」,她不喜欢买所谓的名牌化妆品,而喜欢韦小姐卖的天然材料制成的化妆品(韦小姐以她的名誉保证产品的质量),要鼓励蓝太太买东西实在太简单了,只需给她产品介绍目录,大约过两天她就打电话给女人,凡是目录中蓝太太没有的东西她都会追加一种。有时忆如也会怀疑那么多的东西她用得完吗?然而这个问题不会出现在生意的立场上。 公司推出的新产品是纯露,一共有十二款,每种75ml的包装售价是1,480元和1,680元两种,可以用1:200的比例加水当饮料,也可以湿敷于脸上,还可以入菜或当室内芳香剂,蓝太太毫不犹豫的每种各买两瓶,她说天然的味道比合成的室内芳香剂更令人提神;这么好的客人忆如当然要去走访一下蓝太太喜欢的餐厅。 《人性系列之3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所以女人赞美菜单上的卡路里标示;这种无关痛痒的话万一到了蓝太太的耳朵也不会失礼。不过忆如很喜欢主人对于卡路里的设计,她认为这是让餐厅生意兴隆的原因,「贴心」的模式若是套用到她的客户也许会有不错的收获。 其实忆如并不须为生活而卖力的工作,她的先生是电子公司的第二代,虽然不是股票上市,但也经营得很好,先生的父亲在十多年前就陆续把持股转给下一代,两年前先生车祸过世,先生的股份自然是由她和婕妤继承,所以婕妤有自己的信托金,因此两人都有不错的股利收入。忆如认为工作可以让人有自信并且保持年轻美丽(尤其在没有生活压力下),所以她在六年前就加入直销事业,公婆赞成她外出工作,因为他们的儿子(也就是忆如的先生)是标准的「阿舍囝仔」,成天看着汽车杂志、赛车报导,好像汽车才是他的事业一样,人家说坐吃山空,金山银矿也有用完的一天,媳妇的工作也算是为金山银矿填补缺口。 然而这个喜欢汽车的二儿子却因飚车而失去生命。不可避免的,公婆会想到年轻的媳妇有没有再嫁的可能性?毕意她才三十四岁;于是他们旁敲侧击地试探忆如,忆如说:「你们想太多了,我忙我的工作都来不及了哪会想那么多?再说,这样的事对婕妤也不好。」 老人家放心了,会想到儿女的人就不会有太多问题。 「这位小姐,您呢?」帅哥把手伸向婕妤那边。 「我?我没问题,可是我对你的服装有问题,你如果穿蓝色或咖啡色系列的衣服会比较搭调。酒足饭饱的时候和谐的色彩能增加消化能力,而不协调的色彩会令人反胃,虽然说黑色跟任何一种色系搭配都是好看的,但是当人吃饱的时候黑色会让胃部沉重。」 「嗯!很好的指正。」男子从口袋拿出纸笔记下婕妤的话,写完之后他说:「谢谢妳的指正。我虽然是暂代父亲的工作,我也必须忠于代理工作。」 (十足的日本精神。)忆如想着。 男子从口袋拿出一张面额五百元的招待券,他说:「小小的一点心意,请下次光临的时候务必使用它。」男子在招待券上签个英文名字,婕妤问他:「这是你的英文名字吗?你中文名字叫什么?」 「按照规定我必须签上我的名字以表示这张招待券是由我发出去的,我叫洪士关,我父亲喜欢日本相扑,士代表富士山,关代表大关。」男子又加了一句:「可能这样子吧。」随后向她们轻轻地一鞠躬,转往下一桌去了。 「这张给我啰?」婕妤扬扬招待券。 母亲总不好意思跟女儿抢五百元的招待券吧?孩子是自己的产物,卵子受精九十分钟后就开始一分为二,然后由看不见的细胞慢慢地形成一个「人」,多么奇妙啊!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可是一点都不假,母亲是不会跟孩子争东西的。 婕妤很快地把招待券收进皮包,她说:「明天说不定很小徐来这里吃,让她瞧瞧店里的帅哥。」 「人家是代替他爸爸来的,说不定明天他父亲的感冒就好了。」 「那也没关系,如果是老板来问我有什么问题,我就说我要和洪士关谈话,他们不是标榜什么问题都是问题吗?」婕妤把最后一口烤布蕾吃完,她用舌头打散布蕾,让它滑润的口感充满整个嘴巴。 自从去年初搬出和公婆同住的「纵横天下」后母女俩人几乎不开伙,和公婆同住的时候家里有两个菲佣,一个负责打扫,一个负责三餐,他们住顶楼,共有一百二十坪的面积,住在里面的包括辈份最长的公婆、忆如的大伯一家和忆如母子,大伯似乎比她丈夫「有出息」多了,他是公司的常务理事,每天准时上下班,他的老婆打点他的衣服、出差用品,等大怕、孩子出门以后她就上瑜伽课,偶尔(应该算经常)到spa打发时间,中午回来陪老人家吃中饭,睡个午觉后就打扮得体、高雅地到学校接孩子。嫂嫂不让孩子上安亲班,她说自己来就可以,并且孩子也可以陪阿公阿嬷,孩子的声音可以让一百二十坪的家有生气和活力。 忆如不介意嫂嫂的说法和作法,嫂嫂是国立大学的毕业生,和她只有高职一年级的学历差太多了。何况忆如并不喜欢过嫂嫂那样的生活,好像依附在先生身上的寄生虫,没有自己的生活主张。 于是她向婆婆说由于她的工作常需要长时间的讲电话和在外奔波,这样难免会影响家人的宁静生活和吃饭时间,所以她打算和婕妤搬出去住。 老人家没反对,事实上好几次家人等忆如吃饭等得都快翻脸了;公公说:「妳先去看房子。」 「我就住这栋房子,看哪一层有空屋就住哪里,这样要回家看看爸爸妈妈,或是要和大家聊天只要搭个电梯就可以了。」 老人家对忆如的决定很满意,忆如表明了就只当他们家的媳妇。寡妇再嫁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对许家这种「大门大户」的人家好像会略失颜面。 所以忆如和婕妤住十九楼,她的婆家在二十二楼;他们过着有点黏又不太黏的生活,忆如和婕妤在星期六晚上到二十二楼吃晚餐,有些时候婕妤会缺席,少女的生活是多彩多姿,大家都了解这一点。忆如几乎没「请假」过,忆如这种做法并不是觊觎夫家的财产,而是她认为替「先夫」陪伴老人家是她的责任,况且她从丈夫那里继承的财产已足够生活所需,而她也有自己的事业。她不为任何目的去探望她的公婆,如果硬要鸡蛋里挑骨头,只能说当她十六岁怀孕时公婆并没有指责她,他们遵循古礼,从提亲到结婚都是既客气又周到。 十六岁,正值青春年华,公婆告诉她可以再去读书,只是夫妻俩都是高中生,而丈夫玩汽车比去读书更有兴趣。忆如也不晓得该不该「超越」丈夫重返校园,她找妈妈商量,妈妈说顾着她的老公比读书重要,万一伟成再交个女朋友,而人家怀孕且又生男的,忆如被扫地出门的机会将接近百分之百。 伟成没机会交女朋友,他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所以服兵役是比较适当的选择,早点服完兵役早点就业,也就是说早点当完兵早点到父亲的电子公司当空降部队。无奈伟成对事业的冲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的理由可是冠冕堂皇,他说他是老二,再怎么努力都是老二,并且哥哥伟旭比他更为专业,伟旭读电子系,学以致用是适得其所。 《人性系列之4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有的人天生好命,伟成便是如此,他在公司担任无关痛痒的职位,每个月领十二万元的薪水,年底还有年终奖金、公司红利,随时有钱花让他不知道什么叫饥饿。伟成的父亲不反对他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毕竟一山不容二虎,要是两个孩子都跳出来「争相表现」他才会不知如何安排哩!所以经营的事交给伟旭,伟成就好好地过他的日子,老子只要把股份安排好,伟成是不会计较这些的。 老子当然是在某些前题下才会做这样的安排,伟成疯汽车,伟旭疯事业,两个不会相冲突。 伟成在三十六岁那年下台一鞠躬,汽车使他失去一切,当然包括生命。不过伟成不在并不会影响到公司的营运,所以老子照顾好遗眷的生活便是功德一件。 婕妤大部分是吃完晚餐后回家,有时也买个炸鸡排带回家,吃了炸鸡排结果是痘痘不断地冒出来,这时候她就买些蔬菜色拉或水果当饭吃。她以前不知道青菜洒上香草盐也是一种吃法,自从在杂志上看了减肥餐的介绍后便把香草盐视为保持身材的好点子,她从超市买了香草盐、迷迭香盐、海藻盐回来当蔬菜色拉的佐料,她自己过自己的生活,既简单又快乐。 忆如要跟客户吃饭,她无法像婕妤有选择把蔬菜色拉当饭吃的自由,以致于家里经常听到她大声的说:「要死了,又胖了半公斤。」 除了某些怎么吃体重也不会增加的特定体质外,要保持身材并不容易,女性通常神精紧绷,就怕体重的数字增加,她们能容忍的范围只有0.3公斤,过了三百公克她们就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忆如对付热量的方法是把车子停远一点,走个几分钟的路,这个法子有半年不适用,火辣辣的太阳三秒钟就会让人出汗,三分钟就像环游世界那么久,脸上的妆会在这三分钟里糊得不象话;这时候大约两天就会听到忆如的惊声尖叫。婕妤说:「别叫了,三百公克不会因妳这一叫就消失,要运动!不要老是做spa。」 「谁说的?spa有瘦身疗程。我最讨厌一身汗了,汗水会让我抓狂。」 「随妳。」婕妤耸着肩,她说:「瘦身疗程很痛哎!妳不会痛得出汗。」 「那不一样,冷气房的出汗跟高温下的出汗不一样,至少没有不好闻的味道。」 「哎!」婕妤突然想放下珍珠番石榴兴致勃勃地说:「妈!小徐也说洪士关很帅。」 「洪士关?新出道的明星吗?」 「什么明星?」婕妤白了妈妈一眼,她说:「就是『黄色向日葵』老板的儿子啊。」 「喔。」忆如的记忆被唤醒了。她马上想起他的长相。一米八十的高度、文质彬彬,从外表看不出他的斯文是原有的本质还是在代理职位下所该有的职业态度。现在的人心机重,单从外表很难看出内在的本质,据说连讨债公司的人也是西装毕挺,讲话不急不徐,音量保持在双方和最近的第三者能听见而已。 忆如笑了一下,她自己也不如此吗?化的是标准的淑女妆,眼影含蓄、口红清淡、头发齐肩,有时裹些假发梳着包头,再插上一些发饰,她十分注重发饰,她的发饰由自己设计让银楼加工,或是请手工艺老师为她打造,她的发饰绝对独一无二,市面上买不到第二个。有时客人问她那么漂亮的发饰在哪儿买的?她总是回答说出国时随便逛买到的。 客人偶尔会不死心地追问到底,如果当天戴的是K金打造,忆如就回答说在埃及的某个小巷弄,如果是缎带丝花,她就说是夏威夷或关岛。反正谁也查不到它的来源。 忆如也很注意她的服装,发型、服饰是红花绿叶的关系,两者可以相辅相成地变成一株优雅的绣球花,稍不小心也有可能成为墙边的日日春;所以忆如的标准是遮住膝盖的裙子,合身的上衣,果酸丝袜不能少,各色半高跟鞋也不能缺。她在玄关的地方设了两个和屋顶齐高的木制格架,一个给婕妤,一个自己用,婕妤的鞋子从布鞋、拖鞋到绑带子的高跟鞋都有;忆如以高度三至五公分左右的鞋居多,除了一双室内拖鞋和一双到便利超商买东西的楔形凉鞋外,其他都是大同小异,差别只在颜色而已。 其实忆如这么用心地打扮只是要掩饰她高职只读了一年的学历,不知怎的她就是很在意这件事;从婕妤上了小学后她就很在意。联络簿要签名、亲子会要写回条,她记得听过一句话:从字迹可以看出教育程度。忆如的字像鬼画符,连自己看了都会不好意思,不过她也算上进,在婕妤读国小的六年中她把字练好了。 忆如买衣服有自己的一套哲学,她不是以「这件我喜欢」作为标准,而是以某个她认为水平够的女人,譬如蓝太太或是二十二楼的大嫂要是穿上这件衣服会有哪些缺点来审视眼前的衣服,换句话说,她要衣服穿起来不只是:「韦小姐,妳穿这件衣服很好看」的评价,她要人家对她挑衣服的评语是独具慧眼,或是说衣服有股说不出来的美感。所以逛街原本是很好的运动,但是忆如站着思考衣服的满意度比她走路的时间多,这就是为什么她会三天两头地大叫:「要死了,又胖了半公斤。」 赚钱的目的是让明天过得比今天好,忆如自赚自花,她的明天只要比今天的成绩好她就满意了;忆如的穿著打扮使她的客人认为她十分专业,而她的环境背景更让人觉得她不是为获取佣金才舌灿莲花。所以她花时间打扮、花时间做直销产品的功课都让她有实质上的收获。 「小徐怎么形容他的?」 「风度翩翩、文质彬彬、谈吐高雅不做作。」 「小徐喜欢他吗?」忆如随口问了一句。 「不会吧!」婕妤张大了眼睛,对于忆如的问话相当吃惊。 2 蓝太太约忆如到「黄色向日葵」吃饭。 「咦!妳的语气好奇怪,我猜......有事情吧?」 「我婆婆来我这里住,她跟我小婶闹不愉快。」蓝太太在电话里小声地说。 蓝太太应该是餐厅的常客,餐厅给她们一个很好的位子,可以清楚地看到紫色和白色的荷兰鸢尾花,透过明亮的玻璃似乎闻得到淡淡的香气。 《人性系列之5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蓝太太喜欢手染服装,她说民族风是她的格调。她把头发编成马尾直直地垂在脑后,手提袋则选择编织品;忆如不会比较客人的穿著,也不会以她们的穿著决定其经济能力,她把客人当朋友,即使只向她买过一次产品,而客人也喜欢和她在一起,忆如不是一个见面就谈生意的人。 「我婆婆心情不好,所以我不要惹她生气,哎!有没有改善心情的东西?」 「有,橙花和德国洋甘菊的纯露,可以滴在枕头上。或是用玫瑰、丝柏和天竺葵调成饮用水喝也可以。」 「那一种有效?」 「都有效,白天喝纯露配方水,晚上滴纯露,这样很快就可以改善的。」 「那我各拿一瓶,一共多少钱?」 「一样,价格没变,一瓶1,680,五瓶一共八千四百元。」忆如按着计算器说,这个价格有三分之一的钱是归忆如所有,两分钟的谈话她赚得两千八百元。 「妳对妳婆婆真好,为她设想咧。」 「没住一起当然会想对她好些,其实,我小婶也没得罪她。」蓝太太喝着花果茶说。 「她的朋友要向她借一百万,我小婶好意要她多想一想,这样她就生气了。」 「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 「就是说啊!还只是一起学元极舞的朋友呢,朋友说一百万要帮她儿子还债,等她老公领退休金就还她。」 「还多久领退休金?」 「两年还是两年半吧。」 「还要那么久,人家万一不学了不就血本无归吗?」 「我小婶也是这么说,可是我婆婆听不进去,她说一起学了五年了,老人家一生气就跑到我家住。」 「妳大概也很为难吧?」忆如为色拉淋上和风酱汁。 「只好慢慢地等她气消,或是叫我老公跟她讲,不过她比较听我小叔的话。」 「妳小叔没跟她讲?」 「他去新加坡出差,要十天才会回来。」 「搞不好人家是趁着机会,妳上次不是说老人家练一个半小时的舞,聊三个小时的天?聊天的当中或许就说出儿子要出的差的事。」 「就是啊!奇怪了,年纪愈大脑筋就愈不灵光,以前哪,亲朋戚友要跟她借钱,门儿都没有。再说她身上有几个一百万?万一她亏了,还不是我们得赔。哎!妳真好命,没有婆媳问题。」 「人家哪容得我发言啊?我婆婆不管事,这是她聪明的地方,我也就学着她这一点,不是自己的事就不要出主意。」 「两位女士,打扰一下。」 「洪老板,菜很好,位子也不差,鸢尾花的香味都闻得到。」蓝太太对着男人说;男人有六十岁,头发斑白,身材略为发福,看起来十分和善。 「这位女士呢?」男人伸手向着忆如。 「很好,不同于一般餐厅,很有特色,烹调方式简单,但都保留住味道。」 「您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请问......」男人的经营哲学告诉他,女人曾来过这里。 「喔!上次我来的时候由令公子代班。」忆如也很注意自己的谈吐,不!应该说她很注重离开家门后的言语,某些话只能在家里说。 「难怪,来过的客人我都会有印象。」老板炫耀着自己识人的能力,他随后说:「小犬的服务还可以吧?」 「很好,我女儿还再带她同学过来哩!」忆如说完马上很后悔,这等于间接向人表示她早婚(她的女儿能独自上餐厅)。 「您一定非常注重养生,看不出您有那么大的女儿。」 忆如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配服起老板的生意手腕,能够轻易地不让客人有尴尬的地方。忆如赶快把话题转向洪士关,她向老板说:「您的公子一表人材,他要接承您的事业吗?」 「没有。」男人摇摇头说:「餐饮业不好做,竞争性很大,一个不小心就马上被淘汰,所以我让小孩出国学些别的东西。」 「你儿子喝过洋墨水?」蓝太太吃着抹茶麻薯问。 男人笑了笑说:「到英国读企管。」 「在英国生活很贵哎。」蓝太太推开镶着紫边的盘子说。 「人哪!拼命赚着还不是为了下一代,钱又不能带回老家,让下一代幸福快乐,老的就算忙死也无所谓。」 男人离开后两个女人再度把话题转到蓝太太的婆婆。忆如是听众,偶尔插两句不得罪人的话,说起来她的工作并不轻松,大部分的时间要听客人的抱怨和炫耀,有时听多了连自己也烦躁起来;不过她把这些烦躁带给spa的芳疗师,就像计算机的回收站,想到了就把它清空。 蓝太太问她男人的儿子长得好不好看。 「还不错啦!八十五分到九十分。」 「唉!我女儿的年纪太小,不然就介绍他们认识。」 「别说妳女儿,我女儿的年纪也差了一大截。」忆如说,蓝太太的女儿才读国中。「那个洪士关可能三十岁了。」 「连年纪都打听出来了。」蓝太太笑得很开怀。 「不是打听,是根据长相和推算。」忆如马上帮婕妤撇清。 因为吃了清烤羊排,所以忆如得上spa推脂,她给婕妤留言说会晚些回去。这是母女两人共同的约定,如果晚上六点以前不能回去要向对方告知。共同生活的人有共识的话生活气氛不但和谐且争吵会减至最低。 婕妤也回话给她,说今晚她可能不会太早回家。忆如轻啐了一声,八成过了十一点,那是百货公司关门后外加吃一碗冰的时间。 忆如九点半回到家,她依例记下今天的业积和查一下她的下线,如此磨磨蹭蹭也过了十一点。婕妤还没有回来。 理论上婕妤已经告知她会晚些回来,她没有理由对婕妤的晚归感到生气,然而不知怎地,忆如的心中有股莫名的怒火在慢慢地在滋长,或许十一点是个关卡,只是她们以前没就这个关卡提出讨论。 婕妤过了十二点才回来。 「妳死到哪里去了?」忆如像个母夜叉。 《人性系列之6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妳死到哪里去了?」忆如像个母夜叉。 婕妤的情绪还没转换过来,粉红色的脸庞有淡淡的微笑,她被忆如生气的口气吓了一跳,剎那间微笑不见了,她说:「我不是有告诉妳我会晚些回来。」 「十二点也太晚了吧!疯得不知道时间了吗?」 「是没有留意,不是不知道。我已经先告诉妳了嘛。」 忆如也明白自己没有生气的理由,她不知道今天的火气为何这么大。(或许是听客人的抱怨听太多了),她给自己这个答案。 「妳去哪里了?」忆如想圆个场,以前她不问婕妤去哪里的。 「跟洪士关去海边。」婕妤的微笑又浮了上来。 「妳跟洪士关约会?」 「嗯。」婕妤的笑容含着肯定的答案。 「以后别那么晚。」 「我知道,今天是真的忘了时间。」 女孩哼着歌洗澡,忆如心中有茫然的感觉,她二十岁时婕妤已经牙牙学语了。忆如没有青春岁月,她直接从小女孩跃升为母亲,等她觉得被叫妈妈太沉重时她就决定要让女儿好好的过日子,所以婕妤是她唯一的孩子。 伟成的心中只有赛车,他也没想过要再多当一个孩子的父亲。只有婆婆偶尔会关切地向忆如说:「不想再生一个?」 「顺其自然吧。反正我还年轻。」年纪是个很好的推托词,尤其当它符合事实时。老人家接受她的说法,但婆婆的心中是否有其他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哎!你们约会多久了?」忆如隔着浴室问。 「算第三次吧!第一次和小徐到餐厅吃饭,他跟客人打完招呼后就到我们桌子聊到打烊,第二次我们去逛诚品然后喝咖啡,今天是第三次。」 「是妳约他还是他约妳?」 「拜托,这是什么时代了?哪有谁约谁的问题?是他在餐厅时说他想去诚品逛逛,然后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小徐说她有事,我说我有空,就这样。」 「今天小徐有没有去?」 「妈,妳在严刑逼供吗?」婕妤不高兴地说。 「哪有?我只是好奇。」忆如说了,她只是好奇(而不是严刑逼供),她们俩人「朋友」的关系大过于「母女」。 「小徐今天生理期,不大舒服就没去了。」 「我要去睡觉了。这么晚才睡,明天不晓得会不会有熊猫眼。」忆如向着浴室说。 浴室的冲水声很大,忆如当婕妤没听见,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人或多或少会想起自己的过去,美好的、忧郁的、不快的、感性的,忆如突然回想起以前的同学,他们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况?事业有成?大部分的人都已成家并且为着生活而努力?郁闷?或是入不敷出?她虽然没有真正的谈过恋爱,不过一时的错误倒也使她过着不错的日子。 她和伟成是一时的冲动,算是懵懂中仓促跳过青春年华,就好像一块好吃的排骨因为吃得太快而噎住,使人不得不用力地加把劲的吞下去,它的美味在用力中消失了,而它到了胃部以后你一点都想不起它的味道。 什么叫谈情说爱?忆如想象不出来,但如果是打情骂俏她倒是有很深的体会,她和伟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产生出婕妤的。此时忆如心中有一丝向往恋爱滋味的意念。空调安静地转动,室内因此而干爽舒适,薄薄的蚕丝被温柔地呵护她的身子,如果蚕丝被是温柔体贴的男子......。 忆如的心很沉重,沉重到睡不着觉,她一直强迫自己入睡,她怕明天的熊猫眼,然而越是强迫越无法入睡,她索性起来点起熏衣草精油,心情是放松了,而意识却仍清醒。她闭上眼睛,想让意识自然而然地疲惫,疲惫之后就可以进入梦乡。 安静的空间似乎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婕妤在打电话,她突然羡慕、嫉妒起婕妤。 (她正要进入人生最精彩的时刻。) 忆如想着她的年纪,三十六岁!其实不算老,有很多女人到这个年纪还是单身哩!念头转到这里自然会兴起另一种想法。随着年岁的增长想法就会顾虑到更多的层面,忆如可不愿因一时的兴起而失掉很多东西,虽然她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伟成的财产,但她相信只要有任何不轨的举动,婆家的人会用尽所有的方法要回她的一切;不管如何,舒适的生活是人人所追求的,愚蠢地失去它的人是白痴,忆如睡着了。 接着忆如就三天两头的接到婕妤要晚归的讯息。她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两人约定以传简讯的方法告知对方。忆如抱着不大想让别人知道她有这么大的女儿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现在却变成鸭子吃闷亏。婕妤总在十一点之前回来,忆如问她到哪里去,婕妤不是回答跟小徐逛街就是和洪士关出去走走;她无法判断婕妤说的是不是实话,会不会每次都是和洪士关出去? 有次忆如用开玩笑的口气问婕妤:「真的吗?」 婕妤一下了变了脸色说:「什么真的假的?妳问我的问题我都回答了,并且也在妳规定的十一点前回来,妳还要问我真的、假的?」婕妤很强调十一点这个时间。 忆如答不上话,以前婕妤更年轻的时候忆如都不曾问过她这样的话,反而在她年纪更长时、没有不遵守约定时忆如对她的话表示质疑。 「我只是随口问问。」 婕妤给她一个『鬼才相信』的眼神。 「哎!说真的,洪士关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聊得起来罢了。」婕妤还在不高兴。 「他老爸说他是留英的。」 「现在只要家境许可,要留哪里都有可能,说不定我毕业了也想去法国。」 「真的假的?」 「嘿!这句话变成妳的口头禅了吗?我是说『说不定』,明后年看我的心情。」女孩用力的关上房门。 看来婕妤「相当的」不高兴。忆如没再说话,她拿起spa的月刊看了起来,里面或许有些用语她可以学起来向客人说。Spa赚不到她产品的钱,她卖的东西比spa的产品多,芳疗师也识趣地不会向她推销东西,所以她在spa耳根清静得很。 现在忆如也约客人到「黄色向日葵」吃饭,服务生看到她就问:「韦小姐,照旧吗?」忆如总是吃仕女套餐,这样她就不必烦恼当天一定要上spa,仕女套餐的热量刚刚好,即使吃完饭后还有其他的客户要跑,她的体重也不会增加,因此,她在「黄色向日葵」的地位日渐超过蓝太太,若是餐厅正好客满,他们也会设法加上一桌给韦小姐。 《人性系列之7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有些时候她会踫到洪士关,他的打扮还是那种英国绅士风;蓝白色的衬衫加上西装背心,配上相合色系的袜子以及擦得雪亮的皮鞋。现在的人很少会有这种中规中矩(或者说古老传统)的穿著,他的出现让餐厅的客人都会看他一眼,洪士关也会向某些他认识的人打招呼或聊上两句;关于餐厅的经营洪老板是成功的。 忆如把头转开,她不想让洪士关到她的桌旁向她说:「您是婕妤的妈妈吧?」或是洪士关恭敬地叫她许妈妈。 可是洪士关还是朝着她走过来。忆如的心一沈,不过她马上思考该如何立刻把「婕妤的妈妈」的关系带开。 事情出乎忆如的预料,洪士关向她说:「韦小姐,您可以考虑我们的『红磨坊套餐』,它是水煮磨菇配上鸵鸟肉,鸵鸟肉是热量最低的肉品,口味不输给仕女套餐喔。」洪士关问忆如说:「这位女士我该怎么称呼?」和忆如一起来的是她的新客户,不算很新,她们认识才三个月,不过女人却已经忠于忆如公司的产品了。 「林小姐,她在银行担任副理。」 洪士关转向另一个客人说:「林小姐对于今天的餐点满意吗?」洪士关从开始和忆如谈话的那一刻起始终带着诚挚的微笑。微笑看起来不虚伪。林小姐有点受宠若惊,忆如说这是他们的规矩,她还说:「随便挑个缺点,只要他听得进去,他就送妳招待券。」 「是吗?可是我没法挑出缺点,这样的餐厅我还是第一次来,感觉新鲜就没有缺点了。」 「韦小姐下次可要试试红磨坊套餐喔。对不起我失陪了。」洪士关向她们深深的一鞠躬表示告退。 「好奇怪的餐厅跟很奇怪的人。」林小姐说。 「会吗?」忆如的笑容僵住了;她以为她挑了一间品味极高的聚会场所。 「呃,我用错词了,不是奇怪,应该说是老板的点子很好,这是他们生意兴隆的原因吗?」 「应该说是原因之一,」忆如的心放了下来,她告诉林小姐,这间餐厅主要的是营造气氛和强调食物的特别,所谓「特别的食物」指的是让身体没有负担,如果(万一)身体有多余的食物负担,欧薄荷及迷迭香纯露是很好的选择。 林副理各买一瓶纯露,并拿了一张餐厅的名片。说来奇怪,明明简单又便宜的食材,只消过水川烫或是放到烤箱就很容易调理的食物,为什么就觉得好吃?而且不会认为十倍于食材的价钱过于昂贵;这是什么样的道理呢?或许不必自己动手是个原因,也可能相信师傅能确实的掌控所谓的卡路里,这个掌控让男人女人外在的身材不会变形。 难道只有身材会变形吗?不是。天下所有的事都会变形。现在你不相信,很快的你就会相信了。 婕妤相信她和小徐是很好的朋友,好到不分你我彼此,俩人在技术学院同班后都觉得相见恨晚,小徐不住家里,她说住在家里的话每天就得早起,而且闹钟的声音会让她心脏无力,因此她以原始的一哭二闹争取到在外居住。 小徐说她的父母相处得不好,又跟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住一起,三代住在一栋五楼的透天厝里,家人的吵吵闹闹使得关系复杂化,她不喜欢复杂的家庭环境,婕妤听了心生无限同情,她安慰小徐,出来就不要再回去了。 直到那一天,有个男人到学校演讲,男人亲切地叫着小徐的名字,小徐尴尬地向婕妤介绍说男人是她的父亲,男人掏出名片给婕妤,并向婕妤说:「妳是许婕妤吧?幸萱常提到妳,在大学能交到好朋友不容易,有空到家里玩。」 婕妤盯著名片说不出话来,小徐说她的父亲是清洁队员,母亲则在家帮人带小孩,可是名片上印的是心理学博士,大学教授。婕妤向小徐的父亲笑笑,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就转身离开父女俩。 小徐没有追上来,婕妤有股想哭的冲动,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生长环境优于小徐,没想到两年来她被小徐当成猴子般的耍。她向小徐说她每个月有三万五千元的信托金可使用,换句话说她一个月有三万五的零用钱。 所以她经常向小徐说:「钱不成问题。」她以为自己的家庭背景凌驾于小徐之上,某种优越感成为友情的梁柱,如今这个优越感被一张薄薄的名字击垮了。击垮梁柱事小,瞬间被超越的打击真是笔墨难以形容。小徐是优于她的,小徐有完整的家庭、社经地位高尚的父亲(她的母亲一定不是帮人带孩子),婕妤想着自己,父亲沈迷于赛车而死于赛车,母亲在读高一的时候就奉了她的命而结婚,而引以为傲的信托金不过是爷爷的余荫,相形之下她是逊了小徐一畴。 婕妤默默地走进教室,短短的下课时间让她成为班上最孤独的人。小徐没过来跟她说话,她低着头写笔记。婕妤突然想到洪士关也曾向小徐要了手机号码,他们是不是曾经约会过?有没有在她的背后笑她?他们笑她马儿不知脸长,猴子不知屁股红,被骗了还向人家说谢谢。 婕妤很专心地听老师上课,她没和小徐传纸条。在老师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婕妤马上冲出教室,她大步地走着,心中的怒火随着脚步愈来愈升高。 (她为什么要欺骗我?)婕妤愤怒地问自己。她心中没有答案。 洪士关的影像在她的心头萦回,小徐是不是也和洪士关约会?该用什么方式打听俩人是否交往?如果他真的跟小徐约会,她要怎么处理?赏他两个巴掌?大声的质问他有着绅士外表、小人般的做法?不!其实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再和洪士关联络,可是婕妤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红着眼眶打开家里的门。 《人性系列之8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玄关有忆如的鞋子,当下的婕妤不想说话,她把钥匙用力地丢在桌上表示她回来了,忆如从厨房探出头来,讶异地问:「这么早?」 「嗯。」 「要不要吃蒟蒻色拉?天然的蒟蒻,我在三越买的。」 「嗯。」婕妤答了一声就走回她的房间。 七点左右忆如才喊婕妤出来吃饭,晚餐除了蒟蒻色拉还有一盘清蒸、去了皮的鸡胸肉,忆如摆上玫瑰海盐。 「为什么老吃这些只沾盐巴的东西?」婕妤的口气很不好。 「不是一向这样的吗?」忆如叉起莴苣回答。 「我不要吃这些东西。」婕妤用力地摔下筷子。 「不然妳要吃什么?我刚刚不是问过妳要不要吃蒟蒻色拉的吗?」 婕妤猛地站了起来,拿了钱包到面路口买个炸鸡排,她在房间吃她的晚餐。 婕妤并不期望忆如来问她发生什么事,她们一向各自处理自己的事情,以致于忆如没有养成对婕妤有着「察言观色」的习惯,而婕妤此时亟需一个倾吐的对象,让她对这段背叛的友情做个狠狠的咀咒。 (直接问洪士关吧!)婕妤想,抱怨小徐对事情并没有帮助,她认为这个疙瘩一时半刻是无法让她释怀的,伤害已经造成,要弥补这个洞口必须要一段时间的努力,或许小徐根本不想修补它,小徐只把她一个揶揄的对象;所以,要生小徐的气倒不如打听洪士关是不是知道小徐的「底细」。 她打电话给洪士关,洪士关接起电话婕妤就说:「哎!小徐的爸爸今天到我们学校演讲吔。」 「真的啊?」洪士关好像也有一丝惊讶。婕妤第一个念头是洪士关不知道小徐的生活背景,不过她还是仔细的确认一下。 「我不知道她父亲是心理学博士。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心理学,好深奥。」洪士关的语气是佩服的。婕妤有一点点的放心,然而她猛地一想,洪士关有跟小徐约会吗?现在是确认这件事的好时机。 「小徐没跟你说?」 「没有,我很少跟她见面。」 「很少?那表示有啰?」婕妤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慧黠、俏皮些。 「有一次在餐厅遇到,有一次在路上吧。」洪士关不大确定地说。 从洪士关的谈话中好像没法听出小徐是不是也和洪士关约会。此时的婕妤已把气愤转化为报复,她想:如果徐幸萱也跟洪士关交往,她一定要让徐报萱成为她手下的败将。 过了四天一徐才找婕妤说话,她扬着眉毛笑着说:「妳还在生气啊?对不起啦!」 「是有一点。」婕妤以爱理不理的态度回答。 「对不起啦!」 (我接受妳的道歉,不过这不表示战争已经结束,而是战争的开始。) 「妳还有什么骗我的?」 「呃!我妈是讲师。」小徐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地上。 「一门豪杰。」婕妤酸酸地说。 「豪杰可不包括我,人家读的都是国立大学,还有在读博士、硕士的。哪像我读这种拿成绩单就可以入学的技术学院。」 婕妤知道小徐说的是兄姐们。这事婕妤早已知道,她认为小徐在博取她的同情,婕妤决定要把同情心摆一边,这样在一段时日之后小徐才会知道什么叫愤怒。 「洪士关说你们见过几次面。」 「你们谈到我?」小徐有点吃惊又有点不满。 「闲聊罢了。」在婕妤和小徐还是好朋友的时候婕妤曾向小徐说她对洪士关的印象不错;小徐也向婕妤说洪士关的条件很好,不过小徐加了一句说:「说不定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 「还没走向红地毯那端,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婕妤如此回答。 小徐不再谈这件事,她问下完课要不要去看电影,婕妤说她今晚「有事」。以前婕妤不是这么跟小徐说话,她会直接向小徐说明不能去的原因。 「喔。」小徐应了一声,她没有追问是什么事。 婕妤晚上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她想到网站看看「横刀夺爱」、「最毒妇人心」的故事或找一些信息,她一定要让小徐尝尝被欺骗的滋味(虽然她不知道洪士关是不是她们两人共同的目标)。 婕妤说什么也无法忍下这口气,朋友应该相互坦承,小徐为什么要欺骗她?害她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的信托金以及妈妈高一时因为怀了她而嫁入「豪门」,她也告诉小徐,妈妈在做直销,利润好得不得了,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事根本不值得她炫耀,反而倒成了宣扬家丑的笨蛋。这些背景哪比得上父母都在大学教书的人? 此仇不报非君子。 3 婕妤在信箱拿到一张精美的邀请卡,信封是土耳其绿,上面以金色隶书印着韦忆如女士,婕妤顺手丢在玄关的矮柜上。最近她的情绪不好,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连跟洪士关约会的时候她都想尽办法探听他是不是有和小徐交往,婕妤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她想这是女人的第六感,而第六感的正确性往往超过百分之五十;她有一丝丝的期待,期待小徐也和洪士关约会,这样她的生活就更有挑战性。婕妤评佑她跟小徐的外在条件,小徐比她矮,她有一六三公分,小徐顶多一五八,她的皮肤比小徐水嫰,从小忆如就教她要敷脸、上保养品、注意防晒,而小徐脸上有些青春痘,皮肤也不如她光滑,婕妤的穿著有品牌,她只穿0918或BY3的衣服,而小徐却得挑衣服穿,有的衣服婕妤穿起来很好看,但穿在小徐身上会让小徐不高的缺点曝露无遗。 婕妤认为自己在先天上赢了小徐一步。 洪士关最不喜欢逛街和逛百货公司,这点他是绝对不会妥协的。诚品书局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他也喜欢到处看展览。婕妤不好问他原因,问了就好像直接说明自己没啥品味,因此婕妤强迫自己喜欢诚品书局,她安慰自己,从诚品出来后他们一定到咖啡厅,咖啡厅是谈话的好地方,先苦后甘也还可以接受。 《人性系列之9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谁的邀请卡?」婕妤已经两天没和忆如见面和谈话,所以她趁这个机会「聊表孝心」,前天是她和洪士关去看陶艺展,看完之后洪士关找了他的同学吃宵夜,吃宵夜的时候洪士关说他的公司半个月后要开幕,请同学捧个人场。 洪士关送婕妤回家时婕妤问他怎么没听他提过开公司的事? 「这是我的事业,相关事情由我自己进行就可以了。」 「什么样的公司?」婕妤佩服的心态大于好奇,她没想过看起来无所事事的洪士关居然默默、暗自的进行自己的事业。 「企管顾问。」 「工作内容呢?」 「帮有需要的公司打造形象、宣传,协助公司更新制度还有公司人员商业礼仪的培训。」 「很新的行业,前途性不错。」婕妤又不着痕迹的加了一句:「小徐知道吗?」 「不关小徐的事吧!」 婕妤心满意足地在大厅和洪士关道别,搭电梯的时候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她已经可以确定洪士关有和小徐联络,也有可能跟小徐约会,这些都不打紧,像她自己说的,还没踏入红地毯的那一端什么事都有可能,而她比小徐先知道洪士关要开公司的事,她超越小徐半个身子了。 「洪士关的邀请卡。」忆如扬了扬手上的卡片。 「他怎么会给妳邀请卡?」婕妤有些诧异。 「我是『黄色向日葵』的老主顾,经常在餐厅踫到他,他会过来和我聊两句,聊着聊着就提到他要创业的事。」 「他老爸又生病了吗?不然他怎么会到餐厅去?」 「找他老爸谈钱的问题吧!开间公司要不少钱。何况他又是开那种『形象公司』,光是门面的装潢就要花不少钱。」 「嘿!他还真会打主意,像他跟他同学说的,开幕当天要同学去捧场。连妳也被找去凑人数。」 「开幕酒会重的是会场的花和人气,一片花海加上众多的绅士淑女,多漂亮啊!他可能想要我送两个花篮。妳要不要去?」 「要!」婕妤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想小徐那天应该也会去,俩人互别一下苗头也算是让竞争台面化。 「不过时间会拖很久喔,中午还有外烩自助餐,妳确定妳可以待那么久?」 「为什么不行?有时陪他去诚品他都可以耗上半天。」 「妳不觉得无聊?」忆如怀疑地看着婕妤。 「习惯就好。」婕妤耸着肩说。 「哎!妳不觉得他对妳来说年纪大了些?他三十了吔!」 「哪会?我就喜欢这种成熟的男人。嘿!妳连他的年纪都知道?」 「我们常会踫到面。」忆如突然问到小徐,她问婕妤怎么好久都不见她跟小徐去逛街。 「这个死家伙,她把我骗得死死的。她说她爸爸是清洁队员,妈妈在家帮人带小孩。结果咧?那天她爸爸到我们学校演讲,演讲完了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心理学博士,在大学教书。」 忆如张大了眼睛,小徐到家里来过,她也是这么告诉忆如的。 「还有呢?」 「她妈妈也在大学当讲师。」 忆如似乎也受到一些打击,她一直以为小徐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人总有一种要不得的心态,永远希望高人一等,若是无法达到这个目的也会想尽办法把对方比下去,因此忆如说了一句:「高学历的父亲居然生了一个只读三流技术学院的女儿。」 「妳在批评我吗?」婕妤不满地抬起头说,随后又沮丧的说:「总比妳十六岁就带球跑好,也强过爸爸迷赛车。」 「哎!妳这样讲就不对了,妳要是出生在别的家庭能有这么好的享受吗?妳不跟人家讲家里的事人家就不会知道,没事干嘛嘴巴那么大?」 「我能选择我的父母吗?」婕妤的情绪爆发了。 龃龉于焉开始,俩人互指对方的不是,忆如骂婕妤做事没有三思、讲话不经过大脑,婕妤说忆如十六岁就开始风骚。 「妳以为我愿意当小妈妈?我的日子不好过哎!看妳伯父伯母的脸色看了快二十年。」 「谁叫妳那么早张开大腿。」 「婕妤!」忆如使出全身的力气吼叫,她瞪大了眼睛,脸微微涨红。 女孩知道自己的话过份了些,但她没有认错的习惯,于是她低下头小声的说:「我又没有说错。」 忆如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走回自己的房间,这天,谁也没有再照面。 婕妤到0918买了一件淡粉紫色的蕾丝洋装,以及一件粉色为底上面有玫瑰花图案的沙龙小外套,多层次的蕾丝洋装像公主的王冠,闪亮又高贵,玫瑰花外套则更衬托出洋装的淡雅。她也买了双粉玫瑰色的楔形鞋和一个淡紫色的皮包。回家的时候则到诚品买了几本杂志,衣服鞋子都挑好了,如果能搭个完美的发型,那么她就是百花中的公主,她相信小徐是比不过她的,小徐的身高不够,站在洪士关的旁边看起来就像七爷八爷般的不协调。 开幕仪式定在九点,不过邀请函上面注明请来宾于八点五十分之前到场,九点之后会场将进行管制,换句话说不准时的来宾有可能被挡在门外直到程序进行到一个段落。这项措施是不是间接地表明洪士关对于自己公司的作风?他对客户的承诺正如会场程序,说到做到,客户不会白花钞票。 为了请帖上的声明,母女俩约好当天早上八点出门,忆如还加了一句过时不侯,婕妤则小心地说声:「知道了。」她怕忆如还在生气,婕妤明知她不该向妈妈说那样的话,怎奈道歉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忆如穿了一件橄榄绿的长礼服,前面是大大的V字领,后面也是有点露背的V字设计,下半身为A字形缀着斜斜的荷叶边,右肩则有两条长长的丝带垂下来,衣服的图案是咖啡色的松果一串串的分布着,忆如把头发盘成古老的纳芙蒂蒂样,并穿了双金色高跟鞋,婕妤看了睁大眼睛直说好漂亮。 「妈,会不会太正式了,我们是客人吔,总不好抢了人家的光彩吧?今天他爸爸妈妈一定也会去的。」 「我就是爱漂亮,说不定还能做几笔生意呢!我快要升靛钻了。」忆如摇摆着身体说。 《人性系列之10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洪士关为这个开幕式花了不少心血,他要他的员工一律穿深蓝色西装钉着金色纽扣,女员工则是深蓝色套装打上香槟色蝴蝶结。他的员工只有五人,为了撑场面他找了十个临时演员充当员工,这样使得公司的规模壮大不少。 洪士关也穿上三件式的深蓝色西装,可说是标准的英国风。正如婕妤所预料,洪士关的父母亲都来了,和一般开幕式不同的是洪士关并没有邀请政商名流,会场也没有政治人士所赠的匾额或花篮,他挂上他的毕业证书以及大学校长的道贺函,而到场的宾客以公司行号的人居多。婕妤不禁怀疑洪士关尚未开张哪来的那么多客人。 「可能靠他老爸介绍吧。」忆如为婕妤解惑。 「嗯!有可能,餐厅出入的人那么多,他老爸随便介绍一下大家就都知道了,我想他老爸一定会炫耀洪士关是留英硕士,现在留学英国比留学美国吃香。」 「妳也想去英国读书吗?」忆如高兴地问婕妤。 「看看吧!」婕妤无置可否。 与会的人不能说是冠盖云集但个个西装毕挺,女士们则是适度的打扮,想必都是以「董娘」的身份参与集会。 洪士关朝她们走过来,他向忆如浅浅地鞠躬说:「谢谢妳的花篮。」说完洪士关给婕妤一个微笑,笑意里说明今天他是主人,无法陪着婕妤;婕妤也回他一个「了解」的微笑。 「妳的花篮放在哪里?」婕妤问。 「谁晓得!入口处吧。」 婕妤离开忆如,她想知道忆如是以什么名义送花篮过来,正如母亲说的,花篮摆在入口处的第三个,落款写上直销公司的名称和第四营销处处长韦忆如,婕妤觉得好笑,忆如从什么时候变成处长了?她不是没有头衔而只有紫钻caste吗?她好奇地问忆如。 「笨蛋,这个头衔是送花圈、花篮时用的。」忆如跟婕妤在一起的时候说话是没有礼仪限制的。 「每个人都可以用啰?」 「当然不是,钻石级有钻石级的头衔,它当然高过宝石级。」 大厅响起悦耳的音乐,乐声中有缓慢的钟声,钟声响到第六声时小徐进来了,婕妤看到她的穿著马上沈下脸色并且轻轻地咒了一声Shit! 小徐穿红灰绿的格子裙,上衣是件丝质荷叶衬衫,领口打了一条和裙子用花样的蝴蝶结,脚上则是一双墨绿色的平底鞋;小徐并不藏拙,样子看起来很纯朴,表现出标准的英国学院派。 婕妤像斗败的公鸡,她轻轻地把头别开将注意力转向台上的洪士关,他拿着麦克风说明公司经营的性质以及未来展望。洪士关说话的速度不快但咬字清楚且铿锵有力,像带领一支蓄势待发的尖锐部队,有着攻下每个目标的决心。 婕妤用余光找寻小徐,她并不在婕妤的视线内,婕妤冷冷地在心中说来晚了只好站到最后面,个子那么小,谁看见妳?她也把目光扫向来宾,他们的表情告诉演说者:你真的有一套! 婕妤的心中升起一丝愉悦,洪士关一定会成功的! 接下来是开幕仪式,司仪说九点二十五分是良辰吉时,他们要为这间新成立的公司【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做个象征仪式,司仪说公司以洪士关先生留学英国时的商学院院长威尔逊.派吉斯为名,此项命名已获得威尔逊.派吉斯的同意,他的同意函挂在墙上,来宾可以参观。 所谓象征性的仪式就是把高脚酒杯以金字塔形排列,由洪士关以香槟酒从最顶端的一杯倒下来,司仪说这是代表鸿图大展和生意兴隆。 婕妤发觉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听司仪说话,她一直留意洪士关的眼睛,正确的说她留意的是洪士关是否有把眼光移到后面那个小矮人的身上,因为过于专注,所以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忆如以手肘踫踫她说:「干嘛臭着一张脸,这可是妳自己说要跟的喔,不是我强迫妳来的。如果觉得无趣就闪人吧。」 「我为什么要闪人?」婕妤没好气地说。 「那就不要摆张猪脸。」 婕妤听了不高兴,她索性离开忆如的旁边站到左边靠墙的位置,这样她可以看到所有的来宾,自然包括小徐。 小徐静静地站在后面,她的脸──没什么表情,神情专注地看着台上的一切,洪士关的谈话、司仪的介绍以及服务人员正推出来的高脚杯和香槟。她像旁观者,对于眼前的动景没有太大的兴趣。 婕妤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脸色如妈妈说的:猪脸一个。唯一可以解释的只有小徐参加开幕式的理由,她不应该来的,除非洪士关给她邀请卡,然而洪士关为何要邀请小徐来参加? (小徐是书香门第,自己才是十足的怪胎。) 愤怒又加深一层。 小眉小眼地像个小媳妇一样站在后面。婕妤小声的嘀咕着。 前面开始热闹了,洪士关为每个前来道贺的客人端上一杯香槟酒并给予一张名片,婕妤回到忆如的身边,她不去想小徐了。 当她从洪士关的手中接过香槟时踫到他的手指,男人的手指温暖且有弹性,像张舒适又安全的沙发般地让人想赖住不起来,一时之间婕妤又想到小徐,她想独自坐在这张沙发上,于是她向洪士关说小徐也来了。 「我看见了,她一直站在最后面,妳今天好漂亮。」 婕妤很高兴,她的一举一动男人都注意着,她说:「明天我来找你。」 「星期六吧!刚开始会比较忙一些。」 婕妤给男人一个大大的微笑,周末的约会代表她在男人心中的地位。 「小徐也来了。」忆如优雅地吃着西泽色拉说。 「我看到了,像个小媳妇儿地站在后面,八成是不请自来,所以她一直站在最后面。」 《人性系列之11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妳们不是好朋友吗?她来也没什么嘛。」 「我们?拜托!我才不会像她那样到处骗人,妳不觉得她的个性很阴沈?」婕妤吃着鲍鱼色拉。 「别吃了,美奶滋的热量很高。喂!妳看她和洪士关说话的样子,洪士关一直低着头,看样子真的是她自己黏上洪士关。」忆如又用手肘踫着婕妤。 「她爸爸也送了花篮,说不定是她冒用她老爸的名义送的,她老爸跟洪士关扯不上关系。」 「嗯,有可能,她老爸是教心理学的吧?这个行业和企业管理是没有关连。」忆如放下手上的盘子,对于食物忆如有很强的自制力,即使美食当前她都有无比的毅力可以视而不见。 洪士关今天的主力放在「可能」成为客户的来宾上,他周·旋在男人们中间,有时则会叫女员工拿些文件给对方看,也有几个人在文件上签名。看来洪士关今天的开幕式是成功的,或者说洪士关很会营造气氛,他让现场充满一股蓄势待发的爆发力,这股爆发力像纯氧一样的能提供跑者无上的体力,彷佛只要有这个纯氧就能扭转一切;经营良好的公司可以更上一层楼,某些「体力不支」的公司也能起死回生。 他可能真的学了不少东西并且学以致用,也可能本身具有举一反三的能力,融合自己所学并加以研究。反正今天的场面看起来是一个年轻人对于前途有信心、充满光明,与会的人士都应该看出这一点。 【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设在办公大楼的最顶楼,两面是玻璃帷幕,居高临下产生不错的视野,这是每个经营者都想要的感觉,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的眼帘中,他正掌控着世界。 公司面积有六十坪,除了一般员工的办公桌外还设置一个十坪大的会议室和洪士关个人办公室,茶水间及洗手间是员工休息的地方。每天早上十点和下午三点是员工的TeaTime,员工在这两个时段各有十五分钟可以自由活动。 办公室铺着墨蓝色的地毯,据说墨蓝色可以安定人的心情以及稳定人的情绪,五个员工中有两位小姐不必出外勤,她们的工作包括接听电话、为客人准备茶水以及准备各项数据;其他的员工负责招揽客户和负责打探哪些公司需要他们的服务。某些公司并不是营运不好,而是内部制度及控管出了问题,潜在的问题使得员工的能力没有(或是不愿意)全部发挥,这些公司是洪士关的目标。 另一种是商业礼仪,有时同样的一句话使用不同的语气就会伤及公司形象,目前一切以消费者(顾客)为尊的观念日益增长,稍有不慎就应了古人说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世界上独占性的事业太少了,大部分的公司都没有「拿翘」的本钱,所以良好的商业礼仪也是另一种生存方式。 游说经营者明白这些理念就能为【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带进营业额,洪士关只要求员工把客户带到公司,至于游说及签约的部份洪士关一定在会议室和客户亲自商谈,这是最重要的一步也是顾问公司的精髓,洪士关不会笨得让员工参与这项工作,他也知道必须小心他的员工,以防员工经过「学以致用」后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 其实洪士关并不是很会读书,他在台湾念私立大学的图书管理学系,服完兵役后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工作,他又不愿意像父亲一样成天哈着腰向客人打招呼(尽管这是老板的工作),经过审慎的考虑,他选择和他哥哥一样到外国读书;读书对于洪士关来说是一项行业,他不必马上投入职场,反而能理所当然地向父亲拿取生活费,于是他开始寻找可以读书的学校,不知怎的他挑一所最好拼音的LutonUniversity;洪士关再次享受当学生的逍遥,他不必打工,父亲每个月汇给他的钱够他好好的过日子。 他喜欢英国,所以花了三年才把硕士读完,读书是生活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就是到处去旅行,他利用旅行的时间思考他的将来;人不能一辈子靠着父母养,但他又不愿意当个领固定薪水的人,自行创业是他的理想,但现今各种行业似乎都到达饱和的状态,想要头角峥嵘必须有新的行业,什么行业是新的或是暂时没有竞争性的呢?洪士关常在乡间或城市的酒吧独自思考这个问题。 看着进来酒吧的客人可以观察生活百态,疲惫的上班族、突然被裁员的人、相互发牢骚的朋友、不知下一秒钟该做什么的小企业老板、想要剽窃老板某些东西的员工;据他的统计,茫然过日子的人远远大过于知道目标的人,所以,为茫然的人指出正确的道路是不是生财之道?是!但是这项事情有免费的服务,牧师、神父都可以无偿地振奋人心。 然而想法是可以扩大层面的,宗教可以帮助人,但它无法帮助营利事业,而营利事业在社会上像人一样的被视为一个主体,如果他能设计出改造公司的方案,那么他就有了独门的行业。 独具匠心的人就有成功的本钱! 他的父亲可不这样想,他希望有孩子愿意承接「黄色向日葵」这只会下蛋的母鸡,可惜的是男人无法说动洪士关和他的哥哥,俩人口径一致的说:「喝了洋墨水还去跟客人哈腰?我可不要让我的硕士帽掉下来。」 「放弃了很可惜。」男人说。 「可以让大姐做。」洪士颖说,他大士关两岁,现在正想办法在美国落脚,他的理想是找个具有美国籍的女人结婚,然后在美国生小孩,然后就一直洋化下去。 「二姐比较好,二姐夫一个月才赚四万元。」洪士关说。 男人打算开口说话,洪士关在他还没开口之前就说:「爸!这可不是什么独门行业,别再有那种传子不传女的思想,何况这家餐厅也不是像人家那种祖传三代的百年老店,你要想想它在市场的竞争性,趁你还风光的时候早些交给姐姐们,她们经营好的话人家会说你教导有方,如果成绩不如预期,客人就会怀念你,想想看,人留的是什么?眼前你什么都有了,让名声能流传下去才是光荣。」 洪士关的一套打动老爸的心,但他仍不死心地问洪士关:「你真的不接手吗?」 「餐饮业不是我的目标。」洪士关很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认为给二姐比较好吗?」男人问。 「应该同时把姐姐们找来,如果她们俩人要一起做也没啥不好,人多好办事。」 《人性系列之12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男人佩服兒子的想法,所以當洪士關提出要成立公司時男人毫不猶豫的贊成了。俗話說兒子是自己家的好、老婆是別人家的漂亮,此話不差,男人認為他的兒子必定有出息,於是洪士關的資金有了來源,他老爸還交待他需要多少錢儘管說,別跟人家合夥,若是合夥了好處就都到人家的口袋裡。 洪士關只是聽著,他有自己的想法:風險必須找人分攤,利益則看個人本事。他向老爸拿了兩百萬,老爸懷疑地問他:「就兩百萬?喂!你可不要把公司開在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鄉下地方。」 「不會,企管公司多少要靠點門面。」 「是啊!光是辦公室的租金和押金就去掉三分之一,裝潢、開辦都不用錢?哎!你可不要去向銀行借錢哪,賺的都給他們了。」 「不會。」 「小子,你該不會找人合夥吧?」老爸不同意這件事。 「我找人分攤風險,這跟合夥不一樣。」 「騙我沒做過生意啊?分攤風險就是合夥的意思。」 洪士關看了老人家一會兒才說:「我書不是白讀的。風險均分,利益不同,要這樣才能賺錢。」 男人張著口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此時他明白兒子的意思了。 「我沒那麼陰險啦!蠶食鯨吞聽說過沒有?光景好的話就把股份吃過來,苗頭不對的話損失就不會太重,再說我本身參與業務,光是我個人所得就是一筆錢。」 「我懂了,你要找那種出錢不管事的人。」 洪士關笑了笑,他不必讓父親知道太多,雖然他喝洋墨水,倒也記住古人說過無毒不丈夫的話。 「哎!我該如何向客人解釋公司的性質?一般的管理顧問公司無非是幫人記帳,更狠的是幫人討債。」男人好像有興趣加入這個新的團體。 「什麼都別說。這段時間我沒事的話都會在餐廳裡。」 總是有人固執地認為可以信任的只有自己。 「要不要找人看日子?」男人再問。 「要。」洪士關的回答簡潔有力並表示出十足的自主權。 4 不知不覺中蟬的叫聲變得嘹亮,它們為短暫的生命唱歌,朝陽旭日昇起時開始舞動生命,然後在二十個日出日落後生命就嘎然而止。 沒有人記得從什麼時候起,蟬鳴的時候被稱為畢業季,然而更多的人會聯想到學期結束了、夏天開始了、電費漲價了、要當社會新鮮人了、開始無聊了。 穿制服的學生有暑假輔導這回事,所以日子不會太難過,早上去學校上輔導課,下午約同學泡網咖、游泳。對於不必穿制服的大學生,暑假代表可以打工賺錢,若有積蓄的人則約三五好友來個自助旅行,也有人抱著漫畫狠狠地看個夠。 今年,婕妤注意到蟬鳴的時候心裡開始煩燥了;去年暑假,她和小徐去紐西蘭,今年寒假倆人到新加坡,然而不再和小徐當好朋友時暑假該怎麼打發呢? 她已經很少跟小徐講話,或者說她不想理小徐,看到小徐時她就輕輕地白她一眼,在心裡狠狠地罵著:背叛朋友的小人! 小徐似乎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她如平常一樣地找婕妤說話,婕妤看到小徐朝她過來她不是轉身離開就是馬上找同學說話。上圖書館時她就找個不易被發現的位子,她還在生小徐的氣,教授的女兒卻說是清潔工的小孩,這種朋友不交也罷。 期末考是一學期最緊張的時刻,還沒八點就有一堆人在圖書館的大門前排隊,婕妤也跟大家一樣提早四十分鐘出門,以往她和小徐一人輪一天,現在她只為自己佔位子,小徐住的地方遠,她要佔到位子不容易,婕妤幾乎沒看過小徐排在她的前面過。圖書館真是個好地方,除了舒適的空調和沙發椅,還有四周埋頭苦讀的同學,在這種氣氛下容易讓人為學期的分數努力。 婕妤搶到一個靠窗的位子,位子離洗手間遠了些,但是可以看到青綠的樹木和紅白相間的三色堇、非洲鳳仙,偶爾也可以把身子靠在牆上休息;她今天只有三、四節兩堂課,下午的課老師慈悲的放他們讀書假。 第二節下課鐘響起的時候婕妤把書闔上,她留了「大學國文選」在桌上,這本書已經用不著了,但卻是佔位子的好工具。 她捨電梯而運動雙腳,下了五六層的樓梯後小徐背後喊住她,婕妤停下腳步,直視前方的問她:「什麼事?」 「妳還在生我的氣嗎?」小徐不安的問。 「妳指的是哪件事?」 小徐有些吃驚,她反問婕妤:「複數嗎?」 「妳自己心裡明白。」 「關於我家裡的事我已經道歉過了。妳以為我是存心騙妳的吧?」小徐快步走到和婕妤同一個階梯,她說:「是我自己覺得沒面子,從小我的功課就比哥哥姐姐們差,「他們」雖然沒表示什麼,可是我知道我不是他們心中的好孩子,我跟誰討論服裝設計?他們會討論『尤里西斯』,我一點都不知道尤里西斯是啥東西。」 推開門熱氣馬上衝了上來,小徐看著藍色天空再度向婕妤說:「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因為和他們格格不入才搬出來住的。」 「那妳為什麼又搬回去?」婕妤撐開淡藍色蕾絲洋傘,她把聽來的消息當問題。 「一言難盡,還不是那個管漢傑。」 婕妤一聽到管漢傑興趣就來了。她知道管漢傑在追小徐,但管漢傑和小徐住哪裡會有什麼關係呢? 「他會有什麼關係?」 「中午吃飯再告訴妳。」小徐看到老師已經走進教室,她拉著婕妤快步走,剎那間兩人又回復到往日的好朋友。婕妤也加快腳步,「象媽媽」不好惹,有時比她晚進教室的人就會被記曠課一次,今天是學期的最後一堂課,一個不小心她可能叫妳不用考期末考了。 婕妤覺得這兩堂課時間特別長,她不時地看手錶,長針走的比烏龜還慢,她不禁懷疑手錶是不是沒電了。 《人性系列之13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象妈妈」提高声音说:「这学期的课我们上到这里,下一节你们可以去读书。」 班上欢呼声四起,这是学生最喜欢听到的话。 「接下去说吧。」两个女孩到图书馆的大厅,这里是可以谈话的,经过不绣纲的闸门后出了任何声音都会被工读生制止。 「我爸要我跟他交往,他是我爸爸的学生。」婕妤以前听过管汉杰的事,不过当时管汉杰的角色是小徐在公交车踫到的男子。 「老掉牙的故事,富家女踫上穷医学院的学生。」婕妤马上下了评断。 「也还好啦!他父亲我爸爸是同事。」 「那也不错啊,门当户对。」 「妳不要再奚落我了好不好?」小徐抬起头看婕妤,她的眼神带些愤怒,「如果妳不想交我这个朋友就算了。」小徐的脸上没有笑容。 婕妤耸着肩说:「妳不要怪我,妳让我自惭形秽。」 「有什么好自惭形秽的?妳过的日子比我好过千百倍,我恨不得能像妳一样可以跟妳妈和平相处,我看到我妈或是我姐就觉得矮了她们一截。」 婕妤不说话,小徐说的话倒是不假,她和忆如两人说是朋友比说是母女来得贴切。忆如很少把她当女儿看待,所有的人情事故、待人礼节几乎是爷爷奶奶教的,当她还在过儿童节的日子里她甚至有点讨厌他们。(为什么踫到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带着笑容?) 小时候放学后的点心不是布丁就是蛋糕,有时她想吃刨冰,奶奶就会差菲佣帮她做一碗,可是家里的刨冰一点都不好吃,蜜饯不酸、汤圆不Q、糖水没有焦糖味。 婕妤说:「我不要吃莉莉做的刨冰,我要吃阿兴黑糖刨冰。」 「外面卖的东西不卫生,有很多大肠杆菌。」 「莉莉做的不好吃,人家同学吃了都没事。」 「那是家人没办法帮他们做。」这是奶奶的理由,奶奶不给婕妤零用钱,也交待忆如不可以给她,婕妤要用钱一定要向奶奶说明钱的用途。 「我比黄健宇还不如,他一天都有十元。」婕妤嘟着嘴说,但她还是把刨冰吃了。 上了国中后奶奶一星期给她一百元,奶奶说钱是让她肚子饿的时候买面包吃的,奶奶还要婕妤一定要买7-11的面包。 婕妤不记得忆如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直销,大概是小学五六年级开始吧,从那时候起忆如的穿著打扮就像一般的OL,所以婕妤认定母亲是那时候开始工作的。 「我妈十六岁就嫁人了。」婕妤想要反驳小徐。 「那又怎样?她有给妳压力吗?妳会觉得跟她生活不自在吗?妳会不想回家吗?妳没被规定不可以在房间偷偷地讲电话吧?」 婕妤仔细一想,她真的没有这些困扰。 「我升国二时他们就认定我上了不好学校,结果也如他们所料,该自惭形秽的是我不是妳。」 婕妤第一次听小徐发牢骚,以前的小徐不是这个样子的,小徐是乐观的人,她常说她的个子不高,所以很多事都轮不到她,譬如接力赛,她从小就没参加过,譬如学姐的毕业展,她永远不会是穿著漂亮衣服走向伸展台的模特儿。 小徐应该是个没有烦恼的人,没有人会去注意她的内心及背后的包袱。 「算了啦!事情都过去了,妳现在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谁说的?我的悲惨生活才刚开始呢!」 「妳是说管汉杰吗?哎!我要先问妳一件事,妳洪士关交往吗?」 「妳想太多了!洪士关是我小时候的邻居,离我家很近。」 「那妳很早就认识他啰?」 「小学吧!他爸问我妈说家里三个小孩为什么只有我长不高?好像我不是我爸跟我妈的产物,气得我妈想搬家。」 「后来搬家了吗?」 「当然,他们喜欢住有前院后园的房子,认为这样的环境才高雅。」 婕妤发觉小徐都以「他们」来称呼双亲,「他们」的距离有那么远吗? 「洪士关一直住那边?」婕妤知道洪士关自己一人住在市区的公寓,她不知道他的老家在哪里。 「和我们同一年搬家,我们搬到所谓的田园别墅,他们搬到市区公寓,说是离餐厅近一些。洪士关小时候也是问题学生一个,我妈怕他影响到我哥哥,所以禁止我哥哥跟他在一起。我妈也太多心了,好学生怎么会跟坏学生做朋友?」 「洪士关是坏学生?」 「不知道。他没补习,有时帮他爸爸下面,那时候他们家卖意大利面和焗烤,有点像大众食堂,价钱便宜、口味大众化。生意倒是很好,假日的时候闹烘烘的。他们大概认为面店的小孩不怎么好吧。」 「妳跟他一直都有联络?」这是婕妤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我们去『黄色向日葵』吃饭的时候他才想起我是他的邻居。」小徐看着入口处的不绣钢说。 「那妳怎么会去他的公司开幕酒会?」 「他发请帖给他们,他们一时想不起洪士关是谁,我说是以前旧家那个卖意大利面老板的儿子,他们才恍然大悟,他们大概也晓得洪士关要表明的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之类的事,大家相互推托,最后就到我这个最没出息的人的身上。」小徐还是以「他们」称呼她的家人。 婕妤彷佛了解那天小徐为何像小媳妇般的站在最后面,小徐的心情想必五味杂陈。 「好了,说说管汉杰吧。」婕妤有了答案后就不再把小徐和洪士关连在一起,她想要知道的是管汉杰跟小徐有什么牵扯。 「就一句话,我爸试着要让我跟管汉杰交往。他认为这样可以提升我的地位和生活质量。」 「管汉杰看起来不错,身高有一七五,长得也不抱歉,没什么不好的嘛。」婕妤拨着头发说。 「或许吧。」小徐喃喃自语地回答,语气和眼神都不是很肯定。 「该进去了。」婕妤朝不绣钢闸门努努嘴。进去之前婕妤问小徐:「明天谁先来占位子?」 「哎!拜托,我现在住家里吔。」 《人性系列之14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妳真笨,为什么要搬回去。」 「妳又不理我,我一个人住外面没意思。再说给钱的人不付房租了,我哪有钱住外面?」 「他们为什么不付房租?妳又没犯错。」婕妤也学着小徐用「他们」称呼小徐的父母。 「吃饭的人多,赚钱的人少。博士不一定找得工作,我老爸试着帮我哥哥找个教书的工作,老的不退休年轻的哪插得进去?」 「可以开补习班啊!理工学院的数学、理化不是都很好?」 「我的父亲大人认为那不是好工作,上流社会的人怎么可以沦落到开补习班?再说水利博士、人类学博士要教哪一科?」 「食古不化的家伙。」婕妤本来想说洪士关是面店的儿子,现在还不是跻身到所谓的上流社会,但她忍住没说,说了也没多大意义。 蝉儿还在叫,在它持续吭歌时毕业典礼、期末考都结束了。 「小徐,要不要出去玩?」婕妤重提以往的生活模式。 小徐若有所思地摇头说:「我想去打工。」 「有那么严重吗?」婕妤怀疑的问。 小徐咧嘴笑了笑,她没有再说话。 「那我要怎么打发暑假?」婕妤有些沮丧。 「随便晃晃,睡到自然醒,不是很惬意吗?」 「妳要去哪里打工?」 「还没找。」 「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不是『严重』啦!我只是想跟一般人一样,放假打打工。我不想整天都待在屋子里,跟他们四眼,不!一大堆眼睛对望,再说管汉杰也会常来我家,关于他的事我要好好想一下。」 「他跟橡皮糖一样吗?」 小徐想了一下,「不是这个意思,他其实很卖力的在生活,他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我想,他很努力。我该学学他,靠着自己的能力过生活。」 「他家不给他钱吗?」 「不是,他坚持不拿。」 两人有短暂的沉默,似乎为自己以往的行为「反省」。 「我也去打工。」婕妤说。 「妳不必那么辛苦,没人跟妳比。」 「我到洪士关那里打工。」婕妤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他会用工读生吗?」小徐的眼光定在某一点,但又彷佛没有焦距。 「我跟他『卢』。」婕妤高兴的说。 「你们......进展得如何?」 「还不错!我喜欢英国绅士,洪士关就符合这一点。」婕妤正色的说,她很少有这么严肃的表情。 「以前的广告说认真的女人最美丽,我觉得认真的人都值得尊敬。」 「包括管汉杰?」婕妤歪着头说。 「嗯!他算是很认真。」 「妳打算跟他交往吗?」 「或许吧!我还没准备好。」 婕妤没邀小徐一起到洪士关那里打工,她打电话给洪士关,洪士关有点为难,他说公司不大适合请工读生。 「没关系,我帮忙接电话就好,我的声音很好听哩!」 「时薪要多少?」 「随便啦!小徐要去打工,我一个人无聊,所以我打工是打发白天的时间。」 电话里突然没有声音,婕妤以为收讯不好,她再度「喂」了一声,洪士关也同时说:「一百二好吗?」 「好!」婕妤对钱没太大兴趣,她无须为钱操心,她不用工作每个月一定有三万五千元入到她的户头,她要工作唯一的原因是解决「无聊」这件事,另一个隐藏性原因是她可是不用约时间就可以和洪士关见面,不过她明白隐藏性原因大过于解决「无聊」的原因。 洪士关吸引婕妤的理由在于他不会像忆如一样把一些不怎么好听的字眼挂在嘴上,婕妤甚至认为洪士关喝了英国的墨水才会如此具有绅士风度,这也是她思考到法国读书的原因,但这个念头出现在她脑海的次数不多,如果她离开洪士关,她的留学变得没有意义。婕妤对服装设计有兴趣,但她没想过毕业之后是否要从事这个行业,或者说她还没思考两年后的问题。 两年,太遥远了,遥远到无法触及...... 婕妤向洪士关要制服,洪士关说工读生不必穿制服,他要婕妤准备两套粉色系的套装,婕妤很不服气,她说麦当劳的工读生也穿制服。 「妳可以去那里打工。」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女孩生气的说。 「这是我的事业,不能和其他的事混为一谈,其他的事我都不讲究,此时我维护的只有我的事业。」洪士关的表情不但认真,也稍微有点光火的样子。 (来不来随妳。)这是目前的气氛。 婕妤大概不晓得「求人」的滋味,她的字典中没有这两个字,所以她既生气又无奈,而且她的生气大过于无奈,她也只能生气! 这个怒火跟她回家,她从冰箱拿出优格,大大地吃了两口后又塞回冰箱,随后她到浴室点上柑橘精油,然后打开莲蓬头让凉凉地水往头上冲下来。 (点精油是忆如的交待,她说洗澡为的是放松心情。) 「跩什么跩?又不是只有你这间公司,你只是会利用噱头罢了,谁知道你读的学校院长是不是真的叫威尔逊。」婕妤对着透明的冲澡间发脾气,她说话的声音很大,所以她听不到另一个声音,直到另一个声音超越她。 「婕妤!」忆如在喊她。 「什么事?我在洗澡。」 「妳自己一个人吗?」 「不然咧?」 「妳跟谁在说话?」 「我跟空气说话,我是白痴,可以了吗?」 「妳怎么了?」忆如走进婕妤的房间并拉开浴室的门。 「请注意一下我的**权好不好?」婕妤扯大了嗓门说。 「喔!」忆如被婕妤的气焰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一步并关上浴室。 二十分钟后婕妤才湿着头发走出来。 「妳今天吃了劲辣鸡腿堡吗?火气那么大。」忆如喝着加了天竺癸和橙花纯露所调配的能量水,这是忆如直销产品的新货,她们给了一个名字叫『疗愈之泉』,以公司的说法,若能使用阿尔卑斯山的天然水则有相乘的效果,阿尔卑斯山的天然水一公升要两百元,购买的客人很多,他们认为没有受污染的水不但可以清肠整胃也可以洗涤心灵,至于这种说法从何而来倒是没有人考证过。 「妳一定要用这种揶揄的语气说话吗?」婕妤把怒气泼向忆如。 「哎!是谁招惹妳了?奇怪了,我是好意问妳,妳却把我当出气筒,我们一事对一事,惹妳生气的不是我,妳不要火烧过头。」忆如好像也动了肝火。 婕妤臭着脸擦着头发,忆如不高兴地再度说:「是谁惹了妳?」 「洪士关。」 「他怎么了?我跟妳说过了,妳的年纪不适合跟他交往。」 「那要像妳这种年纪才适合跟他交往?」婕妤的眼光充满『想想妳几岁』的轻蔑,忆如看了不禁火冒三丈。她说:「正是,他怎么会喜欢妳这种黄毛ㄚ头,什么事都不懂,每天只晓得到哪里看电影,或是有什么新的垃圾食物可吃。」 《人性系列之15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婕妤听了忆如的话不但没有生气,连刚才的怒火都消失无踪,她摇摆着头和身体说:「关于这点妳就说错了,明天起我要到他公司打工,如果我像妳说的那种黄毛ㄚ头,他会让我到公司去吗?他们公司可不是像麦当劳,每个人都可以进去的。」说完话时婕妤把头抬得高高,像胜利者那样得意。 「妳一定要跟他交往?」 「是的,他是我二十年来感觉最好的男生。」婕妤的话说得有自信,她反问忆如:「为什么问这种话?」 「你们年纪差太多了。」 「嘿!妳从以前就这么说,一般而言男的大女的几岁不会被人当成话题吧?电视上不都指年轻的太太叫嫩妻?妳觉得他不好吗?不好在哪里?」婕妤并不是真心想听忆如的意见,她只是想塞住忆如的嘴巴。 「你们......差太多了,以后终究是会分手的,可以预见的结果何必硬要踏进去呢?」 「那是妳的想法,我可不这么认为,妳看着好了。」婕妤很有把握的说。 忆如若有所思,她把她的想法丢进手上那杯能量水然后一饮而尽。 【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日渐走上赚钱的轨道,几乎每一天都有新的客户需要洪士关亲自接洽,婕妤负责倒茶水,原先接电话兼倒水的郝小姐工作变得轻松不少,洪士关要郝小姐帮着周小姐整理要给客户看的文件,洪士关对于数据文件没有采取大量印制的方式,它的数据依公司的成果每月做调整,所以它的数据是日渐上升并且绝对精准。 客人看到这样的数据后接受度立刻上升不少,所以洪士关只需加点风火就能成交。相对于一般营销人员,洪士关成功的机率不算小。婕妤也「兢兢业业」的做着倒茶水的工作,进到【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的客人被招待的不是一杯淡而无味的茶,也不是一杯三合一速溶咖啡,而是上好的锡兰茶或加了一点酒的爱尔兰咖啡。 冲泡锡兰茶的水温设定在九十度,至于爱尔兰咖啡就比较繁琐些,要在咖啡里面加糖、爱尔兰威士忌酒、鲜奶油及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米;咖啡喝起来顺口、浓郁,滑润的口感使得接下来的工作容易许多。味觉的感受可以影响大脑。 婕妤并不是为「茶水」的工作而兢业,她是受到洪士关专注的精神所感召;那种感觉就像参与布道大会时总是有一股莫名的感动而相信神的存在。偶尔她也会幻想将来的某一天她或许会是这间公司的老板娘,那么她就会尽自己所能让洪士关的事业蒸蒸日上。他们固定在每星期三的晚上约会,这时洪士关的脸神不再那么严肃,他们吃过晚饭后会到山上看夜景,洪士关会指着某个方向说将来他要在那里买一间舒适又静宓的房子,房子要有壁炉,冬天的时候可以除些湿气,夏天时就在壁炉旁边看看书。 婕妤安静地听着,她也喜欢异国风味的屋子。异国风味的屋子比现在所居住的房屋来得有「个性」,爷爷二十二楼的家很豪华但说不出有什么风格,至于目前跟忆如住的房子是以忆如所喜欢的「前卫派」装潢而成。玄关有橘色的柜子,客厅的沙发是黑色棉布,配上灰色的木头柱角;沙发放在白色地毯上面,沙发的前面是张鹅黄色的桌子,婕妤搞不懂这是那门子的前卫派,倒像家具公司一格格的橱窗,这格跟那格永不会有相同的感觉。 「再养一只牧羊太就更完美了。」婕妤想着影集的画面,炉火、忠实的狗、猩红色的沙发、一本看到一半的书,通常这样就代表平静、温暖、和谐。 「我在英国也养了一条狗,......后来送人了。」洪士关怀念、唏嘘的说。 「为什么不把它带回来?」 「没有空间,整天关在家里,它会得忧郁症。」 「狗也会得忧郁症?」 「为什么不会?它的心中只有主人,主人不能带它回归原野,它就认为主人已经不喜欢它了。」 「我们这里能遛狗的地方确实不多。」 每一次见面洪士关都会跟婕妤谈些感性的话,婕妤认为这是缩短距离的方式,在谈话中他们会更了解对方。为了谈话有内容,婕妤不得不思考她的将来,她得有些计划、远景让洪士关欣赏她,这样「他们」才会有将来。 「我不晓得要不要国念书。」 「为什么会有这种疑虑?」洪士关的眼睛看着远方。 婕妤语塞了,她总不能向洪士关说怕的是一离开这里,他们俩人或许就玩完了。 「以『将来的目标』分析,我应该出国读书,这样才能有足够的知识。」 (我的将来只想当你的老婆。)婕妤在心中说。 可是她知道这句话绝对不可以说出口(她惊觉到自己也会把事情在脑筋里面转一下才说),绅士只会把黄毛ㄚ头当小女孩,而只梦想当老婆的人就是心智尚未成熟。 「你有成家的打算吗?」婕妤换另一种问法。 「目前没有,成了家就要对家负起责任,我不希望结婚后又离婚,婚前有绝对的选择权,婚后就要忠于对方,没有把握之前我不会结婚,但是我可以有很多选择,婚前的选择是无罪的,婚后的背叛则不可原谅。」洪士关还是把眼光放在远远的山脚下。「顺便跟妳说一下,为客人放完茶水后要马上离开,我跟客人谈话的时候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场。」 「为什么?」 洪士关收回他的眼光,微微地皱着眉头说:「为什么妳不知道吗?」他为这句问话感到生气,他说:「我跟客人谈的是他公司的**,客人当然希望听到的人越少越好,这是我们公司所标榜的;每个客户都有一组私人密码,公司为他们的服务直接输入计算机,只有拥有密码的人才能看数据,这样客户就不会曝光,客人中有互为死对头,也有营运不佳,这些全是秘密。」 婕妤的脸涨红了,还好夜色遮住她的不安,她曾经有几次在会议室外面站了会儿,她不是要听什么秘密,那些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只是想知道她的Lover在生意中是如何的和客人对话,她喜欢看洪士关专注的样子。 「我知道了。」婕妤把头低下来,这份打工的工作是她硬拗来的,洪士关随时可以叫她回去。 《人性系列之16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婕妤要把话题引开,再谈下去说不定洪士关就叫她回去当大小姐,她向洪士关说小徐也在打工。洪士关没有回她的话。他还是看着远方说:「我养的那条狗是乳白有点淡黄色,它常跟着我四处旅行。」 女孩对狗一点兴趣都没有,谈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但感伤并且无助于情感的加温,她说好热!回去吧! 洪士关转身离开美丽的夜景,发动时子时他问婕妤小徐在哪里打工。 「一间成衣工厂,里面有设计部门,帮设计师打打杂,」她又补充一句:「我们两个都对服装设计有兴趣。」 「妳怎么不跟小徐一起去服装工厂打工?可以学不少东西。」 「在你的公司也能学不少,最起码爱尔兰咖啡可以泡的很好。」 洪士关笑了笑,他专心的开车并且打开音响听着轻音乐。 八月初,小徐的父亲突然打电话给婕妤,他问婕妤小徐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哎!我们都在打工,所以星期六才会见面,她怎么了?」 「两天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星期三她说要出去走走,我以为只是随便到哪里玩了,结果那晚就没回来,」徐爸爸停了一下说:「我以为她跟妳出去了。」 「没有,这个暑假我们不出去玩,我们约好一起打工的。」 「妳们在同一间公司上班吗?」 「没有......」婕妤警觉地住了口,小徐说过他父母亲对洪士关的印象不好,她回答说在不同的地方打工。 「看到她的时候请她打个电话回家,今晚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 「我不知道她去哪里。」婕妤突然灵机一动问:「管汉杰知不知道?」 「他跟义诊队到乡下去了。」 婕妤「喔」了一声,她想或许小徐跟管汉杰出去玩了,但她没有把这个想法讲出来,一来她不想坏了小徐的好事(古板的教授可能无法接受「过夜」的事),二来如果小徐真的跟管汉杰拍拖上了,对于洪士关她就少了一个对手,婕妤没忘记小徐跟洪士关是旧识,她对于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晚上小徐就打电话给婕妤了,小徐的语气很愉快,她说:「我爸吵到妳了吧!对不起喔!」 「妳去哪里了?」 「清境农场。」 「跟管汉杰吗?」 「呸!妳想到哪里去了?他跟义诊队到乡下去,哪有空理我这个不长进的人?」 「妳跟谁去?」 「自己去,为什么一定要跟谁去?」 「为什么不找我?」婕妤有点动怒。 「嘿!妳能请假吗?」 「可以利用假日啊!」 「假日哪订得到房间?」 「不早说,洪士关昨天去新加坡,他不在我为谁倒茶水?这两天大家都轻松得很,只有外勤的还在忙。」 「老板不在全公司都放假啊?」 「没有,客人都和洪士关谈,洪士关要去新加坡是上个月就定的,所以他这几天没有约客人。玩得愉快吗?」 「也还好啦!当两三天的烂人也挺舒服的。」 「他们没生气?」 「是有一点,但我说花的是我自己赚的钱,他们也就没说什么了,告诉妳喔!我明年也可能再打工,存够了钱就到法国学设计,看看是他们有出息还是我有出息。」听小徐的语气她好像快活的不得了。 「恭喜妳了,找到自己的目标。」婕妤突然觉得她跟小徐好像有些距离,这是以往所没有的,难道一趟清境之旅就可以让小徐找到目标,那么她是不是也该到那个地方去走一走呢? 「哎!妳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一次,看我能不能像妳一样找到人生的目标。」 「说人生的目标太沉重,我们九月一日去吧,我打工这里八月三十一日截止,九月七日开学,所以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那个时候说不定房租会比较便宜。」 小徐打算去留学,她自己呢?再学服装设计是不错的主意,可是洪士关会不会就此跟她说byebye?洪士关说的很清楚,他会很仔细地挑终身伴侣,会不会有人跃居到她的上面?就现实状况而言她是应该让自己的学历更上一层楼,现在的博士满街跑,她的技术学院就逊色多了。 (可是当个家庭主妇不须要什么学历吧!) 婕妤希望下星期三能打听出洪士关理想的伴侣条件是什么?她要以洪士关的条件做为选择前途的依归。 忆如比婕妤早回到家,这是少有的事,她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婕妤不曾看到忆如有困惑的时候,忆如呆呆在坐着,右手食指无意识的抚着头发。 「咦?妳什么时候把头发弄直了。」婕妤此时发觉忆如并不像往昔一样有着卷卷的长发。 「前些日子。」忆如的语调平板。 「发生什么事了吗?」婕妤看着忆如的表情有些不安。 「没--事。」 婕妤认为忆如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真的?」 「有事妳也帮不上忙。」 「说不定哟,我在洪士关那里学了不少。」 「打一个月的工能学到什么?倒个茶水能学什么?」忆如无端的烦躁起来。 「妈~,我是好意吔!」 「好意的话就别再跟洪士关交往。」忆如恨恨地说。 「他惹到妳了?他没再去『黄色向日葵』喔,每天忙得要命哪有空再去当小弟?如果是他惹妳不高兴,那我替他向妳赔罪,对不起!」婕妤居然正经地向忆如鞠躬。 「妳怎么老反对我和他交往?我觉得他没有什么不好,难道妳知道些什么事吗?」婕妤的眉头深锁了起来。 「我说过了,他不适合妳。」 「就因为他年纪比我大?拜托!这个理由太不成理由了。年纪不是问题,妳跟爸爸十六岁就结婚,也没什么问题啊。」 「呸!妳以为我喜欢那么早嫁人啊?原因跟理由就是妳!」忆如突然伸出手指向婕妤,指尖好像带着雷电,猛猛地轰向婕妤。 「又不是我叫妳跟爸爸上床的,妳不该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女孩冷冷的说,「如果妳是因为我和洪士关的事情在烦恼,我劝妳省省力气,」婕妤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一个字一字地说:「我可能会跟他结婚。」 忆如吐了一口气,嘴巴不知说些什么字。 「哼!妳是羡慕还是嫉妒?」 《人性系列之17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妳够了没?」忆如霍然地站了起来。「那个人不是妳表面上看的那么单纯。」 「喔?什么事不单纯?妳说说看,看能不能说服我。」 「妳不该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对不起!我一时忘记妳是我妈,我们过去不是都这么说话的?」 「婕妤,他的心机很重,他会骗人钱的。」 「妳怎么知道?妳被他骗了吗?」 「我有投资,当初说好三个月股东就可以开始分红利,现在他说半年才要结算一次。」忆如的话听不出是否有所保留。 「他没骗妳,他很忙,忙到没时间统计盈余,他的客人多得要命,再等三个月也不会有损失嘛!」 「跟他分手!」忆如的态度强硬了些,「去年他为了赚一百万跟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同居半年,这些事妳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这是过去的事了,他说婚前有无限的选择权,婚后就要忠于对方,所以结婚以前的种种都是他的权利。」婕妤歪着头说,她的脸有恋爱中的红霞,她的皮肤露出年轻女孩的光泽,连她的头发都闪闪动人。 「妈,该不会妳也喜欢他吧?我们可以公平竞争。」 忆如白了婕妤一眼,她说:「谁跟妳竞争?无聊!」 忆如走回她的房间。就在她伸手要开·房门时婕妤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妳很讨厌我对不对?」 忆如没有回头。 「把我的头往水里压、电动鸭子的电池漏电。」 忆如慢慢地转过身体:「谁说的?」 「我记得的。一次是莉莉正好拿衣服进来,一次是我哭得很大声,奶奶进来把我抱起来,我自己一个人在浴缸玩鸭子。」 「妳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忆如再把身体转回去。 「十六岁当妈妈是令人讨厌的。如果能摆脱妈妈这个名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忆如径自开门进去她的房间。她的房间有一把青绿色懒人椅,平常她坐在上面敷脸或看杂志,现在她重重地把全身的重量抛到椅子上,阴郁的心情更加沈滞了,心头彷佛燃烧不完全的炭火闷闷地烧着,她试着吐气,可是热气吐不出来,热气在没有缝隙的空间回转,而回转只会加速热气的循环使得它更闷更热。 她还是用尽力气把胸口的气吐光,吐到她的小腹隐隐作痛,然后拿起旁边矮几上的许多文件仔细地看着。 任何事情只要有心开始都不会太迟。 5 婕妤跟忆如好像有某种默契般的尽量不照面,忆如等婕妤出去上课后才到厨房喝杯咖啡及烤片吐司当早餐。以往忆如早起的时候会陪婕妤吃早餐,不过这是很少发生的事,一年大概只有四五次。而她们搬到十九楼还不到两年的时间。 两个人在客厅照面的机会不大,四十多坪的房子除了厨房和玄关,其余均分为三部份,客厅和两人的卧房是同样的面积,所以她们的卧室比一般的房间大了许多,里面有各自的卫浴设备和一个迷你吧台,晚上想吃碗泡面或喝个饮料都不必走出房间。以往,她们偶尔会一起在客厅看电视,现在客厅变成一个闲置空间。 两个人有着什么样的「仇恨」呢?婕妤认为忆如排挤洪士关,她甚至于怀疑他们俩人有着暧昧;洪士关说忆如是公司的股东,叫婕妤不要联想太多,他也向婕妤说他不喜欢过份好事的女人;这使得婕妤不好再追问下去,忆如是个不会过问人家事情的女人,如果她也不能拥有这个优点,那么就会变成她的缺点,她有时也会笑自己的愚昧,妈妈跟洪士关?太好笑了!忆如是一朝被蛇咬终身怕草绳的人,从她小时候就不曾听闻妈妈有过绯闻,即使爸爸把赛车当爱人一样,妈妈也不介意。 如果忆如有什么打算,她会在爸爸过世且财产分配完后就开始有所行动,婕妤想不起母亲有过男朋友之类的事。自从搬到十九楼,她们也有过几次交心的谈话,可是忆如从没提过这档事。 即使如此,事情总会出乎意料之外,婕妤并不害怕和忆如抢洪士关,她的条件比忆如好太多了,她年轻、「有学问」、肯学习。她会顺着洪士关的喜好改善她的一切,别的不说,她的英文就比忆如好太多了,她悄悄地报名美语班。 至于忆如,她没料到婕妤居然记得陈年往事,其实她不是有心的,只是偶尔会对带小孩产生一股愤怒和疲惫,她的同学有的继续读书,有的外出工作,只有她必须伺候这个小家伙;忆如只想吓吓婕妤,婕妤会记住并且认为想妈妈想除掉她是忆如始料未及的。 这种事情无法解释,根深柢固的想法要改变它极为不可能,说了也只是会愈描愈黑。 随它去吧! 这是忆如不跟婕妤照面的原因,她怕任何行动都会被解读为「道歉」、「过意不去」等非她想法的表现。 忆如长长地叹口气,拿起矮几上的数据逐一的研究。她不是不在意婕妤的事,而是她的个性属于认为向前看比向后看来得有用的人;过去的事能够解释清楚而让对方完全了然于心的例子少之又少,与其要花这种无谓的心思倒不如想想接下来的生活要怎么过。 虽然她的个性是这样,但不可否认的,她曾经很讨厌婕妤的存在,正如婕妤说的,十六岁应该看海、烤肉的日子,她却抱着小娃儿哄她吃奶睡觉。 忆如不是很清楚为何当初伟成的母亲到她家提亲她就马上点头答应。是母亲该有的责任使然吗?她真的不确定。如果审慎地回忆往昔,她带婕妤的时间并不多,很多事情都是莉莉代劳,她做的大概只有喂奶以及带她出去逛百货公司,有时莉莉忙着拖地或准备晚餐时她才偶尔帮婕妤洗澡,洗澡的工作并不困难,帮婕妤抹些沐浴乳,把沐浴乳冲掉,放她到浴缸里面看着她玩鸭子或电动船,十五、二十分钟后抱她起来穿衣服,无聊的只有二十分钟,但忆如有时会跑出去看两三分钟的电视(当然是趁婆婆不注意的时候),然后跑回浴室看着婕妤两三分钟,再跑出去看会儿电视,要是婆婆正好出去,她就延长看电视的时间,那次是她看得浑然忘我,跑回浴室时婕妤按了沐浴乳涂了整脸(她没有把沐浴乳放回架子上),影集正演得精彩,所以忆如没有时间拿手巾沾水仔细地帮婕妤擦干净,她把婕妤的头靠着水面,用杓子舀上满满的水往婕妤脸上泼,突如其来的「大水」让婕妤惊慌的哭了起来,忆如没有理会婕妤的哭声,她快速地拿起浴巾包住她,快速地为她上爽身粉,然后喊莉莉来帮她穿衣服。婕妤还是一直哭,忆如拿出五块钱要莉莉抱她去外面走走顺便买瓶养乐多给婕妤喝。 《人性系列之18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忆如不知道莉莉花了多久时间以及用何种方式让婕妤不再哭闹,她们回家时婕妤的养乐多刚好喝完而电视影集也打上剧终两个字。 感情这东西没有一定的公式,付出和所得也没有一定的比例公式,运气好的人成正比或是倍数的成长,运气差的人则呈反比或是不规则的比例,亲情也是一样,只是亲情的比例是正比多于反比,倍数回馈多于不规则反比。忆如在婕妤身上耗费的时间不会比她看电视或聊天来得多。 忆如手上的数据是「探索古文明」的教学课程,她想去上这类的课程,上完课之后她所谈的就不是只有精油或某种植物萃取液的功效。 兴趣是培养的! 忆如常听到这句话,因为常听到,所以我们不该怀疑它的可信度。 她以消去法决定学习课程,书法是修身养性,她目前不需要它,绘画需要花时间,这个也不列入考虑范围;天文探索则是太深奥,要培养出兴趣好像不大可能,古文明是现在当红话题,所以它就雀屏中选了。 「探索古文明」两个月一期,每期的学费是两千两百元,教授课程的老师有一长串的资历,包括研究英国的巨石阵、麦田圈、金字塔和印加文明;老师也曾到喜玛拉雅山的山脚下拜访年老的瑜珈行者。 老师的行脚跨越几大洲,向他学习等于卧游寰宇,她的知识就不再局限于精油、能量水的世界。 忆如也挑了社教馆的「唐诗」课程,如果能够「出口成诗」,那么她就不会被定位在高职一年级的程度。她不记得谁曾说过,高职一年级的程度和国中毕业是相同的。 她想起来了,这是伟成的姑姑说的,伟成的妈妈说这样说忆如也就是鄙夷到许伟成。 这些都是记忆里的事情,陈年往事就让它封存在记忆里并且永远不要去打开它;它就等于不存在。 教唐诗的老师是位高中退休的国文老师,她把长长的头发用各色棉布条束起来后打个蝴蝶结,蝴蝶结的颜色配合老师的唐装,唐装类似改良过的旗袍,有时是深蓝色滚着粉红边的棉布连身洋装,有时是浅色上衣有着宽大扇袖,下面搭着宽宽的农夫裤或是飘逸的长裙;她的穿著自成一种具有文学素养的格调。 忆如没想过简单的棉布衣也能表现出高雅的气质。独树一格比普罗大众更能吸引人。忆如想到了所谓的民族风,她也要改变她的格调,不过她的民族风一定要不同于蓝太太。 忆如站在婕妤的卧室外向她说:「从这个星期起我每个礼拜三晚上要上古文明的课,礼拜五晚上要上唐诗的课,回到家大约十点。」 「知道了。」婕妤没有打开·房门,她有些纳闷,妈妈怎么会想要学这些东西?莫非她知道自己「偷偷地」在学英文? (管他的!学些东西也好,免得老说些精油、能量水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听起来像骗人的玩意儿。) 婕妤庆幸没把收音机开得太大声,否则忆如又会问她:「妳在干什么?」 忆如很专心地听老师上课,睽违二十年后再当学生也很新鲜,她在讲义旁边记下老师的话,回家之后洗完澡还会把讲义拿出来看一遍。 老师先讲印度的瑜珈行者,授课中老师拿些他珍藏的照片给学生看,照片中的瑜珈行者身材瘦削,脸上充满无法言喻的安详与宁静。他说古文明的探索永无止境,要修习这门课首先要有平静的心和缓慢的生活态度。 「探索不是一蹴可及,心情的平静才能探索,各位若是有心研究一定要自己研读相关书籍,如果抱持着听故事般的态度来这里上课,你所得到的将不会比电视采访记者多,若是研究到某个阶段或许可以考虑到当地探索。因为我们需要宁静的心,所以我向大家介绍一本目前颇为流行的书,书中有谈到如何让自己学习平静。」 他说完话后在黑板写了: 书名和尚卖了法拉利 出版者天下远见 ISBN978-986-417-877-3 老师接着说,里面最受用的一句话是「速活早死」,与其要忙忙碌碌的过每一天不如静下心来探索古人的智能。 课堂上的同学马上记了下来,忆如也不例外,前面几行她是懂的,可是什么叫ISBN?她看看左右的同学,好像没有人对这几个英文字有问题,忆如等到下课后同学都走了才去问老师什么是ISBN? 「ISBN是书籍的统一编号,就像我们的身份证字号,每一本书都有一个号码,全世界的书都有ISBN的编号,如果妳在书店找不到这本书,妳拿这个号码请服务员帮妳找就一定找得到,如果妳是在网络购买,有了这个号码买的书就不会出错。」 老师并没有说妳连这个也不懂?他是很有兴趣地向忆如说:「怎么会想来上这种课?全班妳是最年轻的。」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忆如不敢回答说是因为兴趣,因为她完全一窍不通,可是除了兴趣外还有什么可以当成答案的呢? 「流行是吧?现在很流行这个。」老师替她说了,忆如笑了笑,老师说了算! 现在流行的不只是古文明的探索,现在也流行瑜珈,忆如也去学瑜珈,瑜珈的课程包括冥想,千年的传承至今仍是文明的一部份。忆如好像有一丝丝的了解什么叫「速活早死」,她归纳出一个重点,速活只会加深皱纹,皱纹多了就是年老了,年纪大就真的离死不远,她才三十六岁,离进棺材的距离还很远,远到她看不见,伟成是自讨苦吃,莫名其妙的提早为自己买棺材。 学瑜珈的事忆如没有告诉婕妤,她去报名的时候接到婕妤的简讯,她说要跟小徐去逛街。那天过了之后忆如就忘了告诉婕妤,等她想起来时婕妤不在家。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何必像三岁小孩般的报备。忆如这么想,此时她又不由主的想到她二十岁时婕妤已经要上幼儿园了。 人的改变总在剎那间,忆如渐渐地不再以「靛钻」为生活目标,搜寻有关老师上课内容的书成为她重要的工作,她也学习「慢活晚死」,放慢走路的速度、每天固定做一个小时的瑜珈,反正一切都改为慢速进行。 直到有一天,她想起好久没跟婕妤谈话;哲人的生活态度是宽恕,唐诗的课程好像也有这么一句: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忆如走到婕妤的房门口,轻轻地喊着:「婕妤?」 房内没有声音。 《人性系列之19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忆如再度轻轻地喊:「婕妤?」 这次忆如感觉室内是没有人的,她轻轻地打开·房门,婕妤确实不在。 「这么晚了。」忆如小声嘟嚷着。 她回自己的房间,没有把房门关上,如果婕妤回来她会听到开门声,忆如把眼光放回『古文明之旅』,这本书她才刚看几页,她试着把精神专注在书本上,电子钟的灯闪着22:52,一过十一点她就会打电话给婕妤提醒她该回家了。 很快地红色数字变成23:00,忆如打了电话。 「喂!」婕妤的声音很快地传过来,她的声音带着睡意。 「妳在哪里?这么晚了该回家了。」忆如温柔的说。 「我在峇里岛,后天才回去。」婕妤以困倦的声音说。 这句话像巨石阵突然倒塌的震撼「轰」的一声震开忆如的脑袋。 「峇里岛?妳怎么会去那里?」温柔的声音不见了。 「就想来玩啊!」 「跟小徐一起去的吗?妳们两个......」 婕妤打断她的话说:「我跟洪士关来的。」 一时之间忆如的眼前有许多五光十色的烟火,烟火夹带巨大的爆炸声。 「要死了妳!」许久之后忆如才迸出这几个字。 「韦小姐,别咀咒我,我已经快二十一岁了,比妳十六岁来得好。」 「妳喝酒了是不是?」 「嗯!血腥玛丽,很好喝,辣辣的、咸咸的。」 忆如用力地切断手机,她拨起另一个号码,同样的话:要死了你! 对方平静地说了些话,忆如缓缓地挂断电话,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忆如把手机放在化妆台,默默地上瑜珈垫,她坐在中间,心中念着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婕妤买了一块粉红色上有栀子花的沙龙回来给忆如,忆如拆都没拆地丢在一旁,她绷着脸说:「妳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什么意思?」 「妳为什么要当着洪士关的面笑我说十六岁就嫁人。」 「我没有笑妳,我说的是实话。」 「什么话不说偏说这个,妳是哪壸不开提哪壸是不是?」 「不要藉题发挥嘛,洪士关那天也说了,他有选择权,他选了我而不是选妳也不是选小徐。」 「呸!小徐算哪门子的货色?一脸小媳妇的样子。」 「哎!妳不要批评我的朋友,小徐退出去了,她老爸要她跟管汉杰拍拖。妈!妳也想想自己嘛!三十六岁,不!三十七岁的女人要跟二十八岁的男人在一起,妳打算上电视新闻吗?」 「现在是怎样?我变成仇敌了吗?」 「没有,妳是我年轻的妈妈,人家挑女朋友都嘛要挑年轻的。」婕妤拉拉身上的衣服,忆如发觉她穿了件桃红色有着金色图案的沙龙。她怔怔地看着女儿把行李提回房间。 婕妤的话像尖锐的刀刺中忆如的要害,她的五脏六腑全被捅了一刀,十六岁结婚!挑年轻的女孩!忆如从不认为她老,而这些话是由她的女儿说出口的!忆如当下决定明天把钱要回来,她要退出【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 忆如照常上她的课。 婕妤也照常上她的课。 婕妤找了一天向忆如说她要搬出去住。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两人不适合住在一起。」 「这是什么理由?妳是想搬去跟洪士关住。」 「哼!我才没那么笨,搬去跟他住吃亏的是我。」 「妳要去住哪里?」忆如吐了一口气后才问婕妤。 「租个小套房吧!」 「真搞不懂妳,有什么理由要让妳搬家?」 「这是我的自由,我已经成年了,也尽了告知的义务。」婕妤的态度很坚决,并且让忆如无法反驳,婕妤不靠忆如生活,所以忆如不能以中断生活费为由否定婕妤的「告知」。 「我会回来的,一个星期或十天会回来住几天。」 忆如双手抱胸,紧紧地抿住嘴巴。 婕妤传了简讯给忆如,上面写着她的住址,后面加了一句:如果要来请事先告知。 鸟儿飞了,巢穴空了。四十多坪的房子只剩忆如一个人住。忆如打电话给婕妤,平静地告诉她每个星期六的晚上还是要回奶奶家吃饭。 「这个规矩要实行到什么时候?」 「到妳结婚。」 「妈!妳变得很奇怪。」 「没有,我现在学瑜珈,所以比较能控制情绪。」 「哈!真的变了,不是我以前的那个妈妈了。」婕妤笑着说。 「妈妈也有分以前跟现在?」 「当然!以前的妈妈......算了,不要说了,免得妳又要口出秽言。」 口出秽言?能让她口出秽言的只有十六岁当小妈妈这件事。 没说出口的事会经过另一种方式表达,不愉快的记忆永远不愉快,除非有瑜珈行者的素养和修持。 忆如把家里做了全新的翻修,玄关的柜子改成橄榄色,上面放了一个一尺高的木雕托钵僧,黑色沙发换成猩红色,桌子变成太极的图案,地毯是蔓藤及百合、大理花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所构成的。 原来靠墙的柜子是黑色,里面像杂货铺一样的摆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流行杂志、7-11送的卡片、手机的空盒、伟成的汽车模型。现在换成咖啡色书柜,书籍只占了书柜的十分之一,或许有一天会被填满。 忆如的房间改成原木地板,QueenSize的双人床换为桧木单人床,弹簧床垫则被人体工学垫取代,她也在房间加了一个有玻璃的柜子以摆放她的产品,左下方最后一格放了忆如新买的线香,有绿茶香味、白檀香味。也有混合沈香和百合香味的,灵修和生活同样重要。矮几上多了一个香座和一个精致的打火机。 人生苦短,总是要为生命的课题做些功课。 《人性系列之20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忆如把衣柜清空,看来颇为流行的衣服全一股脑儿地被她装到箱子里面,送人或是丢到旧衣回收箱都可以,衣柜有个珠宝盒,忆如拿起来看了最后一眼就把它放到银行的保管箱里,钻石、宝石的价值不菲,但她知道不会再戴上它。 衣柜的衣服换成各种颜色的丝、麻、绵质衣服和长裙,也有各种款示的披挂,放珠宝盒的地方则摆着琥珀、玳瑁、蜜腊和一些不甚贵重的宝石制成的耳环及项链,这是忆如的民族风。 衣服装饰不一定要贵重,人要衣装的定义是让自己在人群中显得突出,换句话说只要让人注目就是衣着的重点;那个教唐诗的老师有时就是一件中国风的上衣配上一件杨柳裙,简简单单,十分好看。 玄关柜子里属于忆如的鞋子也都换成帆布鞋,换置新衣新鞋的费用抵不上以往忆如一天的行头,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名牌的东西。 婕妤的套房附有家具,她把衣服和课本、CD拿过来就算搬家了。她应该没有非搬家的理由,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想试试一个人住的感觉,不过这种解释也牵强了些,她有极大的生活空间,忆如没有干涉她的生活起居,她大概也说不出为何搬出来住的理由吧! 星期六晚上,婕妤在「纵横天下」的大厅坐着,忆如先看到了她。 「妳怎么不上去?」忆如走到婕妤的面前问她。 婕妤看着忆如,她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 「妳怎么了?」婕妤反问她。 「我没怎样啊,刚从客户那里回来。」 「我是说妳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婕妤打量着忆如,忆如穿一件麻制白色素面、圆领七分袖上衣,和一件黑色、有血红唐菖蒲的裙子,耳朵戴着一对大圆形银制耳环,中间有颗大大的红玉髓,脚上穿著一双暗红色平底帆布鞋。 婕妤拉着忆如的编织提袋说:「妳吃错药了吗?」 「我没吃药,我改走民族风风格。」 「不好看,样子好老,跟妳不搭调。」 「别批评我好不好?妳怎么不上去?」 「妈,不要跟奶奶说我搬出去住。」 「我不会说的。」 婕妤发觉忆如也嚼起口香糖来了。「哎!妳这样真的不好看。」婕妤拉着忆如的裙子说,她看了一下问:「这是什么花?」 「血红唐菖蒲。」 「有什么意义吗?」 「就是图案而已,没什么意义。」 「哎!真的跟妳很不搭吔!换种穿法好不好?」 「不好。」 (对于我,妳没有任何一件事觉得搭调的。) 6 婕妤和洪士关约会的次数变多了,有时洪士关会到婕妤的套房但绝不会在她那里过夜,洪士关说他睡不惯别人的床。 「骗人,去峇里岛或出差的时候怎么说?」 「那是不得已的情况。」 「习惯了就不会是不得已。」 「我有理由要习惯它吗?」 「喂!你怎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不习惯侍候大小姐。」洪士关平静的说。 「哟!你的习惯还真多。你跟我妈的事怎么样了?」 「她坚持退股,可是我现在没法让她退。」 「别理她,她不缺钱,她要退股的理由只是因为我跟你去了峇里岛。」 「是这样子吗?」洪士关若有所思,婕妤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语或是回答她的话,为了帮洪士关出主意,婕妤还是重复刚才的话:别理她,她不缺钱! 「那她缺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看她什么都不缺,手头有钱,也有工作,还有一票朋友,最近又参加古文明的课程,学了瑜珈也学唐诗,你看她会缺什么?」 「她缺的是『关心』。」 婕妤仰起头注视洪士关好一会儿才说:「我们一向这样过日子的。从我小时候就这样,我们各过各的,爸爸玩他的赛车,妈妈做她的直销,大伯看着爷爷的公司,我们都过得不错,妈妈也没埋怨过爸爸不关心她。」 「那妳怎么长大的?」 「全家人还有菲佣把我带大的。现在大伯的孩子也是爷爷奶奶还有菲佣在带,菲佣换人了,现在这个叫可娜。」 洪士关坐在旋转椅上没什么意识地转动着,他的眼睛定在一件睡衣上:「妳有室友?」 「没有。」婕妤顺着洪士关的眼光看过去,「那是小徐的睡衣,她有时会住我这里。」 「我怎么没踫过她?」 「她要是看管汉杰烦了就到我这里住。」 「那个医学院的学生吗?」 「你也知道?」婕妤的语气有些不高兴,显然想着小徐是否再度背叛她。 「他父亲在餐厅说的。」 「非要把你们比下去不可。」 「话也不是这么说,有些事就把它当成闲聊。」 婕妤识相地闭嘴。对谈像下棋一样,稍有不慎就会成为输家。有时输的不好看也会失去棋友。洪士关是婕妤唯一不想输掉的人。 「管汉杰今年就要实习了。」 「嗯!实习一年然后考执照。」婕妤漫不经心的响应。 「妳们有执照吗?」 「呃!可以考乙级执照吧!」婕妤并不十分确定,她好像、曾经听过学姐谈过执照的问题,但她没有去了解和研究。 「若是有执照要申请外国的学校会方便些。」 「你要我去外国读书?」 「我没要你做什么事,我们的行业不一样。」 两人就此沉默,门外传来高跟鞋和开门的声音。 「隔壁室友回来了,她在银行上班,考了两年才考上。」婕妤不知道为何会提到完全无关的隔壁室友,但她说完话就知道了,她是借着说话的机会好好地看着洪士关。他的脸形略长,因为常运动所以看起来结实,他没有一般上班族苍白的脸色和松垮的身材,他永远穿干净的鞋子和三件头的西装。 「我要走了,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有空回去看看妳妈。」 「什么事?」婕妤很快地脱口而出但也很快地笑着说:「当我没问。」 室内安静了,婕妤想着洪士关的话,他似乎希望她去考执照。 《人性系列之21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考执照是件麻烦事,要读额外的书,要留意考试日期,而她为了什么去考执照?洪士关吗?如果这张执照可以换来某种承诺或誓约她愿意去下功夫,如果是因为大家都考而自己也跟着去考,执照就没有意义了。 婕妤发了一下呆,然后打电话给小徐,朋友是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的好方法,小徐的电话关了机,她改打家里的电话给她,她哥哥说她出去了就把电话给挂了。 -无聊! -去诚品!太远了,坐出租车到诚品时也不想逛了。 拿起电视遥控器,频道一个接一个的切换。 -还是无聊。 -泡澡吧! 在满满的浴缸里加了几滴看都没看的精油,婕妤把身体浸到里面,水的高度正好在脖子那里,精油的味道跑进鼻孔,她闭着眼睛,直到瞌睡虫入侵她的身体。她爬出浴缸,穿上睡衣,点上名字叫做一夜好眠的精油,打开香草水晶的CD,没什么心得地躺到床上。 她穿的或许是白色新娘服,也有可能是妈妈那种调调的民族风,亚麻色的衣服,这个地方她不认识,心中一会儿安详一会儿恐惧,然后她就醒了。 打开手机,时间显示02:22,她不去想刚才的梦,她知道这个叫失眠,她没有失眠过,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失眠」这件事。空间就这么七坪大,比她十九楼的卧室小很多,她不想喝饮料,也不想看电视,CD的数字停在12,她起来关了它,决定专心地看HBO,看到她想睡觉。 隔天她向小徐抱怨,抱怨她为什么关了手机?抱怨她哥哥接电话的态度,小徐说哥哥一向如此,但是接到的电话若是爸妈的同事打来的,他就变得亲切且多事,会问对方要不要留言、要不要回拨。 「真现实,妳昨天为什么关机?」 「出去走一走,不想接电话。」 「怎么不找我?以前我们都一起去逛街的。妳一搬回家就忘了我,跟妳哥哥一样现实。」 「昨天妳不是跟洪士关有约?」 「七早八早就说有事要办。」 「看看电视、听个CD就好啦。」 「我昨天第一次失眠。」 「嗯?」小徐好像不大了解婕妤的话。 「失眠,我看HBO看到早上。」 「为什么事失眠?」 「不知道,不但失眠还作怪梦。妳昨天去哪里逛?」 「诚品,只是随便走走。」 「跟管汉杰一起去吗?」 「不是。」 「另外有同伴啊?是谁?」 小徐笑着把脸转向她说:「现在是逼供还是身家调查?」 「随口问问嘛!跟谁去的?」 「很久以前的朋友,突然来了电话,我不好拒绝人家。」 「妳知道我做什么梦吗?那个梦好可怕,我一下子穿著白纱礼服,一下子穿著白衣白裙,就是那种亚麻衣服。」 「民族风,现在很流行。」 「我妈也改穿那个样子,看起来说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那是妳看不习惯,不是妳妈穿起来奇怪。」 「真不晓得她怎么会突然改穿成那样。」 「妳不是说她在学古文明和瑜珈吗?他们的风格就是那样。」 经过小徐的说明她才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声:「难怪!」 婕妤约小徐晚上去看电影,小徐说她要读书。 「要考研究所?」 小徐摇摇头说她想出国念书。 婕妤怅然若失,她觉得小徐可能会跟她渐行渐远,小徐说她得让成绩漂亮一点才申请得到学校。人各有志,婕妤不能为了自己需要同伴而要求小徐放弃她的计划。婕妤不会想出国念书,因为离开这里等于离开洪士关,她似乎无可救药的迷恋洪士关,虽然感情的进展不如婕妤的预期,但婕妤并不灰心,洪士关每周固定跟她约会,这表示她是在洪士关的名单之内(或许是唯一的人)。 忆如的客户对忆如风格的改变大表惊奇,她们表示忆如这样的穿著更有女人风味,不像以往给人一种女强人的感觉。 「我现在上古文明的课。」 「那是什么东西?」听到的人几乎都反射性的问这句话。 「探索古文明,如印度瑜珈行者、美洲和印加古文明。」 「真厉害!那需要很大的耐心和时间。课程内容是什么?」 「老师给我们看些照片,说明它的历史,还有介绍哪些城市是探索古文明的入口,他也会介绍该读哪些书或从哪里能获得更多的数据。」 「妳真好学。」 「我的教育程度不高嘛。」忆如现在敢说这句话,以前人家问她是哪里毕业的,她都是以「名不见经传的学校」一语带过。奇怪的是当她敢说出自己学历不高后却没有人再追问她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婕妤打电话给忆如说要搬回去。 「好啊!」忆如只说了短短的两个字,她没问婕妤是什么原因让她想搬回来。 「问都不问原因,她也不关心我嘛!」婕妤小声地嘟嚷着。 (洪士关要我关心她,她也得关心我啊!) 「妳可不可以来载我。」 「好啊!什么时间?」 「就星期六吧,星期六不用上课。」 「早上好吗?下午我有事。」 (奇怪了!妈妈真的变了,以前她会直接说早上去,现在居然会问我时间上好不好!)婕妤实在纳闷,「古文明」、「唐诗」、「瑜珈」真的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改变一个人? 「那就星期五晚上,下午也可以。」 「我下午过去好了,大概三四点可以吗?」 「妈!妳真的变好多吔!不过我喜欢妳这样。」 忆如在车上向婕妤说家里有些改变。婕妤一进家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还可以吧?」忆如笑笑地问。 婕妤以迷惘的眼神看着忆如,眼前的忆如一点都不像她妈妈,眼前的妈妈变得好陌生,这种陌生更拉远两人的距离;她怯怯地问:「我可以四处看看吗?」 「为什么不行?这里是妳家,妳的卧室我没有动它。」 婕妤再次盯着忆如看,忆如穿件墨绿色棉衣,衣服上还是有着不知名的花,下面是件黑色杨柳裙,脖子上有条浅橘色的麻布巾。婕妤突然想起那个梦,梦中她的穿著是忆如的风格,是她永远不会想要穿的样子。 《人性系列之22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婕妤有各种牌子的牛仔裤和时下流行的长版绵T、娃娃装,就是没有那种吉普赛风味的衣服,她私下认为那种穿著像流浪汉。莫非妈妈有颗流浪的心? 「我进去妳房间啰!」 忆如笑笑地摆个手势,婕妤进去好一会儿才出来,她向忆如说:「妳不再点精油啦?」 「我换成线香。」忆如摇着头回答婕妤。 「难怪味道不一样。妳喜欢这种味道?」 「渐渐喜欢了。」 「妳不觉得线香让人有阴沈的感觉。」 「不会啊!很适合冥想。」忆如眨着眼说,她的眼睛闪动着光彩。 「我不喜欢。」婕妤耸着肩说。 「客厅闻不到。」忆如改变话题。 「我要去收拾东西了,家里有什么吃的?」 「水果、优格、泡面、黑麦饼干。」 「黑麦饼干是啥东西?」 「百分之百黑麦做的,据说可以预防乳癌,算是比较粗糙的饼干。」 「这跟瑜珈有关吗?」 「没关系吧!客人说是养生食品,我就买来吃了。」 「那一定不好吃,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不好吃所以冠上『养生』两个字,这样『不好吃』的口感就会被『养生』取代而降低不好吃的心理意识。」 忆如的眼光很复杂,包含了疑惑、恼怒和试着宽容,「就只有这些东西。」忆如移开焦距,成长有那么困难吗?还是女孩向来就以否定她为乐?俩人之间彷佛不存在亲属关系,如果不存在亲属关系,那么她们又是以哪一种名义相存于这间屋子里面? 人不可能无怨无尤、无悔无恨,只不过怨尤悔恨少过于不怨尤悔恨,这并不代表怨尤悔恨会消失,它会隐藏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或许是日记本,或许是心中,也有可能是行动;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付诸行动,吵架、漫骂、体罚,还有许多想不起的名目。 「哎!帮我去买个大亨堡好不好?我要整理东西。」 「要什么酱料?」 「芥末、酸黄瓜、蕃茄酱。」 忆如转身出了门。 「妳什么时候可以升靛钻?」 「不知道,那不太重要了,不升靛钻日子也过得去。」 「妳变得阴阳怪气。」婕妤双脚放在沙发上吃下最后一口大亨堡,无视于酱汁滴在沙发上,她用手拂了一下,酱汁变成沙发的一部分。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同,我的客户倒是称赞我的改变。」 「应酬性的话不该相信,妳该听我的意见,回复成妳原来的样子,别忘了我是学服装设计,如果我是老师,我会给妳三十五分。」 「为什么是三十五分?」 「同情分,代表妳还穿著衣服而不是**走在大街上。」 「妳够了没有?非得要把我批评的一文不值吗?」 「随妳,我的眼光可是经过洪士关认同的,那件事妳该没有忘记吧?」婕妤高傲、挑衅地说;没人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或许只是自认为慧眼独具。 老师教了《锦瑟》这首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老师说锦瑟的弦柱代表想起以往的年华,我的一生就好像庄周梦着蝴蝶如真似幻,我想留住青春,于是化身蝴蝶想要留住青春,然而青春还是离我远去;回忆悲伤的往事不禁怆然泪下,眼泪在沧海明月下是珠光还是泪影呢?情感只能成为回忆,只是当时的我为什么茫然地走错路呢? 忆如在公园坐了一阵,《锦瑟》是预言诗吗?为什么在一千多年前就能写出她的心境?还是每个人都是这首诗的翻板?公园有小朋友在溜滑梯、爬杆子,有菲佣推着神智不是很清楚的老人出来,老人三五成群的坐在轮椅上,菲佣也是三五成群,她们在聊天,老人呆滞地坐着。 (他们也会『望帝春心托杜鹃』吗?还是连文字都忘了?) 忆如的机响起来了,林小姐要问她有关大马士革玫瑰纯露的功用,忆如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背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跳开《锦瑟》走入的是现实的年代,公司说忆如的业绩持平,它的意思是忆如表现平平,若不多加努力靛钻将遥不可及。她已经给自己目标了。 打开【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的大门,里面仍是贯有的朝气和忙碌景象,郝小姐看到忆如进来马上走过来向她说:「洪先生有客人,您要不要到他的办公室坐一下。」 郝小姐在前面引路,忆如相信洪士关看到她了。郝小姐问她:「照旧吗?」忆如点点头。 很少人擅长于等待,更少的人对『等待』存有耐心,我们都不是具有高度修养的人士。以往,忆如踩着高跟鞋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这是她等待的方式。今天,没有高跟鞋的声音,也没有香水的味道,洪士关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郝小姐好奇地向里头看了一下,韦小姐好像在看文件。郝小姐摊了一下手向同事说John可能祸事临头了,她说韦小姐看起来「相当严肃」,她判断韦小姐可能投资失利,否则她不会没擦香水就来这里。她还加了一句:「连衣服都变了样。」 洪士关送走客人后把文件丢给郝小姐,他要她建档并扫描文件后把正本拿给他,随后他就走向办公室并把门关了起来。 洪士关为自己煮了一壸黑咖啡。 「你咖啡喝太多了。」 「这是我的生活习惯。」 然后他们沉默地喝着黑咖啡和锡兰茶。 「说个日子吧!」忆如先打破沉默。 「妳可以不必这么急。」 「我要做生涯规划。」 「好主意,人就是要这样的活。」 「所以,什么时候?」 「Honey,妳不应该会急着用这笔钱的。」 「钱是我的,公司章程里也写着自营业日起半年之后股东才能退股,已经过了半年,所以我可以退股。」 「这样我不好干活。」洪士关移了座位,他挨着忆如坐,忆如也移了一下,她说:「你不好干活我也不好规划,这是相对的。」 「我知道妳不急于用这笔钱,不是吗?」洪士关伸出他的右手,在他还没搭到忆如肩上时忆如就轻轻地拨开它。 「什么事惹妳不高兴?」洪士关镇静地恢复绅士风度。 「我曾给你机会选择,你也确实做了选择,所以我是按照规矩来,我是执行我们的约定。」 洪士关抱着双臂想了一下说:「这样好不好?半年后再拆股。」 「可以,但你要先开支票给我。」 「这么不信任我?」 「无关信任,有关预算。」忆如喝下最后一口锡兰茶。 洪士关想了半分钟后说:「要怎么开?」 「本金就好。」 《人性系列之23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洪士关稍微愣了一下。忆如说赚不赚钱都是洪士关在决定,有时候光看外表是无法评估整体的财务状况,所以她只拿回本金,若是有盈余,也是该洪士关所有,「你付出的最多,所以得到的也该是最多。」 忆如站了起来,她等着拿支票,支票到她的手上后她向洪士关说:「我要马上存到银行。请你不要跟婕妤提这件事,这是我们两人共同的决定,和第三者没有关系。」 忆如走出【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的大门,她的身后有股奇特的味道,谁都可以肯定那不是香水的味道。 洪士关拉开大门朝忆如的身后说:「下星期二晚上一道吃饭好吗?」 「星期二晚上我要上『夜行动物』的课。」她没有回头,按了电梯的上下键,专心地看着上升的数字。 婕妤每个星期带洪士关回家一次,洪士关来的大部分时间忆如都去上课,忆如回家看到玄关有小牛皮的鞋子会到婕妤的房门口说声:「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在婕妤听起来有些距离,显然忆如没有靠婕妤的房间太近,婕妤指了指房门说:「她变得阴阳怪气的,连我都觉得有些可怕,你叫我要关心她,她的样子让人不知从哪里关心起。」 「没有安全感。」 「什么叫没有安全感?楼下有高质量的守卫,出门开着车子,晚上十点以前回来,拜托!没有人会动她的主意。」 「不是身体上的安全感,是心理上的安全感。」 「哈!没有钱才会没有安全感,她的安全感太多了,我一个月只有三万五的安全感,她至少有我的五倍。」 「是这样子的吗?我想妳可能高估她了。」 「真的吗?不会吧!」婕妤紧张的问,她想了想说:「不可能,她不玩股票之类的东西,以前呢,她的钱是买衣服首饰,现在她穿那种风格的衣服,钱至少省了一半以上。」随后她突然想起地问洪士关:「她去跟你要钱啦?」 「也不能说要钱啦,她本来就有退股的权利。」 「会赚钱的公司为什么要退股?要是我才不会做这种傻事,让闲钱滚钱有什么不好?我妈有没有说钱要做什么?」 「她说要做生涯规划。」 婕妤哈哈大笑,她说新名词忆如永远都会学到。 「别跟妳妈提到这件事,她说不要让妳知道的。」 「我知道有什么关系?她管她的钱,我管我的钱,我们的钱并没有交叉在一起。」 洪士关认真的听着,他的表情让婕妤禁不住问他:「你们中间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即使有问题也是过去了。」 「过去有什么问题?」婕妤闪着好奇的眼光。 「没什么,她要我做选择。」 「在我跟她?」 洪士关笑而不答。 这会儿换婕妤生气了,原来会背叛的不只是朋友。 7 忆如书柜的书愈来愈多,她的笔记也一本一本地被排在书柜里。这个月她终于升到靛钻,不过对于这个升级她并没有多大的喜悦感,依照往例,她必须请婕妤吃个饭,婕妤说该停止这种愚蠢、无聊式的应酬。 「这怎么会是应酬呢?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吃饭代表什么?联络感情。」 忆如或许猜到这个「活动」被中止的原因,但她没有说出口,她对婕妤不强迫、不要求,这是一贯的态度。忆如希望能解开这个疙瘩。 她缺了一次课。 洪士关和婕妤进门时有些吃惊,这个时间忆如不应该坐在沙发上。 婕妤看了忆如一眼,换了室内拖鞋准备走往她的房间,忆如叫住她,忆如说:「我们三个人把话说清楚。」她伸出手请洪士关坐下,洪士关露出没有选择余地的表情坐在单人座的沙发上,婕妤不打算坐下,她以眼光问忆如:有什么事? 「我想告诉婕妤我跟洪士关是过去的事。」她把脸对着洪士关说,然后把脸转向婕妤:「我退出【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是要做生涯规划,跟感情、愤怒、嫉妒无关。」 「才怪!妳不是那种人。」婕妤马上回了话。 「在妳看来我应该是怎么样的人?」忆如露出好奇的笑容。 「一个凡事钻营的女人;看起来煞有其事、内心想的是如何从下一个客人的口袋把她们的钱挖出来,妳也知道妳卖的产品利润有多高,扣掉妳的利润以及妳上线的利润,东西的成本有多少?跟本物与质不合嘛!」 忆如的笑容僵住了,她慢慢地去掉僵直后说;「所以我才要做生涯规划,过些日子或许就不做直销了。」 「我觉得妳没有必要立刻向他要钱。」 「我们各管各的钱好吗?」忆如接着说:「我不喜欢大家把钱卡在一起。这样容易产生骨牌效应。」 「他公司生意很好,妳也不缺钱。」 「我不贪心,洪士关花劳力赚的钱该他自己独得,分给别人不公平。」 「好吧!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动用我的钱?」 「妳很清楚,为什么要再问我呢?」 「John,六月之后你要是有困难就告诉我,」婕妤把头转向洪士关:「我毕业后就可以不必只拿信托金。」 「嘿!没那么严重,我的资金调度没问题。」洪士关伸出双手阻止这个不愉快的问题继续讨论下去。 「今天是三人会议,我有一个疑问要请教两位,你们有没有上过床?」婕妤在其他两人的脸上来回的看着。 洪士关看了忆如一眼后把眼光收回,忆如说:「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她做了结论。 「喔!变得有学问多了。」婕妤怒气中带着酸溜溜的语气。 忆如笑笑,往者已矣,来者可追。 此后洪士关要来的日子婕妤都会事先告知,忆如也回答婕妤她知道了。忆如并不会刻意回避洪士关,这里是她的家,她有权过她该过的生活,因此有些时间他们会踫上,洪士关微微鞠躬称她韦小姐。忆如也轻轻地点个头说欢迎光临。这是春末的日子,忆如在家时穿著棉质七分外套,她的外套大部分是素面的。 忆如记得那张支票的日期:9月30日。 《人性系列之24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婕妤要把话题引开,再谈下去说不定洪士关就叫她回去当大小姐,她向洪士关说小徐也在打工。洪士关没有回她的话。他还是看着远方说:「我养的那条狗是乳白有点淡黄色,它常跟着我四处旅行。」 女孩对狗一点兴趣都没有,谈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但感伤并且无助于情感的加温,她说好热!回去吧! 洪士关转身离开美丽的夜景,发动时子时他问婕妤小徐在哪里打工。 「一间成衣工厂,里面有设计部门,帮设计师打打杂,」她又补充一句:「我们两个都对服装设计有兴趣。」 「妳怎么不跟小徐一起去服装工厂打工?可以学不少东西。」 「在你的公司也能学不少,最起码爱尔兰咖啡可以泡的很好。」 洪士关笑了笑,他专心的开车并且打开音响听着轻音乐。 八月初,小徐的父亲突然打电话给婕妤,他问婕妤小徐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哎!我们都在打工,所以星期六才会见面,她怎么了?」 「两天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星期三她说要出去走走,我以为只是随便到哪里玩了,结果那晚就没回来,」徐爸爸停了一下说:「我以为她跟妳出去了。」 「没有,这个暑假我们不出去玩,我们约好一起打工的。」 「妳们在同一间公司上班吗?」 「没有......」婕妤警觉地住了口,小徐说过他父母亲对洪士关的印象不好,她回答说在不同的地方打工。 「看到她的时候请她打个电话回家,今晚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 「我不知道她去哪里。」婕妤突然灵机一动问:「管汉杰知不知道?」 「他跟义诊队到乡下去了。」 婕妤「喔」了一声,她想或许小徐跟管汉杰出去玩了,但她没有把这个想法讲出来,一来她不想坏了小徐的好事(古板的教授可能无法接受「过夜」的事),二来如果小徐真的跟管汉杰拍拖上了,对于洪士关她就少了一个对手,婕妤没忘记小徐跟洪士关是旧识,她对于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晚上小徐就打电话给婕妤了,小徐的语气很愉快,她说:「我爸吵到妳了吧!对不起喔!」 「妳去哪里了?」 「清境农场。」 「跟管汉杰吗?」 「呸!妳想到哪里去了?他跟义诊队到乡下去,哪有空理我这个不长进的人?」 「妳跟谁去?」 「自己去,为什么一定要跟谁去?」 「为什么不找我?」婕妤有点动怒。 「嘿!妳能请假吗?」 「可以利用假日啊!」 「假日哪订得到房间?」 「不早说,洪士关昨天去新加坡,他不在我为谁倒茶水?这两天大家都轻松得很,只有外勤的还在忙。」 「老板不在全公司都放假啊?」 「没有,客人都和洪士关谈,洪士关要去新加坡是上个月就定的,所以他这几天没有约客人。玩得愉快吗?」 「也还好啦!当两三天的烂人也挺舒服的。」 「他们没生气?」 「是有一点,但我说花的是我自己赚的钱,他们也就没说什么了,告诉妳喔!我明年也可能再打工,存够了钱就到法国学设计,看看是他们有出息还是我有出息。」听小徐的语气她好像快活的不得了。 「恭喜妳了,找到自己的目标。」婕妤突然觉得她跟小徐好像有些距离,这是以往所没有的,难道一趟清境之旅就可以让小徐找到目标,那么她是不是也该到那个地方去走一走呢? 「哎!妳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一次,看我能不能像妳一样找到人生的目标。」 「说人生的目标太沉重,我们九月一日去吧,我打工这里八月三十一日截止,九月七日开学,所以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那个时候说不定房租会比较便宜。」 小徐打算去留学,她自己呢?再学服装设计是不错的主意,可是洪士关会不会就此跟她说byebye?洪士关说的很清楚,他会很仔细地挑终身伴侣,会不会有人跃居到她的上面?就现实状况而言她是应该让自己的学历更上一层楼,现在的博士满街跑,她的技术学院就逊色多了。 (可是当个家庭主妇不须要什么学历吧!) 婕妤希望下星期三能打听出洪士关理想的伴侣条件是什么?她要以洪士关的条件做为选择前途的依归。 忆如比婕妤早回到家,这是少有的事,她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婕妤不曾看到忆如有困惑的时候,忆如呆呆在坐着,右手食指无意识的抚着头发。 「咦?妳什么时候把头发弄直了。」婕妤此时发觉忆如并不像往昔一样有着卷卷的长发。 「前些日子。」忆如的语调平板。 「发生什么事了吗?」婕妤看着忆如的表情有些不安。 「没--事。」 婕妤认为忆如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真的?」 「有事妳也帮不上忙。」 「说不定哟,我在洪士关那里学了不少。」 「打一个月的工能学到什么?倒个茶水能学什么?」忆如无端的烦躁起来。 「妈~,我是好意吔!」 「好意的话就别再跟洪士关交往。」忆如恨恨地说。 「他惹到妳了?他没再去『黄色向日葵』喔,每天忙得要命哪有空再去当小弟?如果是他惹妳不高兴,那我替他向妳赔罪,对不起!」婕妤居然正经地向忆如鞠躬。 「妳怎么老反对我和他交往?我觉得他没有什么不好,难道妳知道些什么事吗?」婕妤的眉头深锁了起来。 「我说过了,他不适合妳。」 「就因为他年纪比我大?拜托!这个理由太不成理由了。年纪不是问题,妳跟爸爸十六岁就结婚,也没什么问题啊。」 「呸!妳以为我喜欢那么早嫁人啊?原因跟理由就是妳!」忆如突然伸出手指向婕妤,指尖好像带着雷电,猛猛地轰向婕妤。 「又不是我叫妳跟爸爸上床的,妳不该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女孩冷冷的说,「如果妳是因为我和洪士关的事情在烦恼,我劝妳省省力气,」婕妤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一个字一字地说:「我可能会跟他结婚。」 忆如吐了一口气,嘴巴不知说些什么字。 「哼!妳是羡慕还是嫉妒?」 《人性系列之25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婕妤要把话题引开,再谈下去说不定洪士关就叫她回去当大小姐,她向洪士关说小徐也在打工。洪士关没有回她的话。他还是看着远方说:「我养的那条狗是乳白有点淡黄色,它常跟着我四处旅行。」 女孩对狗一点兴趣都没有,谈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但感伤并且无助于情感的加温,她说好热!回去吧! 洪士关转身离开美丽的夜景,发动时子时他问婕妤小徐在哪里打工。 「一间成衣工厂,里面有设计部门,帮设计师打打杂,」她又补充一句:「我们两个都对服装设计有兴趣。」 「妳怎么不跟小徐一起去服装工厂打工?可以学不少东西。」 「在你的公司也能学不少,最起码爱尔兰咖啡可以泡的很好。」 洪士关笑了笑,他专心的开车并且打开音响听着轻音乐。 八月初,小徐的父亲突然打电话给婕妤,他问婕妤小徐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哎!我们都在打工,所以星期六才会见面,她怎么了?」 「两天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星期三她说要出去走走,我以为只是随便到哪里玩了,结果那晚就没回来,」徐爸爸停了一下说:「我以为她跟妳出去了。」 「没有,这个暑假我们不出去玩,我们约好一起打工的。」 「妳们在同一间公司上班吗?」 「没有......」婕妤警觉地住了口,小徐说过他父母亲对洪士关的印象不好,她回答说在不同的地方打工。 「看到她的时候请她打个电话回家,今晚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 「我不知道她去哪里。」婕妤突然灵机一动问:「管汉杰知不知道?」 「他跟义诊队到乡下去了。」 婕妤「喔」了一声,她想或许小徐跟管汉杰出去玩了,但她没有把这个想法讲出来,一来她不想坏了小徐的好事(古板的教授可能无法接受「过夜」的事),二来如果小徐真的跟管汉杰拍拖上了,对于洪士关她就少了一个对手,婕妤没忘记小徐跟洪士关是旧识,她对于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晚上小徐就打电话给婕妤了,小徐的语气很愉快,她说:「我爸吵到妳了吧!对不起喔!」 「妳去哪里了?」 「清境农场。」 「跟管汉杰吗?」 「呸!妳想到哪里去了?他跟义诊队到乡下去,哪有空理我这个不长进的人?」 「妳跟谁去?」 「自己去,为什么一定要跟谁去?」 「为什么不找我?」婕妤有点动怒。 「嘿!妳能请假吗?」 「可以利用假日啊!」 「假日哪订得到房间?」 「不早说,洪士关昨天去新加坡,他不在我为谁倒茶水?这两天大家都轻松得很,只有外勤的还在忙。」 「老板不在全公司都放假啊?」 「没有,客人都和洪士关谈,洪士关要去新加坡是上个月就定的,所以他这几天没有约客人。玩得愉快吗?」 「也还好啦!当两三天的烂人也挺舒服的。」 「他们没生气?」 「是有一点,但我说花的是我自己赚的钱,他们也就没说什么了,告诉妳喔!我明年也可能再打工,存够了钱就到法国学设计,看看是他们有出息还是我有出息。」听小徐的语气她好像快活的不得了。 「恭喜妳了,找到自己的目标。」婕妤突然觉得她跟小徐好像有些距离,这是以往所没有的,难道一趟清境之旅就可以让小徐找到目标,那么她是不是也该到那个地方去走一走呢? 「哎!妳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一次,看我能不能像妳一样找到人生的目标。」 「说人生的目标太沉重,我们九月一日去吧,我打工这里八月三十一日截止,九月七日开学,所以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那个时候说不定房租会比较便宜。」 小徐打算去留学,她自己呢?再学服装设计是不错的主意,可是洪士关会不会就此跟她说byebye?洪士关说的很清楚,他会很仔细地挑终身伴侣,会不会有人跃居到她的上面?就现实状况而言她是应该让自己的学历更上一层楼,现在的博士满街跑,她的技术学院就逊色多了。 (可是当个家庭主妇不须要什么学历吧!) 婕妤希望下星期三能打听出洪士关理想的伴侣条件是什么?她要以洪士关的条件做为选择前途的依归。 忆如比婕妤早回到家,这是少有的事,她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婕妤不曾看到忆如有困惑的时候,忆如呆呆在坐着,右手食指无意识的抚着头发。 「咦?妳什么时候把头发弄直了。」婕妤此时发觉忆如并不像往昔一样有着卷卷的长发。 「前些日子。」忆如的语调平板。 「发生什么事了吗?」婕妤看着忆如的表情有些不安。 「没--事。」 婕妤认为忆如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真的?」 「有事妳也帮不上忙。」 「说不定哟,我在洪士关那里学了不少。」 「打一个月的工能学到什么?倒个茶水能学什么?」忆如无端的烦躁起来。 「妈~,我是好意吔!」 「好意的话就别再跟洪士关交往。」忆如恨恨地说。 「他惹到妳了?他没再去『黄色向日葵』喔,每天忙得要命哪有空再去当小弟?如果是他惹妳不高兴,那我替他向妳赔罪,对不起!」婕妤居然正经地向忆如鞠躬。 「妳怎么老反对我和他交往?我觉得他没有什么不好,难道妳知道些什么事吗?」婕妤的眉头深锁了起来。 「我说过了,他不适合妳。」 「就因为他年纪比我大?拜托!这个理由太不成理由了。年纪不是问题,妳跟爸爸十六岁就结婚,也没什么问题啊。」 「呸!妳以为我喜欢那么早嫁人啊?原因跟理由就是妳!」忆如突然伸出手指向婕妤,指尖好像带着雷电,猛猛地轰向婕妤。 「又不是我叫妳跟爸爸上床的,妳不该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女孩冷冷的说,「如果妳是因为我和洪士关的事情在烦恼,我劝妳省省力气,」婕妤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一个字一字地说:「我可能会跟他结婚。」 忆如吐了一口气,嘴巴不知说些什么字。 「哼!妳是羡慕还是嫉妒?」 《人性系列之26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忆如不知道莉莉花了多久时间以及用何种方式让婕妤不再哭闹,她们回家时婕妤的养乐多刚好喝完而电视影集也打上剧终两个字。 感情这东西没有一定的公式,付出和所得也没有一定的比例公式,运气好的人成正比或是倍数的成长,运气差的人则呈反比或是不规则的比例,亲情也是一样,只是亲情的比例是正比多于反比,倍数回馈多于不规则反比。忆如在婕妤身上耗费的时间不会比她看电视或聊天来得多。 忆如手上的数据是「探索古文明」的教学课程,她想去上这类的课程,上完课之后她所谈的就不是只有精油或某种植物萃取液的功效。 兴趣是培养的! 忆如常听到这句话,因为常听到,所以我们不该怀疑它的可信度。 她以消去法决定学习课程,书法是修身养性,她目前不需要它,绘画需要花时间,这个也不列入考虑范围;天文探索则是太深奥,要培养出兴趣好像不大可能,古文明是现在当红话题,所以它就雀屏中选了。 「探索古文明」两个月一期,每期的学费是两千两百元,教授课程的老师有一长串的资历,包括研究英国的巨石阵、麦田圈、金字塔和印加文明;老师也曾到喜玛拉雅山的山脚下拜访年老的瑜珈行者。 老师的行脚跨越几大洲,向他学习等于卧游寰宇,她的知识就不再局限于精油、能量水的世界。 忆如也挑了社教馆的「唐诗」课程,如果能够「出口成诗」,那么她就不会被定位在高职一年级的程度。她不记得谁曾说过,高职一年级的程度和国中毕业是相同的。 她想起来了,这是伟成的姑姑说的,伟成的妈妈说这样说忆如也就是鄙夷到许伟成。 这些都是记忆里的事情,陈年往事就让它封存在记忆里并且永远不要去打开它;它就等于不存在。 教唐诗的老师是位高中退休的国文老师,她把长长的头发用各色棉布条束起来后打个蝴蝶结,蝴蝶结的颜色配合老师的唐装,唐装类似改良过的旗袍,有时是深蓝色滚着粉红边的棉布连身洋装,有时是浅色上衣有着宽大扇袖,下面搭着宽宽的农夫裤或是飘逸的长裙;她的穿著自成一种具有文学素养的格调。 忆如没想过简单的棉布衣也能表现出高雅的气质。独树一格比普罗大众更能吸引人。忆如想到了所谓的民族风,她也要改变她的格调,不过她的民族风一定要不同于蓝太太。 忆如站在婕妤的卧室外向她说:「从这个星期起我每个礼拜三晚上要上古文明的课,礼拜五晚上要上唐诗的课,回到家大约十点。」 「知道了。」婕妤没有打开·房门,她有些纳闷,妈妈怎么会想要学这些东西?莫非她知道自己「偷偷地」在学英文? (管他的!学些东西也好,免得老说些精油、能量水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听起来像骗人的玩意儿。) 婕妤庆幸没把收音机开得太大声,否则忆如又会问她:「妳在干什么?」 忆如很专心地听老师上课,睽违二十年后再当学生也很新鲜,她在讲义旁边记下老师的话,回家之后洗完澡还会把讲义拿出来看一遍。 老师先讲印度的瑜珈行者,授课中老师拿些他珍藏的照片给学生看,照片中的瑜珈行者身材瘦削,脸上充满无法言喻的安详与宁静。他说古文明的探索永无止境,要修习这门课首先要有平静的心和缓慢的生活态度。 「探索不是一蹴可及,心情的平静才能探索,各位若是有心研究一定要自己研读相关书籍,如果抱持着听故事般的态度来这里上课,你所得到的将不会比电视采访记者多,若是研究到某个阶段或许可以考虑到当地探索。因为我们需要宁静的心,所以我向大家介绍一本目前颇为流行的书,书中有谈到如何让自己学习平静。」 他说完话后在黑板写了: 书名和尚卖了法拉利 出版者天下远见 ISBN978-986-417-877-3 老师接着说,里面最受用的一句话是「速活早死」,与其要忙忙碌碌的过每一天不如静下心来探索古人的智能。 课堂上的同学马上记了下来,忆如也不例外,前面几行她是懂的,可是什么叫ISBN?她看看左右的同学,好像没有人对这几个英文字有问题,忆如等到下课后同学都走了才去问老师什么是ISBN? 「ISBN是书籍的统一编号,就像我们的身份证字号,每一本书都有一个号码,全世界的书都有ISBN的编号,如果妳在书店找不到这本书,妳拿这个号码请服务员帮妳找就一定找得到,如果妳是在网络购买,有了这个号码买的书就不会出错。」 老师并没有说妳连这个也不懂?他是很有兴趣地向忆如说:「怎么会想来上这种课?全班妳是最年轻的。」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忆如不敢回答说是因为兴趣,因为她完全一窍不通,可是除了兴趣外还有什么可以当成答案的呢? 「流行是吧?现在很流行这个。」老师替她说了,忆如笑了笑,老师说了算! 现在流行的不只是古文明的探索,现在也流行瑜珈,忆如也去学瑜珈,瑜珈的课程包括冥想,千年的传承至今仍是文明的一部份。忆如好像有一丝丝的了解什么叫「速活早死」,她归纳出一个重点,速活只会加深皱纹,皱纹多了就是年老了,年纪大就真的离死不远,她才三十六岁,离进棺材的距离还很远,远到她看不见,伟成是自讨苦吃,莫名其妙的提早为自己买棺材。 学瑜珈的事忆如没有告诉婕妤,她去报名的时候接到婕妤的简讯,她说要跟小徐去逛街。那天过了之后忆如就忘了告诉婕妤,等她想起来时婕妤不在家。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何必像三岁小孩般的报备。忆如这么想,此时她又不由主的想到她二十岁时婕妤已经要上幼儿园了。 人的改变总在剎那间,忆如渐渐地不再以「靛钻」为生活目标,搜寻有关老师上课内容的书成为她重要的工作,她也学习「慢活晚死」,放慢走路的速度、每天固定做一个小时的瑜珈,反正一切都改为慢速进行。 直到有一天,她想起好久没跟婕妤谈话;哲人的生活态度是宽恕,唐诗的课程好像也有这么一句: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忆如走到婕妤的房门口,轻轻地喊着:「婕妤?」 房内没有声音。 《人性系列之27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忆如再度轻轻地喊:「婕妤?」 这次忆如感觉室内是没有人的,她轻轻地打开·房门,婕妤确实不在。 「这么晚了。」忆如小声嘟嚷着。 她回自己的房间,没有把房门关上,如果婕妤回来她会听到开门声,忆如把眼光放回『古文明之旅』,这本书她才刚看几页,她试着把精神专注在书本上,电子钟的灯闪着22:52,一过十一点她就会打电话给婕妤提醒她该回家了。 很快地红色数字变成23:00,忆如打了电话。 「喂!」婕妤的声音很快地传过来,她的声音带着睡意。 「妳在哪里?这么晚了该回家了。」忆如温柔的说。 「我在峇里岛,后天才回去。」婕妤以困倦的声音说。 这句话像巨石阵突然倒塌的震撼「轰」的一声震开忆如的脑袋。 「峇里岛?妳怎么会去那里?」温柔的声音不见了。 「就想来玩啊!」 「跟小徐一起去的吗?妳们两个......」 婕妤打断她的话说:「我跟洪士关来的。」 一时之间忆如的眼前有许多五光十色的烟火,烟火夹带巨大的爆炸声。 「要死了妳!」许久之后忆如才迸出这几个字。 「韦小姐,别咀咒我,我已经快二十一岁了,比妳十六岁来得好。」 「妳喝酒了是不是?」 「嗯!血腥玛丽,很好喝,辣辣的、咸咸的。」 忆如用力地切断手机,她拨起另一个号码,同样的话:要死了你! 对方平静地说了些话,忆如缓缓地挂断电话,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忆如把手机放在化妆台,默默地上瑜珈垫,她坐在中间,心中念着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婕妤买了一块粉红色上有栀子花的沙龙回来给忆如,忆如拆都没拆地丢在一旁,她绷着脸说:「妳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什么意思?」 「妳为什么要当着洪士关的面笑我说十六岁就嫁人。」 「我没有笑妳,我说的是实话。」 「什么话不说偏说这个,妳是哪壸不开提哪壸是不是?」 「不要藉题发挥嘛,洪士关那天也说了,他有选择权,他选了我而不是选妳也不是选小徐。」 「呸!小徐算哪门子的货色?一脸小媳妇的样子。」 「哎!妳不要批评我的朋友,小徐退出去了,她老爸要她跟管汉杰拍拖。妈!妳也想想自己嘛!三十六岁,不!三十七岁的女人要跟二十八岁的男人在一起,妳打算上电视新闻吗?」 「现在是怎样?我变成仇敌了吗?」 「没有,妳是我年轻的妈妈,人家挑女朋友都嘛要挑年轻的。」婕妤拉拉身上的衣服,忆如发觉她穿了件桃红色有着金色图案的沙龙。她怔怔地看着女儿把行李提回房间。 婕妤的话像尖锐的刀刺中忆如的要害,她的五脏六腑全被捅了一刀,十六岁结婚!挑年轻的女孩!忆如从不认为她老,而这些话是由她的女儿说出口的!忆如当下决定明天把钱要回来,她要退出【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 忆如照常上她的课。 婕妤也照常上她的课。 婕妤找了一天向忆如说她要搬出去住。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两人不适合住在一起。」 「这是什么理由?妳是想搬去跟洪士关住。」 「哼!我才没那么笨,搬去跟他住吃亏的是我。」 「妳要去住哪里?」忆如吐了一口气后才问婕妤。 「租个小套房吧!」 「真搞不懂妳,有什么理由要让妳搬家?」 「这是我的自由,我已经成年了,也尽了告知的义务。」婕妤的态度很坚决,并且让忆如无法反驳,婕妤不靠忆如生活,所以忆如不能以中断生活费为由否定婕妤的「告知」。 「我会回来的,一个星期或十天会回来住几天。」 忆如双手抱胸,紧紧地抿住嘴巴。 婕妤传了简讯给忆如,上面写着她的住址,后面加了一句:如果要来请事先告知。 鸟儿飞了,巢穴空了。四十多坪的房子只剩忆如一个人住。忆如打电话给婕妤,平静地告诉她每个星期六的晚上还是要回奶奶家吃饭。 「这个规矩要实行到什么时候?」 「到妳结婚。」 「妈!妳变得很奇怪。」 「没有,我现在学瑜珈,所以比较能控制情绪。」 「哈!真的变了,不是我以前的那个妈妈了。」婕妤笑着说。 「妈妈也有分以前跟现在?」 「当然!以前的妈妈......算了,不要说了,免得妳又要口出秽言。」 口出秽言?能让她口出秽言的只有十六岁当小妈妈这件事。 没说出口的事会经过另一种方式表达,不愉快的记忆永远不愉快,除非有瑜珈行者的素养和修持。 忆如把家里做了全新的翻修,玄关的柜子改成橄榄色,上面放了一个一尺高的木雕托钵僧,黑色沙发换成猩红色,桌子变成太极的图案,地毯是蔓藤及百合、大理花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花所构成的。 原来靠墙的柜子是黑色,里面像杂货铺一样的摆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流行杂志、7-11送的卡片、手机的空盒、伟成的汽车模型。现在换成咖啡色书柜,书籍只占了书柜的十分之一,或许有一天会被填满。 忆如的房间改成原木地板,QueenSize的双人床换为桧木单人床,弹簧床垫则被人体工学垫取代,她也在房间加了一个有玻璃的柜子以摆放她的产品,左下方最后一格放了忆如新买的线香,有绿茶香味、白檀香味。也有混合沈香和百合香味的,灵修和生活同样重要。矮几上多了一个香座和一个精致的打火机。 人生苦短,总是要为生命的课题做些功课。 《人性系列之28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忆如把衣柜清空,看来颇为流行的衣服全一股脑儿地被她装到箱子里面,送人或是丢到旧衣回收箱都可以,衣柜有个珠宝盒,忆如拿起来看了最后一眼就把它放到银行的保管箱里,钻石、宝石的价值不菲,但她知道不会再戴上它。 衣柜的衣服换成各种颜色的丝、麻、绵质衣服和长裙,也有各种款示的披挂,放珠宝盒的地方则摆着琥珀、玳瑁、蜜腊和一些不甚贵重的宝石制成的耳环及项链,这是忆如的民族风。 衣服装饰不一定要贵重,人要衣装的定义是让自己在人群中显得突出,换句话说只要让人注目就是衣着的重点;那个教唐诗的老师有时就是一件中国风的上衣配上一件杨柳裙,简简单单,十分好看。 玄关柜子里属于忆如的鞋子也都换成帆布鞋,换置新衣新鞋的费用抵不上以往忆如一天的行头,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名牌的东西。 婕妤的套房附有家具,她把衣服和课本、CD拿过来就算搬家了。她应该没有非搬家的理由,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想试试一个人住的感觉,不过这种解释也牵强了些,她有极大的生活空间,忆如没有干涉她的生活起居,她大概也说不出为何搬出来住的理由吧! 星期六晚上,婕妤在「纵横天下」的大厅坐着,忆如先看到了她。 「妳怎么不上去?」忆如走到婕妤的面前问她。 婕妤看着忆如,她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 「妳怎么了?」婕妤反问她。 「我没怎样啊,刚从客户那里回来。」 「我是说妳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婕妤打量着忆如,忆如穿一件麻制白色素面、圆领七分袖上衣,和一件黑色、有血红唐菖蒲的裙子,耳朵戴着一对大圆形银制耳环,中间有颗大大的红玉髓,脚上穿著一双暗红色平底帆布鞋。 婕妤拉着忆如的编织提袋说:「妳吃错药了吗?」 「我没吃药,我改走民族风风格。」 「不好看,样子好老,跟妳不搭调。」 「别批评我好不好?妳怎么不上去?」 「妈,不要跟奶奶说我搬出去住。」 「我不会说的。」 婕妤发觉忆如也嚼起口香糖来了。「哎!妳这样真的不好看。」婕妤拉着忆如的裙子说,她看了一下问:「这是什么花?」 「血红唐菖蒲。」 「有什么意义吗?」 「就是图案而已,没什么意义。」 「哎!真的跟妳很不搭吔!换种穿法好不好?」 「不好。」 (对于我,妳没有任何一件事觉得搭调的。) 6 婕妤和洪士关约会的次数变多了,有时洪士关会到婕妤的套房但绝不会在她那里过夜,洪士关说他睡不惯别人的床。 「骗人,去峇里岛或出差的时候怎么说?」 「那是不得已的情况。」 「习惯了就不会是不得已。」 「我有理由要习惯它吗?」 「喂!你怎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我不习惯侍候大小姐。」洪士关平静的说。 「哟!你的习惯还真多。你跟我妈的事怎么样了?」 「她坚持退股,可是我现在没法让她退。」 「别理她,她不缺钱,她要退股的理由只是因为我跟你去了峇里岛。」 「是这样子吗?」洪士关若有所思,婕妤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语或是回答她的话,为了帮洪士关出主意,婕妤还是重复刚才的话:别理她,她不缺钱! 「那她缺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看她什么都不缺,手头有钱,也有工作,还有一票朋友,最近又参加古文明的课程,学了瑜珈也学唐诗,你看她会缺什么?」 「她缺的是『关心』。」 婕妤仰起头注视洪士关好一会儿才说:「我们一向这样过日子的。从我小时候就这样,我们各过各的,爸爸玩他的赛车,妈妈做她的直销,大伯看着爷爷的公司,我们都过得不错,妈妈也没埋怨过爸爸不关心她。」 「那妳怎么长大的?」 「全家人还有菲佣把我带大的。现在大伯的孩子也是爷爷奶奶还有菲佣在带,菲佣换人了,现在这个叫可娜。」 洪士关坐在旋转椅上没什么意识地转动着,他的眼睛定在一件睡衣上:「妳有室友?」 「没有。」婕妤顺着洪士关的眼光看过去,「那是小徐的睡衣,她有时会住我这里。」 「我怎么没踫过她?」 「她要是看管汉杰烦了就到我这里住。」 「那个医学院的学生吗?」 「你也知道?」婕妤的语气有些不高兴,显然想着小徐是否再度背叛她。 「他父亲在餐厅说的。」 「非要把你们比下去不可。」 「话也不是这么说,有些事就把它当成闲聊。」 婕妤识相地闭嘴。对谈像下棋一样,稍有不慎就会成为输家。有时输的不好看也会失去棋友。洪士关是婕妤唯一不想输掉的人。 「管汉杰今年就要实习了。」 「嗯!实习一年然后考执照。」婕妤漫不经心的响应。 「妳们有执照吗?」 「呃!可以考乙级执照吧!」婕妤并不十分确定,她好像、曾经听过学姐谈过执照的问题,但她没有去了解和研究。 「若是有执照要申请外国的学校会方便些。」 「你要我去外国读书?」 「我没要你做什么事,我们的行业不一样。」 两人就此沉默,门外传来高跟鞋和开门的声音。 「隔壁室友回来了,她在银行上班,考了两年才考上。」婕妤不知道为何会提到完全无关的隔壁室友,但她说完话就知道了,她是借着说话的机会好好地看着洪士关。他的脸形略长,因为常运动所以看起来结实,他没有一般上班族苍白的脸色和松垮的身材,他永远穿干净的鞋子和三件头的西装。 「我要走了,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有空回去看看妳妈。」 「什么事?」婕妤很快地脱口而出但也很快地笑着说:「当我没问。」 室内安静了,婕妤想着洪士关的话,他似乎希望她去考执照。 《人性系列之29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考执照是件麻烦事,要读额外的书,要留意考试日期,而她为了什么去考执照?洪士关吗?如果这张执照可以换来某种承诺或誓约她愿意去下功夫,如果是因为大家都考而自己也跟着去考,执照就没有意义了。 婕妤发了一下呆,然后打电话给小徐,朋友是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的好方法,小徐的电话关了机,她改打家里的电话给她,她哥哥说她出去了就把电话给挂了。 -无聊! -去诚品!太远了,坐出租车到诚品时也不想逛了。 拿起电视遥控器,频道一个接一个的切换。 -还是无聊。 -泡澡吧! 在满满的浴缸里加了几滴看都没看的精油,婕妤把身体浸到里面,水的高度正好在脖子那里,精油的味道跑进鼻孔,她闭着眼睛,直到瞌睡虫入侵她的身体。她爬出浴缸,穿上睡衣,点上名字叫做一夜好眠的精油,打开香草水晶的CD,没什么心得地躺到床上。 她穿的或许是白色新娘服,也有可能是妈妈那种调调的民族风,亚麻色的衣服,这个地方她不认识,心中一会儿安详一会儿恐惧,然后她就醒了。 打开手机,时间显示02:22,她不去想刚才的梦,她知道这个叫失眠,她没有失眠过,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失眠」这件事。空间就这么七坪大,比她十九楼的卧室小很多,她不想喝饮料,也不想看电视,CD的数字停在12,她起来关了它,决定专心地看HBO,看到她想睡觉。 隔天她向小徐抱怨,抱怨她为什么关了手机?抱怨她哥哥接电话的态度,小徐说哥哥一向如此,但是接到的电话若是爸妈的同事打来的,他就变得亲切且多事,会问对方要不要留言、要不要回拨。 「真现实,妳昨天为什么关机?」 「出去走一走,不想接电话。」 「怎么不找我?以前我们都一起去逛街的。妳一搬回家就忘了我,跟妳哥哥一样现实。」 「昨天妳不是跟洪士关有约?」 「七早八早就说有事要办。」 「看看电视、听个CD就好啦。」 「我昨天第一次失眠。」 「嗯?」小徐好像不大了解婕妤的话。 「失眠,我看HBO看到早上。」 「为什么事失眠?」 「不知道,不但失眠还作怪梦。妳昨天去哪里逛?」 「诚品,只是随便走走。」 「跟管汉杰一起去吗?」 「不是。」 「另外有同伴啊?是谁?」 小徐笑着把脸转向她说:「现在是逼供还是身家调查?」 「随口问问嘛!跟谁去的?」 「很久以前的朋友,突然来了电话,我不好拒绝人家。」 「妳知道我做什么梦吗?那个梦好可怕,我一下子穿著白纱礼服,一下子穿著白衣白裙,就是那种亚麻衣服。」 「民族风,现在很流行。」 「我妈也改穿那个样子,看起来说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那是妳看不习惯,不是妳妈穿起来奇怪。」 「真不晓得她怎么会突然改穿成那样。」 「妳不是说她在学古文明和瑜珈吗?他们的风格就是那样。」 经过小徐的说明她才恍然大悟地说了一声:「难怪!」 婕妤约小徐晚上去看电影,小徐说她要读书。 「要考研究所?」 小徐摇摇头说她想出国念书。 婕妤怅然若失,她觉得小徐可能会跟她渐行渐远,小徐说她得让成绩漂亮一点才申请得到学校。人各有志,婕妤不能为了自己需要同伴而要求小徐放弃她的计划。婕妤不会想出国念书,因为离开这里等于离开洪士关,她似乎无可救药的迷恋洪士关,虽然感情的进展不如婕妤的预期,但婕妤并不灰心,洪士关每周固定跟她约会,这表示她是在洪士关的名单之内(或许是唯一的人)。 忆如的客户对忆如风格的改变大表惊奇,她们表示忆如这样的穿著更有女人风味,不像以往给人一种女强人的感觉。 「我现在上古文明的课。」 「那是什么东西?」听到的人几乎都反射性的问这句话。 「探索古文明,如印度瑜珈行者、美洲和印加古文明。」 「真厉害!那需要很大的耐心和时间。课程内容是什么?」 「老师给我们看些照片,说明它的历史,还有介绍哪些城市是探索古文明的入口,他也会介绍该读哪些书或从哪里能获得更多的数据。」 「妳真好学。」 「我的教育程度不高嘛。」忆如现在敢说这句话,以前人家问她是哪里毕业的,她都是以「名不见经传的学校」一语带过。奇怪的是当她敢说出自己学历不高后却没有人再追问她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婕妤打电话给忆如说要搬回去。 「好啊!」忆如只说了短短的两个字,她没问婕妤是什么原因让她想搬回来。 「问都不问原因,她也不关心我嘛!」婕妤小声地嘟嚷着。 (洪士关要我关心她,她也得关心我啊!) 「妳可不可以来载我。」 「好啊!什么时间?」 「就星期六吧,星期六不用上课。」 「早上好吗?下午我有事。」 (奇怪了!妈妈真的变了,以前她会直接说早上去,现在居然会问我时间上好不好!)婕妤实在纳闷,「古文明」、「唐诗」、「瑜珈」真的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改变一个人? 「那就星期五晚上,下午也可以。」 「我下午过去好了,大概三四点可以吗?」 「妈!妳真的变好多吔!不过我喜欢妳这样。」 忆如在车上向婕妤说家里有些改变。婕妤一进家门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还可以吧?」忆如笑笑地问。 婕妤以迷惘的眼神看着忆如,眼前的忆如一点都不像她妈妈,眼前的妈妈变得好陌生,这种陌生更拉远两人的距离;她怯怯地问:「我可以四处看看吗?」 「为什么不行?这里是妳家,妳的卧室我没有动它。」 婕妤再次盯着忆如看,忆如穿件墨绿色棉衣,衣服上还是有着不知名的花,下面是件黑色杨柳裙,脖子上有条浅橘色的麻布巾。婕妤突然想起那个梦,梦中她的穿著是忆如的风格,是她永远不会想要穿的样子。 《人性系列之30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婕妤有各种牌子的牛仔裤和时下流行的长版绵T、娃娃装,就是没有那种吉普赛风味的衣服,她私下认为那种穿著像流浪汉。莫非妈妈有颗流浪的心? 「我进去妳房间啰!」 忆如笑笑地摆个手势,婕妤进去好一会儿才出来,她向忆如说:「妳不再点精油啦?」 「我换成线香。」忆如摇着头回答婕妤。 「难怪味道不一样。妳喜欢这种味道?」 「渐渐喜欢了。」 「妳不觉得线香让人有阴沈的感觉。」 「不会啊!很适合冥想。」忆如眨着眼说,她的眼睛闪动着光彩。 「我不喜欢。」婕妤耸着肩说。 「客厅闻不到。」忆如改变话题。 「我要去收拾东西了,家里有什么吃的?」 「水果、优格、泡面、黑麦饼干。」 「黑麦饼干是啥东西?」 「百分之百黑麦做的,据说可以预防乳癌,算是比较粗糙的饼干。」 「这跟瑜珈有关吗?」 「没关系吧!客人说是养生食品,我就买来吃了。」 「那一定不好吃,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不好吃所以冠上『养生』两个字,这样『不好吃』的口感就会被『养生』取代而降低不好吃的心理意识。」 忆如的眼光很复杂,包含了疑惑、恼怒和试着宽容,「就只有这些东西。」忆如移开焦距,成长有那么困难吗?还是女孩向来就以否定她为乐?俩人之间彷佛不存在亲属关系,如果不存在亲属关系,那么她们又是以哪一种名义相存于这间屋子里面? 人不可能无怨无尤、无悔无恨,只不过怨尤悔恨少过于不怨尤悔恨,这并不代表怨尤悔恨会消失,它会隐藏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或许是日记本,或许是心中,也有可能是行动;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付诸行动,吵架、漫骂、体罚,还有许多想不起的名目。 「哎!帮我去买个大亨堡好不好?我要整理东西。」 「要什么酱料?」 「芥末、酸黄瓜、蕃茄酱。」 忆如转身出了门。 「妳什么时候可以升靛钻?」 「不知道,那不太重要了,不升靛钻日子也过得去。」 「妳变得阴阳怪气。」婕妤双脚放在沙发上吃下最后一口大亨堡,无视于酱汁滴在沙发上,她用手拂了一下,酱汁变成沙发的一部分。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同,我的客户倒是称赞我的改变。」 「应酬性的话不该相信,妳该听我的意见,回复成妳原来的样子,别忘了我是学服装设计,如果我是老师,我会给妳三十五分。」 「为什么是三十五分?」 「同情分,代表妳还穿著衣服而不是**走在大街上。」 「妳够了没有?非得要把我批评的一文不值吗?」 「随妳,我的眼光可是经过洪士关认同的,那件事妳该没有忘记吧?」婕妤高傲、挑衅地说;没人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或许只是自认为慧眼独具。 老师教了《锦瑟》这首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老师说锦瑟的弦柱代表想起以往的年华,我的一生就好像庄周梦着蝴蝶如真似幻,我想留住青春,于是化身蝴蝶想要留住青春,然而青春还是离我远去;回忆悲伤的往事不禁怆然泪下,眼泪在沧海明月下是珠光还是泪影呢?情感只能成为回忆,只是当时的我为什么茫然地走错路呢? 忆如在公园坐了一阵,《锦瑟》是预言诗吗?为什么在一千多年前就能写出她的心境?还是每个人都是这首诗的翻板?公园有小朋友在溜滑梯、爬杆子,有菲佣推着神智不是很清楚的老人出来,老人三五成群的坐在轮椅上,菲佣也是三五成群,她们在聊天,老人呆滞地坐着。 (他们也会『望帝春心托杜鹃』吗?还是连文字都忘了?) 忆如的机响起来了,林小姐要问她有关大马士革玫瑰纯露的功用,忆如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背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跳开《锦瑟》走入的是现实的年代,公司说忆如的业绩持平,它的意思是忆如表现平平,若不多加努力靛钻将遥不可及。她已经给自己目标了。 打开【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的大门,里面仍是贯有的朝气和忙碌景象,郝小姐看到忆如进来马上走过来向她说:「洪先生有客人,您要不要到他的办公室坐一下。」 郝小姐在前面引路,忆如相信洪士关看到她了。郝小姐问她:「照旧吗?」忆如点点头。 很少人擅长于等待,更少的人对『等待』存有耐心,我们都不是具有高度修养的人士。以往,忆如踩着高跟鞋在办公室内走来走去,这是她等待的方式。今天,没有高跟鞋的声音,也没有香水的味道,洪士关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郝小姐好奇地向里头看了一下,韦小姐好像在看文件。郝小姐摊了一下手向同事说John可能祸事临头了,她说韦小姐看起来「相当严肃」,她判断韦小姐可能投资失利,否则她不会没擦香水就来这里。她还加了一句:「连衣服都变了样。」 洪士关送走客人后把文件丢给郝小姐,他要她建档并扫描文件后把正本拿给他,随后他就走向办公室并把门关了起来。 洪士关为自己煮了一壸黑咖啡。 「你咖啡喝太多了。」 「这是我的生活习惯。」 然后他们沉默地喝着黑咖啡和锡兰茶。 「说个日子吧!」忆如先打破沉默。 「妳可以不必这么急。」 「我要做生涯规划。」 「好主意,人就是要这样的活。」 「所以,什么时候?」 「Honey,妳不应该会急着用这笔钱的。」 「钱是我的,公司章程里也写着自营业日起半年之后股东才能退股,已经过了半年,所以我可以退股。」 「这样我不好干活。」洪士关移了座位,他挨着忆如坐,忆如也移了一下,她说:「你不好干活我也不好规划,这是相对的。」 「我知道妳不急于用这笔钱,不是吗?」洪士关伸出他的右手,在他还没搭到忆如肩上时忆如就轻轻地拨开它。 「什么事惹妳不高兴?」洪士关镇静地恢复绅士风度。 「我曾给你机会选择,你也确实做了选择,所以我是按照规矩来,我是执行我们的约定。」 洪士关抱着双臂想了一下说:「这样好不好?半年后再拆股。」 「可以,但你要先开支票给我。」 「这么不信任我?」 「无关信任,有关预算。」忆如喝下最后一口锡兰茶。 洪士关想了半分钟后说:「要怎么开?」 「本金就好。」 《人性系列之31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洪士关稍微愣了一下。忆如说赚不赚钱都是洪士关在决定,有时候光看外表是无法评估整体的财务状况,所以她只拿回本金,若是有盈余,也是该洪士关所有,「你付出的最多,所以得到的也该是最多。」 忆如站了起来,她等着拿支票,支票到她的手上后她向洪士关说:「我要马上存到银行。请你不要跟婕妤提这件事,这是我们两人共同的决定,和第三者没有关系。」 忆如走出【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的大门,她的身后有股奇特的味道,谁都可以肯定那不是香水的味道。 洪士关拉开大门朝忆如的身后说:「下星期二晚上一道吃饭好吗?」 「星期二晚上我要上『夜行动物』的课。」她没有回头,按了电梯的上下键,专心地看着上升的数字。 婕妤每个星期带洪士关回家一次,洪士关来的大部分时间忆如都去上课,忆如回家看到玄关有小牛皮的鞋子会到婕妤的房门口说声:「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在婕妤听起来有些距离,显然忆如没有靠婕妤的房间太近,婕妤指了指房门说:「她变得阴阳怪气的,连我都觉得有些可怕,你叫我要关心她,她的样子让人不知从哪里关心起。」 「没有安全感。」 「什么叫没有安全感?楼下有高质量的守卫,出门开着车子,晚上十点以前回来,拜托!没有人会动她的主意。」 「不是身体上的安全感,是心理上的安全感。」 「哈!没有钱才会没有安全感,她的安全感太多了,我一个月只有三万五的安全感,她至少有我的五倍。」 「是这样子的吗?我想妳可能高估她了。」 「真的吗?不会吧!」婕妤紧张的问,她想了想说:「不可能,她不玩股票之类的东西,以前呢,她的钱是买衣服首饰,现在她穿那种风格的衣服,钱至少省了一半以上。」随后她突然想起地问洪士关:「她去跟你要钱啦?」 「也不能说要钱啦,她本来就有退股的权利。」 「会赚钱的公司为什么要退股?要是我才不会做这种傻事,让闲钱滚钱有什么不好?我妈有没有说钱要做什么?」 「她说要做生涯规划。」 婕妤哈哈大笑,她说新名词忆如永远都会学到。 「别跟妳妈提到这件事,她说不要让妳知道的。」 「我知道有什么关系?她管她的钱,我管我的钱,我们的钱并没有交叉在一起。」 洪士关认真的听着,他的表情让婕妤禁不住问他:「你们中间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即使有问题也是过去了。」 「过去有什么问题?」婕妤闪着好奇的眼光。 「没什么,她要我做选择。」 「在我跟她?」 洪士关笑而不答。 这会儿换婕妤生气了,原来会背叛的不只是朋友。 7 忆如书柜的书愈来愈多,她的笔记也一本一本地被排在书柜里。这个月她终于升到靛钻,不过对于这个升级她并没有多大的喜悦感,依照往例,她必须请婕妤吃个饭,婕妤说该停止这种愚蠢、无聊式的应酬。 「这怎么会是应酬呢?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吃饭代表什么?联络感情。」 忆如或许猜到这个「活动」被中止的原因,但她没有说出口,她对婕妤不强迫、不要求,这是一贯的态度。忆如希望能解开这个疙瘩。 她缺了一次课。 洪士关和婕妤进门时有些吃惊,这个时间忆如不应该坐在沙发上。 婕妤看了忆如一眼,换了室内拖鞋准备走往她的房间,忆如叫住她,忆如说:「我们三个人把话说清楚。」她伸出手请洪士关坐下,洪士关露出没有选择余地的表情坐在单人座的沙发上,婕妤不打算坐下,她以眼光问忆如:有什么事? 「我想告诉婕妤我跟洪士关是过去的事。」她把脸对着洪士关说,然后把脸转向婕妤:「我退出【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是要做生涯规划,跟感情、愤怒、嫉妒无关。」 「才怪!妳不是那种人。」婕妤马上回了话。 「在妳看来我应该是怎么样的人?」忆如露出好奇的笑容。 「一个凡事钻营的女人;看起来煞有其事、内心想的是如何从下一个客人的口袋把她们的钱挖出来,妳也知道妳卖的产品利润有多高,扣掉妳的利润以及妳上线的利润,东西的成本有多少?跟本物与质不合嘛!」 忆如的笑容僵住了,她慢慢地去掉僵直后说;「所以我才要做生涯规划,过些日子或许就不做直销了。」 「我觉得妳没有必要立刻向他要钱。」 「我们各管各的钱好吗?」忆如接着说:「我不喜欢大家把钱卡在一起。这样容易产生骨牌效应。」 「他公司生意很好,妳也不缺钱。」 「我不贪心,洪士关花劳力赚的钱该他自己独得,分给别人不公平。」 「好吧!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动用我的钱?」 「妳很清楚,为什么要再问我呢?」 「John,六月之后你要是有困难就告诉我,」婕妤把头转向洪士关:「我毕业后就可以不必只拿信托金。」 「嘿!没那么严重,我的资金调度没问题。」洪士关伸出双手阻止这个不愉快的问题继续讨论下去。 「今天是三人会议,我有一个疑问要请教两位,你们有没有上过床?」婕妤在其他两人的脸上来回的看着。 洪士关看了忆如一眼后把眼光收回,忆如说:「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她做了结论。 「喔!变得有学问多了。」婕妤怒气中带着酸溜溜的语气。 忆如笑笑,往者已矣,来者可追。 此后洪士关要来的日子婕妤都会事先告知,忆如也回答婕妤她知道了。忆如并不会刻意回避洪士关,这里是她的家,她有权过她该过的生活,因此有些时间他们会踫上,洪士关微微鞠躬称她韦小姐。忆如也轻轻地点个头说欢迎光临。这是春末的日子,忆如在家时穿著棉质七分外套,她的外套大部分是素面的。 忆如记得那张支票的日期:9月30日。 《人性系列之32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洪士关向婕妤说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不必这么剑拔弩张,尤其是他的出现使得婕妤和忆如间有了不该有的裂痕。 「你还说咧?你跟我妈上床。」 「像妳母亲说的,那是以前的事,那时候我们还没深入交往,妳也知道我的原则,我有选择权。」洪士关停了一下说;「别把气氛弄得跟小徐家一样。」 「小徐?你怎么会知道她家的事?」 「我跟她当了那么多年的邻居,不知道才是奇怪。」 婕妤妥协了,她是不喜欢小徐家人的态度,她到小徐家玩,大家只向她点个头后就不见纵影,连饮料都要小徐张罗。 洪士关提议某些时候大家可以在客厅聊聊天,听听忆如上课的内容,他则谈谈或抱怨一下他的客户,婕妤也可以说说她的计划。 「你也要我列出生涯规划?」 「不是这样子,谈谈毕业后想做什么事之类的,总不能毕业后无所事事吧?」 「我还没想那么多,即使毕业了还有暑假。」 「毕业后哪来的暑假?」洪士关胸口闷闷的。 「如果我像小徐一样选择出国读书就有暑假。」 「妳考虑过这个问题?」 「还没,应该说还没认真的考虑。」 「所以大家谈谈也不错,在英国的俱乐部里大家会彼此聊聊天、无拘无束的喝着酒或咖啡,气氛很温馨。」 「好吧!如果你喜欢的话。」在婕妤不反对洪士关的提议,忆如的生活重心已从直销事业移到她所谓的「学习」上面,她还在大学选了几堂课当旁听生,婕妤有时会对忆如产生一股莫名的怜悯,她不知道忆如为什么要脱离她原有的生活圈子而让她的生活得孤寂;忆如现在很少(几乎没有)约客人出来吃饭或喝下午茶,只有客人向她订货时她才把货品送到客人家,她也不再看些芳香疗法之类的书,公司寄来的新产品的说明书她只大略的浏览一下。 忆如比较常跟她的「同学」喝咖啡或喝茶,她的同学年纪都很大(在婕妤看来),有退休的老夫妇、准备自助旅行的人、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忆如也说过除了大学的旁听课外,她是所有课程中年纪最轻的。 母亲的生活不该像苦行僧,婕妤不喜欢玄关柜子上摆的那个苦行僧,好像提醒进入的每一个人都要忘掉门外的繁华世界而走进古老静宓的历史;不过脱鞋只有五秒钟的时间,她可以忍受五秒钟的哲学。 (或许她喜欢现在的生活方式,这样也好,做学问的时间一多就不会去烦John。)婕妤经过苦行僧时会这么想。 婕妤邀请忆如到客厅聊天,忆如没有拒绝她。 婕妤帮大家准备饮料,忆如要白开水,洪士关喝黑咖啡,她自己倒了一杯柳澄汁,放下饮料后她点上茶树的熏香。忆如穿了件亚麻连身裙,裙子长到她的脚踝,婕妤穿著橘色背心T裇和五分牛仔裤,洪士关还是三件头的西装,不过他把外套脱掉了。 三人同时喝着饮料润润喉咙。 -什么时候放寒假?忆如问。 -一月中。 -应该没问题吧? -当然,其实功课并不难。婕妤起身为柳澄汁加了冰块。 -最近生意好吗?忆如问。 -愈来愈难成交,客人好像没什么耐性。 -所以冬天算淡季?忆如问。 -也不算,办公室加了点轻音乐,音乐有不错的效果。 -诊所用得上音乐吗? -可以,不过医生不会使用它,医生要靠医术吸引病患。 -你们觉得我出国念书好还是找间服装设计公司当助理? 没有人回答婕妤的话。 -哎!帮我出个主意嘛!我是出国念书好还是当设计助理好? -妳的想法呢?洪士关问她。 -想法嘛......上班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要熬到设计师要很久的时间,我恐怕没那个耐性。如果出国读书......。她看了洪士关一眼。 -我们可以出国探亲。洪士关说。 婕妤的脸色马上沈了下来。洪士关立刻转向忆如说:「妳都上些什么课?」 -很多,古文明探索、唐诗、瑜珈都在继续,夜行动物可能要告个段落,下个学期会去旁听妇女史,要先听中国妇女史或西洋妇女史还没决定。 婕妤抿着嘴巴抱着靠枕不再加入她们的谈话。 -婕妤,妳也可以考研究所,若有时间可以到服装设计公司打工。忆如说。 -嗯!不错的主义。她的眼睛又闪亮了起来。 -哪里有服装设计的研究所?婕妤放下手上的抱枕。 -实践跟辅仁吧!上网查一下就知道了。忆如说。 -如果现在决定要考研究所可能要补习一年。婕妤说。 -妳还年轻,不在乎一年的时间。忆如说。 -夜行动物都学些什么?洪士关问。 -种类、习性、猎食方式,除了猫头鹰、蝙蝠外还有美洲巨水鼠和台湾马口鱼,很多都是我们以为不是夜行动物的动物。它们的听觉、触觉和嗅觉都很敏锐。 婕妤再帮忆如倒水、为洪士关煮咖啡;洪士关喝完第三杯咖啡后就说要告辞了,她约婕妤明天晚上到「黄色向日葵」吃晚餐。 因为谈话,婕妤认为和忆如的关系拉近不少。她们比以前更常在客厅走动,忆如买了Discovery的DVD,她在客厅看影片,婕妤忙着找补习班,她拿着数据坐在客厅看,有时也抬头看着电视。 忆如在家的时间多了,她会做些简单的餐点,譬如以柠檬鲔鱼、泰式豆腐色拉当午餐,晚上则是紫苏饭团或是时蔬意大利面配上南瓜汤或综合果菜汁。 婕妤说忆如现在做的菜比以前好吃多了。 「以前怕胖。」 「现在就不怕?」 「合理的卡路里不会发胖。」 「嗯!有学问,我的体重也没增加,这个鲔鱼好吃。」 「新鲜的,没有腥味。」 婕妤同意妈妈的眼光,并且认为以前只在蔬菜加香草盐是件愚蠢的事。 「不算愚蠢,每个人有自己的吃法,有些人对鱼过敏或是对芥菜过敏,他们也就只能将就着吃。」 《人性系列之33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聚会不知怎地被订在星期三晚上,洪士关说是一个星期的中间日子,可以暂时离开工作,忆如是这天正好没课,婕妤无所谓订在什么时候,她补习只到下午五点,明年才开始考前冲刺班。 聚会的日子洪士关有时带一小瓶葡萄酒,有时带点现烤的手做饼干,三个人优闲地聊着,洪士关谈着他在英国的生活(当然不会忘记那只送人的狗),忆如谈谈上课学来的知识,婕妤则讲些美学之类的东西;他们都相信这样的谈话为自己增添不少的知识。谈话中以忆如的「知识」最受欢迎。 -是瑜伽改变了妳吗?洪士关问。 -我不大确定,气势磅礡的古文明也有吧!印加帝国没有文字,他们以结绳记事,用各种颜色以及各种不同的结记录事情;老师说太阳门是用一整块重达数百吨的巨石雕成,中央凿有一个门洞,据说每年秋分那天黎明的第一道阳光必定从门的中央射入。这种功夫让人难以想象。 -我现在觉得妳这样穿还不错,把妳的气质穿出来了,妳想要当考古学家吗?婕妤说。 -我?考古学家?我能踏进一个脚趾头就不错了,人家研究几十年,我才学不到两年,我是井底之蛙。忆如说。 -妈,我跟John能订婚吗? 忆如疑惑地看着两人。 -没什么啦!只是一个仪式,也没有法律效力,只算是......一个约定吧! 洪士关带着微笑看着忆如,忆如说要跟爷爷奶奶说一下;于是那个星期六洪士关就被邀请到二十二楼吃晚餐。 晚餐是家常菜,有芦笋炒蛤蜊、红烧豆腐、香菇鸡汤、清蒸鲈鱼、以及东坡肉。圆桌可以坐十二个人,包括大家长爷爷奶奶、伟旭一家四口、忆如母女和她们的客人,爷爷为客人介绍伟旭、伟旭的太太素绢,老人家特别提到素绢的绢是纟字边,指的是质薄而坚韧的生丝,两个孩子分别是敏宽和敏韵。敏宽跟敏韵很有礼貌地说叔叔好,爷爷很慈祥地纠正他们要说姐夫好,因为婕妤姐姐马上要跟士关哥哥订婚。被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称做哥哥洪士关显得有些不自在,爷爷要两个孙子再重新招呼客人一次。 席间免不了要自我介绍,洪士关从容的回答,包括就读的学校以及目前从事的工作,他恭敬的递上名片给第一次见面的人。 奶奶是个动作迅速的人,她当场告诉洪士关一切依古礼进行。 前来提亲的是士颖,男方如奶奶要求的准备十二项大礼,仪式在饭店举行,奶奶要求忆如穿件红色旗袍,她说红色旗袍比较有丈母娘的样子。 婕妤订做一件粉红色镶钻有荷叶边的蕾丝礼服,奶奶笑她从小喜欢蕾丝的个性到现在还是一个样。奶奶把订婚仪式和会场交给婚纱公司处理。司仪是婚纱公司派来的,他在晚上七点五分起麦克风说订婚仪式即将开始。打扮得很漂亮的婕妤被两位小姐带了出来,她端着准备好的甜茶一一地向洪士关的父母、哥哥以及一些亲戚敬茶,他们喝完茶后都在杯底垫了一个红包,然后在镁光灯的闪烁下俩人交换了戒指,至此仪式告一个段落,结成亲家的两家人开始第一次的聚餐。 此后每星期六二十二楼的晚餐就多了一个人,爷爷奶奶都认为婕妤眼光不错,找到一个可以倚靠的好伴侣。 -你可以叫我韦姐,别跟着婕妤叫,但是到二十二楼那里就得跟着婕妤叫,如果觉得不方便,在二十二楼的时候就不要跟我说话。忆如说。 -妈妈不提我倒是没想到,你跟妈妈差七岁,叫她妈很尴尬。婕妤说。 -欧美风格,谢谢妳,韦姐。洪士关说。 -谈谈夜行动物吧!有人开这个课程倒是很新鲜。洪士关为聚会起了一个头,今天他带给忆如一小盒黑麦饼干,给婕妤一杯暗黄色的饮料,说是他母亲为婕妤准备的养生茶。 -养生茶?天啊!我这辈子一直在喝某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以前是妈妈调的纯露能量水,现在换这种颜色奇怪的养生茶,我的苦难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婕妤说。 -婕妤,不可以这么说,有人对妳好还不知足,何况是妳未来的婆婆。忆如说。 -有龙眼干的味道,还有红枣,......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婕妤喝完了说。 -回去帮婕妤谢谢你妈妈。忆如说。 -我会的,妳不会想到印度或是秘鲁去实地看看吗?洪士关说。 -想啊!老师也是说有兴趣、经济情况许可的话可以去看看,只是我的英文能力不好,没办法沟通。 -我们一起去,Jessica,好不好呢?洪士关说。 (Jessica?大概是婕妤的英文名字吧!)忆如在等待回答时有这样子的疑惑。 婕妤转着眼珠子,旅行是件好事,可是妈妈要去的地方一定是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那里的旅馆好吗?会不会吃些恶心的东西?(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一天我将会离开她,这间房子势必成为她独居的地方,她那么年轻......) -好不好呢,Jessica? -妈妈想去哪里? -太突然了,我不知道吔。忆如吃惊、高兴地说。 -韦姐想想看,妳只要说出地点或方向,其他的事就由我和婕妤安排。 -你有空吗?婕妤怀疑的问洪士关。 -一年中要休个长假,我和员工都一样,只要工作满一年都有七到十天的假期,这段时间薪资照付,但每个员工都必须休假,即使待在家里也有,他们可以陪陪家人。我得起带头作用。韦姐,我记得妳提过印度跟印加文化,所以可以选印度或秘鲁。洪士关说。 -那就去秘鲁吧!婕妤,好不好呢? -为什么都要问我?妈妈觉得好、John的时间ok就没问题了。喔!不要把我考虑进去,补习班缺的课有录像带可以看。 -有哪些地点值得去呢?韦姐。 -库斯科、印加古道、的的喀客湖、马丘比丘城堡。这些地点比较有名。 -好,我来安排。洪士关说。 -不跟旅行团吗?婕妤说。 -跟旅行团不能好好的、仔细的欣赏风景,走马看花、早起摸黑的赶着行程,不到两天就累歪了,跟着团走万一累坏了还是待继续下去。洪士关说。 两个女人点头表示赞同。 《人性系列之34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于是今天的聚会由忆如为大家介绍印加文化。她拿出纳斯卡线条、巨型图画和几合图案的照片,并说明照片是从空中俯瞰。 -这些照片我在网络看过,有人说那是外星人的杰作。婕妤说。 -传说的的喀喀湖下面藏有很多的黄金,根据历史学家的研究,印加人民不愿黄金被后来统治他们的西班牙人所掠夺,于是连夜把库斯科太阳神殿。祭坛、城内建筑物上所镶贴的黄金全部剥刮下来,加上所有的黄金工艺品由几个战士负责运送埋藏,后来这些战士全部神秘失踪,埋金的地点于是成谜;不过史学家认为的的喀喀湖是最有可能埋藏的地方;的的喀喀湖面积有八千三百平方公里。 日本和玻利维亚的考古专家曾用小型潜水艇在湖底搜索,先后找到16个印加遗物,有些东西含有金和铜的成份。忆如说。 其他两个人聚精会神的听着,谈话式的学习很容易让人专注并觉得有趣。洪士关很专心的听着,婕妤则带着一丝怜悯与歉疚。 -到现在还没有人找到吗?婕妤说。 -没有,据说美国曾以人造卫星在的的喀喀湖、马丘比丘和帕吉三个地方作太空探测,他们对外发表说未发现任何东西。 -不一定,美国有可能考虑到觊觎的问题,所以不对外公开。洪士关说。 -他们自认为具有维护世界和平的使命。婕妤说,好像不发表一点意见就无法表示她的专注。 -对恐怖份子是个相当大的诱惑,他们需要钱购买武器和装备。洪士关说。 -现在是国际现势讨论会吗?忆如笑着说。 -Sorry,我不该扯到那地方去。韦姐,有什么数据可以供我参考的吗? -我会找出来打印一份给你。忆如说,她起身告辞,她说她要练瑜珈。 -我们可以看Discovery的DVD吗?婕妤说。 -当然可以。 冥想是瑜珈的一部份,忆如坐在瑜珈垫上盘着双脚以禅的方式进行冥想,冥想的时间大约半小时到四十分钟,有些时候某些影像会出现在冥想过程中,瑜珈行者、某个天蓝色类似教堂建筑的物体、花朵等等。忆如不会刻意赶走这些图像,如果冥想中有出现花朵,那么她会从《花花世界》这本书去寻找花朵的名字,有时真的能从书上找到它的名字和生长环境,譬如淡粉带着紫线条的美唇花,原产于阿根廷巴西北部;上紫下黄的麝香兰和金黄色的金绢草,美国东部的印地安人常拿来作粥食用。 蓝太太打电话抱怨说忆如很少过去找她。忆如说她目前正在改变生活方式,蓝太太很有兴趣地问她做些什么改变?忆如说:「妳是知道的,我不是为了生活做直销的工作,原来是把它当打发时间,现在有更吸引我的东西。」 「不如到『黄色向日葵』聚聚,顺便谈谈妳的新兴趣。」 「换间餐厅好不好?我跟洪老板已是亲家,到那边吃饭他不会收钱,这样不大好。」 「谁跟谁结亲?」蓝太太的语气充满吃惊。 「我女儿跟他儿子。」 「结婚了吗?」 「订婚而已,我们到『宇治茶屋』吧!那里的茶凉面很好吃。」 忆如穿上白色无袖素面的麻衫,搭配一件橄榄绿的麻裙,裙摆的下方滚着红黑两色的边,其中以三条金丝隔开,她穿一双和裙子同颜色了绑了带子的帆布鞋,顺手拿了顶原色的蔺草帽就出门了。 俩人先点了一杯抹茶,并请服务生半个小时后再送上凉面。 「看起来不一样。」蓝太太歪着头欣赏忆如。忆如笑笑地承认她的改变。 「那个男的我有印象,叫什么关......」 「洪士关。」忆如给她答案。 「看起来很有绅士风度,洪老板说他是留英的是吗?嗯!听起来不错。他接他爸爸的餐厅吗?」蓝太太喝口冰凉的抹茶。 「没有,自己开了一家企业管理公司。」 「做什么的?」 忆如大略地介绍【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的营业性质。 「赚钱吗?」 「可能吧!他的脑筋转得快。」忆如不好批评洪士关。 「谈谈妳!我们大概快三个月没见面了。」 「是啊!我都忘了时间了。」 「妳新的兴趣是什么?」 「妳知道我早婚,也没读什么书,现在想把以前没念完的继续念完。」 「上空中大学吗?」 「不是,参加私人举办的课程,探索古文明、唐诗、瑜珈,夜行动物这门课在上个月结束了。」 蓝太太沉默了一阵才问忆如怎么会有这些有兴趣? 「不知道,命中注定该在这个时候对这些有兴趣。」 「直销的工作不做了吗?」 「还是做,只是时间上不花那么多。」 「古人说士三日不读书就面目可憎,这话还蛮有道理的,妳看起来很有气质,像个做学问的人。」蓝太太点着头说。 「没有,我这样穿是觉得比较舒服,不用老是在意臀部被裙子绷的很紧。」 蓝太太大声地笑了出来说:「妳是在说我吗?」 「妳没变胖嘛!」忆如看着蓝太太。 「有没有新产品?」 「有!」忆如从编织的皮包中拿出新的产品目录逐一的向蓝太太说明和解释。 「妳有试用过吗?」蓝太太每次向忆如购买东西一定会问这一点。 「有,不过次数没像以前那么多。」 「真的吗?妳换了其他公司的东西吗?妳的皮肤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 「没有换其他公司的东西,我觉得应该是瑜珈的功效。」 「喔!那我也要去,妳在哪里学的?」 忆如把地址电话给蓝太太,并向蓝太太说她要的产品就拿到瑜珈教室给她。 8 -这趟旅行约须十天。洪士关说,他发给忆如和婕妤各一份数据。 -要在洛杉矶转机到利马,再由利马转机到库斯科,这边要花三天的时间,它可以改成两天,不过我觉得不必要赶场;第四天就在库斯科参观肯柯印加神庙和澡堂,第五天转往马丘比丘,在马丘比丘我们露营一天...... -我不要露营,我最怕那种什么自炊自给的。婕妤说。 -妳听John的安排。忆如说。 《人性系列之35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妳不喜欢露营就住在Turistas饭店,那是马丘比丘入口处唯一的饭店,从马丘比丘入口处步行十几分钟后就可以看到古城,因为Turistas是马丘比丘唯一的饭店,房间数量不多,可能要三五个月前就要预约,目前恐怕订不到房间,第六天就参观古城的太阳钟,我的数据上说太阳钟是印加人利用太阳投射到石柱的阴影来测知季节、时间并作辨识方向;对不起,我对这方面没有研究,所以我的数据不多。洪士关说,他抬起来看了两个女士确定没有人有意见时才接着说: 这里也有神殿、也可以走访一下印加古道,不过要走印加古道在时间有限制,从上午七点半到下午五点是开放时间,要进去的话必须签名,回来后在旁边一格签名以确定有进有出。第七天从普诺去的的喀喀湖欣赏韦姐提到的太阳门,我们可以选择在普诺住一个晚上,或是不住普诺就直接到那斯卡搭空中游览飞机看那斯卡大地画,这个地方联合国订为人类文化财产保护区,然后隔天搭飞机到库斯科,再以相同的路径回来,报告完毕。洪士关说完话时微微地向两个女士鞠躬后才坐下来。 -你去哪里找这些数据的?婕妤既吃惊又好奇地说。 -买书回来看、上网浏览。 -那斯卡大地画不看可惜,的的喀喀湖倒不是非去不可,不过错过太阳门似乎有些可惜。忆如说。 -那简单,再延一天,自己旅行就有这么一个好处,来去自如,可以吗?洪士关说。 忆如看着婕妤,她惦记着一件事,她说:「一定要露营吗?」 -我会尝试订旅馆,除了尝试外也会请人帮忙,妳知道的,全世界每一间旅馆都有保留的房间,我会请英国的朋友试试看,不过妳放心,当地的旅游服务包括营账和登山等各项装备出租,所以我想设备应该是齐全的。洪士关说。 -如果不露宿街头,这趟旅程一定想当有趣。婕妤说。 包括她在内,三个人都哈哈大笑。忆如向洪士关致谢,谢谢他为了她愿意无条件的飞了半个地球,又要看些或许他个人不是感到兴趣的东西。 「大地画比万里长城更值得欣赏,别忘了,它是联合国所订的人类文化财产保护区,它比目前登录的世界遗产更值得观看。」 小徐要出国了,她要先读一年的语言学校。小徐告诉婕妤的时候只离出发时间一个星期,婕妤为她送行,她们也不到『黄色向日葵』吃饭。 小徐看起来心事重重。 「嘿!能出国念书是件开心的事,妳舍不得离开这里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还是会觉得依依不舍。」 「开学后就会忘了这些琐事,法文要从头学起并要在一年内学会,妳可能要十分用功,问妳一个问题,钱是谁出的?」 「我爸妈,不过他们说如果明年没申请到学校我就得回来,所以,应该会是像妳说的那样,很忙,忙到没有空想其他的。」 「要mail给我喔。」 「会,如果我有时间记起妳的时候。」 「我会先mail给妳,这样要不记得我都很困难,除非妳忘了开信箱。」 「这个倒是不会。」 婕妤提到她们一家三口要去秘鲁玩。 「去的地方很稀奇,为什么会挑那里?」 「因为我妈妈在研究古文明,」婕妤看着餐厅窗外的人,外面下起大雨,路上的人都站到骑楼避雨,气象报告说从今天傍晚起各地都有下豪大雨的可能。早上七点不到就艳阳高照,九成的人不相信气象报告,一成的人机车都放着雨衣,所以马路上的机车不多,躲雨的人露出羡慕的眼光,也有些人后悔地跺着脚,大雨倾盆而下,看样子不会在三五分钟内停歇,走路的人开始有招呼出租车的打算,摩托车骑士看着天空,有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呆滞。 「妳妈妈怎么会去研究那种东西?」 「谁知道!可能跟我抢洪士关抢不成后的精神寄托吧!不过我妈变了很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最近过得很惬意,是那种心灵上的惬意。」 「这样很好啊!」 「所以洪士关才提议要走这趟古文伙之旅,老实说我对这个没兴趣,但是......想想我过不久就会离开她,委曲一下也没啥关系,他们怎么不说要是法国或是美国玩呢?」 「因为那里没有古文明。」 「她喜欢就好,看来她很期待这趟旅行。」 「妳也变了,妳不再批评她。」 「我也觉得很微妙,戴上戒指的那一刻我有想哭的冲动,知道她和洪士关的关系后我很讨厌她,直到她在我们两人的面前告诉我们她已经退出后我才稍微释怀,不过那时候我不相信她,我认为她不可能放手。」 小徐插了一句话,她说爱到深处无怨尤。 「母爱有那么伟大吗?」 「不止母爱,任何的情感都是的。」 「妳好像有很深的体会,是家里让妳出去念书而体会到的吗?」 「大概也有吧!我不十分确定,不过我知道这是事实。」 雨势缓和许多,许多人离开骑楼,骑士靠着防风夹克抵挡着雨,也有人拿着皮包或是牛皮纸袋放在头上遮雨。外面变的很安静,像一场哑剧在上演,没有第二场的演出。每个人的日子都跟这场哑剧一样,不会有重复的演出,只是有人会获得掌声,有人默默的演完后默默地下场,相同的是每个人都没有时间表,或许知道开始的时间,但不会知道结束的时候。 「行李整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 两个人的距离彷佛从台湾到法国那么远,她们一同望着窗外无言的哑剧。 「祝我们都一路顺风。」小徐拿起水杯打破两人的距离。 「真的会好久不见。」婕妤感慨的说。 「真的。」小徐回答。 《人性系列之36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两人一起观看渐渐黑暗的马路,街灯、车灯霓虹灯都亮了起来,颜色缤纷的世界是否就是两人此后的生涯?她们都期望如此。 洪士关真是个好人,他为忆如和婕妤张罗办护照、签证的事,有时来回几趟也没有怨言,忆如叫婕妤帮他煮些咖啡放在冰箱里,让洪士关可以解解渴。 「他不喝冰咖啡,味道都不见了。」 「夏天不喝凉水吗?」 「喝矿泉水。」 「那么把欧薄荷加在能量水里,可以消除疲劳。」 「妈,那些东西真的有功效吗?」 「我觉得应该有,至少它是植物,我们荤食都吃太多了。」 他们决定在七月二十日出发,七月三十一日回来,婕妤要洪士关在七月七日载她到机场,她要为小徐送行。 「请妳妈妈载一下,那天我有客人。」 「星期六咧!」 「人家就是要挑这天来,尊重客人的意见是成功的一半。」洪士关笑着说,于是忆如和婕妤到机场向小徐送行;小徐由她的父母亲陪着,气氛很沉重,小徐的父母没有掉眼泪,只交待小徐要好好照顾自己并且用功读书。 小徐的父母认得婕妤,她向他们介绍忆如是她的妈妈,女人很客套地称赞忆如很年轻、很漂亮,完全看不出有这么大的女儿。 忆如谢谢她,她猜女人的年纪是五字头,女人对年纪有恐惧感,她想女人忘了一首歌: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小徐进了通关口,她回头向大家挥挥手,平静地露出笑容,她像即将展翅的五色鸟,看起来美丽但生涩,随着日子的过去,她会越来越漂亮。 小徐的父母礼貌地向忆如说谢谢她们来为幸萱送行并客气地问婕妤现在做什么工作? 「明年考研究所。」 「在国内吗?」 「嗯!」婕妤故意看一下左手的戒指,对方一下子了然于胸。 机场大厅人声吵杂,他们走出大厅,迎面的热气使大家的脸都出了汗,「那么,我们告辞了。」男人带着女人微微地欠欠身。忆如大方的说再见。 婕妤把冷气开到最大并把通风口朝着脸,一下子过后她把通风口调向身体。「妳不觉得他们一付高高在上的样子吗?」婕妤说。 「不必想那么多,有些人一生只和某人照过一次面,所以就不要去想他的态度表情或是言语,想想看,一次面的时间占妳人生的多少?小到无法计算。」 「妳要去哪里?」婕妤问。 「去书店找本有关秘鲁的书,看看该穿什么衣服、带些什么东西。」 「妳看完了再告诉我,我要去上课。」 「顺道送妳过去吗?」 「不然咧?」 目前名气最大的书店就是诚品,忆如第一次来,以往她买书都是借着网络,老师介绍的书有书名、作者、ISBN,她只要上博客来的网站或是各大书局的网站都能买到她要的书。所以今天是她第一次走进诚品。 书店人很多,地板光滑又清洁,书店还备有许多椅子,很多人或坐或站地看著书,没有位子的人就直接坐在地上,所以她不能一直留意架上的书,她还得留意地上的人,有几次她绊到别人的脚,被她绊着的人会向她说抱歉,或者是不怎么高兴的看她一眼。 (这样的书店能赚钱吗?)忆如相当怀疑,不过她知道诚品的分店很多,有些直接设在百货公司,这是什么样的经营理念呢?没有宣传又哪来那么多人? 她走到标着「中美洲」的架子前面,架子里的书不但有中文书也有着英文书,她脑袋突然有个想法:是不是该去学英文? 介绍秘鲁的书有很多本,在比较之后她挑一本《守住太阳的荒城南美》,书的第一页写着:古文明之旅见闻录,介绍的国家有阿根廷、巴西、玻利维亚和秘鲁;忆如拿下它,书店的气氛让她不想马上离开,于是她从入口的地方一个架子接着一个架子慢慢的看,就她记忆所及,书店卖的书是参考书、中英文字典、文学作品和大专用书,现在她看到有生物学、普及科学、园艺、绘画、历史和各国文学的书。 (原来一切都改变了。) 忆如忍不住的买了两本笔记本和一个娃娃,记事本是有用的,但是娃娃呢?忆如决定把娃娃挂在房门的把手上,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个决定。 她挂好娃娃、打开空调后就坐在懒人椅上看书,她直接看秘鲁的部份,其他的就等旅行回来再好好欣赏,她拿著书时发了一下呆,心想以后要多去书局走走。书上的图片让她为这趟旅行加分,也正如洪士关说的,在马丘比丘只有一间旅馆,她不大在意这件事,因为作者建议到了这里可以做个短程的徒步旅行。 书上没有说明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但是她从照片得知早晚的温差可能很大,照片中有些人穿短袖,也有的照片旅人们穿著长袖防风夹克,于是她告诉婕妤,长短袖的衣服都要带。 「我得问一下他订到旅馆没?」 「这不大要紧,书上说当地有警卫,可能也是相当注意旅客的安全。」 「我不大喜欢露营。」 「就一个晚上。」 手续办好了,行李也准备妥当了,三个人开始这一趟探索的旅程,到了利马的时候忆如深深地吸一口气,彷佛要把「古文明」通通吸到她的脑部,忆如向大家说秘鲁的意思是大玉米穗。 「这里的玉米一定很好吃。」忆如带着期盼的语气说,于是三个人各买了一支玉米品尝,玉米果然又大又Q,婕妤说比我们的珍珠玉米Q了许多,他们看当地人吃玉米还沾着起司,两个女人同时摇摇头说:「高热量。」只有洪士关学着当地人,他说味道跟前阵子流行的奶油玉米差不多。 利马是秘鲁的首都,它的西边就是太平洋,虽然是热带地区,但受Humboldt寒流的影响,所以气候相当温暖,女生们穿著短袖衣服,洪士关也脱下西装穿著短袖衬衫(他还是打着领带),他们先参观有名的「黄金博物馆」,里面收藏着秘鲁历代的珍奇瑰宝,然后转往圣马丁广场,婕妤对于欣赏静态建筑没有兴趣,她问洪士关哪里可以逛街?洪士关说不远处有联合大道,那里可以购物。 「你们去就好,我要在这里四处看看,我对购物没多大兴趣,到了马丘比丘我才会有兴趣。」忆如说。 《人性系列之37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妈,一起行动,妳沟通会有问题。」 「欣赏建筑物不需要开口,何况我有这个。」忆如从皮包里面拿出一本观光英语手册。 「这样好吗?」洪士关有些担心。 「很好,这样很好,你们不必陪我看只有我喜欢的东西,我也不必把时间浪费在逛街上,这样大家都觉得有趣。」 「怎么会合?」洪士关问。 「在旅馆会合,如果你们不回来一起吃饭就打计算机留言,大家随兴多好。」 洪士关拿出纸笔为忆如指引另一个广场,他说:「如果脚力还行,妳可以走到阿玛斯广场,根据数据,那里比这个广场有看头,广场的东面有座典型的西班牙建筑风格的大教堂,还有皮萨罗的铜像,据说那里黄昏的时候很热闹。」 「妈,妳真的ok吗?」 「很好啊!我有旅馆的名片,没问题的,你们走你们的,别浪费时间了,明天不是要赶到库斯科吗?」 「不用赶,像妳说的『随性』。」洪士关说,他十分尊重忆如的意见。 三人于是分成两队各自出发,忆如依着洪士关的建议以散步的方式走到阿玛斯广场,路程比她想象的远了些,所以到了阿玛斯广场她就坐在广场前的板凳休息,看了会儿人群后她沿着广场欣赏周围的建筑,太阳已经西沈了,她并不急于回旅馆,婕妤对于「购物」时常会「忘了我是谁」,忆如等到街灯亮起时她才招呼出租车回旅馆。 电话的留言灯闪烁着,忆如知道必是他们不回来吃饭,果不其然,婕妤以亢奋的声音要忆如自己吃饭,她特别交待忆如在旅馆的餐厅吃就好,她说旅程才开始,不要吃坏肚子以免破坏游兴。 其实忆如本来就在心里打算如此,所以她拿着皮包走到旅馆的餐厅,她选择吃自助餐以免去不会点菜的尴尬。坐在靠窗的桌子看着往来的人,不管是当地人或是游客,她看不到熟悉的脸孔,此时她体会到了「孤独」的滋味,往来的人似乎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也无法从他们的行动判断各人的归向去处。 (或许这就叫历史吧!没有关连的普罗大众却都同样地为历史在著作。)游客为了感受过去的历史而正为现在写历史,可能有科技人才,可能有作家、画家穿梭其中,也有的人什么「家」都不是,但他们同样是历史中的角色。 有警车呼啸而过,她不知看了千百次的警车鸣着警笛快速地超越车子,然而在陌生异地她还是好奇地转头看着,路上的行人不把警笛当一回事,只有她这个外地来的人才会好奇的转头。 忆如拿出在诚品买的笔记本,从出发的那一刻起她忠实的记录所有的心情,包括长途的飞行、转机时的景象,还有到达时某种感动的情绪,她一边回忆一边书写;她或许会再来,下一次就不会是十足的土包子了。 九点多婕妤才来敲她的房门并展示她的收获,忆如要她早点休息,她说明天才是旅程精彩部份的开始。 在库斯科的时候婕妤的心情明显的不是很好,忆如为她陪她来这种地方深感抱歉,她很清楚不喜欢的东西就热中不起来,像她国中时的英文课,上课不打瞌睡是很困难的,而去了解所谓的过去式、现在进行事就好像不懂阿拉伯文的人在看他们的文字。 有些事情不必学,等到某个时候就自然而然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就像她明白和伟成的婚姻是过去式,现在漫游此地是现在进行事,她也明白文法和时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不过偶尔想象些不合罗辑的事好像也无伤大雅。 「觉得不好玩?」忆如以有些过意不去的语气问婕妤。 「不会不好玩,看些古迹也是不错的体验,我只是不喜欢住在户外。」 「还在为这个担心?John不是说了吗?他有排侯补名单,有人没来的话就有旅馆住了。」 「不知道机率高不高?」婕妤还是很烦恼。 「我觉得不小,游客没有太多,而且书上说这间旅馆收费不便宜,大部分的旅行团不会住这里,妳看看四周,人没那么多嘛!」忆如拍拍婕妤的背,婕妤似乎被吓着了,以往忆如没有这个动作。 「希望如此。」婕妤说,她接着问:「你们都不感觉到热吗?我一直觉得好渴。」 「还好哎!温度很舒适,是有点热,一点点而已,不至于让人不舒服的热。」 洪士关点点头表示同意忆如的看法。 「我老觉得很闷,并且口很渴,你们看!我一直在喝饮料。」 「要多喝开水,可能旅途劳累上了火,多喝一点水,白开水能去除肝火,在这个地方只能如此了。」忆如说。 到马丘比丘的第一件事就是张罗婕妤最在乎的旅馆,婕妤看了Turistas旅馆一眼后喃喃地说住旅馆和露营似乎没什么两样。 「我去问问看。」洪士关说,他走上前和旅馆的柜台人员谈话,只见穿著白衬衫的男子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然后把一张表格推给洪士关,洪士关摇摇头后再把文件推还给男子。洪士关走向他的同伴说:「很可惜,没有人退房。」 「他要给你填什么东西?」忆如问。 「他说三天后有空房。」 「Shit!三天后就回家了。」婕妤说,她恨恨地摔下披在肩膀上的薄外套。 「我去租露营用具。」洪士关看着忆如说。 露营地点离Turistas旅馆约有十五分钟的路程,说是「露营」也不过是住在已搭建好的帐篷内,帐篷看起来很坚固并十分干净,婕妤看了之后才稍微开怀了些,她说:「我以为帐篷要自己盖。」 「也有自己盖的,不过我想我们三个人都不是什么野炊高手,所以我就选择已经搭好的。」 搭好的帐篷有十来个,已经有三个帐蓬有人进出。 「我们不寂寞嘛!」忆如说。 他们放下行李后就有一对男女过来跟他们打招呼,洪士关负责跟他们谈话,忆如也礼貌地问了一句:「Howareyou?」没想到两个人竟然叽哩瓜拉地想跟忆如谈话,忆如慌忙地摇着双手且向洪士关求救,洪士关向对方说了些话后对方表示了解,不久之后那对男女向忆如挥挥手走回他们的帐篷。 「加拿大来的,说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他们说可以到Turistas旅馆吃饭,又说夜晚很安静,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哪里可以洗澡,我热得受不了,全身是汗。」婕妤拍着脖子后面说。 「那边。」洪士关指着不远处有个用竹子和茅草搭起来的棚子说,「里面冷热水都有,不过盥洗用具要自备。」 「我都没带。」婕妤热得语气都不耐烦了。 「我上去买,上面的摊贩有卖。」 「你去买,我先去冲水,买好了拿到浴室给我。」婕妤特别加强浴室两个字。 《人性系列之38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忆如不觉得热,她随意地走着,看着千年以前遗留下来的建筑心中有着莫名的感动,岩石和树木所建的房子以及绿色、墨蓝色的山林,无言中却有着千年的呼吸,彷佛得意的向旅人炫耀自己的生命是如此久长,而岩石上的青苔更显示出它自傲的生命力,没有人会践踏它,也没有人会刮除它,它可以自由自在、尽其所能的延展它的生命。 岩石一块块的以精准的角度堆积上去,而两块岩石中完全没有接着剂连接,她想起老师的话:「至今无人能解的事才是古代文明的迷人之处,如果你能亲自到那个地方看看,就能了解什么叫做古文明。」 老师的话一点也不假,没有人能解释古人为何能不用接着剂而使建筑物千年不塌,岩石和岩石中间并没有任何卡榫,它和东方的建筑必须以卡榫连接更让人觉得奇特,此时忆如心中的感觉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不虚此行。然而她也感觉对婕妤十分抱歉,无缘无故的让她来这里受罪,她想婕妤会不会是水土不服,这在陌生的国度里确实是件恼人的事。 她回头走回营区,看到婕妤把短袖T裇的袖子卷了起来,她惊讶地说:「妳不觉得有点凉了吗?」 「喔!我就是觉得很热。」 「该不会是水土不服吧?」忆如说出她的看法。 「我又没有上吐下泻,哪会水土不服?」 忆如了解婕妤是因为热所以语气并不是很好。 「喂!我先说好喔!晚上我要睡最外面,并且帐蓬不能全部拉起来,否则你们明天就会看到一具热死的尸体躺在那里。」 「没那么严重啦!我们上去那间旅馆吃饭,顺便叫杯凉水,喝了凉水或许好些。」忆如说。 吃完晚饭后他们回到营区,正如那对加拿大夫妇说的,晚上既安静又祥和,安静中穹苍似乎在和他们说话,大地以无声的语言欢迎他们的造访。 管理营区的人走过来和洪士关说话,他指着帐蓬比划着,忆如问洪士关管理员说些什么话?洪士关说管理员向他保证帐篷睡起来既舒适又安全,并祝他们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真贴心。」忆如由衷地说。 他们在帐蓬外坐到很晚,星星在对他们眨眼睛,若有似无的虫鸣和动物活动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忆如觉得有些寒意,她说要进去睡觉了。 「你们不睡吗?」 「我们再坐会儿。」洪士关说。 忆如很快地进入梦乡,清晨时她被寒意叫醒,原来婕妤把帐篷打开一个缺口,她把睡袋拉高一些再度进入梦乡。 当阳升起的时候三个人都醒了,婕妤说昨晚睡得很好,并没有睡在荒郊野地的感觉,「不过这里的蚊子很可怕,你们都没被叮到吗?」 忆如和洪士关都摇着头,婕妤向忆如要万金油,她涂了很多在伤口上。加拿大男子看到洪士关走出帐蓬便快步地向他走过来,男人以着急的口气边向洪士关说话边指着帐蓬,洪士关比一了个「everythingok」的手势,男人似乎坚持要过来帐蓬这边看看,此时洪士关大声地说了一句:「Donotintermybackyard!」洪士关的表情显得生气,男人耸耸肩后说他们夫妇已经打包好了,今天要离开这里准备往印加古道登山,「要花四天的时间。」男人以礼貌的语气向洪士关说话。 「祝你们登山愉快。」洪士关和他们握手道别。 「妈,妳不孤单,人家要走印加古道咧,可见研究印加文化的人不少。」 「John,那个男人跟你说些什么?你们好像有些争执。」忆如问。 「那个家伙是个色狼,他坚持要到我们帐篷看看,我们帐蓬里面都有女眷,这个要求太过份了。」洪士关忿忿地说。 归还睡袋后他们走了一段印加古道便转往下一站。 「妳拍了多少张照片?」婕妤问忆如。 「一百多张,我这个数字相机可以拍到两百多张,来!为妳的露营留个记念。」忆如开玩笑的指着婕妤被蚊子咬的地方。 「好,让我永远记住这里有这么狠的蚊子。」婕妤拉起她的棉长裤指着小腿的地方,并要忆如把她的手也照进去。 这一天他们转往的的喀喀湖,除了乘船游湖外忆如对当地的纪念品颇有兴趣,她花了很多时间逐一观看,并且对着的的喀喀湖照了很多的照片。 回来之后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一趟有义意的旅行,他们和一般人一样必须用一天来调整心情,所以三个人休息一天后就各自开始工作,洪士关再度穿著三件头的西装进入【威尔逊企业顾问股份有限公司】,婕妤回补习班上课并安排调借录像带,忆如则把照片放到计算机里面,然后很伤脑筋的想该用哪张照片做为桌面。忆如算是三个人之中较为不忙录的,她没有所谓的正职工作,回了几通客户的留言、约定把产品送达的时间后她就坐在书桌前面看着旅途中记录的笔记,她认为自己需要比较多的时间「回返」到目前的时空,她人在家里脑筋却仍停留在秘鲁,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惦记着某事,而事情并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或秩序,甚或可以说根本无关紧要,可是你就是惦记它,这形成某种不具意义的单恋,可是你不会为这个「一厢情愿」的单恋做出无可挽回的傻事。 老师要忆如发表心得,忆如没有拒绝,她费心地把照片制成投影片,而且慷慨地表示若有喜欢的照片她可以复制给大家分享。 婕妤向忆如说小徐写信给她,还附上她宿舍的照片,她把照片传给忆如看,(现代的人连照片都不用冲洗,只消从这个电子邮件地址传到另一个邮件地址,所花的时候不过十秒钟,古时候要靠驿站马不停蹄的传送,那时候的十天半个月竟然只是现在的十秒钟。)忆如说房间似乎很老旧。 《人性系列之39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学校宿舍,她跟一个泰国女孩住一起。」 「妳会考虑去留学吗?」忆如突然问她。 「不会吧!我没有那个打算也没有那种雄心。小徐是要跟她哥哥姐姐一较高下,」婕妤笑着说:「还好妳只生我一个,不然我或许要像小徐那样咧!」 「什么鬼话?一家人有什么好比的?」 「妳不是跟二十二楼的比?」 「哎!小姐,那不是比较,而是生活方式不一样,你大伯跟爷爷谈的都是公司的事,我又插不上嘴,这个叫痛苦指数,我是因为痛苦指数很高才搬下来的。」忆如做这样的解释。 9 忆如现在把逛诚品列为生活中的项目之一,她一个星期会去一次,有时不买书,只是随手翻阅杂志或看看新出版的书,她比较不喜欢看散文或小说,对于植物或普及科学她则试着去喜欢,偶尔她买几本绘图本,照着印好的图案对照左边的样本涂上颜色倒也十分有趣。她不常在书店踫到婕妤和洪士关,如果踫到了,三个人会一起到咖啡厅坐坐,相互看看对方买的书。 「三句话不离本行。」忆如对婕妤说。 「我本来就对服装设计有兴趣,多学些配色是有好处的,说不定哪一天我会自创一个『Jessica』或『J&J』的品牌。」 「好主意!祝妳有这么一天。」洪士关举起水杯向婕妤致意。 「可能性很大。」婕妤也举起水杯做某种宣誓。 「好吧!祝两位都生意与隆。」忆如也做举杯的动作。 忆如向同座的两人说:「我决定改变我的生活作息。早上做直销的工作,下午看展览或听演讲或者看书,晚上才是上课。」 「不错,妳学到了时间管理。」洪士关赞许她。 「不一样喔!妈,其实妳可以读空中大学,那也是取得文凭的方式,如果妳对古代历史有兴趣,可以去考历史系。」 「我?嘿!妳把我当十八岁的小姑娘吗?还跟她们考大学!」 「不一定要用考的,可以上学分班或什么的。」 「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很满意了,自由自在,什么都能自在是一种至高的幸福,要拥有这种幸福不容易。」 「说的有道理,我就必须烦恼考上或考不上的问题,John要烦恼业绩成长的问题,我们三个人中妳算是没有烦恼的人。」 「或许是吧!」忆如喃喃地说,她接着问洪士关最近业绩好吗? 「稳定成长。」洪士关给忆如一个满意且信心十足的微笑。 有目标的生活更能使人充满元气。目标指的并不一定是钱财的追求,它可以是小小的心愿,也可能是某种竞赛,总之,目标让人觉得前程光明。 忆如要出门时发现婕妤的鞋子仍放在玄关,这个时间婕妤应该已经到补习班上课了,忆如返身走经客厅,停在婕妤的门外喊她。 婕妤从里面应了模糊的一声。 「妳怎么了?我可以进去吗?」忆如隔着门问。 「嗯。我好像感冒了。」 「温度调这么低当然会感冒。」忆如拿起冷气的遥控器把温度调升三度。「别穿无袖的衣服吹冷气,将来老了以后对关节不好。」忆如说,她看了婕妤一下:「去买件能遮住膝盖的睡衣。」 婕妤的脸有些红,忆如摸摸她的额头。 「我去拿耳温枪。」 忆如看着数字说:「真的发烧了,要不要去看医生?」 「不用了,我全身无力,妳去帮我买两瓶舒跑,喝了就能退烧。」 「是吗?还有其他的症状吗?」 「头痛,我吃止痛药就好了。」 「妳确定不用看医生?」 「不用,喝两瓶舒跑就没事。」婕妤说。 忆如到便利超店为婕妤买了两瓶舒跑,她向婕妤说今天只有两个客人订产品,所以她会在十一点之前回来,她要婕妤有任何的不舒服可以打电话给她。 「只是个小感冒。」婕妤说。 忆如也觉得如此,所以她放下舒跑出了门。中午她提了两碗牛肉面回来,她说吃些牛**力会好一些。 「我不要吃,没有胃口。」 「喝些汤好不好?」 婕妤想了会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她只喝了几口就表示吃不下。 「我载妳去看医生吧!」 「好吧!早上吃的头痛药好没什么效果。」 医生判定是感冒,他开了退烧药、咳嗽药水给婕妤并嘱咐她要多休息、多喝开水。他说现在的流行性感冒不比以前,要多些日子才能康复。 两天后婕妤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了,她不但持续发烧,连喉咙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看到大医院好了,小诊所可能有些......」忆如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婕妤没有反对,她顺从地换上长袖衣服和长裤。 候诊的时候婕妤显得不安,忆如问她是不是很不舒服。 「妈,我会死掉吗?」 「不会,先让医生看看,如果他认为是重感冒我们就住院治疗。」 「报纸曾报导说有人因为感冒死掉。」 「那是他们掉以轻心,我们谨慎点就没事,大医院比小诊所好太多了,各样的检查仪器都有。」 「我要是死掉的话......」 「婕妤,不要说这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忆如有点生气的打断她的话。 「好啊!那我们谈谈接下去要到哪里玩?」婕妤顺从的避开「死」的话题;忆如担心地看着她红通通的脸,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妳的烧还没退。」 「什么?」 「我说妳还在发烧。」 「喔!」婕妤自己摸了一下脸颊说:「还好。」 医生大约四十多岁,看着婕妤的脸就说:「发烧了吧?」 「嗯!」 「多久了?」 「大概三四天吧!」 「已经第五天了。」忆如插了话。 「有吃退烧药吗?」 「有,医生,我会死掉吗?」 「还有其他的症状吗?」 「头痛、喉咙痛、觉得虚弱、咳嗽,就是全身都不舒服。」 医生用压舌板看了婕妤的喉咙。他说喉咙没有红肿或发炎。 「奇怪了,我吃东西的时候也觉得不舒服,好像不容易把食物吞下去。」 《人性系列之40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医生的表情比刚才严肃,他说:「妳有被野狗咬到吗?」 「没有,上个月去旅行倒是被蚊子咬了三个大洞。」 「妳去哪里旅行?」 「我们去了秘鲁,一共十一天。」忆如代替婕妤回来,她的表情充满回忆的喜悦。 医生把眼光移向计算机的屏幕,几秒钟之后他要护理师小姐填写抽血单,并嘱咐婕妤抽血报告没有出来前不可以离开。 「我女儿生了什么病?她不是感冒吗?」忆如紧张地说。 「要看验血报告才知道。」医生的表情更严肃了,他拿起电话拨个内线号码和对方交谈,交谈中忆如听到「疑似」两个字,之后是个英文字。 「医师,您刚才说我女儿疑似什么病?要不要紧啊?」 医生没有回答忆如,反而问婕妤共有几个人去旅行?婕妤好奇地看着医诊室的摆设而似乎没有听见医生的话。 「许小姐,共有几个人一起去旅行?是参加旅行团吗?」 婕妤没回神过来,她哼着歌左看看右瞧瞧。 「三个人,我们母女两个还有我未来的女婿,我们是自由行,没参加旅行团。」忆如代替婕妤回答。 医生注视了婕妤一会儿兀自向护理师说:「我看是了,请他们准备isolationworld。」医生转向忆如说:「许太太,请妳通知妳的女婿,你们都要抽血检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忆如皱着眉头不高兴的说。 「妳女儿可能得了狂犬病,所以我要检查你们是不是有被传染?回国或出国期间你们有共享餐具或共喝一杯饮料吗?」 「没有,我家的餐具一向不共享,至于在秘鲁那段时间我也没跟我女儿喝同一杯饮料,我的女婿我就不知道了,我们有时候会各走各的。」 「台湾已被列入没有狂犬病的国家,所以她应该不是在台湾被传染的,她在国外有被动物咬伤吗?」 「在马丘比丘的时候曾被蚊子咬了三个大洞,如果蚊子也算动物的话。」 「蚊子不会传染狂犬病,妳仔细想想,许小姐有没有被什么咬过?」 这时进来了三个护理师,她们要带婕妤出去,婕妤反射性地曲起手臂说:「妳们要干什么?我又没有犯罪。」 「婕妤,妳要住院治疗。」其中一个护理师温和的向婕妤说。 「哎!有总统套房吗?」婕妤问。 验血报告出来了,医生说:「没错,是得了狂犬病,她的白血球高达25,000mm,正常人是4,000到10,000mm,血液中有杆状病毒,这是狂犬病的病毒。你们什么时候出国的?」 「七月二十到三十一日,她有没有......危险啊?」 「许小姐什么时候开始情绪不稳的?」 「刚刚,就在候诊的时候,她担心会死掉,没过多久她又开始唱歌。」 「狂犬病的初期症状是发烧、喉咙不适、虚弱。」 「这不是感冒的症状吗?」 「对,类似感冒症状,妳女儿出现恐惧感和兴奋感,这已不是初期症状。」 「所以?」 「所以要把她隔离,并且加以治疗。」 「有没有危险?」忆如紧紧地看着医生,医生却避开她的眼光回答说:「我们也希望没有。」 「危险性有多高?」忆如很理智。 「不小,成年人的危险性比儿童来的小,妳女儿身上有伤口吗?」 「有三个类似蚊子咬的伤痕。嗯-,现在回想起来那伤口似乎比被蚊子叮咬来得大,当时我还帮她照了相。」 「拿来我看看。」 忆如的血液没有杆状病毒,白血球也在正常范围之内,医生还是帮她打了疫苗,他请忆如回去拿照片并要她通知洪士关立即到医院接受检查。 「我女儿......」 「医护人员会照顾她,目前她必须住在隔离病房,她最近跟哪些人接触过?」 「补习班的同学和洪士关。」 医院除了立即通报相关单位外也对补习班的人做血液检查,庆幸的是没有人被婕妤传染到。 洪士关听到这样的消息十分震惊,他说:「怎么会这样?Jessica并没有被动物咬伤啊!」 「有!住帐棚的那天,她的脚被咬了三个洞。」忆如提醒他。 「蚊子会传染狂犬病?」 「恐怕不是蚊子咬的。」 「可是她没有被其他的动物咬过啊!」 「你有没有和她共享餐具或同喝一杯饮料?」 「没有。」 「那你也应该没问题,医生说你立刻来验血,他们要通报。」 洪士关的血液检查也没问题,医生同样地问他有没有和其他的人共享餐具以及回国以后和哪些人接触? 「我没有跟人共享餐具,回国以后我都在办公室里没有跟客户接触,只和公司职员在办公室里,我们不共享茶杯。」 医院为婕妤打疫苗,她的身体变得极度虚弱,脚上的伤口并未完全复原,此时忆如把照片拿来了,医生看了一眼后马上为婕妤追加一剂破伤风。他向忆如说:「妳女儿被蝙蝠咬到了,吸血蝙蝠有的带有狂犬病毒。妳看,伤口很深并且是三角形的,因为伤口太深,所以复原比较慢。」医生以怀疑的眼光问忆如:「怎么会被咬到而不自觉呢?」 「呃!我们在马丘比丘订不到旅馆,所以那天就在当地露营。」 「太不可思议了,你们都不曾考虑到安全的问题?去那种地方露营一定要具备相当的野外生活知识;妳们这样......」 「医生,」忆如打断医生的话,毕竟事后的训话是无济于事的,「我女儿看起来很虚弱,她可以......撑下去吗?」忆如不禁回想候诊时婕妤一直问她会不会死掉,难道这是某种第六感?如果是这样,那么她该怎么办?她不能失去她的女儿,婕妤是她的宝贝! 「最好撑得下去,不然,后面的情况会很糟糕,卫生署会......」 忆如没在听医生说话,她心中难过地想早知道就不要去了。 人在某一种情境下会脆弱到自己无法想象。而回忆只会让人更加悔恨,忆如后悔为什么不像其他的旅客一样在别处过夜,马丘比丘的古城、印加古道等都可以在一天内欣赏完毕,他们根本无须露营。 《人性系列之41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她守在隔离病房外面,虽然带了一本书,可是她无法把眼光离开病房的房门,房门使她无端地想起『夜行动物』的课程,不想还好,一想到课程她自责的心就更重了,老师提过吸血蝙蝠,也说它分布在中南美洲各地,她的联想力为什么那么不好?难道是被旅行冲昏头了吗?婕妤才二十一岁,她根本不喜欢所谓的古文明,她是基于孝心陪她走这一趟,而这次旅行竟然有可能成为她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忆如完全无法原谅自己,虽然她年轻的时候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小生命,但不可否认的,婕妤为她带来大部份无忧无虑的人生,许家的人没有排斥她,伟成过世时她也获得该有的钱财(一毛不少),公婆也不要求她为伟成守寡,这样的人生算是不幸吗?不!是很幸福的。 (一定要为婕妤做些什么事。) 忆如去庙里拜拜,为婕妤点光明灯,还抽了两支签,一支是上吉,另一间庙抽的是中吉,忆如以前不相信神明这回事,她相信这是机率的问题。现在她则完全相信神明,并向神明宣示绝不可以骗她。 忆如看着医生进进出出,她抓个机会问医生:「狂犬病的死亡率有多高?」 「我只能告诉妳,若没有治疗的话患者会在二到十天死亡。」 忆如的眼睛一亮,她说:「我女儿超过两天了。」 医生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说:「希望如此。」 「我能不能去探望她?」 「护理师会教妳如何穿隔离衣。」 婕妤还是很虚弱,她插着鼻胃管,忆如看了不禁心头一酸,眼泪不由主地掉下来。 「妈,万一我死掉的话,妳不要更改John的权益,爷爷奶奶也都对妳很好,我们将心比心。」 「嘿!妳不会死,这是医生说的,还有,我去庙里抽了签,都是上吉。」 「妳不是说那是机率的问题。」 「呸呸呸!要相信神明。」 婕妤「果然」没有死掉,不过她还得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 洪士关每天都打电话问忆如:「婕妤怎么样了?」他的语气既着急又紧张。 「医生说除了打免疫球蛋白还会给予支持性加护治疗,什么是支持性加护治疗?」 「就是特别治疗并且二十四小时观护的意思,韦姐,这两天我忙,可能暂时无法过去。」 「没关系,我会在这里。」忆如想到她那张九月到期的支票,钱财和感情并不能混为一谈。 等待是无聊的事,不管是焦急或是高兴都得找件事来消磨等待的时光,忆如回想婕妤冬天时手脚冰冷地躲到她的被窝,那时她都骂她:「要死了,睡虫都被妳赶光了。」今年的冬天她绝不再骂她。 她也想到婕妤猛灌饮料的样子,当她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时总是高兴地说:「哇!好舒服。」 洪士关的母亲很担心婕妤的情况,她向忆如说:「亲家母,如果您踫到医生可不可以顺便问一下会不会有后遗症。」 「后遗症?」 「是啊!您问一下医生,要是有什么不良的后遗症我们就叫她不要生小孩,哎!二十一世纪了,我可没那种传宗接代的思想,但是我们要考虑他们年轻人的将来,如果有什么万一......倒不如不要,对不对?」 忆如点着头,她倒是没想到这点,她同时谢谢洪士关的母亲为婕妤准备补品。 「哪是我弄的?是阿关这小子自己煮的。他自己去买龙眼干、红枣、还有茴香、仙茅什么的,买了一大堆。」洪士关的母亲笑着说。 忆如找个机会向洪士关说:「如果你母亲觉得不妥当,......没关系的。」 「我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快人快语,妳不要放在心上。」 「还有,婕妤目前是各五十的机率,这点我必须让你知道。」 洪士关吐了一口气后说:「韦姐,这段时间辛苦妳了。」 忆如无力地笑笑说:「她是我女儿。」 医生说婕妤至少还要留院观察三个礼拜。她已经从隔离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忆如请公公帮婕妤弄间单人房,并把婕妤的讲义、杂志拿到病房给她。 「嘿!我要以院为家吗?」 「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忙一点,洪士关会来陪妳,我可能会出一趟远门吧!」 「要去哪里?」 「埃及,同学约好的。顺便问一下,妳跟洪士关常去吃麻辣锅吗?」 「他喜欢吃那种东西,我也跟他吃习惯了,现在觉得还不错,要不要我介绍妳哪家店好吃?」 「等妳好了我们一起去吃。」 10 忆如向婕妤及洪士关说除了埃及外也再次到马丘比丘、加拿大、Luton。 「妈!」婕妤不解地看着忆如。 「为什么要再去秘鲁?」洪士关歪着头不确定的问。 「去确定一些事情。」忆如很冷静的说,她看着洪士关:「那对加拿大夫妇特别叮咛你睡觉时要把帐蓬的出入口拉好,是不是?」 「韦姐,妳旅途太劳累了,我们先办好出院手续再说。」洪士关拿起行李袋。 「可以,但是婕妤从现在起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 「妈,妳被金字塔里的木乃伊或是法老王邪恶的东西附身了吗?别紧张兮兮,不过是不小心出了点差错罢了。」 「回家再说。」忆如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家里很干净,一切的灰尘都被挡在屋外。忆如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忙好了就到客厅来。」她没特定对谁说。 十五分钟后两人从婕妤的房间出来,三个人以不同的角度围成一个三角形。 「洪士关,我刚才说的对不对?」 「不对,韦姐,Jessica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妳不要再吓她了。」 「你们以为我真的去埃及吗?」 「不然咧?」 「我请我的同学卢老师陪我去马丘比丘,她是高中英文老师退休,我们也向露营区的管理员索取那对加拿大夫妇的地址,我手上有他们亲笔签名的声明书。」 「韦姐,妳知道妳在做什么事吗?」洪士关把身体向前倾,他的眼光不算和善。 「当然知道,我还去了Luton大学。」 「这么说妳跑了三个地方啰?」 「别叉开话题,你们两个马上分手,过去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忆如对着洪士关说,彷佛忘了婕妤的存在。婕妤不可能被忽略掉,她猛地从单人沙发上跳了起来,「妈!妳在干什么?」 「我在保护妳的生命安全。」忆如镇定地说。 「那是意外好不好?是我自己觉得热而要求不要把帐蓬全部拉起来的。」婕妤很激动的说。 「起先我也这么认为,但是我听到洪士关的母亲说是洪士关自己为妳煮养生饮料后我才起了疑心。一般的龙眼干、红枣喝了是可以使手脚比较不会冰冷,但是这应该在冬天喝而不是夏天。」 《人性系列之42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即使如此也不能怪他,一个大男人能为我做这事妳应该感激他,妳曾弄这些东西给我吃吗?没有,从来没有。」婕妤一把跳到忆如的跟前说。 「龙眼、红枣加上茴香和仙茅会变成什么妳知道吗?不如请洪士关告诉妳。」 婕妤把眼光移向洪士关,洪士关耸着肩说:「网络说这是虚冷体质人吃的补品。」 「网络只有说龙眼跟红枣适合虚寒体质,但是茴香和仙茅却是不能常吃,网络警告说吃多了对身体会产生反效果,所谓的反效果就是燥热、口渴、易怒。」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深感抱歉。」洪士关说。 「好,那么你要如何解释Turistas旅馆的事?」 「一个晚上要六百美金哩!露营只不过二十块美金。」 「这边就产生矛盾了,你明知道婕妤不喜欢露营,何况真的爱她的话有什么不能付出的?再说如果是钱的问题,你应该回来跟我们商量的,你却连问都没问。」 「我真的觉得六百美金太贵了。」 「六百美金比不上婕妤不喜欢露营?我们是一起分摊旅行的钱,即使你认为出两百美金不值得,也该和我们说一声。」 「妈!我们又不是对立的政党,干嘛秋后算账咧?最重要的一点,我已经没事了,我们就不必指责对方。」 忆如长长地看着婕妤,然后以很痛心的语气说:「这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Luton大学毕业的,他不过到英国读语言学校,我想连他的父母都被他蒙在鼓里。」 「嘿!妳到底在干什么?妳对我有意见吗?如果对我有意见的话妳就直说,大不了我们不要见面,妳不必对我口出恶言甚至于毁谤我,Luton大学已经被合并了。」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他们的商学院查不到你的名字,院长也不是威尔逊.派吉斯。」 「我们院长在我毕业那年就退休了,我的名字是通用拼音,以罗马拼音当然查不到,妳还有什么问题吗?」洪士关往沙发一靠,他正以逸待劳的准备回答忆如的下一个问题。 「你研究蝙蝠。」 「对,我研究它。」洪士关没有否认忆如的话。 忆如好久没有说话,眼前这小子比她想象中的精明,要搓破他的气球不简单,而婕妤对他的感情使得这个气球更加坚固。 「喂!你们两个为什么如此剑拔弩张?」 「韦姐认为是我设计让妳被吸血蝙蝠咬到的,而吸血蝙蝠正好带有狂犬病毒。」洪士关没有表情的向婕妤说。 「妳怎么会有这种想法?John好心安排这趟旅行,而我们也都陪妳去,是我自己运气不好,妳这样想就不对了。」婕妤的脸表明她在生气。 「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那对加拿大夫妇特别交待他要把帐蓬拉起来,结果呢?他都没告诉我们。」 「我很热。我又热又渴,是我要求帐蓬开一个洞的。」 「婕妤,爸爸留给妳的钱妳怎么安排?」忆如问她。 「没做什么安排,只是John在资金调度有问题时他可以使用。」 「萧律师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洪士关可以动用妳的钱,妳已经授权给他了。」 「我们已经订婚了,他的事业我不应该关心吗?妈咪,妳到底在想什么?人家也依奶奶的要求一切都以古礼进行,难道妳认为我们还不是一家人?如果是这样,我们就早点结婚。」 忆如想着事情的时候突然听到婕妤的声音,她说:「我们下个月结婚,我想爷爷奶奶是不会有意见的。」 忆如回到她的房里,当感情裹上蜂蜜的外衣时它是没有空隙的,洪士关制造的蜂蜜相当可口,这个滋味她了解的不比婕妤少。 某件事情在忆如的心中蕴酿着,它关系到忆如和婕妤的未来。 忆如在洪士关的公寓大楼等他,洪士关看到她时吃了一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但他很快恢复镇静,他问忆如:「妳又怀疑我什么事?」 忆如笑着说:「我是来问你那张支票有没有问题。」 「不会有问题的。」 「是拿婕妤的钱转到我的户头吗?如果是这样就算多此一举,我们的钱不会增加,只是从这个户头转到那个户头,没啥好处。」忆如摊着手说。 洪士关对这个问题没有给与答案,他低头看了一下皮鞋说:「要不要上去谈?」 忆如笑笑地转动身体。 「韦姐,公司的营运不错,妳不一定要马上抽银根嘛!」洪士关倒了一杯荷兰冰茶给忆如。 忆如喝着茶,她说:「股东也只是你跟我,还有其他的人吗?其他的人都是人头股东不是吗?公司的营运状况不是你用嘴巴说了就算的。」 「妳要看报表?」 「不!我要看存折。」 有一下子洪士关变了脸色,在他还没答话之前忆如就说:「放心好了,我不会那么没有人性。」 「韦姐不打算提示支票了吗?」洪士关掩不住喜悦。 「也不是这么说,我是为平淡的生活找些事情做。哎!你这些原文书是摆着好看的还是真的在读?」 言谈之中忆如彷佛回到昔日的她,言谈之中让人感到亲切。 「当然是有在读。」洪士关苦笑地回答,他摸不着忆如的目的是什么,这样的情况让事情不明朗,洪士关不喜欢这种抓不住别人的状况,但他又不能明着问她,惹着忆如对他没有好处。 「韦姐......」 「是不是得动用到婕妤的钱?」 洪士关默不作声。 「你要回答我事情才好处理。」 「可能稍微要挪一下。」洪士关说的很含蓄。 「那我不要轧票好了。」忆如幽幽地说。 「韦姐,谢谢妳。」洪士关又回到他的绅土风,他微微地向忆如欠欠身。 「没什么好谢的,我们不必活得那么辛苦。」忆如静静地说。 洪士关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拍拍她的手。此后忆如多了一个可以消磨时间的地方,而洪士关并不吝于付出,只要忆如不兑现那张六百万的支票,事情就是好商量的。 婕妤一进门就用力地踢掉鞋子,鞋子掉落在木板引起很大的声响,婕妤直接走到忆如的卧房,没敲门地一把推了进去。 「妳这是什么意思?丈母娘跟女婿混在一起,妳有没有羞耻心啊?」婕妤把脚上的拖鞋对着忆如的脸射过去,拖鞋没打中忆如,反而把矮几上的一盆水芙蓉打翻了。荷叶滚边的玻璃容器没有破,水芙蓉移了位,一半在矮几一半悬空,五彩的石头有些掉出容器,而里面的水洒在桌子和地上。 《人性系列之43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干什么呀?练拖鞋功啊!」忆如捡起拖鞋轻轻地扔到婕妤的面前,婕妤却用另外一脚再度踢向忆如,她吼着说:「妳这个性饥渴的女人,别人不找偏偏找上我的男人,妳有没有良知啊?他是我的未婚夫哎!」 「我们又没怎样,到他那里坐坐也有错?」 婕妤从皮包里拿出一条沙龙丢向忆如:「坐坐也要脱下这种没品味的东西?」 「妳不要想太多。」 「我也强迫我自己不要想太多,但是妳到他住的地方使我忍不住要想妳去他那里做什么?他一个星期至少会来我们家一次,妳没有道理去他那里。」 「我得看着我的六百万。」 「告诉妳,我们并不会还不起。」婕妤强调「我们」。 「六百万对妳不算大数目,但是对一般人而言可以过很久的日子。」 「那是我的事。我懂了,妳要求他以身体抵债,妳......真是猪狗不如。」婕妤口出秽言,因为她无法平息她的怒气。 她瞪了忆如一眼说:「我明天就搬到他那里,从现在起,妳不准踏进我们家一步。顺便告诉妳,我不住这里时妳可以把男人带回来,为了报答妳的养育之恩,我不会把事情传到二十二楼,但是只要妳再跟John有任何牵扯,我会把全部的事抖出来,并且会加油添醋,不信的话妳......,妳最好相信。」婕妤及时停止把「试试看」三个字说出口,忆如要是真的试了就是她的损失。 「还我。」婕妤伸出手说。 「还妳什么?」 「装傻只会让自己更像白痴。钥匙!John公寓的钥匙!」婕妤张牙舞爪地说。 忆如从皮包里面拿出一把钥匙,她把它放在矮几上随后拿起衣服准备沐浴,婕妤的声音从她的后面传过来:「我们会去换门锁的。」 忆如没有理会她,径自走进浴室。洗完澡后她听到婕妤房里传来各种的声音,开抽屉声、关衣柜声、化妆品踫撞声,然后是关门声、锁门声,沈寂一分钟后是钥匙丢在木头上的声音,最后一声「踫」把一切都阻断了。 几分钟后忆如才走出卧室,正如她所料,婕妤把家里大门的钥匙扔在玄关的柜子上,但她带走她卧房的钥匙,忆如心中有一丝苦涩,她努力地赶走心中的苦涩,全身无力的坐在沙发上,她独自一人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暗了下来,直到窗户外面传来别人家厨房蒜头爆香的味道,以及垃圾车的音乐声。 她一再告诉自己:她不会失去婕妤,婕妤的离开只是暂时性的,她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忆如站起来开灯、打开空调,然后打了一个电话,邀请对方明天到她家,她为自己煮了一碗清淡的面。一如往常,她准备去上课,上课之前她整理了那盆水芙蓉,把五彩的石头铺好,重新把水芙蓉放在上面,擦干桌子后拿了几张餐巾纸放在地毯上。 她约的人准时到了,忆如亲自到楼下迎接他们,她为客人准备冰凉的玫瑰纯露能量水,女人向男人说:「喝这个不错,你看韦小姐保养的这么年轻,你老是不信这一套所以才会未老先衰。」女人说完后喝了大口(以优雅的姿势)。 男人有些腼腆,似乎在卖者的前面不好说不得体的话,男人离开能量水的话题,他问忆如手上有些什么数据? 「不多,几本贴上便利贴的书,还有一些访谈文件。」 「让我看看。」 「我这里只有访谈文件。」 「无妨,有些看似无用的东西却有极大的利用价值。」男人说。 两天后有几个彪形大汉无声无息地闪进一栋大楼,戴着深蓝色鸭舌帽的男子拿出一张文件到守卫室交给当值的守卫,他交待同行的男子说:「阿茂,你在这边看着,我们上去后再通知你。」 被称为阿茂的男子点点头并找个不显眼的地方拉把椅子坐下来,几分钟后楼上来了电话要他上去。 阿茂进去屋里看到一对表情错愕的男女和他的同事;深蓝色鸭舌帽的男子说:「我们开始吧!」 他们按着手上的单子从书柜上拿下几本书,然后向屋主说:「一起到你公司去。」 男人安静地接受事实,他说让他换件衣服。 「阿茂,跟他进去。」鸭舌帽的男子下着命令。 「你们在干什么?连换衣服也要监视?」女人说。 彪形大汉不理会女人,彷佛她不存在这屋子里,男人换完衣服后向女人说:「Jessica,这是妳母亲干的好事,不信妳去问她。」 婕妤二话不说的拿起手机拨着忆如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您拨的电话未开机,要留言请在......」婕妤阖上手机,她换拨家里的电话,电话一直响,这时婕妤知道忆如把电话插头拔掉了;婕妤对于把家里的钥匙丢在玄关的柜子上有着无限的后悔。 「我会找她算账,你没做见不得入的事而她却一直找你的麻烦,这笔帐我一定会跟她算清楚,这个不知廉耻、下三滥的女人!」 「走吧!」鸭舌帽的男人催促洪士关。 他们拿走洪士关的毕业证书、威尔逊.派吉斯的同意书,谁也没说话。 「他们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事?」 「去问妳妈吧!」洪士关没好气的说。 婕妤拼命地按门铃,按了一阵后她才发觉门铃的电源被拔掉了,她手脚并用地敲门,对着门攻击一阵后门才被打开。 「妳这个贱女人!妳是嫉妒我还是羡慕我?妳是红卫兵吗?非得把John斗垮妳才甘心。」婕妤推着忆如的身体,忆如被推的后退了几步。 「妳坐下来听我说。」 「有什么屁话好说的?我警告妳,不管妳找谁替妳做这件事,妳要马上叫他们停手,妳现在就打电话叫他们停止,否则我马上到二十二楼去。」 「我有证据显示他对妳不怀好意。」忆如说。 「去妳的狗屎证据,妳这个低等动物做不出什么好事。」 《人性系列之44 人性的傷口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忆如径自说着话,她说:「我拜托一个客户的先生帮我的忙,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他认为有调查必要,婕妤,伤害罪是非告诉乃论,何况妳差一点死掉。」 「妳为什么一定要把风马牛连在一起?」 「因为妳是我的女儿。」 「这个说法有矛盾,妳跟洪士关上床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是妳女儿?」 「我没有跟他上床。」 「哼!」婕妤冷冷地笑了一声,然后说:「我现在就到二十二楼去。」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忆如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她知道五分钟之后大队人马就会下来了。 时间比忆如预期的长了一些,十五分钟后她的公婆才跟着婕妤下来,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老人家是铁青着脸,婕妤是找到靠山的脸。 老人家往沙发一坐,两人都紧闭着嘴巴等着忆如做「无谓」的解释。 「说吧。」老男人坐了会后开了口,他的语气充满不悦和轻蔑。 「爸爸......」 「婕妤不是要结婚了吗?做母亲不但不帮忙反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妳还年轻,我们并没有阻止妳改嫁,妳要做什么都可以,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唉!」女人重重地叹口气。 「婕妤不能嫁这个人。」忆如说。 「难道是妳该嫁给他?」老女人瞪着双眼,彷佛要用眼睛把忆如吃下肚。 「他要的是婕妤的钱。」 「夫妻本是同林鸟,他用她的钱也没什么不对,伟成的部份妳也都得到了嘛!听婕妤说妳找了彪形大汉去操士关的家和他的办公室。」 「我相信洪士关是有计划地要伤害婕妤,他根本不是鲁顿大学的毕业生,他只在英国读过语言学校,还有鲁顿大学的商学院院长也不是威尔逊.派吉斯。」 「他说过那是前任院长,妳没读过大学,妳不知道大学换院长有时比翻书还快。」婕妤的话有些讽刺。 「我查过了,他们历任的院长没有一个叫威尔逊.派吉斯。」 「妳怎么查的?」老男人开始有警觉性了。 「我请一位高中退休的英文女老师陪我去英国及秘鲁,我们在马丘比丘露营的时候有一对加拿大夫妇过来搭讪,他们似乎很紧张也很生气,我问了之后才知道当时他是告诉洪士关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把帐蓬拉起来,洪士关并没有告诉我们。另外,马丘比丘也有旅馆,他却隐瞒不说,这些事太诡异了。」 老男人拖着腮帮子沈思了起来,忆如趁机说:「爸,我们都希望婕妤过得幸福。」 「我的幸福就是洪士关。」婕妤大声地哭了出来。 「现在的情形是怎样?」老男人问。 「我有个客人的先生是检察官,他也认为事情不单纯,喔!我还忘了说一件事,就在我们开始计划要去旅行的时候他就弄一些上火的饮料来给婕妤喝,婕妤到了秘鲁就觉得燥热,一直拼命的喝凉水,婕妤从来不曾这样。」 「妳够了没?」婕妤上前抓住忆如的衣服,好像要跟忆如火并的样子。忆如任婕妤拉扯她的衣服继续说:「婕妤已经到萧律师那里办理授权,洪士关可以无限制的动用婕妤的钱。」 「检察官怎么说?」老男人问,并要老女人把婕妤拉开。 「有动机。他的财务状况不好。」 「怎么会呢?他不是都说业务不错。」老女人出了声音。 「入不敷出,虽然他有客户,可是人家大概只光顾他三个月,熟悉计算机的人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破解他的程序,可以自己来的事为什么要花钱请别人做?即使客人不熟悉程序,他也可以花一点钱请人来复制。」 老男人不说话。 婕妤忿恨地说:「我明天就跟洪士关去公证结婚。」她说完掉头准备走人,老男人霍然地身喝住她说:「婕妤,等一下。」 「凭什么?我成年了。」 老男人平静了下来,他说:「凡事小心为上,既然成年了就该知道轻重缓急。」 「婕妤,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妳,洪士关喜欢的是小徐,他们是青梅竹马。」 「是喔!还有没有什么让我听了会昏倒的事?说啊!说出来让我心脏麻痹,我的钱就归妳了,赶快!快利用最后的时间。」婕妤以挑衅且讽刺的话来和忆如对谈。 「妳又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老男人再度出了声音。 「爸爸,这件事我可以不谈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忆如先看了婕妤一眼后说:「原先打算跟他交往。」 「贱女人,妳一直跟他做着偷鸡摸狗的事。」 「婕妤,」老人家下了一个结论说:「有动机就值得我们探讨。」 「去吧!你们好好地研究他,我要回去了。」 「婕妤,这个星期我要妳到二十二楼住,并且不可以出去。」老人说。 「要软禁我是吗?没关系,我可以报警。」 「检察官会怎么做?」老人转向忆如说话。 「伤害罪是非告诉乃论,侦查后若认为有起诉的必要就可以起诉。」 「拜托他们快一点调查。」老人家说完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十分哀伤,忆如默默地点点头为公婆开门,婕妤跟在后面走了出去,等电梯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一同看着数字的增减。 女孩没上二十二楼,她顺着楼梯下去。 11 洪士关接到法院的传票,他微笑地把传票收进口袋,这不算大事情,严格来说,没有事情是他应付不来的。对付法院这种机关唯一的准则就是有话实说,实话是没有漏洞的,无须以更大的谎言来弥补不实的话。 应讯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婕妤坚持陪他去,但不幸的是婕妤被挡了下来。 「我是他太太,为什么不能进去?要验身分证吗?」婕妤马上在皮包找寻她的身分证。 「这是规定,除了当事人谁都不能进去。」 「妳在外面等。」洪士关的口气有些严厉。这是在结婚证书盖上印章的因果。 等着他的是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的前额有些秃,看起来像生意人。 「请坐,我姓蓝,蓝色的蓝,听说你们公证结婚了。」 「是,就在四天前。」 「恭喜啊!」 「谢谢。」洪士关绝不多话。 「许小姐到秘鲁时被吸血蝙蝠咬了,蝙蝠带有狂犬病毒。」 「我岳母告知我这件事了。」 「你好像没有去探望她。」 「那几天公司的事情多,抽不出身来。」 《人性系列之45 人性的傷口(結局)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蓝先生低头摸摸他的皮带扣环,一个类似G字母的图案,洪士关不晓得这代表什么意义;他不敢奢望这是一个「时机」。 「你对蝙蝠有兴趣?」 「自从我知道韦小姐开始学习『夜行动物』后我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兴趣,可是我没有时间去上课,所以就从有关蝙蝠的书开始读起。」 「生而有涯、学而无涯。蝙蝠有很多种吗?」 「当然。」 「大约有几种?」 「详细数目不清楚,可能有五六百种吧!」 「你对吸血蝙蝠特别有兴趣吗?」 「好奇而已。」 「是吗?」 蓝先生开始翻阅他面前的卷宗,他前后翻了几次,似乎在确定事情。 蓝先生终于在沈闷的气氛中开了口,他说:「狂犬病是国际法定传染病,我们台湾已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狂犬病绝迹的国家,所以许小姐算是境外感染,对于她的感染我们必须调查是人为因素或是非人为因素。 目前我手上的数据有营区管理员的书面证词,他说曾再三交待你帐蓬一定要关紧,如果觉得闷热的话可以打开帐蓬的纱窗,他确定你并没有遵守规定打开纱窗并且紧闭帐篷,另一个书面证词是加拿大人提出的,他说他也曾警告你一定要拉紧帐篷,而且在隔天他似乎看到你们的帐篷有人被咬伤,因为他时常登山旅行,因此随身备有抗生素、破伤风、和免疫血清球蛋白,他说他想到你的帐篷看一下,你却以Donotintermybackyard!拒绝他。对了!还有Turistas饭店的住房表,那天你去问有没有空房?旅馆的答案是Yes!」 检察官停了一下说:「如果你能解释这些,那么许小姐就可以归为非人为因素的感染。」 「我不住旅馆不行吗?」 「当然可以,但是野宿的话是不是一切都该按照规定?何况那里有不安全的动物出没,你该维护其他人的安全不是吗?」 洪士关认为沉默是上策。 「再来谈到动机问题。」男人摸一下微秃的额头说:「你的财务状况不佳,目前你是寅支卯粮的情况,因此对于股东要退股的事是件相当不好处理的,你知道韦小姐会在意她女儿的病的事,所以上面提到疑点是故意要让韦小姐了解你的意图而阻止你和许小姐结婚的事,许小姐个性属于一意孤行的人,她知道她的母亲曾经跟你交往而现在又不希望你们结婚,于是许小姐采取最激烈的手段,马上跟你去公证结婚,这样她的钱你更可以无限制的使用,是不是这样子呢?」 洪士关笑着说:「推论是依个人观点及理念,如果你要这么解释我也无话可说,这就是你今天找我来的目的吗?你说了一个很好听的故事,可惜都没有办法成立,你说的都是假设而已。」 「不!不!我没有假设什么,我要你就以上疑点提出说明,」蓝先生笑笑说:「还有Luton大学的文凭也该顺便说明一下,关于这一点,在法律上我们称之为伪造文书。伪造文书罪是刑法上的罪。」 「我只是把一张复制品添加上一些东西算是伪造文书,您不如把它当一幅字画看待来得好些。」 「我想『字画』不是今天讨论的重点,今天的重点是你对别人危及性命的警告为何不遵守?」 「我太太那时的情况和往常不一样,她既热又渴,我不能不顾及她的需求。」 「如果你太太吸毒,你是该顾及她一时的快感还是理智的帮她勒戒?」 「这是不同的事,呃......我丈母娘,韦小姐她也对我......,你知道......两个女人不好处理,韦小姐不希望我跟婕妤结婚。」 「你是说丈母娘要横刀夺爱然后再据为已有?」 洪士关从容不迫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些照片给检察官。蓝先生大略看了一眼,照片是洪士关和忆如的「清凉秀」。 「你应该知道这些都不是重点,我要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不打开帐篷的砂窗而却拉开帐篷的门?」 「那是我太太的意思。」 「那个加拿大人──我看一下,Mr.Fox他要为许小姐清洗伤口你为什么不让他处理?」 「我太太和岳母都说是蚊子咬的。」 「不对!你在『蝙蝠的危机』这本书中做了重点记录,包括被蝙蝠咬伤后的伤口呈现什么样子,所以你看到许小姐的伤口时应该可以立即确定她是被蝙蝠咬了。」 「我没有......,那本书......」 「有,你有。那本书在我这里。」蓝先生从卷宗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忆如为婕妤的伤口照的照片,洪士关也在镜头里面,他低着头看着婕妤的伤口──脸上带着微笑。 「我这么说好了,如果许小姐不能痊愈,你会告诉她要给她一个名份,所以你们会在医院结婚,说不定因此能制造一个『深情』的佳话,如果许小姐得以痊愈,你也会要求她早点结婚,让你好好的照顾她。但是半路跳出来的程咬金使得你的婚姻提早完成,所以韦小姐九月份的那张支票就不是你担心的事。」 「推测!都是推测的事。」洪士关忍不住冒了火。 这时进来了两个女人,蓝先生请她们坐下来,他问两个女人说:「洪士关有没有答应妳们要订Turistas饭店?」 忆如确定的点点头说:「有!他还说必要的时候要请他的英国友人代为处理。」 婕妤好像不大清楚目前是什么状况,她心想实话实说或许对洪士关有利,于是她也点点头表示确定,这段时间蓝先生一直注意洪士关有没有给婕妤任何的「pass」,洪士关知道他被注意着,所以他把头低了下来。 「洪先生,你能告诉我以什么方式订旅馆?电话?网络?或是写信?」 洪士关还是低着头。 「所以,你根本没有订旅馆。」蓝先生这次摸着他的下巴,似乎在确定今天的胡子长出来了没有。 「事情不是这样的。」婕妤喃喃地说。 「事情恐怕就是这样。」男人不再摸下巴,他抬头看着婕妤,过了会儿才以不忍心的口吻说:「我们拦截到他们的电子邮件。」 婕妤十分惊讶,她的胃部有股热气,热气渐渐地升到胸口,然后热气化成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妳们都误会了,我纯粹是想让大家体验一下古代人的生活方式。」 「我不这么认为,这是一件预谋事件,你去买有关蝙蝠的书是在你提出要去旅行的时候是不是呢?你在诚品买书都用信用卡,这显示了你买书的日期。换句话说,这是事件的开端,MR.Fox愿意前来做证,Turistas旅馆也愿意提供无订房证明,营区的管理者更希望我们对于拿生命开玩笑的人做出适当的处置。所以你会被提起公诉。」 「他跟小徐联络什么事?」婕妤虚弱地问男人。男人看了一下忆如,忆如轻轻地点点头,男人说:「洪士关向徐幸萱说一切都按着计划,等这里的事告一个段落他就会去法国。」 「什么事告一个段落?」婕妤不带感情地问洪士关。 「把妳名下的财产转移完成后。」忆如代替蓝先生回答。 几秒钟之后忆如说:「我们回去吧!」 婕妤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她没再看洪士关一眼,而忆如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走出那扇褐色的铁门。 铁门静静地关了起来,没有声音的阻绝两边的世界。 《人性系列之1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一、他们的说明 男的说他是李至璋,女朋友叫胡珊妮,会到桥下的原因是心情不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怀孕了,她的家里不赞成,我们很沮丧,所以就相约了。」 李家全问他:「事情发生的时候车子的引擎有没有熄火?」 男人想了一下困惑地说:「我忘记了。」 吊车把车子从河里打捞上来,驾驶座边车门是打开的,车窗开了半尺左右;男人说开车时习惯把窗户打开一点让空气流通,也说因为醒了过来,看到水急速地从车窗流进来时心里突然感到害怕,于是奋力地打开车门逃出车外,又说曾回到车里打算把胡珊妮拉出来,无奈力不无心并且有窒息感。 湿漉漉的车子有一个女用皮包,皮包里面有粉盒、梳子、口红、面纸、钥匙及皮夹,皮夹里的证件证实皮包的所有人是胡珊妮,67年次,皮夹里有身分证件、健保卡、信用卡和三千元的现金。 男人的胃部确实有Brotizolam,它是一种安眠药的主要成份,份量和他说的服用三十粒一致,看来男主角并没有说谎。 隔天的报纸这么写着:凄迷的七夕情侣手绑红丝带自杀男获救女失踪。 副标题则写着『相约自杀为何一死一失纵个中玄机有待厘清』。 获救的男子是三十七岁的李至璋,失踪的是三十五岁的胡珊妮,据李至璋表示,因为何女家人不同意他们的婚事且女方怀有身孕,俩人一时觉得前途无望才相约殉情。 媒体的报导常是警方压力的最大来源,警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寻获胡珊妮,如果几天内的报纸能刊出寻获胡珊妮的消息,警方的工作效率就能明显的加分。 可是期待终究比Todo简单,胡珊妮的人或尸体始终没有寻获,于是警方呼吁民众,若有人发现或收留胡珊妮请出面告知。 对于「殉情」的事如果双方同时死亡或同时获救,大概三天之后媒体就不再报导而人们就会忘了这件事,但如果只有一方死亡或失踪,事件就不再单纯了,它至少会连续一个星期占据新闻的版面。 胡珊妮的父母向警方表示他们根本不晓得女儿有论及婚嫁的男朋友,更别提所谓的反对婚事。她的父亲说女儿已经三十五岁了,他绝对不会反对女儿的婚姻,老父亲感叹地说女人是不会越陈越香的。 「见过李至璋吗?」李家全问胡珊妮的父亲,并把眼光移向李至璋,他是辖区警察。 「没有,我女儿也没提过他,她是个开朗的孩子,该说的事她还是会说,她不是怀孕了吗?这事不算小,她不会不跟我们说的,珊妮分得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胡珊妮的父亲肯定地摇头并转向李至璋说:「小伙子,只有你知道我们珊妮是死是活,我不会追究其他的事,只要珊妮平安地回来,你们要马上结婚也可以。」 「我不知道,记不得了,对不起。」李至璋开始语无伦次。 胡珊妮没有任何消息,她的生死成谜,多事的人主张求神问卜,也有的认为警方投入的人力不足,更有人觉得是李至璋设的局,目的是逃避女人的逼婚,然而这些毕竟是事外之人的臆测,对于如何能寻找到胡珊妮都没有帮助。 「会不会因某种纠纷躲起来了?」李家全说,他虽是最基层警察,可是他忠于他的工作,对于这个事件得出来的结论是李至璋的女友怀孕了,两个人因为女方家里反对而相约自杀,可是女方的父亲却说不知道女儿交男朋友,也并不反对女儿结婚。 有人说了谎。 李家全到胡珊妮服务的公司拜访,胡珊妮服务的公司规模不小,近百坪的办公室有三、四十名员工。 周经理在他的办公室和警察见面,李家全发现这里的员工都穿制服(包括经理在内),男员工是深蓝色西裤和白色衬衫,女员工是浅蓝色的窄裙配上同色背心以及白衬衫,整齐划一的制服看起来像阵容坚强的团队,团队似乎没有应付不来的事。 「胡珊妮负责什么样的工作?」李家全问。 「帐务审核,我们公司的业务是帐务管理、资产管理和商事诉讼,珊妮头脑很清楚,对于帐务处理很有一套,她在抓帐方面能力很强,所以经她审核过的账目不曾出错。」 「她和同事相处的情况?」 「很好,她跟同事没有过节,公司里有两个跟她要好的同事,一个是苏萱妮,一个是韦孟春,要不要让她们进来谈谈?」 苏萱妮跟胡珊妮相同年纪,韦孟春看起来大上她们几岁,俩人都很为胡珊妮担心,苏萱妮甚至哭了起来,她一直说:「怎么会这样?」 「知道她和李至璋交往的事吗?」 「知道,李至璋的公司就在我们楼上。」 「两人认识多久了?」 「不是前年的年底就是去年年初,他们是在我们这栋大楼的公司一起办尾牙的时候认识的。」韦孟春说 「两人相处得如何?」 「以前还算不错,不过最近珊妮为了怀孕的事经常和李至璋吵架,她想把孩子生下来。」苏萱妮回答。 「李至璋不肯吗?」李家全问。 「何止不肯,他要珊妮立刻拿掉孩子,否则他要和珊妮分手,珊妮说两人要分手也可以,但别想要她做流产手术,她说她可以当单亲妈妈,看样子两人好像都没有结婚的打算。」苏萱妮说。 「这是什么意思呢?」李家全不解地问。 「珊妮说她可以只要孩子不要婚姻。」苏萱妮说。 「有没有和妳们谈过李至璋的事?」 「她说李至璋很会说话、一表人才,也说她有足够的积蓄养孩子,我是不太赞同她当单亲妈妈,所以曾和她提过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韦孟春说。 苏萱妮再接着说:「珊妮也说她不是李至璋的第一个女友,她追问过关于以前女朋友的事,李至璋则说过去的事他不愿再提,他好像也不肯把家里的情形告诉珊妮。」 「最近有没有其他的事跟李至璋闹什么不愉快?」 两个女生想了一下说:「应该只有孩子的事。」 「不过出事的那天珊妮倒是有些奇怪,好像很开心又好像有心事,不知道是因为七夕情人节还是两人对孩子的事有了共识,我们那天工作很忙,没时间聊天。」韦孟春说。 李家全没想到李至璋会跟胡珊妮在同一栋大楼上班,他于是顺道拜访李至璋的公司,公司的规模比胡珊妮服务的公司小,面积大约五十坪,员工有十来个,李至璋三个月前才升为出口部副理,他的老板说李至璋的外文能力很好,除了英文之外法文也相当好。 「他留学法国,有硕士学位。」老板说。 「知道他和胡珊妮的事吗?」 「看到报纸才知道。」 「公司的人知道他和胡珊妮交往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不大谈自己的事,只知道他是中坜人,法语学士、国贸硕士。我不大喜欢员工在上班时间聊天吃东西什么的。」老板严守分时制,上班的时间是公司的,不能有Teatime和与工作无关的事。 「他的私生活没有人了解啰?有没有跟他比较亲近的同事?」 「嗯──可能没有吧,他进入公司不到一年。因为我们和法国有生意往来,之前懂法文的小姐辞职,所以才招聘他进来公司。他的表达能力很好,几个月前帮公司争取到一个新客户,大的客户哩,所以才调升他的职位。」 「平常的工作情形呢?」 「还算可以,口才很好,算是青年才俊吧。他什么时间能来上班?」老板还是关心公司的「利益」。 「就这几天吧。」 「他有没有问题啊?」老板很关切地问,不过从他的语气听得出来他关心点不是李至璋而是李至璋是否会因为命案而影响公司,如果李至璋有那么一点牵连,他会立刻、毫不犹豫地请他走路。 「目前无法推断他是否有加工杀人。」 「那就好。」老板松了一口气,「现在人的脑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动不动就自杀,抗压性怎么那么低啊?」 李家全笑了笑地,他不知道答案,这个答案恐怕连神仙都不知道。 《人性系列之2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李至璋的说法和胡珊妮父母以及她同事的说法完全不同,同事说胡珊妮要的是孩子,结婚证书对她来说完全不重要,可是李至璋却说因为结婚一事让俩人想不开,而胡珊妮的父母说女儿从没跟他们提到婚姻的事。 他再把李至璋找来,他问男人:「事情好像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是指结婚跟孩子的事吧?」李至璋倒是像未卜先知一样地问。 李家全的眼光告诉他:说下去! 「本来我是不打算结婚,储蓄不多、还想过单身日子都是原因,我们为了这事吵得很厉害,后来我想既然珊妮怀孕了就结婚吧,反正人生都必须经历这个阶段,说不定结婚之后我的日子会踏实一些,可是当我同意结婚时珊妮却一直害怕把怀孕的事告诉她的父母,她说她的父母一定会反对的,其实事情发生的前几天我也很沮丧,感觉自己好像惹了一大堆麻烦出来,所以珊妮一提那件事,我也没多想地答应了。」 「所以,是胡珊妮提出来的?」李家全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 男人沉默。 因为找不到胡珊妮的尸体(或是她的人),所以胡珊妮暂时被归列为失踪人口,失踪人口要经过七年才能由法院判决宣告死亡,宣告死亡是一种手段也是一种目的,因为这个判决有的人可以脱离婚姻、申请保险理赔;总之,人的生命经过一纸宣告书就可以从户籍除名,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在尚未找到胡珊妮之前警方无法以任何罪名将李至璋移送法办。街头依旧车水马龙,二十四小时仍是日出日落的循环,李至璋回到他的工作岗位,没有人问他事情的经过,也没有人为他准备猪脚面线。 人的健忘有时连自己都感到讶异。李至璋再度融入公司这个团体,没有人偷偷地私语,也没有人提起胡珊妮的下落;一切都显得平静、正常。不知过了多久(很短的时间,几乎不到一个月),李至璋变得很晚离开公司,下了班即使没什么事也留在办公室看看报纸、打打电动。 「副理,还不走啊?」王小姐问他,王小姐是老板的千金,负责资金调度及押汇之类的事,她必须锁公司的门,所以她希望下了班大家都立刻拍拍屁股走人。 「门我锁就好了,妳先走吧。」所谓锁门的工作也不过是把电灯、冷气关掉,随手把门带上并确认卡榫是否确实卡住。 「公司还有事?」 「没有,我女朋友七点才下班。」 (男人变心不输女人变脸,他比翻书还快!) 王小姐问他:「你女朋友做什么工作?怎么那么晚才下班?」 「安亲班老师,大部份的家长七点之前会把孩子带回去。」 「那就麻烦你了!刚认识的吗?」王小姐随口问着。 「呃!才两三个星期而已。」 二、她死了吗? 中秋节那天桥上又发生车祸,一辆摩托车撞上了轿车,开车的人说摩托车突然輢到快车道上让他闪避不及,摩托车骑士说路边有块石头使得他必须偏入快车道,他指责开车的驾驶没有保持安全距离,开车的人则说摩托车骑士应该放慢车速而不是越线到快车道。 摩托车横躺在白在线,正确地说是一半在机车道一半在快车道,摩托车骑士浑身是血,李家全在测量时发现摩托车的右前方几公分处有个面积为四、五公分左右的血渍。血迹是黑褐色,他判断应该不是这场车祸的血(也不可能是槟榔汁),他忽然想到上个月的车子落水事件,于是请鉴识人员前来采集血迹,这个采样让事件再度掀起轩然大波。 血迹经过比对证实为胡珊妮的,这个发现使得『七夕事件』再度登上媒体,两天的光景就使得事件大了起来,此时大部分的人认为胡珊妮存活的可能性大过于死亡,她可能自行脱困并且受了伤。 然而胡珊妮在哪里?她应该知道大家在找她,若是经由其他人的搭救,为什么这个神秘人物不出面公开胡珊妮的事?是不是搭救胡珊妮的人是一个恶魔? 胡珊妮的案子显得吊诡异常,失踪人口不外负气离家出走或绑架,而胡珊妮和这两个原因完全搭不上线,第一,她没有赌气的理由,她的家人不反对她怀孕(或结婚),第二,绑架对这件事似乎毫无义意,绑匪要的是钱,胡家的生活没有异状,不像家里有人被绑架的感觉;人的生命是二一定律──非生即死,她并非离家出走,而她有躲起来的理由吗? 胡珊妮是一般的OL,她的生活不外乎上班下班、逛街聚餐,没有仇人或冤家,她的信用卡缴款正常,没有贷款问题,没有重大疾病,甚或没有生活压力,这样的人是幸福的,幸福的人该有幸福的生活,她为什么从社会这个生活圈消失? 胡珊妮是一般的OL女郎,上班下班、逛街买东西;她的生活单纯,或者可以说她上班时间投入心力,下班时间就是李至璋、要好的同事、朋友及家人的。她的信用卡缴款正常,没有卡债的问题,没有重大疾病,以现阶段的社会标准来说这样的人是幸福的,幸福的人该有幸福的生活,她为什么从社会这个生活圈消失? 李家全在派出所服务十二年,对于这里的地理环境十分熟悉,这座桥是仑美桥,以河为界线,右边是和美镇,左边是仑仔村,桥上常有货车经过,运送蔬果猪只的卡车都走这条路,会不会是路过的卡车载走胡珊妮? 「不可能。」威霸车队的队长说。「我们若在半途中载人一定会用无线电通知其他队员。」 威霸队长的话一点也不假,车队原本只是几个喜好无线电的司机所组成,彼此利用无线电通知道路状况,这对运送货物是个很好的支持组织,谁都不愿意踫到塞车,如果有塞车的情况发生,经过联络大家就可以走另外的替代道路,这不啻是节省时间的好方法,另一方面司机要是精神不济时就利用无线电和其他队友聊聊天,瞌睡虫因此不会上他们的身,这也是保持交通安全的好方法。 因为如此,除了威霸车队,另外也有好几个车队接连成立,譬如擎天车队、飞虎车队等等。车队和车队之间也会相互联络,他们是串联和并联共存。 「我们车队的成员不会隐瞒事情,如果有人救起胡珊妮一定会通报给大家知道,车队的主要精神是互助,没有人会当车队中的讨厌鬼,一旦离开车队就失去所有的互助,包括路况支持以及其他救援;卡车最怕半路爆胎,如果附近有队友支持就会省时省力,队友会合力帮他换轮胎或顺路送货。」 「能不能帮我问问其他车队的人?」李家全想了想。 「没问题,联络之后我会给你电话。」 威霸车队队长传过来的消息是没有人曾在那座桥搭载过人。 「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们虽是基层的劳工,但是心中也存有道义。」 李家全明白他的意思,人的道德良心和职业无关。 「谢谢你的帮忙。」 目前的结论停留在胡珊妮可能活着,警方很努力地试图找出答案。 仑美桥区分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左边属于仑仔村的是土黄带点灰黑色的泥地,泥地上有大小不等的石头以及黑褐色的漂流木,右边是一片苍郁的竹林,竹林里有间破旧的红砖三合院,房屋的瓦片残缺不全,虽是绿意盎然但完全没有诗情画意的感觉(或许还带点阴森),这里是和美镇。 附近的居民不来这个地方,游民的消失给人不安的联想(居民个人心中的联想,谁也不愿意随便打开这个话匣子)。 -桥墩附近根本没有能够攀爬的地方。 -如果在岸边或许能爬到高一点的地方。 -水来得太快太急了。瞬间的死亡是幸福的,连回想的时间都没有。 解决后悔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去看它、不去想它、不去面对它。 因此瑟瑟凉意的竹林经常罕无人迹,久了之后变成阴阴森森的丛林,游客也被某种莫名的气氛摄住,往往走不到两步就裹足不前,他们顶多在河岸边戏戏水、烤烤肉,不过这些人都是外来客,本地的人丝毫不会把这个地方放进脑海里。 某天的向晚时分,镇上阿来伯闲来无聊,他不知该到哪里打发这段晚餐前的时间,左邻的老林到台中的儿子家,右舍的阿添因为连日的酒醉被他老婆禁足,当老朋友突然间无法陪你时,那种孤单是烦燥的,烦燥的心自然会想到清凉的地方,阿来伯信步走到桥边,一眼就看到那间三合院,不知怎的忽然想到竹林走走,几年之前他也是信步走到竹林,不意在竹林里捡到两千元,四下无人时财物当然是见者所有,老伯想着或许今天也会有不错的运气。 说是三合院倒也十分勉强,一字型的房子左右各突出一个房间而已。阿来伯年轻的时候是阿顺伯住在这里,三合院后面是阿顺伯的田地,那时候和美镇以种田的人居多,后来因为镇区繁荣,很多的土地变成建地,田地也被征收盖了民众活动中心、图书馆之类的公共设施,阿顺伯的土地是民众活动中心及公园预定地。 阿顺伯的田地被征收了,只剩下不到一分的田地跟这间三合院,阿顺伯有三个儿子,因为补偿费的发放让他们在一夕之间变成财主。男人们商量,不如拿这笔钱到都市做生意,(有了钱谁还愿意种田?)阿顺伯和三个儿子因此离开这里,一年或一年半之后阿顺伯落寞地回到三合院,发生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好开口问他。 《人性系列之3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顺伯想把最后的田地卖掉,然而不到一分的农地一点价值都没有,拿来耕种太小了些,并且三合院算是农民居住的农舍,加上在河边盖房屋多少有着危险性,阿顺伯什么都没了。 没法脱手的土地只好依旧种些青菜,要靠卖为数不多的青菜(不是每天都有得卖)糊口是无法过日子的,阿顺伯为了顾及面子每天总要骑上好几公里的脚踏车到别的村镇捡破烂,这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事要不了多少时间大家都知道了。 于是庙公、村干事会拿些普渡过的鸡鸭鱼肉来给阿顺伯,哪知阿顺伯以不和善的口气说:「这是什么意思?我儿子在城市当老板,我还吃这些拜过鬼的东西啊?」阿顺伯仍以财主自居。 可是大家都知道他种青菜并且蹲在市场的旁边卖,阿顺伯没好气的说:「老伙仔工,种菜是运动。」 阿顺伯变得很孤癖,不但拒绝人家的探望并且也不准其他的人进入他的私有财产的范围。阿顺伯这个名字渐渐地从镇上的居民团体中消失。 镇公所的干事突然想到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没看过阿顺伯,虽然阿顺伯不喜欢镇上的人,但是基于职责他还是得过去探望一下(阿顺伯算是「独居老人」),要去探望阿顺伯还要事先「心理建设」一番,例如阿顺伯口出秽言就把他当成修身养性,于是镇干事来到竹林里的屋子,他从竹林入口就大声喊:「阿顺怕,阿顺伯!」 没有声音,也没有人以不好的口气说:「做啥?」 (这时间应该不会还在睡觉吧!)干事抬头看了看太阳自言自语的说:「早上十点半不可能还在睡觉吧!」 干事从正中的大厅进入(门没关也没上锁),大厅里最显眼的神桌有一层厚厚的灰尘,仿大理石的桌椅也全是灰尘,干事穿过大厅旁的门进到后面的厨房,厨房的砖灶、锅具看样子有一阵子没使用了。 (或许真的跟儿子到城市当老太爷了。)干事在心里想,他依着原来的路线回大厅,就在他踏出门坎的一剎那不经意的往左侧房间望了一下,房间内木板床上的棉被微征地鼓起,干事心中疑惑地想:六月天哪有人还盖棉被?于是他再度喊着:「阿顺伯。」 还是没有声音。 他边喊边踏进去。 床上躺的哪是阿顺伯?它是一具白骨黏着腐肉的尸体。 「夭寿!不知死了多久?」镇上的民众知道消息后相互偕着到三合院一探究竟,人多胆子大,看着床上的白骨大家议论纷纷。 此时的白骨不是一具尸体而是某种展示品。 「看样子至少死了半年。」 「顺伯仔的儿子呢?对于老爸都不闻不问吗?夭寿死囝仔灾,钱拿光光就再见byebye了吗?夭寿死囝仔!」妇人破口大骂。 也有人反驳妇人的话:「话不能这么说,养囝是义务、不孝是应该,说不定是他自己不去他儿子那里。」 被反驳的妇人明知对方的话是对现实社会的讽刺,但心里就是对这种死亡方式十分不满,她回嘴说:「应该去死啦,说这种风凉话!不怕打雷做大水?」 妇人的话使得大家安静了,游民不就死于台风做大水? 「有没有人知道顺伯仔的儿子在哪里?」镇干事问,总要通知孩子回来帮老爸办丧事。 「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说话的人有些嗫嚅。她是阿顺伯最近的邻居,说是「最近」,也相隔有三百公尺。 「以前看他回来过一次,回来向阿顺要钱,父子两个人吵了一架后就再也没看到他回来过。」 镇干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查出阿顺伯儿子的住处,可是他却向镇干事说:「我三餐都顾不饱了哪有钱帮他办后事?」 「总得埋葬他吧!」 「镇上不是有公立灵骨塔?先赊个位置给他,等我有钱了再回去清账。」阿顺伯的儿子压根儿就没打算当孝子。 虽然阿顺伯成了一具尸体,但还是得处理;他不是无名尸,也不是「后继无人」,所以无法以「公费」放在公立的灵骨塔。阿顺伯的后事由镇上的庙宇出钱为他办理,而阿顺伯只有在普渡的时候才能享受一些供品,至于阿顺伯的魂魄有没有归往极乐世界?那可就没人知道了。 镇上的人对这件事议论纷纷,最终仍是以那句讽刺的话「养囝是义务、不孝是应该」做为结论,明明有儿子却没有人为他披麻带孝,连捧金斗进灵骨塔都没有;这样阿顺伯怎么知道他已经不在人间了呢?据说亡者的魂魄未下葬前是依附在招魂幡上,阿顺伯根本没有孝子帮他拿那支招魂幡,镇上的居民相信他的亡灵还在那间屋子里。 经过这件事后村镇里的大人就禁止小孩到三合院玩耍,而原来只是几根竹子的地方也渐渐形成竹林;冬天寒风瑟瑟,河里的水几乎没了,孩子对干涸的河流没有兴趣,但是夏天时大人的告诫像耳边风,小孩趁着大人午睡时偷偷地约一群人到河里玩;人多有个好处,父母不能连人家的孩子也一起骂进去,所以大人们只叫自己小孩的名字说:「某某,恁这个死囝仔灾,不知这里死过很多人吗?」但这是说给所有的小孩听的,大人会在最后问:「说!是谁带头的?」 小孩们也聪明,他们相互的指来指去,大人只能拿着棍子赶着这些「不知死活」的小家伙回家。回家后事情并不是就此了结,大人赏孩子鞭子外还会重新说着孩子永远会当耳边风的事:「去年德林是怎么死的?他是学校的游泳队,你没听坤进说吗?德林是被下面的东西拉下去的,那里有多少孤魂在等着抓替死鬼你知道吗?告诉你,万一你被抓下去了,你就得在河里等下一个,冬天那么冷,一年到头没东西吃,你以为这是开玩笑的?你下次再去试试看,我一定把你吊起来打。厝边隔壁要是知道因为你是去河边才挨打,没有人会出来帮你说话,你好胆的话就再去。」 每个夏天这事都一再的重演,也有一两个孩子不慎溺水身亡,于是大人换一种说法:「不怕被抓交替就去玩,囝仔再生就有,不缺你这一个,不过我告诉你喔,死了之后可没有人会拜你,阿顺伯就是一个例子,好手好脚的却死在床上,不就是被抓交替?你准备当**的孤魂野鬼去。」 这一招果然有效(其实也不能说大人的恐吓有效,当时「鬼故事」是电视最流行的节目),孩子们比较少去河边玩了,大部分的原因是找不到同伴。 老伯虽然一心想着上次的私房钱,但他也不愿为了未知的钱数(或某些较有价值的东西,听说有人捡了一条金链子。)而冒然进去竹林,他在竹林外面踌躇且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会儿,竹林里连一只麻雀都没有;老伯壮着胆子小心地向前踏一步,他认为人的胆量要和年纪成正比,而胆量也与白天或夜晚成正比。现在虽是日落西山,但也还余霞满天,距离天黑的时间至少还有两小时。他估计进去出来用不了一个小时。 老人家走路的速度很慢,且不时地留意前后的风吹草动,当然也随时注意地上,但走到林子的尽头时却一无斩获,男人心想既然来此不如走进屋里瞧瞧,说不定有别人遗忘了的保温瓶或钓鱼用的冰箱,他觉得空手而回的话他将对不起自己的胆量,或许明后天还可以向老林和阿添屁上一阵,让他们瞧瞧自己的胆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站在三合院的正厅前面向里面张望,神桌不但肮脏并且有着类似槟榔汁液的痕迹(他不认为是血迹),挂在墙上的八仙彩已被灰尘占满而看不出是什么样的人物,仿大理石的桌面布满蟑螂屎和动物的粪便,蜘蛛更肆无忌惮地在桌脚、墙角结网,椅子角落还有一窝刚出生的老鼠,粉红色的身体像蛆一样的蠕动;这里好像是低等生物的栖身之地(自然不包括人类);挂在墙上的桃园三结义神像也因为风蚀雨侵而失去原来的面目,庄严的桃园结义图看起来像面目狰狞的夜叉,突出的双眼明显地告诉进来的人:「你进来做什么?以为自己的胆子很大吗?你的胆子还不够......让我吃上一口。」老男人不知是眼花还是恍神,他觉得画像上的大刀好像动了一下,关老爷凸出来的眼睛彷佛更红了。男人猛然停下脚步。 他害怕地立刻缩回身体,就在缩回身体的那一瞬间,他瞧见通往后面厨房的门似乎闪过一个黑影。 (天还没黑!)男人颤抖地安慰自己,黑夜尚未降临之前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但黑影的存在却又那么真实,真实到男人无法否定它。那不是动物向前跃进的影子!那是长长的、直立的身影,老男人闪过一个念头:除了人以外还有什么动物是直立且是长条形的呢? 「有人在吗?」老男人用温和但颤惊的口吻问,他站的地方算是室外(虽然是房子的屋檐下),他认为自己并没有侵犯到「别人」的领域,这里是上天管辖的地方,阳界阴司的划分是清楚明白的,要穿越这个界线得按照既定的规矩来,目前他是由阳界管理。 没有「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人性系列之4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此时老男人隐约听到一种不能称为声音的回响,像是某种悲鸣,也像无奈且不甘心的叹息,更有些像是被扼住喉头所发出的痛苦哀号。 天色突然在一秒间暗了下来。 老男人顿时虚弱而无力,心脏一下子踫踫地跳,一下子转成缓慢的收缩。 他虽然想快步离开,可是大脑所管制的意识区无法让他的双脚移动。 老男人毕竟有了年纪,他手扶着墙壁心中默念着:四方好兄弟,我不小心前来打扰是我的不对,我的私心害我来到这个地方,若有得罪之处请原谅我!我知道我的阳寿未尽,请饶了我这条老命吧! 屋顶的虚空处飘荡着含混的声音沉沉地说:来不及了! 声音在嘲讽男人的祈求。 老男人说什么也无法移动他的脚步,他就站在那里等待死亡的降临,他的双脚不由自主的抖动,寒意并随黑暗袭击他的身体,某种古怪的东西好像一直要入侵他的体内,那个东西在他的四周游荡,彷佛要找出老人身上最容易入侵的地方。 「阿爸,回来吃饭啰!」声音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人」的声音使他的头脑变得清楚。 这是他媳妇的声音! 对!是阿娴的声音,阿娴在找他,所以他没有被吓死!他还在阳间!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的意识争脱某个临界点(或某种桎梏)。 他感觉右边的厢房似乎有些阳界的气息,他想向那个方向求助,可是,他无法动弹。 他想响应媳妇的呼喊,然而声带好像完全麻木了,老男人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发出声音的能力。 时间在流逝,他的生命一秒一秒地在消失。 在老人觉得他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时他的身后开始有灯光,那是路灯的启动和来往的车灯,然而昏黄的灯光对林中的老人是无助的,他甚至无法把头转向略为光明的那一面。 晚风吹动竹林,只有竹叶的声音在抖动。 一束白色的灯光从竹林那边照了进来,灯光上下左右的晃动,「人」的声音传了过来:「阿爸-,」灯光扫过老人的后脑杓,几秒钟后那个声音带着怀疑的口气叫:「阿爸?」 「我在这里。」老人突然可以说话,说话的那一剎那老人完全清醒了。 所有的妖魔鬼怪瞬间从他的身旁、体内跳开,他转身、移动脚步。 回首的第一眼看到他的儿子拿着手电筒站在离三合院有几十公尺远的地方,老人看不清楚儿子的脸孔,他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那是一种被蛮力架住后突然被松开的无力感。 他知道儿子松口气后会开始愤怒。 「你怎么会来这里?」果不其然,儿子很不高兴。 「散步走过来的。」老人平静地说,他已经离开妖魔鬼怪的掌控,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令人安心? 「讲什么疯话?干嘛来这里散步?街上有公园、民众活动中心;图书馆附近也有人在下棋,那里才是散步的地方。无缘无故跑来这里,真是的!脑筋到底在想些什么?」儿子虽然生气,但也庆幸父亲的平安,这里不是好地方,万一......的话,同事和邻居可能不会再跟他们家有往来。 「不,我发现好像有人住这里。」老人随便找了个借口。 「那关你什么事?这里会有人住?不要讲这种没有人会相信的话;闲人不做自找麻烦,回去吧!阿娴也出来找了老半天,回到家她若是念些什么你就不要说这些没人会相信的话。」儿子抱怨地说:「就等你一个人吃饭。」 老人紧紧地跟在年轻人的后面,儿子的话他老实地听着,并且全神贯住地努力跟上儿子的脚步,心里很怕再度落了单。 儿子推开铝门向里面说:「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人有没有怎样?」女人问。 「在竹林里的那间屋子。」儿子故意加重语气。 「刚才我也有到仑美桥那边找,我站在桥上喊。」媳妇的语气带着抱怨和说明,对老人的抱怨以及对丈夫的说明。 「我有听到妳的声音,我没敢回答。」 媳妇重重放下手上的筷子(那种地方你也去?)。 「那间屋子好像有人住。」老人还是说了。 「你进去了?」媳妇的语气明显地很不愉快。 「叫你不要提这件事你又说?」儿子很大声地说。 「没有,没有,我没进去,我只是站在门口,别人的地方哪能随便进去?」老人赶紧说,他不愿意媳妇向左邻右舍抱怨说他是个不知死活的人,有些话留着向朋友说比较稳当。 「以后别到那边去,我们都累了一整天了。」儿子说,他不想延续这个话题。 老人安静地吃饭,热腾腾的白米饭又香又好吃,上次听膨肚仔说阴间的饭都是冷的,而且有着银纸烧完时的纸灰味,那时他还问膨肚仔怎么知道,膨肚仔说他是去看「观落阴」时听的。 眼前的白米饭是媳妇下班回来煮的,是真真实实的白米,闻得到米香的白饭,煎好的鱼有些凉,汤也失了些温度,不过这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走到竹林,不该幻想更多次的意外之财,然而那个影子...... 不到一天的时间,再生伯到竹林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话传来传去变成是再生伯独自一人晚上到竹林「探险」。 看来再生是目前被公认为镇上最大胆的人。 老林回来了,两个人腼着脸到阿添家想邀阿添到活动中心下棋,阿添的老婆看着两个老朋友的面子也不好再禁阿添的足,她给阿添一个警告的眼神:再喝得醉茫茫试试看! 三人走到公园,刼后余生的人先开了口:「竹林的那间屋子好像有住人。」 「再生,看到鬼是不是?」阿添随意地举头张望,通常他们是由一个道听涂说或热门的消息打开话匣子。 「是人是鬼就不知道了。」再生回答,他有把握这个话题会是今天谈话的主轴,说不定可以延续个好几天。 「怎么说?」老林兴趣十足。 「我从正厅的门口看到里面有人闪过。」 「是『人』吗?」阿添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就好了。」 「哎!你不是胆子很大吗?呵!自己一个人晚上到那里去。」老林说。 「哪是晚上去?是下午去的,哎!我可不愿意为了无聊闲逛而丢掉性命,那天你们一个找儿子去,一个被禁足,我下午闲着就往那边走过去了。只是站在外面向里面看而已,就那么一眼,那一眼就看到了。……不过我可是开口打了招呼,我问说是不是有人在里面?」再生好像蛮得意在那种情况下他还能开得了口。 「结果呢?」老林很快地问。 「如果有人回答,我们现在还会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吗?」 「影子是什么样子?」阿添很好奇。 「嗯--,说不上来,那时天色不是很亮,影子瘦瘦长长的,和传说中的很像。」 「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这我就没注意了,就那么一眼,屋子里面很暗,很快地闪过去。」 「从门经过吗?」老林问。 「不是,」再生不太有把握的说,他说:「好像是探个头出来瞧瞧的样子,但速度很快地缩回去,哎,又有点像快速地走过的样子,我不是很确定啦。」 「哎呀,那一定是人啦!鬼是没有影子的。」老林肯定的说。「说不定是离家出走的人,还是哪里来的游民,那房子倒是遮风避雨的好地方。」 「那地方怎么能住人?有住人的话早就传开来了。虽然有床,但恐怕躺下去床就塌了,那床棉被拿钱请我盖我都不盖,那可是顺仔的往生被咧。再说如果有人住就一定得吃东西,没看到那里有生火起灶的样子吧?也没有泡面、便当的空盒吧?不自己煮东西总得出来买便当什么的,没听说过有人从那里出来。再生!你说是不是?」阿添说。 再生点头表示同意,他是唯一在现场的人。 「也有可能到仑仔村买便当,又不一定要到我们镇上买东西。」老林说。桥的那边是仑仔村,路上便当店、面店都有。他接着问再生:「那床棉被还在吗?顺仔死的时候盖的那件!喔~想到那床棉被盖了死人那么久就起鸡皮疙瘩。不过,不是本地人的话大概也不会知道顺仔的事,不知道就什么都不怕。」 「我们去仑仔村问问看。」老林怂恿其他的两个人。 三个老伙子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彼此做个伴过桥去仑仔村探消息,顺便可以从桥上看一下那间屋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踫着(或看到)了;万一是这样,镇上又要热闹一阵,他们三个就是和美镇的新闻人物。 《人性系列之5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这是个秋日的午后,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三个人讨论后决定人多胆子大,并且值得一试,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谈老林的孙子、再生的媳妇,快到桥头时三人明显地加快了脚步然后在桥的中间停了下来。 「没有人啦!你看!没有衣服也没有垃圾。」老林指着竹林里的屋子说。 「人家才不会那么笨把东西放在外面哩!屋子里面地方那么大,随便都可以摆,放在外面就等于是告诉人家这里有住人。」阿添反驳老林的话。 三人在桥上站了几分钟就往仑仔村的方向走去,(没有人提议下去看看),第一站是卖面的严仔。 「没有陌生人来买面啦,若要说陌生人就只有卡车司机和路过的旅客,他们都开车,车子就停在店门口或隔壁。」严仔说。他转身向再生说:「你可算是高人啊,愈老愈大胆;换做是我,给我钱我都不愿意去。」 看来消息不止在和美镇传开,连仑仔村里的人都知道了。 「那天老林去找他儿子,阿添的酒又喝多了,我一个人无聊,随意散步就走过去了。」再生没有说是因为有着贪念才到那儿去。 「你看见什么?」严仔也有满满地好奇心和兴趣。 「就是一个影子。」再生很巧妙地不加上「人」字。 「不是影子吧!你没听说过吗?鬼是没有影子的,若是人的话一定会有脚步声。所以再生看到的是实体物,况且听说再生当时好像吓住了......」严仔的话还没说完,阿添马上插进话:「这么说是人啰!」 「NO,NO,NO,」严仔挥动右手的食指以时下最流行的语言说,「再生看到的不是人也不是鬼,它是人和鬼之间的物体,这么说好了,」他俨然以专家自居,他说:「它是实体,但绝不是人,再生!它有给你感觉到是人吗?人和人之间一定会有相互的感觉嘛,是不是呢?」 三个听众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我不能说有没有感觉,距离太远了。」再生实在不愿意承认他看到鬼这回事,也不愿意承认因为被吓被住而脑筋一片空白;若是承认了也等于是间接说明他是被鬼吓到,这话传出去他就马上变成最没种的人--年纪那么大了还会被吓到,这不是以前的人生都白活了吗? 「一个厅堂的距离有多远?你老婆在厨房炖排骨,即使没有出声音你也知道厨房有人吧!」严仔像哲学家,也像经验丰富的警察,他十分强调「人」这个名词。 「那你说是什么东西?」再生按捺不住,他想知道答案而不想听理论。 「就是具有形体的『魔魅』;这种东西的冤气最重,也就是说必须找有形的物体来寄宿他们的灵魂,这样他们才有机会报仇。几年前的游民不是都找不到尸体吗?当时也没有人帮他们超渡,所以才会找顺仔,顺仔死了没多久就成为白骨,哎!要成为白骨是需要时间的,他分明是**被借走了嘛。」严仔得意的说,他发现了一个大家都没注意到的「大事」。 过桥去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严仔说的话似乎可以成为一回事,科学的鉴定骗不了人,警察说阿顺没有他杀的嫌疑。没有人会杀一个身无横产的老人。 「再生啊,你怎么没有进去看看呢?」严仔问他。 「人家的房子!厅堂上还有神主牌,我怎么好进去?」再生为自己找了一个好说词。 三个人再度点点头。 「可是都已经到了那里。」严仔的话好像有些责难又有点惋惜;他说:「你都到了那里,好歹也证实一下传说的是真是假,这样你就可以一炮而红,连科学家都研究不出来的东西......」 「你不要『死道友唛死贫道』,再生没进去是对的,想想看,万一他出了事,你一定会说:『唉!干嘛进去呢?』是不是?」阿添为他的朋友伸张正义。 这回换严仔说不出话来。人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事情没有一个准儿,但不管哪一种方式都会被批评。 不过严仔倒是说对了一件正确的事:连科学家都无法证实! 没有答案也没有结论,三个人正准备离开时,严仔说:「下午时间没什么客人,再坐一会儿,我切点豆干,这里有半瓶松茸酒,聊聊天吧。」 「不了。」老林马上拒绝,秋天的太阳下山只在剎那间,坐下一聊一定超过五点,黄昏时经过竹林,难保没有偷窥的眼睛...... 再生差点回不来哩! 「是啊,我老婆规定晚饭前不能喝酒。」阿添的理由更充分。 严仔立刻想到刚才谈话的内容,他们都围在「一个奇怪的东西」上打转,这个东西没人有方法评断它的真实性。能平安回家最好,不幸有个万一而大家知道是严仔留他们聊天并且怂恿了一些事,那他的面店也别开了,所以严仔说:「以后早点过来,好久没一起聊天了。」 三人过桥时都以不经意的眼光瞄向那间孤耸在林间的屋子,夕阳好像也故意避开它,让它孤伶伶地没有光采。 竹林里的三合院于是被冠上鬼屋,前来观赏的游客络绎不绝,这些游客站在桥上指指点点,而河岸的荒凉益发让人多了想象,它是另一个空间的管辖地、接着处。 游客为村镇带来商机,泡沫红茶摊、鸡排摊一下子多了起来,连严仔的面店生意都兴隆起来;传说于是更加丰富了起来,有人说胡珊妮就住在里面。 「可是没人看见她呀。」这个说法立即被推翻。 「她不一定是『人』呀!要是死了就会有尸体,没死的话也会出现,难道会成了另一个游民事件?」 游民事件是一个谜。 众人认为他们是无辜的。瞬间的死亡使他们的意识还停留在人间,而没有人为他们办理后事就等于没有向他们告知幽冥两别的事,在古老的传说中,没有经过招魂仪式的他们无法向阎罗王报到,他们的魂魄尚在人间! 「传说」是历久不衰的,加油添醋加上天马行空的想象当然是茶余饭后的好题材;「鬼屋」已经溶入和美镇和仑仔村居民的生活,他们是鬼屋的配角,也是游客最好的解说员,许多胆子大且好奇的游客把此地列为休闲景点之一,而面摊、鸡排店也成了讨论的好地点。 三、四年前有几个游民在美仑桥下落脚,他们捡一些塑料布搭起棚子,偶尔从河里打些鱼到市场卖,或到远一点的田里捡些人家不要的青菜食用,夏天吹着自然风,冬天就以漂流木升火取暖,照理说应该相安无事,可是有些仑仔村的居民觉得游民住在那里是件妨碍观瞻的事,于是以冬天燃烧漂流木容易引发火灾为理由向警局报案,民众报案警方不能置之不理,因此警察请他们「移驾」到别的地方(不要在我的辖区就好),游民哪肯放弃这么好的居住地方?他们也知道这条河是两个村镇的交界点,属于三不管地区,但也考虑到警察大人的立场,所以他们把棚子搬到桥墩的旁边(也就是桥的下面),这样从哪个方向看都不会「有碍观瞻」,但居民不喜欢这样,他们认为这总是一个疙瘩。 三不五时的,居民就向警方抱怨,甚至于看到一点白烟就打119,那段时间警车、消防车时常来到仑美桥或仑美桥的下方。 于是游民想出变通的方法,他们在桥墩的两端都搭建棚子,仑仔村的警察来时他们就移到右边的棚子,右边属于和美镇的辖区;而镇上的警察来时他们就搬到左边住。 然而前年夏天的台风把这场大风吹的游戏全毁了。 台风夜的雨势又大又急,从那晚十点起气象局就一直预报溪水会暴涨,十一点左右河水已涨到离桥面只有一公尺,看样子再过半个小时水就会淹过桥面,风强雨大的夜晚每个人想的都是自家的窗户会不会破掉?会不会停电?水会不会从外面灌进来?眼睛留意的是电视新闻报导,偶尔把门或窗户打开一个缝隙,黄豆大的雨马上喷了进来,所以台风把自家和外界隔离了起来。 隔天早上风雨停歇了,这时大家才出来看看外面疮痍的景象,到处是倒了的行道树、掉下来的招牌和某人家的铝门窗,看到淹过桥面的河水痕迹也只抚着胸口说:「好可怕!」 水退了以后桥墩下面已经没有塑料棚了,有的只是又黑又急的河水(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桥下住着人)。 几天后才有人警觉到好像失落了什么,他们问:「住在桥墩那边的人呢?」 于是警方开始搜索,然而这些游民却像人间蒸发般,一点消息都没有,由于有两位游民曾和警察合照,警方利用仅有的照片追踪游民的下落,甚至于发布悬赏,只要游民能向警局报到,便可以领到一笔数万元的生活费,这笔赏金是仑仔村的村民在不安心理下自动募集,而提供消息的民众也能获得三万元的奖励,可是游民依然音信全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勇夫都不曾出现时代表着让人当勇夫的机会都没有。 夏去秋来,一年容易又春风,还没放暑假就有学童在河中溺毙,这条河从未发生过溺死的事件。 事情有了开头就无法终止了。 《人性系列之6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三唤魂 仑仔村里有两个壮汉,若说两个人游手好闲却又不完全是,张吉松的老婆在村子的主要街道摆槟榔摊,他偶尔会帮老婆看着摊子,可是张吉松的屁股好像长了针似的老是坐不住,看到老婆上完厕所就说:「喂!我出去一下」。而高勇冠则是在吉松的对面开杂货店,同样的也是由他老婆当「店长」,高勇冠一天坐在柜台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两家隔着马路斜斜的对望;张吉松吃槟榔不用花钱,因此他把槟榔当零嘴,三不五时就丢一颗到嘴巴,而高勇冠也觉着张吉松,主动地随手拿槟榔,吉松的老婆很不高兴,她说:「白吃我的槟榔。他要不要让我白拿酱油?」 「街坊邻居,计较这么多?我也会拿些口香糖回来给孩子吃啊。」张吉松替他的朋友说话。 两个人都有勤快的老婆,因此他们的「工作」除了一起找人聊天外就是哪儿有新鲜事就上哪儿瞧瞧,家具工厂的大火、帮派火并的现场或是小小的车祸都看的到两人的身影。 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附近都没有事情发生,连摩托车擦撞的声音都听不见,穷极无聊的张吉松越过马路向高勇冠说:「我们去那间屋子看看。」 勇冠心里不愿意,那可是一间鬼屋哩!但是如果他拒绝话,吉松一定会笑他没胆量,说不定这件事到了某一天会不经意地传开来,于是他搪塞说:「我要看店,我老婆要去烫头发。」 「又不一定要今天去,明天或是后天也可以。」 高勇冠知道这项「娱乐」是躲不掉了,他请出「尚方宝剑」说:「被查某人知道就有苦头吃了。」 「她们才不会问我们去哪里咧。」张吉松说,他以为老婆给他完全的自由,可是他不晓得村子里的人背后说他们两个是靠老婆吃饭。 张吉松虽然不高但算得上是魁梧,然而孔武有力的外表加上小平头和整天嚼着槟榔的嘴,看起来是十足的流氓样,可是村子里的人却不讨厌他,吉松不惹事生非,倒还十分仗义,他不容许外地人到村子闹事,遇到年轻人聚集就会双手抱胸地上前问:「做啥?」往来的人也不会吃霸王槟榔,吉松是槟榔摊和仑仔村的保护者。 「好吧,可是别太晚。」高勇冠无奈地答应他。 「当然,明天下午一点半,就说要去看朝庆宫的乩童解明牌。」 「明天会有乩童解明牌?」 「我哪知道?不过每天下午都有人求明牌,有时也会请乩童起乩,你忘了吗?」 高勇冠没有答话,他心想吉松八成早就计划好了,勇冠对于吉松的做法有些不愉快,没和他商量却又赶鸭子硬上架,但基于朋友关系,勇冠根本没法拒绝。 吉松慢慢踱回槟榔摊,隔着街以眼神向勇冠示意不要忘了明日的约定。 勇冠的心情恶劣了起来,他实在不想去那种「鬼地方」,如果竹林里的传说是空穴来风,到那里走一走、看一看倒也无所谓,可是再生伯前些日子的确在那里被吓得脚软,严仔也认为三合院有某一些「东西」。他觉得自己不迷信,但他是「有神论者」,他相信神和鬼同时存在,不然商家初二、十六为什么都要拜拜?这时勇冠忽然想到:善恶有报,他的报应就是吃着伸手牌槟榔。 吉松的邀约就是他过去贪小便宜的业报,他深深地叹口气,事到临头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勇冠想了会儿后有了主意,他立刻洗个澡,然后点了三柱香在观世音菩萨和祖先牌位前念念有词,他一直向祂们说着话。 「发生什么事?」婉如问他。 「没事,好久没拜拜了。」 「该不会买了乐透吧?若是买了乐透要把牌支放在上面,这样神明才看得清楚号码。」 勇冠没有否认,反而趁机向婉如说:「明天下午我要去朝庆宫看乩童有没有在解明牌。」 「自己赚比较实在,你如果帮着我看店,我可以拿些手工回来做。一个月多赚的至少比最小奖四百元多。」 「干嘛操死自己?店里的生意又不差;人家桂屏靠个槟榔摊也卖得吓吓叫。」勇冠说,他又懊悔地想起过去的伸手牌。 婉如不再跟勇冠争辩这事,说来说去都是口水战,她比桂屏好一些,夏天可以在店里吹电风扇,冬天也不必像桂屏一样得在骑楼冷得发抖。 隔天下午一点半,吉松准时出现在杂货店门口,他特别大声地说:「勇仔,去朝庆宫啰。」 勇冠慢慢地走出来,他恨不得吉松突然肚子痛,可是吉松神采奕奕地骑在野狼机车上等他,嚼着槟榔的嘴巴对着勇冠笑直。 过了桥吉松马上左转,泥土路的坡度很陡,吉松只好踩到二档并且放慢速度,下了坡后他把车子停在竹林里面避免被人看到;吉松是讲义气的,如果能获得「天下第一勇」的称号,这也只属于他兄弟俩,别人想要和上一脚,门儿都没有。 「下车吧!」吉松催促着。 「决定要去?」 「男子汉大丈夫说做就做,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喂!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是一尾活龙,再生伯年纪那么大都敢去,我们怕什么?老人的阳气自然比我们少,你说对不对?」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勇冠在心里为自己打气,顿时为昨夜的辗转难眠感到好笑。再生伯七十多岁,阳刚气自然比不上他们,何况有着吉松哩! 勇冠从后座下来,他感觉不出有什么阴森或凄凉。这或许是俩人凛冽的阳刚气使然,也可能是家里的神明跟着,更有可能是他没做过害人的事。 (再生伯做过亏心事吗?)勇冠想着。 「我们进去。」吉松率先走在前面。两人走不到五十公尺,阳光突然倏地减弱,四周顿时阴凉起来,勇冠停了脚步仰头看着天空说:「一大片乌云。」 「天上哪会没有云?阳光是被竹叶挡到了,喂!做事要像男人。」吉松说。 (太巧了吧!)勇冠在心里嘀咕着,「哎!我看算了。」勇冠想打退堂鼓。 「你嘛拜托一下,四十多岁的男人连个老鼠胆都没有,我们又不是去偷东西,四处看看不会招谁惹谁。」吉松在勇冠前面几步,他招着手要勇冠赶紧跟上来。 勇冠深深地吐口气,鬼屋的传说从竹林开始,走入竹林就等于进了虎穴,而林间的屋子则是虎口。 这一进去能不被老虎吃掉吗?勇冠既担心又后悔,他不是武松也不是法力无边的道士;他十分懊恼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向吉松说他的胆子确实比老鼠小,如果没有来这里,现在说不定安稳地在家里看连续剧回放或是在庙口看乩童解牌支,无论是哪一种,一定比现在舒服又安全。 三合院离竹林约有五十公尺距离,两人出了竹林便暂时停住脚,平安的穿过竹林给了两人不少的信心。吉松对自己一马当先的勇气显现出得意洋洋。 「很久没整理的样子。」吉松压低着声音说话,勇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压低声音,但他也低低的回说:「嗯!」 红砖的外墙灰蒙蒙,对开的木门成了灰褐色,上面贴的神荼、郁垒缺了一大半,另一半不牢靠地黏在门上,长年的日晒使得门神图褪了颜色,变成暗白带点淡粉且只剩一只脚和长斧;年久失修的木门破了好些洞,看起来令人打起寒颤。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吉松再度小声的说:「闻到没有?有种怪味。」 勇冠用力吸了一口说:「嗯,好像是腥味。」 「不是鱼腥味。」 「不好闻。」勇冠肯定地回答。 「既腥又腐,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味道?从来没闻过这种味道。」吉松的声音大了点。 勇冠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向房屋张望:「里面会有人吗?」 「不走进去怎么会知道?走吧!再走近点看看。」吉松催促同伴。 「不要,要进去你自己进去,我站在这里等你。」勇冠下定决心,他宁可被吉松取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吉松给了勇冠一个轻蔑的眼神就独自跨步向前,他站在门坎向里头张望,此刻世界是安静的,桥上的马路也没有车子的声响。 就在吉松举起右脚要踏进去那一刻,一阵大风刮得竹叶沙沙作响,竹子摆动的样子好像千军万马带着肃杀之气朝着屋子奔驰而来,大风一阵过后又是一阵,此刻吉松也感觉到这个诡异的气氛,剎时也胆怯了起来。 「松仔!别进去了。」勇冠以颤抖的声音呼叫吉松。 《人性系列之7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吉松可能也觉得胆量不是那么重要了,正当他要把脚缩回来时,屋里发出一个含混的声音,这个声音连五十公尺外的勇冠也感觉到了,不甚清楚的声音说的是:把我的......还给我! 吉松的脚没有来得及缩回来,一听到无法解释的声音时那只原本在屋外的左脚顿时软了下去,他重心不穏地跌入屋子的大厅。 勇冠呆呆地站在原地,事情发生得既突然又快速,他也听到那个声音! 他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意愿上前去拉吉松。 勇冠没有上前,吉松也没有动,颤动的竹叶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一阵又一阵地在屋子及竹林的四周盘旋。 坐在地上的吉松脸色惨白,他连转头看勇冠的力气都丧失了,他惊恐地看着屋内的客厅,一股阴凉的气息在屋子里面流窜,满是灰尘的八仙彩微微地飘动,整个屋子好像要没入深不见底的地府,那儿有一张血盆大口要吞噬这间屋子。 吉松努力地挤出一点唾液用力地咽下去,唾液可以滋润干燥的胸口,他抖着右手扶着门坎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膝盖却完全不服从他的指令(膝盖听命于阴司的主事者),而手臂也好像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他的脚。 他集中注意力,再度以双手撑着身体(双手并用的力气似乎大了些),这次他是膝盖的主人,右脚可以移出门坎,然后趁着向前扑进的动作顺势把左脚带出屋外。 他再度吞下口水,使尽全力地往竹林方向爬,他的脸完全没有血色,卡其裤的裤裆湿了一片,吉松爬过的地方漫延出一条水渍。 他很努力地往前爬,可是几十公尺的路像几百公里那么远,吉松爬了三十公尺后发觉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了,他趴在地上以求救的眼神看着勇冠,勇冠咬着牙憋着气息,奋力地跑上前把他拉起来,吉松虽然被拉了起来,然而还没站稳的脚又软了下去,勇冠顾不得责怪吉松,他把吉松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膀,用右手环住吉松的腰,连走带拖地把吉松带出竹林,吉松的双眼失了神,茫茫然地找不到焦距。 「松仔。」 「松仔!」勇冠连叫了两声,吉松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骑车,你坐后面,我们赶快回去。」勇冠说。他放下吉松准备发动车子,这时吉松又软了身子跌坐在地上。勇冠喃喃地说:「这下麻烦大了。」 他拍打吉松的脸颊,一直呼喊他的名字,他说:「吉松,回魂过来。吉松,回魂过来。」 吉松的双眼仍旧无神,勇冠找了一片薄薄的石片,用力地刮着吉松的人中,也刮着吉松的太阳穴及头部,直到人中渗出血点。 勇冠陪着吉松坐在地上,虽然他很想回村子叫救兵,然而讨救兵时他得说明原因,这个原因说出来恐怕村民也不敢过来,其结果必是劳师动众地请求消防队或是警方的支持,请警方出面的事小,被人家在背后骂他到了这个年纪了还像三岁小孩可就不好了,到杂货店买东西的三姑六婆一定会用这件事好好地消遣婉如。 然而现在考虑这些不但太迟也无济于事,能不能把吉松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才是问题,吉松能一人留在此地吗?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万一他离开再回来时吉松已不见踪影......。 嗐!千金难买早知道;勇冠在心里咀咒着,他决定在这里陪吉松等待吉松清醒,勇冠在心里祈求众神相助,若是吉松能在黄昏之前回神过来,从今天起他就不再吃伸手牌的槟榔。 -天啊!吉松会不会醒过来?万一到太阳下山时吉松还是这个样子该怎么办?屋子里的那个东西会不会跑出来?人家说太阳消失的时候就是那些东西活动的开始,老天爷,拜托您帮帮忙。 乌云已经散开了,太阳显得软弱无力,勇冠回想刚才那个声音,含混中带着沙哑,他疑惑地想着:说话的是人还是鬼?是男还是女?会是那些不甘心的游民吗?当初应该──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又没犯什么过错,不偷东西、不抢财物,他们不过是住在岸边那里罢了,为什么就是有人那么小心眼。当初是多久?时间和记忆无法联结,他甚至回想不起来是谁反对游民住在桥墩,自己有没有加入反对的行列? 吉松的头动了!他转动眼珠子说:「刚才......?」 勇冠不回答他的问题,他断然地不想知道吉松要问什么,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说:「不要再说了!站得起来吗?我载你回去。」 出发前的吉松是一尾活龙,此刻的他变成一条虫;他顺从地坐上摩托车,路上谁也没开口说话,秋风冷冷的吹过来,回家的路为什么变得这么远?刚才那个东西会在背后追吗? 勇冠想加足马力,可是摩托车好像不听使唤,他一路念着阿弥陀佛。 勇冠把车子骑回槟榔摊,机车停好后向吉松的老婆说:「我们回来了。」 勇冠的脸一点笑容都没有,他的表情不像往日去朝庆宫后回来的神情,吉松的老婆不解地看着吉松,吉松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跟人家发生口角了吗?」桂屏问勇冠。 「要是事情有这么简单的事就好啰,妳自己问他。」勇冠没好气地说,他头也不回地过马路,勇冠听到桂屏大声地说:「你是按怎?看到鬼是呒?像死人一样。」 (对,他就是看到鬼了。)勇冠在心里回答桂屏的话。 没多久时间桂屏就跑过街来找勇冠。 「我们吉松是出什么事了?他什么话也不说,整个人呆呆地坐着。」 「妳去问他,让他自己把事情说出来。」 桂屏益发肯定吉松一定是踫到不好的事。 「是不是乩童起乩时他胡乱说话?」 「不是。」 婉如听了也着急,大家都是好邻居,何必故作神秘? 「你就把事情说出来,要是吉松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叫他跟你道歉就好,何必像女人那样小心眼。」婉如也派着勇冠的不是。 「要听是吧?好,妳们两个先坐下来,免得听完之后软了脚,我可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拉妳们。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是吉松硬拉我去的,不是我找他,也不是我们两个商量后去的,一切都是吉松的主意。」勇冠生气的说。 女人们赶紧拉了椅子坐下来,聚精会神的看着勇冠。 「我们根本不是去朝庆宫,他拉我去竹林里的屋子。」勇冠指着对街的槟榔摊说,主事者在槟榔摊! 桂屏张大了嘴巴,婉如倒抽一口冷气。 婉如猛地站起来打着勇冠的手臂:「要死了,去那个地方?是三岁小孩吗?四十多岁的人连是非都分不清楚。」婉如一直打着勇冠的手臂,毕竟丈夫是同行者,若吉松有什么状况,勇冠也脱不了干系。 桂屏听完勇冠的话吐了一口大气,她知道这的确不会是勇冠的主意,这两个男人的行动都是吉松在打派,勇冠只是闲着跟吉松乱逛而已。 「又不是我说要去的。」勇冠生气地挥动手臂抵挡婉如的手。 「一个铜板响不起来,你......」婉如本来要说你别跟去就好了,但碍着桂屏的面她不好这么说,于是她转向桂屏说:「赶快带他去收惊。」 桂屏得了主意马上三步并做两步地回家。 桂屏一走婉如马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哎!他昨天就一直要拉我去,我推说妳要去烫头发,他又说今天不成明天去,明天不成后天去,我又不好说些什么。」 勇冠也不好说吉松向来就是大哥,他不过是跟在后头的小弟。 「你不会跟他说我知道了会生气?或者就直接拒绝他,八成你自己也想去。」婉如知道她是很好的挡箭牌,只要勇冠敢把她「抬」出来吉松是不会造次的。 「我哪会想去那种地方?能推托的理由我都说了,我还跟他说要是他老婆知道了他稳没好日子过,但他还是要去。」 「但是你还是去了。接下来呢?」 「我们站在竹林边,我向吉松说站在这里看就好了,妳也知道他的个性,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他看我不跟过去就自己走到人家的屋檐下向里面东张西望,本来他还想进去,结果就在他举起脚的时候......,」勇冠停了好一会儿,看来他也是惊魂未定。 婉如张大了眼睛等他说下去。 「他的脚抬起来正要跨进去的时候,不但刮起了风,还突然出现一个声音说把我的什么还给我,声音很混浊,听不清楚中间的那个字是什么,我站在竹林边都听得到,吉松听了后整个人跌在地上还尿了一裤子。 我也不敢上前去拉他,后来他爬着出来,爬到一半时不知是力气用完了还是吓坏了,说什么也爬不动,我跑过去把他拖到竹林边。 那时他的魂都没了,我拿石片刮他的人中,又陪他在那里坐了一阵他才回魂过来。」 婉如听到丈夫没靠近屋子倒也放下了心,不过她还是皱着眉头生气的说:「吉松最好没事。」 吉松怎么会没事?勇冠才把来龙去脉说完,桂屏又匆匆地跑进来,她向勇冠说:「你帮我载他去妈祖庙收惊,我拉不动他。」 勇冠能说什么?他是「共犯」之一,他只好过去载吉松并要桂屏骑车跟在后面,两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吉松扶进妈祖庙找庙公。 《人性系列之8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吉松怎么了?」庙公不解地问,吉松是村子里的「活龙」,理应嚼着槟榔趴趴走,断无失魂落魄的道理。 「到竹林里那间屋子去。」桂屏虽然没说勇冠是同伴,但她微微地看了勇冠一眼。 庙公马上站了起来,他要勇冠把吉松扶到虎爷旁边,自己则拿了一个碗装满白米,桂屏手忙脚乱地把吉松的衣服脱下,庙公将衣服包住碗后点了三柱香,面向虎爷念念有词,之后把包着衣服的碗在吉松的胸口「印」了一下,如此的动作重复三次才小心翼翼地把吉松的衣服掀起来,在场的人看了碗里的米粒后没有人说得出话来,原本碗里平整的米粒现在一粒粒的竖了起来。 「大件事啊!我去请妈祖婆的玉印。」庙公说完转向桂屏说:「去买一份牲礼。勇冠,你看着他。」 庙公把牲礼、金纸放在妈祖神像的供桌前,点上了九柱香向妈祖说:「村内弟子杨吉松冲到丧煞,恭请请妈祖婆做主、众神来援助,把吉松的三魂七魄调回来。」祝祷完毕便拿起妈祖婆的印章盖在吉松的额头上,他向桂屏说:「明早再擦掉。」 庙公问桂屏:「到底发生什么事?吉松的脸色发青,印堂很暗,连嘴唇都黑了,这样很不好,要是魂叫不回来就麻烦了。」 「出了什么事要问勇冠,他们两个一起去的。」桂屏黯然地说,她知道吉松的个性,这件事绝对不会是勇冠「发起」的,她也不好把事情赖到勇冠的身上,但是她心中还是有些责怪勇冠,为什么不阻止吉松或是把事情告诉她呢?若是勇冠肯稍微出一点声音,吉松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只站在竹林边,他一个人走到屋子前面,我们都有听到声音。」勇冠再度为自己辩解,他说:「我叫他不要过去,站在竹林边看就好了,可是他不听。」 「什么声音?不会是疑心生暗鬼吧?」庙公终于抓到那么一点源头。 「不是疑心生暗鬼,连站在竹林边的我都听到了,它说把我的什么还给我,中间的那个字听不清楚。」 「男声还是女声?」庙公问。 「分不清楚。」勇冠老实的说。 「桂屏,妳去青草店买些艾草给他洗澡,」庙公好像想再说什么,但他马上改变主意向桂屏说:「明天再说吧,如果吉松今晚有吐,那表示......情况有改善。如果什么动静都没有......」庙公看着吉松说话,吉松的魂魄好像还没回来,他没有意识地、怔怔地坐着。 「那会怎样?」桂屏着急的问。 「我也不知道,我再想想看,吉松的样子像是被煞到,他有去丧家吗?」 桂屏摇摇头:「没有去参加丧礼,他会被谁煞到呢?」 勇冠整个晚上都睡不着,庙公的话使他失眠;丧煞!那是死人的夺命符。吉松冲到了谁?如果找不到「主事者」,吉松的煞怎能化解? 隔天一早勇冠怂恿婉如过去看看吉松。 「你不会自己去,他不是你的麻吉吗?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要自己擦屁股。」婉如没好气的说,她还在生勇冠的气,没事惹得一身膻。 「我要看店。」婉如不想搅入这件事,她不搅和进去的话村民会认为这事只有勇冠(他和吉松是一伙的)一个人的事而不是他的家人都涉入,她还得顾着杂货店的生计。 其实勇冠也不必去探望吉松,七点不到桂屏又来了。 「勇冠,再帮我载吉松到妈祖庙。」桂屏把勇冠必须当司机这事视为理所当然,婉如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但坏就坏在勇冠是吉松的同伴。 「哎!没有好些吗?要不要叫出租车?」婉如虽然还生着勇冠的气,但仍想借机替勇冠摆脱「责任」问题。 「还是昨天那个样子,我不希望其他的人知道这件事。叫出租车的话司机会说出去。」桂屏认为事情一传开,她的槟榔摊就会像挂着「忌中」的牌子。槟榔摊是维持全家生计的工具,就像婉如的杂货店一样。 勇冠还是载吉松到妈祖庙。 庙公看着吉松的样子一直摇头,他问桂屏:「有没有开口说话?」 「没有,连饭都没吃;像『憨仔』一样,连小便都不知道要去厕所,就坐在椅子上尿。」 「桂屏,不是妈祖婆不帮忙,妈祖婆最慈悲,有困难来求祂,祂一定会排解。你们家吉松也太不象话,明知道不能做的事还去做。」 「那现在怎么办?」桂屏六神无主了。 「妳去玄天宫那里,他专门做消灾改厄。」 「有效吗?」桂屏知道玄天宫,但她不曾去过。 「总要试试看,吉松的魂神全都出窍了,他只剩一口气,妳想想,不吃不喝能支撑多久?再说不早点把魂叫回来,恐怕他的魂会愈飘愈远。」 「勇冠......」桂屏又要叫勇冠当司机。 「叫辆出租车,魂神都四散了还让他吹风。」 庙公的话让勇冠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现在的他后悔和吉松称兄道弟,然而庙公昨日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勇冠想到了往事。 勇冠瞬间回忆起那个声音并且知道那个声音是谁,那个声音像吉松的母亲,真的有些像,不!应该就是她。 是吉松的母亲来向吉松索命吗? 勇冠在妈祖庙前和桂屏分手,桂屏实在希望勇冠能陪她一起去,但她开不了口,勇冠载吉松这几趟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勇冠也试图阻止吉松去,是吉松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执意要去的,唉!怎么又提到「死」这个字呢?)桂屏乱了方寸,连思想都奇怪了起来。 勇冠想早点回去把他的「发现」告诉婉如。 吉松有五个姐姐,在她们结婚时吉松的双亲给了她们一点嫁妆并要她们写份财产抛弃继承书,老人家的意思是嫁出去的女儿归的是人家的牌位,能够「捧斗」、「执幡」的只有吉松,于是吉松继承了几分田地和现在住的房子(有两间店面),田地后来被征收了,有一阵子吉松的口袋「麦克、麦克」地响,他没有分五个姐姐半毛钱,存款在大家乐和电动游戏中急遽地减少,等到他发觉「钱不见了」时存款已剩不到五万元。 「夭寿,你是怎么花的?」桂屏不能不生气。 「妳还不是有签。」吉松回她的嘴,他指的是六·合·彩。 「我签的没你多。」 「也算是有花到钱啊。」 「接下来看要如何过活?人要吃饭、孩子要读书,你啊!大概也找不到什么工作,从退伍后你就没出去工作。」桂屏有点歇斯底里。 「摆槟榔摊好了,从镇上到我们家都没槟榔摊。这条路是省道,经过的货车那么多,不赚槟榔钱也难。」吉松随口说说,但桂屏却觉得主意不错。 于是五万元就成了槟榔摊的本钱,他们的生活因此还算过得去(只要不去签六·合·彩),桂屏不让吉松顾摊子自有她的考虑,自己照顾槟榔摊钱就在她手上,她每天给吉松两百元零花,吉松一天要一包香烟,槟榔则是随手拿着吃;有时乐透连摃了好多期吉松会向桂屏多要五百元,槟榔摊的生意要是好的话桂屏就会给他钱,要是生意差桂屏就会碎碎念,不过生意很少有差的时候,槟榔摊也可以靠口碑做得很好。 吉松家的田地被征收时他的双亲还在,老人家喜欢玩四色牌,可是他们向吉松要零用钱时吉松都不大肯给他们(他要留着签大家乐),吉松只有偶尔一人给一百元,不过这个偶尔还真的是偶尔,十天半个月才会给一次,他说:「有吃有穿有住,老人家这样已经很幸福了。」 「松仔,你领了那么多钱,给我跟你老母几万块也不算多。」吉松的父亲说。 「两百多万能吃一辈子吗?」 「给我两万元你是会死吗?」老人家气极了,他为了吉松要五个女儿写抛弃书,如今吉松领了两百多万,两老却连一毛钱也要不到。 这是老掉牙的故事,从古至今一直在上演这种戏码,儿子像黄金,女儿似粪土,可惜的是还有很多父母怀着极大的期待愿意走上这条路。 吉松的父母住在一楼客厅后面的房间,客厅是平日的活动场所,孩子写功课、家人吃饭都在这里;夫妻俩人和孩子则住在二楼,一楼晚上在槟榔摊熄灯后伸手不见五指,吉松的母亲一直要吉松在一楼的信道装盏小灯,她说:「你老父年岁有了,走路不大稳,装个小灯让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好看到路。」 吉松到处看六·合·彩的明牌,他哪有空做这事,他向母亲说:「好啦!等我有空的时候。」 「你每天都有空,装个灯又不用花多少时间。」 吉松把话当耳边风。 《人性系列之9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某个夜晚老父亲夜晚起来上厕所,隔天早上他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卷曲在厕所与卧室的信道上。 「叫你给你老爸装盏小电灯,你就只会用嘴巴装,你要是早点装个小灯他也不会跌倒。」吉松的母亲一直责怪吉松。 「还说我咧,妳跟他睡同一张床,他有没有回来睡妳都不知道了还要怪我?」 吉松的父亲死后,他的母亲就独自一人睡在楼下的房间(吉松仍是没有在信道上装盏小灯),吉松的母亲有气喘病,那年的冬天母亲的气喘病发作,老太太吃力地爬上二楼喊吉松: 「松仔,......我喘......不过来,......带我......去医院。」老太太好不容易把话说完,她抚着胸口一直喘,「咻咻」的声音愈来愈急促。 「先喝点热水,再吃一包药或是戴上口罩,明天再去啦!好冷!」吉松躲在被窝里动也没动。今晚寒流来袭,冷得不象话。 「我没有药了,阿屏,不然妳......载我去。」老太太的声音很吃力。 桂屏想:妳儿子都不肯离开被窝了,我这个做媳妇的更没有义务离开被子。 桂屏假装睡死了。 老太太又说了几个字,声音分不清楚是在喊儿子的名字还是气喘的啸声,过了会儿吉松听到母亲下楼的声音,此时,他安然地再度进入梦乡。 老太太过世的时辰没人知道,但昨夜老太太的啸喘声和呼叫吉松的声音左邻右舍都听到了,大家背着吉松夫妇说:「没载她去医院。」 「真正不孝!老伙仔的补偿金全部给他咧,连帮老爸装盏小灯都不愿意。老母的气喘那么严重,最起码帮她打个电话叫辆出租车。」 「还说呢,他老母整个冬天呼呼喘,桂屏也不弄点补品给她吃,夫妻两个就只会到处看明牌,孩子的三餐都是查某老仔在弄。」 大家背后说着,吉松夫妻可没听到,虽然带着重孝,吉松仍是到处打听明牌,村长看不过去,他向吉松说:「家里有丧事怎能发财?」 「那可说不定,解明牌靠的是智能。」 「中奖靠积德。」村长生气地回他一句。 「恁甲恁爸衰?」吉松有点恼羞成怒。 勇冠赶忙回家向婉如转述庙公的话,又向婉如说那天听到的声音很像吉松的母亲。 「现世报。」婉如自然地想到吉松的父母。 「我......要不要过去看看?」勇冠拿不定主意(他一向拿不定主意)。 「去师公那里帮桂屏的忙。」婉如说,「不过人家办事的时候你不要靠的太近,不要忙没帮上自己反被煞到。吉松的报应该要他自己承受,你帮桂屏的忙算是替自己积德。算算看你跟吉松混了多少年?」婉如仍不忘指责丈夫。 勇冠骑着机车到玄天宫,只见桂屏拼命地向宫主说明吉松的情形,她看到勇冠来了像看到救兵一样指着勇冠说:「勇冠跟我家吉松去的。」 勇冠也不避讳,直接向宫主说:「我们听到一个声音,现在想起来那个声音很像吉松的老母。」 「真的啊?」桂屏张大了眼睛问,一时之间好像明白吉松为什么会这样,桂屏转向宫主说:「有没有办法把他叫回来?」 宫主仔细地看着吉一阵子,然后烧起三张符咒在空中舞动,突然以拿着符咒的手指向吉松大声喝道:「蔡吉松!」 吉松的身体抖了一下。 宫主要勇冠把吉松扶到圆板凳上,随后换上道袍,一手拿着三清铃一手执磬,绕着吉松念念有词,宫主除了念诵经文外也穿插某种语言,最后宫主再大喝一声结束这场仪式。 「妳去布施,做些功德看有没有办法。」宫主的语气并不十分肯定。 「是被附身了吗?刚才你好像有跟对方谈话。」桂屏说。 「冤有头债有主,人家不肯说名字我也无从化解起。不过......我感觉到的是老人家,你们吉松是不是到处趴趴走踩到人家的墓仔埔?」 有没有踩到人家的墓仔埔桂屏最清楚,如果布施能让吉松回魂的话她愿意花这个钱,但如果是冤冤相报......她的钱不就等于丢到毛坑里吗?少许的存款她是有,但要把钱花在刀口上,万一吉松没法回魂,那以后南来北往的货车司机有谁敢向她买槟榔?将来的日子呢? 后悔永远无济于事。 桂屏下定决心,她向宫主说:「如果是吉松的老母呢?」 「如果是他老母就办场法会超渡她,不过,事出有因,这辈子是母子,下辈子就不一定是了;要看是什么原因使得她不甘愿,先办场法事问是不是她。」宫主对于法会能有什么样的结果似乎也没把握。 男人给了桂屏三张符咒,要桂屏回去后烧了它加在泉水里给吉松灌下去,他说:「符咒是暂时的,妳还是要赶快找出吉松什么事得罪他老母。」 「那天他老母气喘,他没载她去看医生。」桂屏决定老实说,眼前这一刻能唤回吉松的魂魄最重要,而坦白是解决事情的好方法。 宫主沈思了一会儿说:「超渡她试试看。」 此时桂屏的念头一转问宫主:「能不能父母都做法会?」 「他也得罪他父亲吗?」 「我也不知道,吉松他老母要吉松在信道帮他老爸装盏小灯,吉松一直没装,他老爸半夜起来上厕所时跌倒了,」桂屏可能要撇清某些事,她说:「我们睡二楼,根本不知道他跌倒了。」 载吉松过来的出租车司机把事情听得一清二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愈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传得就愈快,没多久功夫,大家都知道吉松的母亲来向他索命了。 桂屏回到家马上化了符咒加上泉水强给吉松灌了下去,吉松喝了符咒水后不到一个小时便吐出黄色泡沫,桂屏看他这个样子突然念头一转,她觉得送医院可能好一些,或许根本没有索命、魂魄飘飞这些事,她打了一一九,并把孩子托给婉如。 急诊室的医生一眼看到吉松嘴巴旁边的黄色唾液心中就有个谱了,他问桂屏:「乱吃了什么东西吗?」 桂屏说:「没有,去了不干净的地方被煞到,师公给他吃了符咒。」 医生说:「有病要立刻来医院,如果符咒救得了命,医院哪会有那么多的病人?」他开了洗胃灌肠单,并且为吉松打葡萄糖补充水份,这种病人医生看多了,病人总是避重就轻地说喝了符水,天知道符水是些什么东西! 躺在病床上的吉松已经不醒人事,桂屏看着训练有素的护士为吉松装上血压器、准备灌肠洗胃的器具,一颗悬挂的心稍微地放了下来(二十一世纪了,科学才能救命)。 护士拉上帘子要桂屏到外面等候;桂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站在玻璃窗看着前面的马路发呆,看到医院对面有间观音庙念头又来了。 (再去问问神明!玄天宫总比不上观世音菩萨,双管齐下或许快一些。) 桂屏恭敬地点了三柱香向观世音菩萨说明来意,并拿起筊杯问神明是否可让她求一支签?慈悲的菩萨很快地应允了她。 桂屏没花多少时间就求得一支签,上面写着:彼此分明事不通相争善恶不相同利名患病皆难吉何必劳心问始终 桂屏一看心都凉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没有什么事逃得过神明的眼睛,她知道吉松不是慈悲的人(她也不是),他们只是让过去的事成为过去,完全没想过神明的簿子可是从出生到死亡全部记得一清二楚,并且不会消失。她把这支下下签连同银纸烧了,这支签她不须请教庙公,看来她连超渡婆婆的法事都不用做了。 桂屏回到医院,医生看到她先是责怪她乱跑,接着说要吉松立刻转院,他说医院里的加护病房没有空的床位。 「没救了是吧?」桂屏看着戴上呼吸器的吉松倒是很冷静。 「呃!看起来像充血性心脏衰竭,他的血压不正常,脉搏很慢,一分钟只有四十多下,我们已经帮他打强心针并给予氧气治疗,病人曾在其他的医院就诊吗?」医生看着病历表上贴着的初诊单,他说:「署立医院有床位,那边的设备也比较好,要不要转过去?」 「没救了是吧?」桂屏再问一次。 「很难说,总要尽力,要快一点决定,病人等不了那么久。」 桂屏摇摇头说:「我们回家好了。」她想这是所谓的因果病。 救护车闪着红灯没有鸣笛,吉松带着呼吸器回家,桂屏手忙脚乱地想找片木板,可是一时之间哪来的大片木板?桂屏只好把大理石椅子清干净让吉松躺在上面。 「我们要拔呼吸器了。」一同前来的护理人员说。 桂屏点点头。 「二十二点四十二分。」医护人员看着吉松不再起伏的胸部后说。 桂屏看看对街勇冠的家还亮着灯,她打电话过去请婉如把孩子送过马路给她。 「吉松没事了吗?」 「过去了。」桂屏说完这三个字才哭出声音。 婉如等桂屏哭了一阵才说:「孩子今晚住我这里好了。」 「不好吧,总要为父亲守夜。」 「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些禁忌?孩子还小。」婉如说,但她立刻想到或许桂屏是怕一个人独处。 有时一个人独处会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害怕。 若说桂屏是独处却又有吉松,若说是两个人,吉松却是一具尸体;婉如想了一下说:「我们带孩子过去。」 婉如的话如同大海里的浮木,桂屏听了感动不已,她又放声大哭起来,婉如跟她非亲非故,充其量不过是十多年的邻居,她理当拒绝婉如的好意。 可是桂屏没有拒绝,她只是不断地哭着说:「多谢,多谢!」 「还没入敛哩!」勇冠低声的说。 「你平常不是跟他称兄道弟吗?你不跟他去那个地方他今天还活得好好的。」婉如又骂起勇冠来了。「他们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五个姐姐都没跟他往来,到时候恐怕连告别式都不会来。我们不帮她的忙谁会帮?你怕什么?人家慈济助念团跟死人素不相识都不怕,亏你整天跟着他闲晃,你不去我去!」婉如拿起外套叫醒孩子就往外走。 勇冠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没有了生命的身体看起来就变得奇怪,吉松的身体和平日的他完全不一样,尸体不像平常那种什么都无所谓般的轻松,倒像灵魂被禁锢在身体而无处脱逃般的苦闷。 (他的三魂七魄不是都离开了吗?怎么面孔看起来好像还想抓住什么般的痛苦?)勇冠想起庙公的话。 吉松的丧礼办的很简单,正如婉如所料,他的姐姐没有一个到场,只异口同声地说:「报应!只贪睡觉,让阿母喘死。」左邻右舍也没几个出现在告别式会场。婉如猜测大家没来的原因不是吉松跟大家的交情不好,而是他无法解释的死因使得大家却步不前。 吉松的死亡证明书写着心肺衰竭。而这是给户政单位的证明书,关于他的死因村民们都认为是吉松的老母来向他索命。 《人性系列之10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远地来的游客十分气恼,三合院有六名警察看守,且每八个小时就轮一班,他们无法偷偷地溜进去现场,专程跑这一趟却是和电视转播一样。 不甘没有收获的游客就转往仑仔村及和美镇打探消息,小吃店、泡沫红茶店、槟榔摊几乎都是人满为患,桂屏的生意也好得让大家羡慕,不吃槟榔的人也会买上五十元,顺便打探吉松的死亡原因,这该是吉松的死为桂屏带来的唯一好处吧。 关于吉松的死,桂屏只说他是被那间屋子冲到丧煞,也说吉松是听到某种声音之后才魂飞魄散的。有这么具体且真实的消息游客认为已经不虚此行了,临走时还会多买五十元的槟榔带回去。 『桂屏槟榔』的生意比严仔的面店还好,大家都和桂屏聊上几句,也有记者就在槟榔摊做起现场节目。 民众的好奇是一回事,调查事情的真相才是重要且迫切的。鉴识人员给的消息有好有坏,好的消息是衣服和胎盘确实是胡珊妮的,不好的消息是那具白骨已经躺在那里超过两年。 「所以那具白骨不是胡珊妮?」李家全问。 鉴识人员说:「确定是女性,死亡时间大约两年半到三年。」 三年!时间点符合游民事件,当时的流浪者有男也有女,难道有人逃过洪水但逃不过某些原因?还是白骨根本不是那几个流浪者之一? 「查不到身份啰?」 「可能要做头颅复颜术。」 李家全听了笑一笑,白骨女士有没有可能恢复原来的容貌必须取决于媒体对白骨事件炒作的火热程度。即使做了复颜术或许也不会有人出面指认,时间能改变人的容貌,没有人清楚游民们已经流浪多久,说不定久得连家属都认不出来,它最后可能以无名氏放在某个公立灵骨塔吧! 不过警方倒是立即发布胡珊妮或许没有死亡的消息,用「或许」两个字是引用鉴识人员的话:依时间推算,胡珊妮是到了生产的时间,但是在此地生产的人是不是胡珊妮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定有人取得胡珊妮的衣服及胎盘在此故弄玄虚。因此警方呼吁民众协寻婴儿及刚生产的女性,而胡珊妮的父母也提供一百万的奖金,找到胡珊妮或婴儿者各可得到五十万元的奖金,如果同时「宾果」的话就能领取一百万元。 自从警方撤除竹林的封锁线后再也没人敢去那个地方,也没有人敢吹嘘说自己的胆量有多大,游客顶多停在桥上往下看,也没有年轻人愿意到这个地方露营、烤肉,仑仔村和和美镇恢复已往的平静了。 离仑仔村三十五公里远是另一个城镇,镇上有间天主教开设的育幼院,春节那天一大早,育幼院的院长卢修女到警局报案,她说早上在院门口发现一个纸箱,里面有一个男婴。 由于地缘关系,警方自然会联想到胡珊妮,经过检验,婴儿确实是胡珊妮的小孩,这个消息让胡珊妮的父母亲十分高兴;至于孩子的父亲,警方打算把至璋请过来检验DNA,无奈李至璋似乎把电话关了起来。 「过完年假再请他过来,他新交了一个女朋友,说不定出国去玩了。」李家全向同事说。 「这么快?他有通天的本领吗?交女朋友像吃饭那么简单。」 「人家三高啊!」李家全说。 春节假期大家喜欢涌向南台湾,李至璋也是其中之一,他带着洪芝仪出游,南部温暖的阳光让人的心情无由地轻松、开朗了起来。车子里的CD播放的是TheEmperorWaltz,音乐轻柔又古典,它代表开车者的品味;高雅、不落俗套。 车子下了二高后塞车的情况更严重,停车的时间比开车的时间多,洪芝仪看着手表说:「这种速度到恒春恐怕也是晚上了。」 「不急嘛!妳一年到头都被那些小鬼逼疯了,趁这几天什么都不用赶,什么都不用逼。」 「可是今天到不了垦丁。」 「今天不到垦丁,今天的行程只到恒春,我说过了嘛!慢慢来。一路赶去垦丁不如走走玩玩,既轻松又愉快。」 「恒春又没有什么好玩的。」 「有,恒春有四个古老的城门,还有一个叫出火的地方,从地底下冒出的天然气可以点着仙女棒,晚上看起来格外漂亮。」看来李至璋对这趟旅程做了些功课。 李至璋的话带给洪芝仪一个美丽的遐想。 到达恒春已是晚上七点,两人随意吃点地方名产后就往「出火」这个景点,路上游人如织,过多的人却破坏了游兴和景点的美观,洪芝仪觉得游客的声音像安亲班的那些小毛头,她不想往人多的地方走。 于是不到九点两人就意兴阑珊地回到旅馆,李至璋安慰洪芝仪说:「到了垦丁我们不要去那条大街,有兴致的话就到饭店的PUB热闹一下,不然就到海边走走。」 「明天看情况吧!」刚才吵杂的景象还留在洪芝仪的脑海里,乱哄哄地让她的头微微痛了起来,「我先去洗澡!」女人心想洗个热水澡或许会好一些。 女人洗澡的时候李至璋无聊地转动电视遥控器,他在新闻台看到卢修女和那个婴孩,以及警方人员的谈话,警方说今天无法联络到李至璋,等到假期结束,他们会通知李至璋来做DNA的比对。 李至璋的嘴巴张得好大,胡珊妮怎么可能生孩子? 他努力地回想出事的那一夜,自己被救起来后仍十分留意河面的动静,如果珊妮逃出车子他应该看得到;如果自己一时没留意,现场还有很多的救难人员,不可能连专业的救难人员都没发现珊妮的行踪! 他庆幸今天关了手机,不然这个快乐的假期会因此而泡汤。 等一下!如果洪芝仪看到了新闻会不会破坏游兴? 这个念头才浮起他就马上打自己的脑袋瓜:不要看电视就行了,而且芝仪也知道他跟胡珊妮的事,在还没找到珊妮之前一切都是假设。 DNA尚未检验出来以前一切都是不确定的,胡珊妮怀的可能是别人的孩子,说不定是别的男人不肯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才出此下策--找李至璋当替死鬼。 李至璋不愿意在事情未明朗之前就做过多的联想和假设。 女人把身体全部泡在热水里面,温泉特有的矿物质味道使她的神经松弛了,舒服地泡澡可以洗涤所有的不适,她闭上眼睛享受全身酥软的感觉。 倏地,一个短暂但惊恐的叫喊声传进女人的耳朵,女人坐直了身体,不安地喊:「至璋?」 浴室外面是安静的。 女人再度出声:「至璋?」 这时外面有了电视的声音。 女人快速地披上浴巾走出浴室,眼前的景象使女人瞪大了双眼并且喉头堵得很紧。 男人跌坐在地上,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房门,眼神充满了恐惧与害怕。 「你怎么了?」女人走到男人的面前。 男人慢慢地抬起头看了女人好一会儿才定神说:「没事。」 女人把眼光移向电视后轻笑了一声说:「看恐怖片?」 男人转头看着电视,播出的影集是《双瞳》。 画面上婴儿的双眼各有两个瞳孔,瞳孔彷佛要诉说些什么,李至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个寒颤他使清醒了。 (刚才看的明明是新闻台,什么时候变成......) (白骨能生孩子?是人还是鬼?) (还要验我的DNA?见鬼了!母体里的婴儿能在水中缺氧那么久而没有死亡?胡说八道!) (可是警方宣布说孩子是胡珊妮的,难道是警方故弄玄虚想要揪出某些搞不定的事?) (为了绩效,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男人胡思乱想了起来,刚才果断的决定全都消失无踪。 他掏出两片薄荷口香糖丢到嘴里,快速且用力地嚼了几下,薄荷的功效让他的头脑条理分明了,他问女人:「洗好了吗?」 「嗯!真正的温泉水,你也去泡一泡,很舒服哩!」 男人不想独自一人留在小小的、未知的空间,而所有的传说好像大都从浴室开始,排水孔、马桶、镜子、浴缸,他向女人说:「冲一冲就好,我没有泡澡的习惯。」 男人洗澡的速度很快,快到像新兵训练中心的战斗澡,女人看着男人的脸问:「你很累?」 「开车、塞车吧。」男人确实一脸的疲惫,绷紧了许久的神经到眼前的这一刻他还没放松。 外面的烟火、鞭炮声不断,从窗户看出去,卖春联红包袋的摊子、卖手机吊饰、儿童玩具的摊子沿着路的两旁一字排开,还有卖CD的摊子正播放着过年时的应景歌。 「这里的年味好浓。」女人的兴致似乎被舒适的温泉浴和外面热闹的景象提高了,她向男人说:「我们出去买咸酥鸡,顺便看烟火。」男人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是避开电视新闻的好方法。) 街上热闹非凡,随意散步的人和堵塞的车辆使得狭小的路面没有多余的回转空间,天空的烟火五光十色,很多人就地仰望天空,这使得来往的人必须左闪右避,但因为是过年,不满的人并没有发生口角,顶多皱着眉头说:「就挡在路中央。」或是大声地喊:「借过。」 洪芝仪也停下来看烟火,缤纷亮丽的烟火中有许多的冲天炮呼啸直上,她一直说:「哇!好漂亮。」李至璋呆呆地看着天空,烟火在他的眼中失去了颜色,迸出的火花像──双瞳。黑色的光圈中有两个更黑但有光芒的瞳孔。 「走吧!挡着人家的路了。」李至璋拉着女人的手臂说。 变了颜色的烟火没有什么好看,只会让他联想到他不愿意去想的事。男人顺了女人的意,买了一包咸酥鸡和一瓶水果酒,水果酒的酒精含量不高但会让人微醺,迷蒙的眼光将创造浪漫的气氛,男人打算在舒适与迷蒙下渡过新春的第一个夜晚。 隔天早上他们往垦丁的方向出发,路上的车子比昨天还多,南下的车道一辆接着一辆地填满道路,而北上的车道却是空荡荡,偶尔经过的车子都是呼啸而过,强烈的对比使得南下车道的驾驶人无不咬牙切齿。 「全台湾的人都来垦丁了吗?」李至璋浮躁地说。 「咦!你昨天不是说慢慢来的吗?」 李至璋吐了一口气,嘟嚷了几个听不清楚的字。洪芝仪专心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她没注意听李至璋的话,但她发现李至璋开车的状况不如昨天的平稳,他不时地看后视镜,好像很注意后面的车子。 《人性系列之11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后面那辆车里的人你认识?」 「不认识。」 「那干嘛一直看后视镜?」 「我在留意车况。」李至璋仍是注意着后视镜。 就在此时踫地一声,他们撞上了前面的车子。 「留意车况应该看前面,看吧!出事了。」洪芝仪相当不高兴。 李至璋看着前面车子的车牌心中暗叫不妙,被撞的车子是新车,他沮丧地下车,新车的车主最不好应付。 李至璋的料想没错,车主下车就马上咆哮地说:「干什么?不会保持距离啊?连塞车都会撞到,你有没有驾照?过年就给我开衰运,我这是新车吔。」 「对不起,起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新车吔!」车主得理不饶人,激动地指着车子。 后面的车子看到前面出了状况纷纷地绕向旁边的慢车道前进,而「受伤」的车主则双手抱胸,他等着看李至璋要如何处理。 好事的人经过时摇下车窗向他们两人说:「车子没怎样,算了!上路了啦,后面已经堵了好长的车。」 「算你个头啦,甘你屁事?我这是新车哎!买不到三个月。」车主虽不喜欢自己过年开衰运,但他不客气地给别人开衰运。 「X!车子又没怎样,干嘛挡后面的路?」好事的驾驶吃了排头脾气也不怎么好。 「有种你下来。」被撞的车主指着想到当调停人的驾驶说。 「你爸不是吃饱闲闲,恁你这种人!」公亲回头说,他的车子已驶过「车祸现场」。 「这位先生,您的车子保的是全险吧!」李至璋总算开了口。 「是不是全险不关你的事,你从后面撞我就是你的不对。这是新车哎!」车主重复同样的话。 「车子好像没怎样,我是不是赔偿你一点精神损失?」李至璋看对方的样子知道必须花点钱才能解决事情。 「你说吧!」对方把脸抬得高高的。 「两千元......呃,慰问金。」 「有没有搞错啊?你以为我很外行?这是新车哎!」被撞的驾驶仍旧指着车子说。 洪芝仪在车子里面等得不耐烦,看着别人的车子一辆辆的经过,甚至有人摇下车窗好奇的打量他们,她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洪芝仪相信大部份经过的车辆都会对这个小小的事故来个大大的讨论,为什么这么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在某些人的眼里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洪老师,我儿子这次的数学考不好,妳不是说他的程度不错吗?怎么考这么差? -洪老师,我女儿的笔丢了,那是我们在日本迪斯尼买的,很贵哎,她说是安亲班的小朋友偷的。 -洪老师,不好意思,我今天要七点过后才能去接孩子。 -洪老师...... (烦!难道天下没有安静一点的地方?连出来玩都会有事!)她的坏情绪已高涨到脑门。 现在的情况就像安亲班的家长,什么事都该安亲班该负责。 (到底还要多久时间?赔个钱就能解决的事!)洪芝仪不禁怀疑她的男人是不是个小气鬼,明明花钱可以消灾的事他硬是不拿钱出来。 「我认为这是合理的。」洪芝仪听到李至璋的声音。 「别说了,叫交通警察来。」对方稳操胜算地说,他拿出移动电话。 「好吧!请交通警察过来好了。」李至璋认为自己的错误用两千元是可以解决的,对方想必打算狠狠地敲他一笔,他可不愿意花冤枉钱,狮子大开口的事须要第三者来调停,他再看对方的车子一眼,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损伤。 对方打起了电话,芝仪忍不住下了车。 「他要报案吗?」 「嗯!」 「赔他一点钱吧,这一拖至少要两个小时以上。」 「我说过了,他不答应。」 芝仪看着对方的保险杆,她也看不出有损伤的样子,如果硬要说有损坏,顶多是稍微有些儿不那么光亮,于是她明白是价钱的问题。 「这位先生,您觉得我们要赔偿多少才是合理?」芝仪打着笑脸问他。 「至少要五千。」 「算了,花钱消灾。」芝仪小声地向李至璋说。 「坑人啊!」李至璋不接受这个数目。 阳光变得炙热,热得让人感觉背后有些刺痛,芝仪在心里说了一声:小气! 等待是最无聊的事,在等待的过程中许多负面的想法总会不由自主的出现;芝仪回想刚才李至璋一直注意着后视镜而不是注意前面的车况。 (他在找人还是在留意什么事?他找谁?同事吗?)洪芝仪对于后视镜的问题不能释怀。 芝仪换个坐姿、看了手表、再看看旁边经过的车子,「警察怎么还没来?这一担误还玩什么?」她自言自语了。 (那么小气,多给个两千元不就解决事情了!) (他不但小气还胆小,看过时的恐怖片也吓成那个样子。)洪芝仪想到昨晚的《双瞳》。 平常不会留意的小细节这会儿全都浮上心头,女人强自忍住不再去想它,再想下去这趟的旅游会变得不开心(她又想到安亲班的那些小鬼头)。 她试着往好的方面想,男人算是疼她的,接她下班、陪她等没什么责任心的父母来接最后一个孩子、满脸汗水的跟她吃麻辣锅、过年带她出来玩。 虽然可以不要理会眼前发生的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发觉她的游兴已经没有了,太阳好大、垦丁的人会更多、又要一路塞下去。 她宁愿掉头回到家里,北上空荡荡的车道可能会改善她的心情,心情改善之后在家里看着无聊的影集或是到7-11买两本杂志打发假期也好过于沮丧地往南走,那么多超越他们的车子! 垦丁想必像个巨大的收·容·所,收·容着一年到头被困在都市丛林的人,就像安亲班下课的吵杂和拥挤。 交通警察终于来了,他们只看了双方的车子一眼就说:「要不要合解?」 其中一个警察拿出红色单子开始写起字来。 芝仪冷冷地想:「罚单加上赔偿金也不就五千元上下?一开始就给对方五千元也不必浪费时间!」 李至璋掏出钱包,拿出三张千元钞给对方,然后在红单签名、收起红单放进皮夹,一脸不愉快地走进车子。 「回去吧!我不想玩了。」芝仪先发制人地说。 李至璋听了马上把车子掉头(他没有说话),车流顺畅,但气氛却一点都不顺畅。 芝仪时而看着前方,时而看着窗外的风景。 李至璋仍旧不时地看着照后镜。 这个动作使得洪芝仪更加不快,她索性转头不看他。 芝仪想不透他为什么那么在意后方的车子,李至璋每两秒钟就看后视镜一次,他的样子让芝仪讨厌了起来,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俩人沉默地回家。 李至璋把洪芝仪送回她的住处,芝仪只简短地向说再见就下车了。 李至璋望着她的背影解脱似地舒了一口气,他也想回家,回到安全的家。 五不安全的家 李至璋住在两房两厅的公寓大楼,邻居有像他一样的单身上班族,也有新婚或是不打算生小孩的顶客族,还有几户是老夫妻,大家的交往止于在电梯里照面时打个招呼问个好。 他住在二十二楼,二十二楼是这栋公寓的顶楼,因为夏天日晒严重,所以二十二楼的房租相对便宜,对于白天外出上班的李至璋而言,阳光的热度对他的影响不算很大,何况家里有空调,电费对他并不算是负担。 公寓有小小的厨房,李至璋从未使用它,虽然他准备了一些漂亮的碗盘,但他把它视为家里装潢的一部分,只有饮水机和咖啡机是他常用的东西,客厅有一套红色小沙发及一个放着电视的柜子,房东附带家具出租,柜子放的东西很杂,杂志、旅游记念品、一本国语辞典、银行送的便条纸,其中有个地方稍微空旷了些,那里原本摆着女人送他的东西,某段时间过后他会清空它。 他选择大一点的房间做为卧室,双人床铺着深蓝色的床单,床头有套音响和不少的CD,化妆台的镜子才是李至璋的必需品,化妆台有时候会放置女人的瓶瓶罐罐,不过目前是空的;另一间较小的房间是他的健身房,有跑步机、哑铃、健身车。 看到家门的那一刻李至璋松了一口气,家是安全的避风港,他立刻想着二十分钟后的情景,一杯热咖啡、双脚翘在桌子上、乱转着遥控器或随手翻翻VARON杂志,这些都好过于......恒春的旅馆以及不安的后座。 他全身无力的打开门,神经在看到家门的那一刻已经松懈下来了,他随手把旅行袋丢在大门旁边,还有四天的假期,明天再整理也不迟!此时最舒服的事就是冲个热水澡。 李至璋哼着歌走进浴室,莲蓬头流出来的水正是他设定的四十度,他让热水冲了几分钟后才拿起洗发精,就在洗发精的旁边他看到一项不属于他的东西──Victoria爱的禁忌身体乳。 几个月前它是放在这个位置,可是他记得很清楚,他已经把它丢掉了(连同女人的化妆品),它随着垃圾车走得很远很远。李至璋不快地把它丢向一旁的垃圾桶,并为自己的疏失有些生气,(女人哪来那么多的东西?)然后安静地洗澡(他刚才是哼着歌的),他把水温调高两度,更热的水有助于头脑的清醒和消除疲劳。 沐浴完毕时咖啡机的咖啡正散发出香气,李至璋坐在沙发上,他又看到一个曾经放在柜子里的摆设,那是某次旅游在日月潭买的娃娃,戴着斗笠的木头娃娃有着弹簧脖子,只要在头上点一下,木头娃娃的头会抖动。 木头娃娃也已经跟着垃圾车走了。它和Victoria、化妆品一样,是同一时间被送走的。 木头娃娃的头在抖动! 电视新闻正在报导那具白骨,主播说白骨经过某种侵蚀(或许是风吹日晒)已无法以DNA验定,但可以确定是身高160到162公分的女性。 (Shit!为什么大过年的要报导这些不属于过年的东西?) 李至璋把电视关掉,他的记忆被强制回到昨晚;女人洗澡的时候,房门被敲起,外面是女人的声音:「Room·servise,要开·床吗?」 (过年的小费。)李至璋在心里说,在心情愉快的时候他并不吝于给小费。 他走过去打开·房门,站在外面的竟然是胡珊妮!一时之间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活生生的胡珊妮站在他的面前! 胡珊妮没有表情,头发以及短袖粉红色线衫和黑色丝质百折裙是湿的,裙子的下摆正滴着水。 她的脸是泡水多日的苍白和肿胀。 《人性系列之12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胡珊妮只是看着他,表情是一种得到胜利的揶揄,然后转化成怨怼,又很快地变成双眼含着仇恨。 最后她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先生,要开床吗?」 李至璋「啊!」地一声,身体本能地不断后退,直到他的左脚绊到右脚,而后整个人跌在地上。 门~像装了弹簧一般,慢慢地自动关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一定还活着,用不着怕活着的人。)李至璋低声的说,声音可以壮胆。 可是......可是珊妮的脸是瓜子脸,她的脸不会像绿豆椪那样的圆、那样地白、那样地肿,像一颗煮过头、被人遗忘的汤圆。 李至璋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胡珊妮有他家的钥匙(说不定连她的同事都知道这回事),极有可能是她的友人趁他不在时进来他家里布置一番,装神弄鬼地吓唬他,有些女人就是这么令人讨厌,以为自己替朋友报个睚眦之怨就是情谊的所在。 Anyway,明天先去换个门锁,然后死也不要再把钥匙给任何女人。 珊妮很注重打扮,她的衣服、鞋子、香水、洗发精等等都有固定的品牌,从不是个不经过打扮就出门的人,这是他跟胡珊妮交往的最大原因,他喜欢他的女人漂漂亮亮的,而不是黄着一张脸随便涂个口红就算了的女人,他自己也十分注重品牌,这是才子配佳人。 他把电视转到综艺节目台,听着老掉牙的贺年歌才不会让脑筋转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上。 只要跳过新闻台就能安稳地过个年。 他叫了一个外送披萨,并且把不属于他的身体乳、木头娃娃丢到垃圾袋,在下楼拿披萨时狠狠地把这些垃圾丢在大楼的垃圾桶。 年初三,李至璋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锁匠来换门锁。 「过年外出要加价。」锁匠说。 「当然,一年到头就休息这几天,加点价是应该的。」 (只要你肯到我家换钥匙,你他妈的爱加多少就加多少!) 「出去玩时遭小偷啦?」 「嗯。」李至璋含混地说。 「要换哪一种的?」 「不容易被打开的。」 「这个,五千元,外出工资一千元。」锁匠拿出一付看起来很坚固的锁,男人二话的说付了钱并请锁匠同行。 「不像被撬开的样子。」锁匠说。 「谁知道,反正就是有人闯了进来。」李至璋耸着肩说。 「有没有报警啊?」 「没有,没丢什么东西,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在家里。」 锁匠给他三把钥匙,李至璋一把放在身上,另外两把他打算放在公司及外面的鞋柜。不行!不能放在鞋柜,胡珊妮知道那里是他放备用钥匙的地方,说不定她的那些狗屎同事朋友也知道。 (她到底有没有死?如果她死了......钥匙藏在哪里都一样,如果她没有死,她在哪里?)李至璋突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人瞪着他,他猛然回头,走道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明明感觉有人的!)李至璋在心里想着。 然而没有人的事实就在眼前。 -哎!干嘛为一些小事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的?李至璋自言自语的说。 有时候独处是惬意的,李至璋原本打算这几天就自己一人随兴的打发,可是,他感觉到家里似乎不是只有他一人。 他决定逛逛百货公司为自己添几件衣服,人多热闹(人多阳气也重)。 这是单身贵族的美好权利,爱花什么钱由他一人决定。 百货公司里人山人海,唯独绅士部这个楼层没什么人,女人似乎只注意自己和小孩,偶尔才会想到她的男人,除非男人的内裤破了她才会想帮男人添些衣服。百货公司似乎也考虑到这点,绅士部设在儿童部的下一层,大概希望女人在为孩子花钞票的时候能「顺便」或大发慈悲地想起家里的那头老牛。 李到璋逛百货公司有个习惯,他一定搭升降梯直接到他(或他女朋友)想要到的楼层,他从不搭手扶梯一层层地逛,他讨厌儿童部的吵闹声,小孩子哭闹喧嚷声会使他的购物情绪立刻消失无纵。 他以优雅的姿势看着,并买了两件衬衫和一件长袖的羊毛衫,三件衣服价值不菲,价钱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穿出品味和气质,李至璋有一七八公分,穿什么都好看。 他逛百货公司是让女人看他。 上班第一天同事间免不了互道恭喜和问问如何打发过年的假期,李至璋把车祸的事说给大家听,同事都建议他在初九天公生日之前去拜拜以除掉晦气,李至璋笑了笑,他才不信这一套,烧那么多金银纸只是污染空气而已。 李至璋被通知要接受DNA的检验,他在心里啐了几声才前去接受检查。 鉴定的结果证实孩子是胡珊妮和李至璋的共同产物;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准确度使得李至璋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事实。 「接下来要怎么办?」李家全问他。 「嗯?」 「孩子的问题啊,你是孩子的父亲。」李家全忍住怒气说,他不喜欢李至璋故意装胡涂。 「我也不知道。」李至璋低着头说,他确实不知道也没想过该如何处理这个软绵绵的烫手山芋。 胡珊妮的父母依其诺言,赠给育幼院五十万的奖金,卢修女高兴地直说这是天主的恩典。接下来的问题是谁要抚养这个孩子?李至璋一点意愿都没有,他的说词是一个大男人如何照顾小婴儿?何况他还要上班。 胡爸爸不想听李至璋的解释,他向李家全说:「我们带回去。」 两老有着相同的默契:或许珊妮会回来看孩子。 老人家想得到的事警方自然也想得到,他们派人二十四小时的监视胡宅,也同时监视竹林里的屋子,两个星期后警方无所斩获。 李家全告诉胡珊妮的父母,他说破案有所谓的黄金时间,过了这个时间希望就愈来愈渺茫,不过他会留意这件事。胡珊妮的父母也知道警方的案子有所谓的时效问题,警方要处理的案件那么多,当事件从媒体退烧之后,一切就好像没有那么积极了。 父母亲认为女儿还在人间,他们不愿意有其他的想法;当然婴孩是最好的证明,所以等待也是一种安慰。 李至璋能摆脱抚养小孩的责任显得很高兴,他不喜欢孩子,对于洪芝仪上班地点的那些小讨厌更惹他心烦,当他看到那些孩子时他总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愤怒、绝望、以及想去之为快的念头,所以他尽量在孩子都离开安亲班时才去接芝仪,洪芝仪是空虚时期的代替品。 西洋情人节是个不能忽略的日子,他准备一条镶细钻的项链送给洪芝仪,这条价值不菲的链子可以让女人好好地对待他。 李至璋心里早就有了盘算,下了班先回去洗个舒服的澡,这是今晚相聚时光的前奏曲。回家途中他不忘买一些香水百合及巧克力,天然的花香有助于动情激素的产生,而女生向来躲不过巧克力的诱惑;今天是星期五,上天的安排真是巧妙,情人节的气氛可以延续到星期天晚上,一切看起来完美无比。 李至璋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回家,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有充分的时间打点自己和布置气氛。 客厅的桌上有一条湿湿的红丝带,李至璋甚为疑惑地看着它,但很快地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红丝带不是平整无缺,它呈现缠绕过的弯曲和紧实(像极了他解开时的样子)。李至璋心头一紧,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怒气,他放下手上的东西冲到守卫室去。 「今天有没有人来找我?」他的语气十分不佳。 「没有哇!」警卫翻着访客登记簿说。 「我家好像有人进去过。」 「真的啊?」警卫紧张了起来,如果这事真的发生,他将会丢了工作。 「我看一下录像带。」警卫说完立刻把带子倒转到早上六点,大楼的活动通常从六点开始,梁太太在六点多带小狗出去散步,快七点时大楼清洁工来上班,接着是住户外出买早点、出门上班,完全看不出有外人进入。 这栋大楼的出入口以及各楼层、电梯里面、小区公园都装有监视器,所有的出入情形全部都呈现在警卫室的电视画面中,而访客也必须在警卫室登记并通报住户后才能进入。 监视器的带子没有出现未登记的访客。 「有丢掉东西吗?要不要报警?」警卫确定自己没有疏失时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有义务帮住户处理安全上的问题。 「不用了。」李至璋说,但他立刻想到「楼梯」。 「会不会走楼梯?」 「走楼梯我们一定会看到的。」警卫向楼梯努着嘴,楼梯就在警卫室斜对面,中间只隔着两米半宽的玄关。 李至璋不安地离开警卫室,即使能通过警卫那一关,进到他的屋内也是一个问题,锁是前两天换的,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把钥匙给现任的女友;他仔细地看着新更换的门锁,它完全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备用钥匙! 李至璋轻轻地搬动鞋柜,他不再把备用钥匙放在鞋柜第二层左边的第一双鞋的左脚里,他把它放在鞋柜下的右后方;鞋柜没有因为多了一支钥匙而倾斜,也不会显得不平稳。 备用钥匙安然地放在右后方,连放的方向都没有改变;李至璋把钥匙头朝外、四十五度角的方式摆放,它还是以原来的样子躺在那里。 他不禁毛骨悚然!没有人知道钥匙放在那里!钥匙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沉默地洗澡,沉默地把花插上,虽然眼前的布置和他原先预想的一样,可是美好的气氛似乎被那条红丝带破坏掉了,那条红丝带扼住了百合花的香味,使刚买的花看起来有点像人造假花(一点生气都没有),而巧克力看起来令人作呕;李至璋的情绪一下子降到谷底,但他还是要去接芝仪,她的身体或许能让他的情绪再度提升。 在路上他一直思考着:是谁?答案好像很明显。可是李至璋马上否定这个答案,他相当肯定胡珊妮不可能活着离开那条河;更确切地说,她应该是一具骨头,只是没有人知道骨头在哪里。 至于婴儿的问题,极有可能是警方制造出来的答案,警方的目的在于解决胡珊妮这个悬案,有孩子表示她是存活的;至于人在哪里,警方并不会在意,没有法律规定不可以躲起来吧。总之,警方解决了一个案子,胡珊妮是一个失踪人口。 八成是胡珊妮的狐朋狗党开的玩笑,女人就是小心眼! 《人性系列之13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李至璋给自己一个答案,并且接受这个答案。 晚餐的气氛很好,餐厅还送每位女士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并且祝福有情人都能渡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洪芝仪很喜欢李至璋送她的项链,她买了一条丝质素面领带送他,虽然气氛很好,排餐也十分可口,然而李至璋心底的某个角落却被一块小小、沉重的铅块压住,这个力量逐渐增大并且牵绊着他。 「到我家吧。」李至璋说,他极力要把那个铅球抛开。 空间多了一个人气氛就显得活泼,百合花也恢复了原有的芬芳,两人愉快地煮着咖啡,洪芝仪挑了一组淡绿色的咖啡杯,她高兴地说:「好漂亮的杯子。」 两人要共渡这个周末是心照不宣的事,她向李至璋说:「我先去洗澡。」李至璋突然想到什么地冲向浴室。 浴室的摆设让他放下了心。 「怎么了!」 「我把水温调低一点,四十二度对女生的皮肤是一种伤害。」 洪芝仪以华尔兹的脚步拿着她的沐浴用品到浴室。 (中等品味。)李至璋为她下这样的结论。 情人节过后,李至璋的电子信箱涌难以计数封的信,每封信的内容都只有一句话:你逃不掉! 李至璋的手心及额头开始冒汗,他的手指拼命地按着左上方的「ㄨ」方块,可是任凭他怎么按,信件仍是一封封地进来,他想了会后决定报警。 警方认为这应该是一桩恶作剧。 「同一个寄件人,这个人你认识吗?」警察的手快速地移动鼠标。 「寄件人是认识,不过我想是有人冒用她的名字,她出国了,现在是当地的半夜时间,都是成年人了,不会做这种无聊的行为。」李至璋看着寄件人的英文名称,只差没说出这是胡珊妮的英文名字。 他向警方说:「帮我查一下来源,或者我能找出是谁这么无聊。」李至璋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还向警方说对方的行为让他的生活充满恐惧感,他的说法让警方不得不商请电信警察帮忙,宪法明文规定:人民享有免于恐惧的自由与权力。 发信的IP很快地查了出来,地点是市内的网咖,有了地址要找人就方便多了,李至璋会同警方到网咖寻找他的「仇家」,业者合作地提供监视录像带,然而李至璋发觉影带中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或者说没有一个他认为是曾经相识的人。 这件事传到李家全的耳中,李家全认为事出有因,有人要让李至璋的生活不得安宁,最大的可能就是胡珊妮在搞鬼。可是,胡珊妮做这些事有么意义呢?以她所受的苦难和委屈她可以寻求法律途径解决,换句话说,这些行为不是胡珊蚭该有的做法。 而根据胡珊妮同事所说,胡珊妮想要保有孩子并且渴望当母亲,如果胡珊妮是活着把孩子生下来,她不可能不去探望孩子。她冒这么大的风险生下孩子,孩子理应是她的瑰宝,她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把孩子放到育幼院的人是胡珊妮吗?还是另外有不愿曝光的善心人士?或是这是一起灵异事件? ──没有答案,天底下的事千奇百怪,何况神鬼之说至今尚未有科学的论定。 (话是这么说,可是认定有鬼魂存在的科学家好像比否定者多。这是不是代表多数的承认已让灵魂学成为正式的、有根据的科学?) 李家全决心查个明白。 人要活着必须靠食物和饮水,饮水不是问题,食物的来源应该是个线索,它的来源只有两个,一个是以购买的方式取得,另一种是不用花钱,例如窃取或是请求他人给予,李家全排除后面的方式,因为这会使胡珊妮曝光(如果她还活着),金钱的来源有银行的帐户或信用卡,他先从胡珊妮的帐户着手,自从事件发生以后她的帐户没有ATM的提领,而信用卡也没有刷卡的记录,但他发现胡珊妮在和李至璋殉情的前一天把帐户里的钱几乎领光,她的帐户只剩下一万多元,胡珊妮提领的包括五十万的活期存款和解约的定存六十万元。这些钱到哪里去了? 决心寻死的人会把钱带在身上吗?如果是,为何胡珊妮的皮包只有三千元的现金? 一百多万的现金体积不算小,为什么当时没有打捞到? 李家全找胡珊妮的父母求证。 「她有消息吗?」虽然事隔将近一年,但亲人总不会放弃希望。 「目前没有,只是我发现她在出事的前一天把钱全部领了出来。」 「会不会是那个小子拿去?」胡伯伯的声音露出愤懑。 「没有,他的帐户正常,没有多出来的钱。孩子还好吗?」 「很活泼,长得像妈妈。」老人的声音是凄楚的。 「我是不是可以冒昧请教一下,她有没有回来过?请您老实告诉我。」 「没有,」胡爸爸肯定的说,「我们不会隐瞒这种事,为了她一人让警方劳师动众真是抱歉,如果她有消息我一定通知您。」 「可能不在了啦!」胡妈妈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的个性我了解,喜欢的东西绝对不会放弃,哪有想要保住孩子却不来看他的道理?」 有很多话李家全不能告诉胡珊妮的双亲,譬如他觉得胡珊妮事发之前应该有充分的准备,或者说她也懂得「狡兔三窟」;他避免打草惊蛇而损失其他的线索或证据。 目前台湾的失踪人口有三万五千多人,女性则占了一万九千人,要寻找特定一人恐怕得花相当多的精神和人力,尤其是失踪者若是刻意躲避搜寻的话,警方的工作将犹如大海捞针。 李家全只是个管区警员,他只能多留意和美镇的动静和竹林里的那间屋子。 夜深时分,大楼十分安静,警卫室的电子钟显示02:30,此刻大部分的人都已进入梦乡,偶尔出现的车子引擎声是空间独有的音响,连电视都是哑剧的演出。 如果仔细且注意地竖起耳朵会发现寂静的走廊有沉重且缓慢的敲门声。 声音从电梯的右边开始,每户都是轻轻地、慢慢地「扣、扣、扣」三声(当然有几户人家因为睡的沈所以没有听到),其中刘姓的住户听到了。 他正在客厅看电视影集,敲门的声音他听得很清楚,起初他以为是电视影集的声音,然而敲门声似乎和影集的内容搭不上关系,几秒钟后他再度听到敲门声,这次他感觉敲门的声音来自隔壁,再过几秒钟换成是转角的那一户,固定的声音在深夜的两点半让人胆颤心惊。 这栋大楼是H型的建筑,每楼有六户共同使用两部电梯。 刘先生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可以说是安静得可怕,他决定不理敲门的声音,门外的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家里有不绣钢的大门保护他,只要不开门就好,刘先生以极快的速度关掉电视并冲到卧室躺到老婆身边,他把眼睛闭起来而且将身体靠住老婆。 隔天早上有几户人家出门上班时向警卫室说:「电梯里面湿湿的,这样容易滑倒,而且感觉很脏。」 「好,我会向阿青说。」警卫在日志上加了注记。 阿青是清洁工,她七点上班,但她一向提早来,除了整理垃圾、擦拭电梯、打扫各楼层的公共区域外也要整理大楼的花园。 「阿青,人家说电梯里面是湿的。」 「我根本还没拖地,你也知道我都先整理花园,等该出门的人出门后才打扫大楼内部,这么早拖地会让人滑倒。」 「我只是传话而已,妳自己留意些。」 那天深夜依旧有敲门声,这回是李至璋听到,他本能地去开门,门外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但他看到大理石的地上有湿湿的脚印,说它是脚印也牵强了些,因为样子像过大的鸡爪,正确地说应该说是有着一些大爪印。 大爪印从楼梯的正中间开始,一路延续到李至璋的门前,大爪印只有一个方向──有来无去。 在很安静的空间里看到朝着自己而来的大爪印不禁使人头皮发麻,安静的空间里他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声音像鼓槌用力地敲击鼓皮,那是**动物害怕未知的下一刻的惊吓,深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无影的爪子抓走。 李至璋轻轻地关上门,他整个人虚脱地贴在门后,心脏还是跳动得很快;他想尽速地离开门边,远离那个湿漉漉的东西,然而全身的力气好像全被鸡爪印吸走了,一点都无法动弹,肌肉的自主权好像已交还给上帝。 他坐在地上喘息。 「扣,扣,扣。」慢而有力的三声,而后嘎然停止。 敲门声像夺命符,抢走他的思想且侵占他的脑海,他甚至听到头颅里动脉跳动的声音。 他全心全意地调整呼吸的频率。 要赶走恐惧才能恢复思想!李至璋此时此刻尽力地让想些事情,什么事都好,某个数学公式、某个法文单字,他不要任何有关骨头、关节的事情或想法驻进思想里,唯有这样才有助于恢复他肌肉的自主权。 然而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一首诗: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喔!Shit!」李至璋大喊了出来并且用力地向地上重重地打了一拳,他把怒气发泄在深蓝色的地毯上,深蓝是海水的颜色,地毯像飘流的河水......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李至璋终于能让身体站起来,他花了相当多的时间走回卧室,他的脚在颤栗、头在晕眩、胸口在恶心! 他走两步就得停下来确定是不是能再走下一步,走到卧室门口时他卯足全力冲向弹簧床,然后把被子紧紧地裹住身体,连头部都蒙在里面,他的心狂跳不止,他努力地呼吸,努力地呼吸......,心中只想着「呼吸」两个字。 **睡着了,可是脑筋好像是清醒的,人的骨骼会动吗?会!当它附着在肌肉及神经的时候;去掉神经及肌肉,那么它就该躺在坟墓里面,我们把它称做死人,死人的世界在阴间,而这里是阳世。 (Areyousure?) -是什么的声音? 李至璋慢慢地把眼睛露出被子。 有个黑影(还是白骨?)穿过大门,飘进客厅,坐在沙发注视桌上的水晶天鹅,天鹅的肚子放着满满的巧克力;眼睛?不!那是两个大大的黑洞。 巧克力的金色包装纸唏唏索索地被剥下来然后贪婪地丢进嘴巴,嘴唇涂着辣椒红的唇膏,上面还有一层珠光唇蜜,喔!No!唇膏涂在白骨上,鲜红色的! 外面人声吵杂,有梁先生的声音、林太太的声音,也有周小姐高八度的叫嚷,打扫的阿青说:「我每天九点过后才拖地。」 林太太说:「这是什么东西啊?半夜跑去游泳吗?游完泳不把身体擦干,怎么那么脏啊?」 「不像人的脚印。」这是梁先生的声音。 「你别吓我,我这房子可是买的不是租的。」梁太太说,她有一个读小一的宝贝儿子。 「叫他出来,脚印是到他家的。」这是周小姐的声音,李至璋醒了,外面的人谈的是昨晚的那个......脚骨印,人家指的「他」就是自己。 「叮咚!」 李至璋确定这是电铃的声音,他不能装做不在家,警卫对于哪个住户几点出门了如指掌,如果不去应门会引发邻居更多的不满。 《人性系列之14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他用手顺了顺头发才开门,聚集在一起的邻居以敌对的眼光看他。 「你半夜去游泳是不是?游完泳后也要擦干身体才回来嘛!保持公共区域的干净是小区里每个住户的责任,这样才会有良好的居住质量,我们这里可不是三流的小区。」刘先生首先发难。 刘先生六十岁不到,他从公家单位退休后买了这边的房子,据说他为三个孩子各买一间房子,而他不喜欢和孩子同住,所以就跟梁刘太太两人住这里。(刘太太的说法跟刘先生不一样,她说刘先生始终以一家之主自居,认为孩子都必须听他的,以致于没有孩子愿意跟他住。) 「我没有去游泳啊!」李至璋笑着说。 「这湿脚印是怎么一回事?」刘先生指着地上问。 男人耸耸肩说:「我不知道哎,昨晚我很早就睡了。」 「这就奇怪了,脚印明明停在你家门口,你却说不知道?」林太太接着说。 「李先生,」周小姐上前一步,她戴着深红色镜框的眼镜,看起来十分精明,并且得着理就不会饶过人,她说:「你的事我们都知道,那位胡小姐人呢?下落不明是吧?告诉你一件事,河里面大鱼吃小鱼,鱼是吃荤的,洪水一来上游的鱼都给冲了下来,下游的鱼就多得不计其数,这就是找不到尸体的原因,因为她被不知名的鱼吃掉,至于她的骨头......,早就流到大海里去了。你看这脚印,分明是人骨的脚印。」周小姐停了下来,空气沉默得可怕,她不怀好意的说: 「该不会是你害死她,她来向你索命吧 除了这个脚骨印,前两天半夜还有莫名其妙的敲门声对不对?」周小姐以挑衅的口吻说。 「你怎么会知道鱼的事情?」吃惊的人是刘先生,他抢在前头问。 「我是生物老师。」周小姐把头抬高了一点。 「我学生物,但是我相信因果循环,我也研究灵魂学,有个叫做帕克法则的理论,他说转世的主要原因是死于非命或死不甘心,或者不甘心的死于非命,这是不是胡珊妮的心境呢? 她凭着意念把支离破碎的骨头链接起来,别说我吓人,这是有科学根据的,要不要我告诉你书名,你可以研究研究。」姓周的老师停了一下以便引起现场吊诡的气氛,她接着说:「这脚印明显是人的脚骨,如果是人的脚印,那么它该是有点像肾脏的样子而不是像鸡爪那样只看得到骨头。看过HandTen的商标吧?那才是人脚的样子。再说救难队为什么打捞不到?就是被大鱼拖去吃了嘛,河水那么混浊,又是在夜晚,那种能见度等于是零,救难人员当然找不到鱼正在啃食大餐。」 女人从眼镜的上方射出冷冽的眼光:「更重要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只有债主才会在三更半夜敲门。」 周小姐的话像重量极的拳击手,每一拳都以千斤重的力道打在李至璋的脸上和胸口。 李至璋想不出话来反驳。 刘先生又开了口,他紧张又胆怯地说:「我也听到敲门声,每一家都敲三下。有敲门声、没有走路声。原来周老师也听到了,我还以为是我耳朵不灵光。」 「真的啊?我怎么不知道?」林太太张大了眼睛。 「喂!各位,大家别无中生有,我也很担心珊妮的安危,不过我想事情不致于像周老师讲的那么诡异,警方到现在也还在找她。」男人露出自以为很阳光的笑容说。 「我绝不是危言耸听,我告诉你们,台湾的河川确实有被人弃养的食人鱼,它在学报上被讨论过。」周小姐很肯定的说。 周老师应该算的上「专业人士」,她说的话有根有据(学报刊出来的准确性很高,何况她也能说出书名),李至璋顿时害怕了起来,胡珊妮不肯原谅他! 「李先生,我强烈建议你最好搬家,我希望我们的居住环境是『干净的』,我们花钱买的房子不能说脱手就能脱手。」刘先生说,他接着再威胁李至璋:「我们住户可以联署把你列为不受欢迎的住户,到时候整个小区都会知道。」 由刘先生强硬的态度可以知道他所提出的解决方法应该能获得大楼管委会或其他多数住户的赞同。 附带记上一笔,据说刘先生会那么早退休是他在工作单位时常以「把小事变成大事」为己任,就是那种成天「惹事生非」的人,他被单位的同事孤立起来,这样的上班日子自然是天天不顺心,所以提早退休是迫于时势的选择。 被其他的住户联合起来强迫搬家对别人或许是晴天霹雳,但李至璋听了倒是兴奋了一下:(我怎么没想过呢?换个住的地方倒是个好方法。)他很爽快地说:「既然造成大家的不安,搬家是不错的建议,给我几天找房子。」 「要多久时间?」林太太紧盯着不放。 「不超过一个星期。」李至璋笃定地说。 拜信息发达所赐,他用不着四处找房子,他只利用网络点了几下,合他理想条件的房子多如过江之鲫。 李至璋的新家离旧的住处有段距离,他不需要搬家公司为他服务,几个纸箱装着私人用品、衣服及运动器材,他就用他的车子搬了家。 新的住处也是二十二层的公寓建筑,他租下二十一楼的一户,虽然比原来住的坪数小了些,但是里面的隔局设计让他十分满意,除了卧室、客厅、小厨房兼饭厅外还多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据房东说这个地方叫起居室,可以当书房、客室或是做瑜伽。 新家代表新生活!他将挥别过去,过去找不到他,他也不想和过去有牵连;这是一个休止符也是新乐曲的开始。 新房子附的家具除了冷气、冰箱等电器用品外,还有一套深绿色沙发和床,李至璋相信他的前手住的也是男性;有些房东不喜欢把房屋租给女孩子,女孩子搬家后房东必须花相当于一个月租金的钱来清理女孩子留下来的东西;过季的化妆品、衣服、鞋子,不要的填充娃娃、减肥代餐、减肥器具,相较之下男人留下的垃圾少了些,顶多是空的矿泉水瓶子、泡面、饼干盒及一两双鞋子。 布置新家花了一个下午,几本杂志放在柜子里,组合一下运动器材,衣服挂在衣橱或放进五斗柜,一切安排妥当后他邀请洪芝仪过来共进晚餐(但绝不会给她一把钥匙)。 「我不会烧菜。」女人有些为难地说。 「叫几样外卖的就可以了。几点过去接妳?」 李至璋在馆子带了些菜,他当然不会忘记洪芝仪喜欢吃辣,宫保鸡丁、麻婆豆腐都在菜单之内。他用日本骨磁小心地把食物装好。 洪芝仪带着好奇心参观新居,她高兴地说:「现代风味!我喜欢!」她打开浴室语带惊喜地说:「哟!还帮我准备沐浴乳啊?」 李至璋转头一看,架子上放着Victoria爱的禁忌沐浴乳和身体乳,他的心头一沈:胡珊妮! (怎么可能?我今天才搬过来,她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莫非她是那种周老师说的来去自如、不须钥匙的......) 这顿饭李至璋吃的并不愉快,Victoria破坏了一切,也破坏晚餐之后的时光,吃过饭后他送洪芝仪回家。 「不让我住这里?」女人有些失望也略为生气。 「还没打理好,改天吧!我们多的是时间。」李至璋嘴巴这么说,心里则是不想在胡珊妮的「监视」下和洪芝仪相亲相爱。他愈来愈觉得有某种东西无时无刻不怀好意的跟着他。不可否认的,周小姐的专业说法让他重新思考生命与灵魂之间的关系。虽然他不相信灵异传奇,可是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越不想承认,它存在的可能性就越大;灵魂学是相当争议的学说,没有人肯定,但也没有人敢否定它,它像癌症一样,没有医生可以解释病因,但很少人能逃过死亡。 Lonesome的滋味不好受,尤其它本来应该不存在;李至璋无奈地坐在沙发上独自一人享受乔迁之喜,窗外点点灯火像不会消失的火树银花,每盏灯下的人们在做些什么事?看孩子写功课?全家一起抬杠?还是轮流抢着遥控器?不管是哪一种,它都不孤单。 那些东西怎么被放进来的?才刚搬进来哩!准确地说才搬进来十二个小时,而他只不过离开这个新家一个半小时,谁有通天的本领能在一个半小时内弄到钥匙?是前面住的那个人的恶作剧吗?不可能!房东说前面住的那个人被公司派到马来西亚两年,他没有理由也不可能再进来这里,能够趁他不在时进来的......只有他去接洪芝仪以及到饭馆的那一个半小时,有人监视他的行动,不停地监视着,一逮到机会就入侵他私人的领域并且一再地把他捉回去过去的时间,提醒他「爱的禁忌」,警告他「爱的禁忌」。 这个人应该死亡了,他明确的知道;因为他站在生死之间的界线,而且阻挡着生存的追求。 李至璋一向认为人是万物之灵,可以操控其他的生命体。虽然这个「物」也代表某些非实体的东西,例如知识产权、**权,可是这些无形的东西仍由所有者操控,这个所有者即是人,一旦被侵犯了操控者可以采取行动,理智一点的靠法律,冲动的人靠报复;不过这些行为都是在阳间才有的权利。 (不能这么武断,「那里」的事谁晓得?) 当李至璋这么想的时候他的心却动摇了起来,报复可以穿过阳世阴间吗? 他收回眼光,(我才不怕咧!我李至璋从没怕过什么东西,小时候空荡荡的家里只有老鼠邪恶的双眼和我在一起,它们会冲过来咬我的脚趾头,没有其他的人来帮助我赶走他们......没有其他的人;是我自己拿起木棍打死老鼠的,是我自己!) 或许HBO频道是目前最好的选择,Discovery、TLC也是不错,这些频道能让他集中精神地看着电视画面,于是他在这几个频道间转来转去。 突然地他感觉到窗外有一双眼睛在看他,他本能地把眼睛移向窗户,有三秒钟的时间他和她对望,瘦削的脸庞,中分的长发,空洞的眼神,嘴唇呢?不知道!惊吓大过于视觉,惊吓也压抑他的呼吸。 肺部已经没有空气了,他要吸一口气才能活命,他要活命!于是他收回眼光,用力呼吸,他听不到心脏的跳动声,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刚才的嘴唇是鲜红色的吗?还是粉橘的珠光?Shit!用力呼吸! 怎么有人能站在二十一楼的阳台?李至璋再度把眼光移向窗外,去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恼怒地走向落地窗并且用力地打开它,外面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没有打扫的灰尘和远处高楼的霓虹灯,他走出阳台向左右望了望,左邻右舍都是黑暗的,为了证实他是否有邻居,他打电话问房东:「我的隔壁有住人吗?」 《人性系列之15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有,左边那一户是蔡先生,他在银行上班,右边那户是康小姐,她是小学老师。」 (是我眼花了。)李至璋突然安心了,他一点也不Lonesome,他有邻居。 他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也听到钥匙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声、打开电灯开关的声音、关门声。过没多久右边阳台照射出黄色的灯光,他有伴了!他把眼光移向电视,并且专注地看着Discovery的频道。 隔天起李至璋下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客厅和卧室的窗帘拉上,虽然他不喜欢生活在密闭的空间,但密闭的空间可以保证他不受打扰。他当下有个决定,他要换个方式过生活,从今天起,由他去拜访洪芝仪而不再邀请她过来,他要他的家是个完全没有任何人可以牵扯进来的地方。 然而某些时候李至璋还是感觉到阳台有人。 拉上窗帘可以眼不见为净。 心中、窗外总是有一个疙瘩存在,这个疙瘩扰乱他的生活。 未知的事情或许穿梭在阴阳界的神祇会有肯定的答案。 他不信鬼神,老实说他的生活从来不靠鬼神来安排。 此刻他犹豫了,他只要知道一件事。 神明给他一支丙午签不须作福不须求用尽心机总未休阳世不知阴世事官法如炉不自由 他看了吓了一跳,世界上真有神明存在吗?这支签正说中他的心坎事,可是神明似乎不给他答案,然而没有答案中却彷佛也隐藏着答案。 李至璋找庙公闲聊,庙公告诉他人死后若是被困在枉死城的话是无法到阴司报到的。 「这种情况之下会怎样?」 「家属生活不安宁或是常常出事情。」 (是有那么一点谱。) 「怎么知道有没有被困在枉死城?」 「有些因意外死亡的家属在安葬之前都会做个『破城』的法事,就是把他从枉死城里救出来。」 「救出来之后呢?」 「救出来后就去报到啦!」 「如果不是家属,帮他做『破城』的法事有没有效果?」 「当然,早出城早投胎,功德一件。」 『破城』的法事花了半天的时间,法师先开坛、请神,接着调魂,之后把写著名字的纸人放进纸做的城堡里,法师对着丰盛的祭品诵经,并请各路好兄弟享用,行礼如仪后他要李至璋和他大声地喊:「胡珊妮出城!」 最后法师以木剑刺破纸城并把纸城和纸人及一些银纸一起焚烧。法师口中念念有词,最后法师向李至璋说:「我问过了,枉死城里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刚才你没先确认她有没有在里面?」 「我怎么能问?要是别人顶替她呢?枉死城里面也有坏鬼,所以我才先调魂,把她的魂魄点出来,这样就不会有恶鬼顶替她。」 法师看着焚烧后的灰烬向李至璋说:「出城了,功德圆满。」 这场「打城」的仪式算是完成了,李至璋衷心希望胡珊妮能随着纸人回到她所该去的地方,法事做完后李至璋安心不少,他也相信已经功德满了。 料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李至璋回到家时看到客厅的桌子上有一条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红丝带,此时的李至璋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是满腔的愤怒倾泄而出。 「我已经花了大把的银子救妳出枉死城。妳还打算怎様?」李至璋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话。「说实在的,我现在已经后悔救妳出枉死城了。我早跟妳说过,我不要有孩子、我讨厌怀孕的女人,这些话我说了不下千百次,妳却设计我。我不是告诉过妳,怀孕的女人会让我抓狂,妳以为我在开玩笑吗?我说过,要我当爸爸不如叫我去死,妳也向我说要死大家一齐死。妳不能怪我啊!是妳说要死大家一齐死的!」李至璋的话愈说愈大声。他把话说完后用力地把红丝袋扔进垃圾桶。 李至璋又收到上百封的E-mail,还是那句话:你逃不掉!! 他已不想再去追查发信的IP,世界上好事的人多得数不尽,这些没品的恶作剧铁定是那几个女人搞出来的。如果不去响应它、不去理它,独脚戏要再继续唱下去也难。 或许鬼神明真的存在,自古以来魔与道不就是一直互存的吗?这个现象中外皆然,或许某些东西有助于他恢复昔日平静的生活。 于是他在家里贴了几张符咒,当然也没忘记放一张在皮夹里,皮夹里的平安符引起洪芝仪的怀疑。 符咒总会让人想起幽冥世界。 「为什么要放那种东西?」 「平安符,到处都有,妳要不要一个?」 「你从来不带这种东西的。」芝仪突然想起Victoria的身体乳,她不是使用这个牌子,为什么李至璋搬到新家的第一天在浴室就有这种东西,是他对胡珊妮无法忘情?或是另一个女人的东西? 女人突然想到她未曾到男人的新家过夜。 「你很想她吗?」 「谁?」 「胡珊妮。」 「干嘛提这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李至璋显得不愉快,他恨不得这个名字能从他的记忆中消失,洪芝仪却无端由的提起她。 「不然你还保留她的沐浴乳。」 李至璋被问得哑口无言,连他自己也怀疑那些东西的由来。不过他向洪芝仪说:「那是她以前的东西,我已经把它丢掉了。」 「嗯!下次我去你家检查。」女人之所以喜欢到男人的住处是因为她可以暂时当女主人,这是一种奇妙的心理,在小小的空间里当王后算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李至璋可不喜欢这个主意,他的屋子里有更多的平安符,他不想把它当话题,也不愿意让洪芝仪看见,「再说吧!我这两天会出差。」用出差当挡箭牌会让女人暂时搁置眼前的需索。 洪芝仪接到一封发件人为胡珊妮的E-mail,她看完之后冷汗直冒,信上写着:我不是第一个,但妳绝对是下一个! 洪芝仪吓坏了,胡珊妮不是死了吗?不!她目前被归为失踪人口。但是不管是死是活,胡珊妮怎么会知道她的电子邮件地址?除非胡珊妮有通天的本领,或是她已经有了第三只眼。洪芝仪看着短短的十四个字起了浑身的疙瘩,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十四个字像摄人魂魄妖怪,每个字都射出令人窒息的光芒。 隔天,又有一封信:离开他妳才有活命的机会! 这封信这算是威胁,她受不了这种威胁,男人是她的。 洪芝仪才这么想,心中却有个声音回答她:妳确定? (我一定要确定!)她愤怒地打着李至璋的手机,但无论打了几次,话筒都是传来同样的声音:您拨的电话未开机。 第三天的信写着:问问他有关林晓君的事。 第四天,她不敢打开电子邮件。 可是她又不能不开它,有的家长会以E-mail通知她要晚一点来带孩子,若是不收信的话会无法通知厨房多准备一份晚餐。 电子邮件会是一个关键,可能连带牵扯出其他的后续问题。 然而署名胡珊妮的信寄了三封后就停止了。 女人悬在胸口的闷气一下子松了开来。 洪芝仪试着把三封信的内容连起来,林晓君是谁?比胡珊妮更早的女朋友?还是她已经快要从这场感情的游戏中出局,而林晓君是现任的打击者?(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胡珊妮寄信的意义是什么?完全没有重点! 不!有重点,重点是她可能被封杀出局。 所以,这些信会是李至璋另一个女友寄的吗?林晓君想鸠占鹊巢地要她离开李至璋! 难怪最近她联络不到李至璋,难怪李至璋不让她去他的新家。 一切似乎都可以整理出脉络了。 十天后洪芝仪终于等到她的男人,见面时她的第一句话是:「林晓君是谁?」 李至璋一瞬间显得很狼狈,但很快地回复原有的自信,他反问芝仪:「怎么会问这样子的话?」 「胡珊妮的人寄给我三封信,第一封写的是『我不是第一个,但妳绝对是下一个』,第二封是『离开他妳才有活命的机会』,第三封则是要我问你有关林晓君的事。我觉得很奇怪,我的E-mail除了安亲班的家长外很少人知道,对方是如何得知的?而她为什么要我问你林晓君的事?林暳君是谁?」洪芝仪说完后睨着眼睛看李至璋,她冷冷地说:「你交了新的女朋友是吧?然后想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跟我分手。」 李至璋笑着说:「妳想太多了。我也曾接到她的电子邮件,这件事我报了警,警方查出发信的IP是一个网咖,所以应该是她的同事或朋友的恶作剧。至于林晓君,她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李至璋大方地说出林晓君的事。 「要查妳的e-mail`address很简单,最方便的方式就是直接问安亲班的家长,或上安亲班的网站。安亲班把老师的邮电地址都列了出来不是吗?」他不但没有否认林晓君这个人,还把「犯罪者」的做法说出来。 女人被说得哑口无言(不愧是喝过洋墨水的)。 「你和林晓君为什么分手?」她似乎不再在意信件的内容。 「她一天到晚黏着我,我喜欢有私人生活的空间,可是她认为男女朋友就要孟焦不离,我不喜欢这样。」李至璋很平淡的说,也同时暗示洪芝仪,他受不了麦芽糖似的交往。 《人性系列之16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洪芝仪暗自想着:还好自己先问清楚。他说得没错,每个人都应该要有私人生活,不过,胡珊妮(和她的朋友们)未免太小心眼了,居然想要用这个方法挑拨离间! 几天之后洪芝仪再接到一封寄件人署名是『黄泉路奈何桥旁』的信,【我在奈河桥边遇见林晓君,她的肚子微凸,身体像泡过水的馒头,她在等待......】 洪芝仪失控地大喊大叫,同事们都围了过来,「我的天啊!这是哪门子的恶作剧啊?」 班主任出了声音,她向芝仪说:「删掉它!妳最近很奇怪,一直心神不宁,发生什么事?」 芝仪确实需要找人商量,她向主任说:「我男朋友就是去年七夕殉情事件没有死的那个男生。」 「哎呀!天下男人那么多,妳偏偏挑上这个悬案的主角。」 「他人不错。」 「嘿!热恋中的男女哪会嫌对方不好?把头脑放清楚点,女主角到现在生死未卜,谁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真的是殉情吗?人家父母也说从未反对女儿的婚事。我没听过和别人殉情没死后会立刻再交女朋友的,哎!这件事可是他没死,女的死了咧!妳好好地想清楚他们之间的来龙去脉。」班主任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人,儿女都已经了高中,二十年的婚姻生活让她的头脑比谁都清醒。 「别放不开,找个清白的男人吧!」 洪芝仪也冷静了下来,她最先想到的事就是春节时的「恒春之夜」,李至璋似乎被什么吓到了,现在回想起来,李至璋的脸色绝对不是被『双瞳』吓到;难不成是胡珊妮吓着了他? 奈何桥在阴曹地府,如果在那个地方相遇...... 主任的话值得考虑,女人想到Victoria瓶子上橘红色的花、男人身上的平安符,这些代表什么?一种报复?他的心虚?她记得男人说平安符是求个平安,他曾经不平安吗?还是他现在「很不平安」? 她开始怀疑李至璋,从春节那时候起他的行为变得奇怪,最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会毫无缘故的搬家?并且不让她到他家去,春节之前不是这样的,他三天两头就会打电话跟她说:「今晚到我家。」 她需要别人替她拿主意,于是洪芝仪把在恒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主任严肃地说。 对!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她是殉情事件发生后的两个星期在书店遇见他,当她把头抬起来时就看到李至璋冲着她微笑,现在想起来还真的是太快了。 两个星期的时间就能走出情伤? 胡珊妮的沐浴用品该怎么解释?如果他对胡珊妮尚未忘情,那么李至璋就不会和她交往,如果李至璋忘了胡珊妮,那该如何解释Victoria? 洪芝仪越想越害怕,她不过二十七岁,她的人生还很长久,她不愿意站在奈何桥畔等待。 洪芝仪把署名『黄泉路奈何桥旁』的邮件传给李至璋,她在后面加了一句:我们分手吧! 李至璋收到洪芝仪的信后松了一口气,当恋情的热度退却时分手是相当好的选择(尤其是它从未上升到百分百),洪芝仪是他暂时填补空虚的女朋友,他不曾想过爱河永浴这回事,更遑论所谓的白头偕老,他不晓得什么叫白头偕老,这个名词是陌生且无意义的,他对女人无法维持太久的情感(洪芝仪只有六十九分而已),女方提出分手等于主动解开了缚在他身上的绳子。 然而另外一种束缚却如影随形的跟着他。 摆脱不掉的胡珊妮。 他宁愿选择相信这些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是韦孟春和苏宣妮两个人共同搞的鬼,可是她们怎么会知道林晓君的事? 他不曾向胡珊妮提过林晓君,既然胡珊妮不知道的事,她的同事怎么会知道?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两个好事的臭女人存心跟他过意不去,她们花时间去追问往事,不过,再怎么想都无法让林晓君和胡珊妮产生链接。 谁写的信都没关系了,他与洪芝仪将成为过去式,所有的事都将成为过往。 他被老板喊了过去,老板的脸色不好看,只用下巴指着计算机。 「胡珊妮」也寄了一封信给李至璋的衣食父母:Fire李至璋,不然你的公司从今天起就会鸡犬不宁,不信的话去问洪芝仪,她在「哈佛安亲班」。 「洪芝仪是谁?」 「我的女朋友。」李至璋不晓得该不该说是前任女友。 「请她过来一下。」老板很严肃,而且没有笑容,他不允许员工的私生活影响到他的事业。 「我们已经分手了。」李至璋很快的说。 「胡小姐还没消息是吗?」 「嗯!」李至璋回答的声音很小。 「还是请洪小姐过来一下,让她把事情解释清楚。经营这个公司不容易,我并不希望有任何风吹草动而影响公司的营运。你看!自从事情发生以后三不五时就有记者守在门外,我是老实、规矩的生意人,我只有对两件事没兴趣,一是政治,二是八卦。」 李至璋自忖洪芝仪和他老板见面的话一定会实话实说(女人翻脸如翻书),老板他希望他的员工像白纸一样的没有瑕疵;信用、道德、人格都是如此。 他对老板而言是一池浊水。 「我离职好了。」李至璋很干脆地说。 在这栋大楼上班难免会和胡珊妮的同事踫面,踫面时大家都白眼看他,他们认为胡珊妮生死未卜,李至璋居然一点留恋都没有地再交新的女朋友(这个男人变心如翻书)。 李至璋凭着留法的学历和经验找到另一份工作,他改到法商公司上班。法国老板在乎的是员工的工作能力,其他的事是个人**。 李至璋喜欢这种「公私分明」的工作。 六祈愿祭 周老汉是和美镇的怪人,他原来是镇上成美国小的校工,退休后和老妻两人在国小旁边买了房子,他和妻子每天都到学校扫地、整理花木,他说做了一辈子的事要「戒掉」很难;小朋友都称他们周爷爷和周奶奶,下课时两人也帮忙交通指挥,小朋友常挥着手大声地说:「周爷爷周奶奶再见。」 两年前周奶奶过世后周老汉的性情丕变,他把老婆的后事打理好之后经常十天半个月足不出户,邻居们好意过来探望,他总是大声喝住他们不可以进到屋里。 周老汉唯一的出门时间就是到市场买菜,他一次采买就是十天半个月,出门时也不像往日般的整洁,头发胡子任它生长,衣服也是又脏又臭,大家跟他打招呼他都视而不见;独来独往、视人为仇敌是大家对他的评语。邻居瞥见过他的屋子里面,他们说他的屋子比垃圾场还脏。 「家里不能少了女人。」邻居彼此窃窃私语。 「人总是要走这条路,怎么那么想不开。」 「两个人没有孩子嘛!他老婆就是他的一切。不过他老婆也对他太好了,生前让他过皇帝般的生活,周老汉想吃什么他老婆就煮什么。」 「我曾经跟他老婆建议去领养一个,他老婆说万一教不好反而要操心一辈子。」 周老汉不管人家对他的批评,他靠退休金过生活,爱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有一天周老汉罕见地在下午出了门,并且往仑仔村的方向走过去,邻居看着他的背影说:「不知哪条神经拐到了,居然会出门散步。」 周老汉没听到这些话,但是他出门有他的理由,刚刚午睡时他做了一个奇特的梦。 周老汉顺着桥边的泥土路走到河岸并且毫不犹豫地往竹林里走去,穿过竹林后他直接走向三合院,离屋子约两公尺时他看到右侧厢房的窗户有个女人向外看,她的眼光马上和周老汉交会,女人的头发整齐地披在肩膀,面色蜡黄,脸形廋削;两人眼神交会那一刻,女人的眼光充满仇恨,周老汉对这个似人却又像鬼且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并不害怕。 他想上前问她一些话,可是女人用仇恨的双眼代替语言和周老汉沟通。 -不要再向前。 「阿惜,是妳吗?」周老汉大声的问。 -不要再向前!女人以更深的敌意警告他。 -为什么?周老汉以怀疑的眼光回答。 -没有为什么,这是我的地方。 -妳是......? -我什么都不是。 -胡珊妮吗?周老汉想到这个在和美镇出了名的人。 当他的念头一转时女人不见了。 周老汉心想:我怕什么?顶多回去和老伴见面,他铁了心的向前走了一步,没想到在周老汉迈出脚步的那瞬间女人又出现了。 女人的双眼迸出两道冷冷的绿光,绿光直直地扼住周老汉的咽喉,周老汉很快地失去意识,他只记得他的双腿一软、眼前一片漆黑。 凉凉的风吹过来,周老汉慢慢地睁开双眼,天色已经暗了,只有远处的流水声传到他的耳朵。 (我到奈何桥了吗?)周老汉向四周张望并喊着老伴的名字:「阿惜!阿惜!」 没有人回答。 头顶的右上方有道黄色的光闪过,还有某种声音。 -引擎声!周老汉回过了神,这里是竹林中的屋子,刚才...... 周老汉把眼光移向屋子,那个女人(或是女鬼)呢?他从内心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作响,自认为这辈子什么怪事都看过的周老汉此时也抖着双腿站了起来。 原来这里不是他梦中阿惜住的地方,他想尽快离开这里,可是昏暗的竹林以及不久前的影像使他不时地绊倒,他走两步跌一步,再走两步又是一阵腿软。 凭着某种毅力和决心,周老汉花了许多时间才走到岸边。 他不敢稍作停歇,两手扶住膝盖沿着陡坡走到桥边,上了桥后才敢靠在桥头休息,而胸口中的热气相竞奔出体外。 -终于上来了! 《人性系列之17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他赶路似地往和美镇走;一反常态地,他到面摊吃面。面摊老板看着周老汉吃了一惊,周老汉自从阿惜婶死后就没来吃面聊天,老板看着形状怪异的客人说:「......伯仔,要吃什么?」许久未光顾的客人让老板连称呼都忘了。 「切仔面,切点什么,再来一杯松茸酒。」 「周伯仔,今晚心情卡好喔。」 「啥米卡好?我看见鬼啊。」周老汉大大地喝了一口酒。 「难道说你去竹林了?那里才有鬼。」老板问,但他觉得周老汉会去那种地方也不足为奇。怪人做的都是怪事。 「再给我一杯酒压惊。」周老汉举起酒杯说,他把第二杯酒喝了一大口后才说:「我下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阿惜在竹林里的屋子,她穿著入殓时的那件衣服,一直向我说:『不要来找我。』我想我们阿惜怎么会在那个地方?她过世的时候房子、地契都帮她准备得很齐全;我以前听人家说『那里』常有恶鬼霸占人家的房子,醒来之后我想会不会阿惜的房子被人家霸占了,她没地方住只好到竹林里的屋子落脚,所以我下午就过去看看。」 面摊老板也听过周老汉的传闻,看来大家的说法是正确的,(终有一天周老汉会被他老婆带走)。 「你太想阿惜婶仔了,所以自然会梦见她,你想想看,阿惜婶仔在世时做那么多好事,帮国小整理花木,还当爱心奶奶,她老早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享乐了,哪会没有房子住?」 周老汉喝着酒点点头:「我们阿惜真的是个好女人。」 「结果呢?」面摊老板也是有好奇心的。 「结果我看到一个女的,但是不知道她是人还是鬼;说是人,样子却像鬼,她的脸皮是黄色的,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就像骷髅头包着一层皮,更可怕的是她居然用眼睛跟我说话。 为了确定她的身份我就问她:『妳是谁?』她用眼睛回答我说她什么都不是。女人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我们阿惜那么老,于是我问她是不是去年落水的那个胡珊妮?我才这么一转念她就不见了。」周老汉再喝一口酒,彷佛喝了酒才有足够的勇气说话。 「我以前曾经听人家说过,人到了阴间以后容貌会比在阳世年轻,于是我想确定是不是我们阿惜,所以我上前走了一步,谁知道我的脚还没踏到地上她的眼睛就射出两道冷冷的绿光往我这里掐住,」周老汉指着自己的脖子。 他再喝一口酒:「那一剎那我好像断了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我才醒过来,我实在被吓得半死,所以先来这边喝几杯酒压压惊。」 「周伯仔,我向老天爷借些胆,我讲的话请你不要见怪,阿惜婶仔是希望你好好地过日子,所以她才要告诉你要你不要去找她。」面摊老板哈着腰说。 「我想也是,刚才我在路上时就在想,我可能让阿惜太担心了。人喔!终是会走上这条路,阿惜也担心我过的不好才向我说不要去找她。」 「你这样想就对了,人一旦过世就是永远的离开了,你要让她路上好走,不要让她放心不下的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我清醒了,再来一杯。」周老汉很感慨地说。 「周伯仔,我看你去朝庆宫让庙公帮你收收惊。」 「嗯,应该这様。」周老汉点点头,他似乎在这场惊吓中回到两年前的周爷爷了,面摊老板借机放大了胆子问他:「哎!依你看那个女的是人还是鬼?」 「九点九成是鬼,人的话怎么可能用眼光就可以掐住我的脖子?你想想看,那间屋子有多少冤魂?阿顺死了没人知道、那几个游民,还有那具无名白骨;我看我们这里最好办个超渡法会,帮这几个无主的人送到西方极乐世界,看这样能不能让我们这里平静一点,哎!鬼屋的阴气、冤气都很重,日久之后说不定就愈积愈多,怕的是以后侵犯到我们镇上,让我们这里不安宁。仑仔村还好,至少隔一条河。」 「周伯仔,不然你去跟公所交涉,看看能不能让我们借个场所,你以前是公务人员,人家比较会听你的。」面摊的老板鼓励周老汉「重出江湖」,或许让周老汉动一动能让他走出他的屋子。 周老汉理了头发,换件干净的衣裳就到了镇公所。 周老汉的提议让镇公所接受有个想法,他们打算顺水推舟地做次观光活动(周老汉的奇遇不出三天全镇都会知道),于是这个祭典被命名为「祈愿祭」--愿天下苍生所求皆得愿,也祈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这是个「民俗祭典」,公家单位借机办一场观光活动,至于宗教形式的祭典就让民间去「活动」,最后决定来个观光市集,而朝庆宫则举办普渡法会。 朝庆宫以每人收费六百元的方式让民众为过世的亲人做功德,而民众亦可自由乐捐,这些物品及金钱将转赠弱势团体。 民众一听到可以「做功德」便争相登记,有的甚至问庙方:「若是乐捐多一些,祖先的牌位是不是可以放在前面?」 「我们是按照登记的先后排的,前后都没关系啦,师父会先调魂,莲花座放在哪个位置都一样。」 看到民众踊跃参与,镇公所也极力宣传这个活动,祭典前半个月镇上的大街便飘扬着设计精美的旗帜,镇公所还把民众活动中心分成许多摊住出租,各式各样的农产品、有机食品、手工饰品琳琅满目。 法会选在星期六举行,早上八点起就开始交通管制,法会的场所设在和美镇的桥边,游击摊贩早在清晨三点钟就到现场占位置,九点钟时小小的街道已是满满的人潮;九点十五分由镇长致词,在他敲下锣声后,祈福法会就正式开始了。 法会的棚子有几十公尺长,棚内排满了15公分高、8公分宽的黄色牌子,牌子的下面印着莲花座,上面正中央写着某某人之莲位,左下方则是写阳世报恩人名字,报恩人的称呼各式各样都有,其中以孝子、孝女、孝孙最多,也有孝侄、孝外甥,某某朋友或邻居的称呼也赫然在列。 有人闲来无事(其实不能说闲来无事,只能说他对那些卖热狗、冰淇淋的摊位没什么兴趣),就看起那些写在莲花座上的名字,他赫然发觉有一个牌位写着胡珊妮的名字,而阳世报恩人居然是李至璋。 (原来他相信胡珊妮死了。)男人把眼光移了一下,胡珊妮旁边牌位上的名字令他觉得眼熟,再看看阳世报恩人,同样的没有称呼,只写着李念祖。 (大概是不能成眷属的人吧!)男人想着。 男人走出棚子,现在,他要在人山人海中寻找他的老婆和孩子,男人并不喜欢这种庙会活动,只是很久很久没有一起合家出游,他老婆向他说:「再不带孩子出去走一走,你儿子女儿终有一天会认不得你。」 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来到『祈愿祭』这个活动中,要找小朋友不并不困难,在热狗、丢圈圈的摊位找就是了。 男人在卖双色冰淇淋的摊位找到他的家人。 「要回去了吗?」男人问。 「不要,我要去捞鱼。」小男生说。 「爸爸,我要买有HelloKitty的发圈。」小女生拉着男人的手。 「爸爸」的称呼使他完全没有拒绝的能力。 男人带着孩子捞鱼、看发饰,让他的老婆能轻松地逛逛农产品的摊位(这是亏欠心理的回报)。 师父诵经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过来,男人不禁想着,这里的「人潮」恐怕比眼前看到的多上一倍,有些「人」可能肉眼看不到吧。 男人的思想留在刚才的名字上面,胡珊妮旁边的名字十分眼熟,这么熟的名字在哪儿看过呢?男人决定今天之内要把它想出来。 难得的假期使得男人的脑筋不灵光,到睡觉之前他还是想不起那个眼熟的名字。明天(上班的时间比较能集中精神),或许可以浏览一下过期的档案,说不定能找出什么,也或许是接触太多的人名使得他的脑筋把莲花座上的名字张冠李戴也说不定(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事)。 拜计算机之赐,男人Key上李念祖三个字后数据很快地出现在屏幕上,李念祖的确和莲花位上的女生有关联,数据载明96年8月28日两人因为女方父母反对其婚事且女方有孕在身,在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之下,她和李念祖选择相约投河自尽;李念祖很幸运地被河里的大石头卡住,而林晓君不幸的丧生了。 男人心想:哪有那么巧的事?两个不幸且死亡原因相同的女性居然并列一起,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也或许是鬼使神差)把李念祖的身分证字号Key上计算机,计算机的屏幕很快地变动,显现出的数据让男人看了激动不已。 这绝对不是巧合。 李念祖,民`国96年10月12日更改名字,李念祖现在叫做李至璋。 「都是一尸两命。」男人喃喃自语。 男人没花多少时间思考,他马上起身到组长办公室。 「去年那个胡珊妮事件的男主角原来的名字叫李念祖。」 「名字很熟。」组长说。 「96年8月28日李念祖和怀孕三个月的女友林晓君投河自尽,林晓君死了。」 「喔!我想起来了,跟胡珊妮同一个样,女人死了男人没死。哎!连理由都一样。」 「当时俩人手绑着红丝带,李念祖说两人同时服用FM2以减轻自杀时的痛苦,当时他虽然有意识但却没有力气拉林晓君。这个说法和胡珊妮事件一样。」男人说。 男人再接着说:「很会选择药物,FM2排出体外的时间是16-32小时;容易被检查出来,也容易迅速失去意识。」 「检验出来的结果呢?」 「两人都有,不过男人验出来的剂量很少,只有一颗或三分之二的份量。」 「男的吃三分之二而女的吃一颗?」 「不!我的看法是男的和女的吃同样的份量,不过李念祖想办法吐掉一些,或是男的固定在运动,所以代谢比女的好。要份量一样在检验时才能站得住脚,死者验出来的剂量是两颗。」男人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去查吧!」组长严肃地对男人说。 男人记下李念祖的原始数据后就往中坜出发,这趟旅程是否漫长?是否顺利?他不知道!但寻求正确的答案是他的工作,上山下海他都必须甘之如饴。 男人突觉得昨天带妻儿出去是正确的,他永远不知道下个假期是什么时候,不正常的轮班时间说不定会真如他老婆说的:「孩子会忘了你这个老爸」。 李念祖数据中的地址是在一栋七层楼公寓中的五楼,公寓约有二十年的屋龄,出来开门的是七十多岁的老妇人:「找谁?」 「李念祖或是李至璋住这里吗?」 「我们不姓李,你是哪位?」 《人性系列之18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叫张培华,是老李的朋友。」 「他们把房子卖给我们了。」 「搬去那里知不知道?」 「你不是他的朋友吗?」老妇人的警性很高。 「很多年没联络了,我刚从国外回来。」张培华面不改色的说。 「他妈妈住在长青公寓,李先生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去长青公寓问他的母亲。」 「当初是谁跟你们接洽卖房子的事?」 「你是谁?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老妇人以怀疑的眼光打量男人。 「事实上我是刑事组的,我叫张培华。」男人掏出证件给老妇人看。 「李先生,房子是登记他在的名下。」 张培华到长青公寓找崔美纯,在访客登记簿上他写着「朋友」。 崔美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年轻,她带着疑惑的眼光看着来访着,她歪着头问:「我认识你吗?」 「伯母您健忘,我是念祖的高中同学。」 初老的女人轻轻地笑一声说:「如果是诈骗集团就不要白花力气了,我没有钱,我儿子也不会为我付任何的钱。」 「现在骗术很多,难怪伯母会误会。」 「不是误会,你走吧,我没有什么钱好拐的。」 「我不是要骗钱,我只是想知道念祖最近的情况,我去你们旧家找念祖,陈妈妈说您巳经把房子卖掉了。」 「你是警察吧?把证件给我看。」 张培华乖乖地拿出证件,心想:明明大家的警觉心都很高,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上诈骗集团的当? 女人很仔细地看着证件并核对证件上的照片,她把证件还给男人时说:「说吧!要问什么事?」 「伯母怎么那么厉害?一眼就看出我是警察。」 「因为你不了解李念祖的过去,所以你用最通常的话当开场白;只是李念祖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他没有所谓的『高中同学』,你是为哪个女人来的?林晓君还是胡珊妮?」 「呃!都有吧。」 女人双手掩面,大概在为如何开口做个思考。 「你从哪里知道我们住中坜?」 「通报系统和户政单位。」 「你知不知道李念祖的父亲?」 张培华点点头说:「中坜的大地主。」 「我是他的小老婆,也不能说是小老婆,现在流行叫小三。」女人好像对自己的话感到好笑,她轻轻地笑了笑说:「他元配生的都是女儿,我跟他认识的时候他就直接跟我说要找个女人帮他生个儿子,所以......这算是交易吧!他出精子,我出卵子和子宫;他说如果生儿子就给我两百万,如果生女儿就给三十万,他还建议我去照超音波,若是女儿就及早处理掉。 中坜的那间房子是他分给念祖的财产,念祖后来的生活费及所有的教育费都是他父亲拿出来,所以他才能到法国读书,还好当初他父亲给了我一点现金,不然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张培华安静地等着女人说下去。 「我在理容院上班,我怀孕了他老婆当然很不高兴,还曾经叫人来打我,他警告他老婆说他没有儿子,不能传宗接代是他老婆没本事,我想他应该有把我们的协议向他老婆说了。他老婆也是精明的人,女人说我要是生男的就可以入他们的户口,如果生女儿我就得自己养,女人也同意生儿子的话可以给我两百万和一间房子,孩子的教育费由他们负责,至于财产,念祖必须和他的姐姐均分,他有七个女儿,也就是说念祖多了一间房产。 孩子生了之后他们却只给我五十万现金和一间透天厝,其他的财产要等孩子长大再处理,地皮后来和建商合作盖了中坜的那栋公寓,念祖分到三间。养个孩子长大五十万哪够?他们只负责念祖的学费,后来我就把其中两间脱手,卖屋子的钱拿来过日子。 我和念祖一起住,他父亲每个星期六下午过来看孩子,只是一个下午而已,晚餐他得回去吃,念祖和他的姐姐们年纪相差很多,他父亲大概也无法被八个女人道德夹攻,所以念祖上了国中之后探望成了一种形式,来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大部分都坐在沙发上看两个小时的电视就回去了。念祖知道他是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孩子,自然也是......瞧不起我,于是我就叫他父亲不用再来了,孩子我会照顾好。 我确实有贪念,原本指望将来能分些财产,可是在他接下来的几年里他老婆就把土地卖光了,我是在他死后才搞清楚状况,他老婆卖土地的时候告诉男人会把念祖那一份汇给我,可是我从来没有收到钱,女人从念祖出生时就以接纳他的态度来解除丈夫的心防,真是高招!不过女人倒是从头到尾都付念祖的学费。」 「妳没去向她要?」 「要些什么?养个孩子已经让我精疲力尽,我没有力气再打官司,打了官司也不一定会赢,再说那时候的观念和现在差别很大。」 培华从女人的谈话里了解到李至璋对家庭关念十分淡薄,甚至于扭曲了婚姻的定义,他的存在只是李家祖宗的延续,他是李家历史接力赛中的一棒,这种接力赛万一棒子掉了就算出局,社会上给这样的情形一个名称叫做「绝嗣」,这是一个不好听的名词--大部分的人这么认为。 「李妈妈......」 「叫我崔女士。」 「伯母,为什么我提到我是李念祖的高中同学时妳说李念祖没有什么高中同学?」 「你的年纪比念祖大一些,该知道有段时间是升学主义至上,念祖很会读书,」女人笑了笑,笑得有些凄凉,女人接着说:「他从小就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同伴;从他开始念书起就没有同学打电话来找他,也没有同学来家里玩或跟同学出去玩,他觉得他的身世使他蒙羞,那时候是没有所谓『单亲家庭』这个名字,而且,我在那种地方上班,说穿了也是出卖女人的原始本钱。 高中毕业后他就搬出去住,过年过节也不回来,如果以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亲子关系薄弱,我只不过是他出生到人间的工具。」 「他怎么可以这么想?」张培华不以为然的说,他想起他的家庭。 「不然他该怎么想?人家的父母是住在一起,一个工作、一个照顾家庭,他的父亲一个星期才和他见两三个小时的面,见面的时候两人共同盯着电视看,而我,有了孩子还能回去上班吗?我相信只要我回去做以前的工作,他老婆一定会向我要回五十万,她恨不得我饿死、穷死。所以我能做的营生只有股票。哼!那种东西赢十元赔二十元,我卖的房子有一间是赔在股票上。念祖离开家后我的生活反而好过些,她知道念祖搬出去住后不但付念祖学费,也给他生活费;你看,不是他母亲的人是不是比他母亲给的多?」 「他有跟他父亲那边联络?」 「大概有吧!这孩子不常跟我说话,有时问他事情他不是装作没听见就是不回答。」 「后来怎么生活?」 「念祖开始读书的时候我白天帮人家带孩子,晚上做大楼清洁工,晚上七点做到十点,那时候带孩子不须执照。」 「又怎么会住到这里?」 「我年纪大了,一个人不必住那么大的房子,何况生活费也没有来源,我告诉念祖倒不如把那间房子卖掉,他付我住这里的钱,其他的钱他拿去,这里一次付清一百五十万可以住到死,包吃包住。」 「他不给妳一些生活费吗?」 「他自己花都不够了哪来的钱给我?他买了车子、穿高级的衣服。」女人歪着头不大确定的说:「他可能认为是爸爸那边把他养大的。」 「不曾来探望妳吗?」 「我没这个指望,他从小就痛恨我,认为我是把他当成获得财产的工具。」 「妳怎么知道林晓君的事?」 女人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声的说:「报纸看到的。还好这里的人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他们以为我孤苦无依,要是大家知道的话一定问东问西,话传来传去传到最后一定是念祖杀了人。」 张培华在心想歉然地说:「说不定这是事实。」 「林晓君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吗?」 「我不知道,从他搬出去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头扳不完,他连大学毕业典礼都没要我去,我记得他只回来拿兵役单、服完兵役后告诉我他要去法国读书,回来台湾时打过一次电话给我,接着是我跟他商量卖房子的事,再来就是他帮我把东西搬来这里,就这样。」女人笑笑地耸着肩说,对于李念祖的事,张培华看不出她是无奈还是已经习惯了。 「他为什么要改名字?」 「关于这件事我问过他,他的名字是他老爸取的,意思是他老爸没忘记祖先,晓得要传宗接代这件事,念祖告诉我他的名字俗得不能再俗,他说他要改名叫至璋,意思就是李家最好的男孩。」女人停了一下抬头注视张培华,她说:「我能说什么?他只是尽告知的义务。在这场『家庭』的戏剧中我只是一个站在旁边、没有台词的活道具。」 难怪李至璋一听到女生怀孕就感觉惊恐,「生命」从小对他而言是不愉快的轮动,他不喜欢动物有所谓的传宗接代,偏偏他的血液中带有父亲的风流因子,而风流的精子是传宗接代的主导者,社会的改变使更多的女人只要孩子不要婚姻,梗在他心中的是婚姻的责任还是对新生儿的恐惧? 《人性系列之19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七埋冤 张培华调出林晓君的案子。 事情发生在96年8月28日。一辆经过上坪溪的车子看到桥下几块大石头中间似乎有人卡住因而报警,当救难人员赶到现场时发现李念祖在河水中载沈载浮,他旁边的女子则是动也不动,女子被救上岸时已无生命迹象;根据法医的报告,林晓君为生前落水而窒息死亡,李念祖的肺部则是稍有积水,但胃部有很多泥沙,两人的体内都检验出有flunitrazepam,它是FM2的主要成份。现场遗有两个饮料空罐,里面也检验出有FM2。 「难怪他是清醒的。」张培华看着报告自言自语的说。 根据李念祖的说法是林晓君有另外一个男友,俩人已交往多年,她认识李念祖后有意和另一个男友分手,但前一个男友对林晓君很好,所以林晓君迟迟无法向他提出分手的事,偏偏这时林晓君发觉怀了李念祖的孩子。 李念祖说如果林晓君对前男友念念不忘,他可以退出这场三角关系,但林晓君表示她不忍心拿掉孩子,如果要她拿掉孩子她宁可选择结束生命。 李念祖告诉林晓君,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在双方没有结婚前两人都有权力选择交往对象,林晓君很敏感的问他:「是不是想分手?还是不想有孩子?」 「我没有那个意思,但事情总是要解决。」 李念祖说8月28日当天林晓君邀他去河边讨论关于孩子的问题,李念祖依约载她去河边,当时林晓君拿了一瓶饮料给李念祖喝,李念祖喝完之后林晓君才告诉他,饮料里面有FM2药丸,她希望俩人来世能做夫妻,李念祖说大约几分钟后他就失去意识了。 「当她告诉你饮料里面放了FM2时,你没有立即求救吗?」警方问。 「她没有立刻告诉我,是我喝完大约十五分钟后她才说的,那时我已经感觉有些昏沉沉,她说完之后也喝了饮料,她说她的饮料里面也加了FM2。」 「28日几点发生的事?」 「晚上八点左右。」 「你们怎么落水的?」 「不大记得了,当时我们站在河边,好像是她在我的手上绑上红丝带后拖着我到河里。」 「你的身高体重和她差那么多,她怎么拖得动你?」 「我也无法解释,当时觉得整个人好像飘浮了起来。」 两个人一同卡在河里的大石头中间是不争的事实,而两人体内确实检验出FM2的成份,李念祖被救上来时巳经奄奄一息,还好救难人员及时为他施行心肺复苏术,否则他就和林晓君当一对苦命鸳鸯。 林晓君是出版社的编辑,她的同事证明林晓君当时确实有感情上的困扰,但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同事说八月是公司最忙的时候,参考书要赶在九月出版,每年的七八月大家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她没提过任何事吗?」警方问她的同事。 「好像说和男朋友之间有一些问题,或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之类的事。」她的同事说。 这个说法和李念祖的说法完全不相同。 同事又说:「我看她困扰的样子好像问题很严重。」 「怎么说?」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发觉她那阵子老是心事重重。」 张培华换个问法:「知不知道她有几个男朋友?」 「几个男朋友?」同事好像不太了解警方的意思。 「她同时和两个男生交往吗?」 「应该不会吧!晓君很文静,她不是那种什么事都放得开的女孩。平常没什么休闲活动,假日时也都在家;不过她交了男朋友之后就变得很开心,她说男朋友的收入很稳定,并且对她很好,看得出来她想和男朋友共渡一生。但是,过一阵子之后她就显得落落寡欢,我们问她,她只是简单地说和男朋友出了一点问题。」 「妳们女同事间不会谈些心里的事吗?」张培华觉得奇怪,出版社都是年纪相彷的女孩子,彼此应该很容易打成一团。 「第一,老板不准我们在上班时间聊天,第二,公司有抓耙子,事情总是很快的传开而且面目全非;而且晓君不爱说话。」 同事说林晓君被某件事困扰,这件事是婚姻还是孩子? 该如何求证李念祖所说的两人相约是谈孩子的事,还是男的另有打算? 李念祖所说的「两个男朋友」真的存在吗? 在死无对证之下,李念祖的片面之词可信度有多少?他说的话可靠吗?还是完全昰他自己编的故事? 她的家人说:「晓君一直希望赶快把自己嫁掉,我们只知道她有交往的对象,但不知道对方是谁。我们也不晓得她怀孕的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怎么会反对她的婚事?」 「当天你们有讨论孩子的问题吗?」警方问。 「没有,晓君一下车就拿饮料给我喝。」 「你们在哪里喝饮料?」 「河边。」 以上是当时的笔录和调查数据。 侦讯过程中李念祖的说法完全没有瑕疵,档案的照片有当时的饮料空罐、河中的大石头、李念祖被救上岸的情形,照片所呈现的确实显示李念祖本身也是受害人,他因肺部积水而住院治疗,左手臂也因为河水湍急且和林晓君绑在一起而脱臼。 案子结束了,李念祖并没有任何不法的犯罪事实。 他只是比林晓君幸运。 然而他是不是以天灾做为背景,对胡珊妮故技重施呢? 在林晓君事件里,她怀孕的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和胡珊妮不同之处是胡珊妮有两个同事知道她怀孕的事。 李至璋对「家」及「婚姻」似乎相当的不认同,他必须尽快地把孩子处理掉,胎儿在母体中会渐渐长大,再过一两个月后胡珊妮将不是风姿绰约、身材曼妙的女人,她会变成大腹便便的孕妇,整栋办公大楼的人来来往往,认识的人一定会问:「妳结婚啦?」或是「什么时候结婚?」之类的话。 如果胡珊妮说她不打算结婚,那么孩子的爹就是另一个话题,这个话题可以引出很多的讨论,而孩子的存在也是某种义务的背负,这个关系将永远存在。 于是张培华把李至璋请到办公室。 「你是谁?」 「我是正好在祈愿祭里看到林晓君和胡珊妮的牌位放在一起的一个好事刑警。」 「有什么问题吗?」 「林晓君的阳世报恩人是李念祖,胡珊妮的阳世报恩人是李至璋,李念祖于民`国96年10月12日改名为李至璋,身分证号码显示出这是同一个人。」 李至璋很镇定地问:「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你会跟胡珊妮结婚吗?」 突如其来且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让李至璋愣了一会儿,他没料到张培华的问这么奇怪。 「应该会吧!如果他的家人不反对。」李至璋说了谁也无法证实的答案。 「人家父母亲已经表明说从未反对女儿的婚事。」 「当时珊妮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没必要骗你。」李至璋皱起眉头。 「双方的说法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张培华像在自言自语,但他猛抬头说:「以你的成长背景,你对婚姻或是孩子产生恐惧和反感吗?」 「这是什么话?」李至璋变了脸。 张培华注视着李至璋:「我拜访过令堂了。」 「那又怎样?她站在她的立场说话。」 「不!我认为她非常为你设想,她没有抱怨住在赡养院,也没抱怨你不曾去探望她,她了解你对她有些怨恨,但她没有因你的怨恨而产生另一种怨恨。」张培华沉默了一下又说:「她很认命。」 「随你怎么看待我母亲的事,十分钟的谈话并不能代表一个人过去的生活。」 相同的手法使用第二次有两种解释,第一种叫食髓知味,第二种称为故技重施。而要让食髓知味者不再故技重施只有让他知道他吃到了毒药。 找出胡珊妮是唯一的方法。 张培华再次看着胡珊妮的档案,李家全提到胡珊妮出事前身上有巨额的金钱,这笔钱足够她生活好一阵子。 要自杀的人可能以遗书的方式交待金钱的处理方法,或者根本不会去理会金钱的处理方式,胡珊妮会考虑到钱并且提领出来,可见她心中自有一番盘算,或者说,她是被动者,她没有意愿要寻死,而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赴这个死亡约会。 张培华相信胡珊妮在附死亡约会前做了充份的准备,她极有可能已经知道李至璋要耍什么手段。 她存在着目的。 现金支出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它不会暴露你的消费地点、消费内容和时间,它像大海里的一滴海水,永远溶在大海之中,没有人能寻找到它。 张培华在报纸登了一幅小小的广告:红丝带,孩子平安,我需要妳的协助。他认为胡珊妮刻意的隐藏自己代表她存着某种目的,或许经由这个小小的动作能让胡珊妮露面。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 张培华仍固执地登着小广告,他相信胡珊妮的骨牌已布置好,现在需要的只是--用力一推。 十二天后张培华接到陌生女子的电话,她的语气简洁有力:「我想请教有关红丝带的广告。」 张培华把握住得来不易的机会,十分沈稳地说:「我是刑警,前些日子在超渡法会上看到林晓君和胡珊妮的牌位排在一起,报恩人写的是李念祖和李至璋,我对林晓君的名字有些印象,所以我查一下有关李念祖这个人,李念祖在96年10月12日改名为李至璋。」 俩人有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来女人先开了口:「我可以相信你吗?」 「妳可以相信我,我的组长已经同意我重新调查胡小姐和林小姐的案子,目前查到李至璋是非婚生子女,他痛恨他的身世,并且对『孩子』或是『婴儿』怀有很深的敌意,我曾到长青公寓探视过他的母亲;她自己一人生活,不敢让邻居知道她儿子是谁。林晓君也是相约殉情,不过她死了。」 女人接着说:「我是胡珊妮。」 他们约在泡沫红茶店见面。女人有着强烈的警戒心,看到张培华时勉强地挤出一个短暂的笑容。 《人性系列之20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约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没有监视器。」女人笑着说。 「妳不必再回避监视器了。」 胡珊妮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说的也是。」 「过得很辛苦吧?」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林晓君永远不会瞑目。」 「妳知道林晓君的事?」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我遇见她了。」胡珊妮瞇着眼睛说。 胡珊妮的话使得刑警瞪大了眼睛。 「那天,我确实上了黄泉路,也到了鬼门关,应该说是林晓君把我推回来的。我的话你相信吗?」 张培华无置可否。 「我感觉在一段白光隧道上,经过的速度很快也很平静,出了隧道后是一条黄土路,走在路上的人千奇百怪,大部份的人穿得很漂亮,少数穿著睡衣和平常的衣服,也有人穿著类似医院的病人服,我虽然觉得奇怪可是并不会不安。 走着走着,一个长头发穿著洋装的女人站在路旁突然伸手拉住我,她向我说:『胡珊妮,赶快回去。』她说完话后很用力地把我扳个一百八十度,让我面对走路过来的人。 女人很快地说:『我叫林晓君。』她拉着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才开口说:『里面是李念祖的孩子,它不可能出生,也没有机会当孩子,它将永远在我的肚子里。』林晓君以很复杂的眼光看我后又说:『生死都是命,生和死只是一线之隔,我要妳替我找出分隔那条线的公理。』 这时我才发觉走在路上的人大部份没有表情,少部份的人显得很惊恐,也有的人一直在哭,然后我意识到林晓君拉我的手放在她肚子上的时候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的手不像接触到物体。 她再用力地推了我一把:『回去吧。』她的力道很强而我又没有心理准备,被她这么一推我居然踉跄地跌了两步。 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鼻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呛住了。 我又回到阳世,不!应该说我已经清醒并且发觉车子里面都是水,水已经淹到我的鼻子了。」 张培华对胡珊妮的话只能给与:不予置评。 人生如戏,自己是戏里的导演兼主角,爱怎么演就怎么演,喜欢什么时候改变剧情或是加油添醋是个人的自由,这不会牵涉到诈欺或背信等罪。 他双手抱胸地说:「那妳的事呢?」 「话从中间说起,就从去年七夕的前一个月开始说好了。我发觉我怀孕了,相信你们都知道这件事。」 张培华点点头。 「他一直很讨厌小孩,我的观念可能比较新潮,心想既然怀孕就生下孩子,可是李至璋无法接受这件事,于是我向他说孩子我自己养,我不要求他必须跟我结婚或是他必须负责这类的事,我养得起孩子。起先他一直责怪我没有做好避孕措失,然而这种事都有万一的时候不是吗?」 张培华还是点点头。 「他先是指责我,后来变成谩骂我,接着把我说成了比狗还不如的女人。这时我暗自庆幸还好没有跟他谈论结婚的事,他让我觉得他是一个不成熟的人。」 女人再接着说:「我决定不再理他,也可以说我打算跟他分手,但是他还是继续游说我拿掉孩子,应该不能说『游说』,而是到达胁迫的程度。譬如他说:『我不会让妳达到目的。又说:妳制造了一个让我讨厌的生物,我会为这个讨厌的软件动物抓狂,我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情况,一旦有情况发生妳可不要怪我。』 那时我的心里出现一个想法,会不会是他已经结婚了?于是我请朋友帮我查了一下他的户籍数据,我才知道他没有结婚但曾经改过名字,不过我没把它当一回事,现在的人改名字再平常不过了。 我当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反正我就是要孩子,他跟我说的话都是多余的废话。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他的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不再指责我,反而以十分抱歉的语气向我说他不该以不好的态度对待孕妇等等,我已经决定和他分手,所以我才不在乎他是什么态度哩!我不打算再理他。」 胡珊妮停止说话,张培华只得再度点头。 「他说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我回答他:『父亲的名字可以写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很严肃地对我说:『话不能这么说。』 这时我再度向他强调我没有结婚的意愿,他忽略这个话题并邀我到郊外走走,当时他以事情总要有一个圆满的共识来说服我。我说谈事情随便找个咖啡厅谈就好了,何必到郊外?他倒是以一个很棒的理由让我跟他出去,他说:『运动对孕妇和胎儿都有好处。』女人哪!很少不为孩子着想的。」胡珊妮好像在嘲讽自己。 「他又接着说他以前的想法是错误的,自己太任性之类的话,他甚至说要跟我讨论结婚的可能性。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一点都不想跟他结婚。但是他的转变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胡珊妮接着说:「几天之前两个人还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甚至于到恶言相向的地步,在没有沟通,或者说沟通不良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幅的转变?我不相信他有『顿悟』的功夫,他一定想搞什么鬼。 我对他的态度产生警戒,可是我还是赴他的约,就像他说的,事情总要有一个圆满的共识,这个共识就是大家好聚好散,和平的分手。」 胡珊妮的话让张培华想着他的女人,有了孩子后她坚持辞掉工作,全家就靠他的薪水过日子,他的女人好像不曾对他抱怨过什么。不!他的女人只向他抱怨他太少和孩子讲话,他们的共识就是一起用心地孕育下一代。 「见面那天他表现得很开心,我想他是极力想表示雨过天晴,我一上他的车子他就猛向我陪不是,并且重提过去相处的情形。 在快要抵达和美镇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递给我一瓶青草茶,他说是在他家巷口买的。他家旁边的巷子口确实有一家有名的青草茶店,以前我们也常去喝;他把青草茶打开插上吸管递给我,也为他自己开了另外一瓶。 可是,我在心里面想:我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搞不好他在青草茶里面放了RU486之类的堕胎药。于是我当着他的面用力吸了两口,当然那是做给他看的,我吸了之后又沿着吸管吐回去,然后向他说我肚子饿,要他下车买三明治,我趁他下车后我把青草茶往车外倒,留下不到10cc,等他回到车上时我当着他的前面喝掉最后一口,这回换他上当了,他看我『喝完』青草茶时表情有些诡谲,好像放下心似地发动车子并且喝着他那瓶青草茶,他把车子沿着桥旁边的陡坡开下去,然后邀我下车到河岸走走。」 「我看到湍急的河水有些却步,他向我说:『就沿着河岸散散步,妳要多运动,成天坐在办公室里,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可对不起小宝贝。』我在心里想:要下去就下去,反正你的计划不会成功,于是我就跟着他下到河床。 下车后他一直谈着公司的事,我听了实在心烦,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发泄工作情绪,于是我打断他的话,直接问他今天谈话的主题是什么?」 「他一直很注意我的表情,接着他问我有没有去做产检?我告诉他,我决定做一件事时一定会尽力把它做好,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也是。』」 「接着他说:『我们回车子里吧,这里的风好像大了些。』回到车子时他问我青草茶喝完了吗?觉得味道如何? 这时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向他说:『你别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了,你应该知道我做的工作;我们的原则是账册有两套,一套给税捐处,一套给老板;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两套的做法,你是不是在青草茶里面放RU486要弄掉我的孩子?告诉你,Noway!』」 「他听了咬牙切齿地说:『妳这个贱女人。』说完后猛不防地拉起我的左手,然后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条红丝带,紧紧地把我的左手和他的右手绑起来;他的动作很快,快到我无法做出反击。 绑完之后他就把车子往河里开,水从驾驶坐那边的窗户涌进来,此时他很冷静也很快速地解开他手上的红丝带,然后迅速的打开驾驶座的门出去,这时候水来得又快水急,......现在回想起他的动作可以那么迅速可能是他平常固定地在运动并且可能仿真或是沙盘演练过,他出去后整个人挡在车门,我想他的用意是不让我逃出去,他等车子几乎完全浸水时才离开车子。」 「到这边我都可以理解,我好奇的是妳如何离开车子?又如何躲过搜救人员?」张培华问她。 「遇到紧急事件时不能慌乱才能反败为胜,我这种功夫是被训练出来的,我曾在早上九点接到税捐稽征处的公文,下午一点半就得拿帐过去审核,三、四个小时的时间要赶完并校对好,靠的是冷静的头脑和不慌乱的心。我知道我眼前面临的是死亡,唯一能救我的是从车子脱困并且不被他发现。 我立刻闭气不让水进入我的肺部,可是水进来的又急又猛,就在我快忍不住的时候,或者说暂时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白光,这道光给我一个思考的启示,于是我仰起头在车子的顶部短暂地换一口气,这口气不足以供应我的身体所需,只能暂时缓解氧气的不足,所以白光又很快地出现了,然后是黄土路,接着是林晓君,在我被林晓君推一把的时候我的意识回复了六七成,我在混浊的水里看不到李至璋,但是凭着感觉我知道车子外面没有人了,这时车子呈些许的倾斜,我发觉靠近我这边的右上方还有空间,于是我把身体往上提,并把嘴巴靠近那里,以最慢的速度换气......」 「等一下,为什么要慢速换气?」张培华有些不懂。 「车子里的氧气不足,快速地换气只会让身体需要更多的氧气,这样我会因为缺氧而失去意识,接着就是死亡。」胡珊妮向张培华解释。 《人性系列之21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换了一口比较深的气后就以水母的姿势让自己飘浮并且向驾驶座那边移动,之后我就脱离车子,我向前潜游了几公尺后只露出嘴巴换气,那时我隐约看到警车和救难人员的灯光。因为他们全部集中在竹林那一边并且十分黑暗,所以我再度潜下水,游到对岸并且躲在桥墩的后面,等救难人员向下游搜索而警方带着李至璋和报案的人离开时我才以匍匐前进的方式上到马路,我过桥了到和美镇那边,再走向桥下竹林里的房屋。 我站在仑仔村那边的桥墩时就发觉竹林里面有间屋子,于是就想那里是藏身的好地方。 没有立刻和警方联络的原因是我必须求证林晓君的事,几天后我向一位街友借了身分证到图书馆查了一下。嗐!那么善良的女孩他怎么下得了手?她长得很清秀,净白的脸上稍微化了妆,淡橘色的口红轻轻地涂在嘴巴,她不像我,流行什么颜色就擦什么颜色。」胡珊妮自嘲地说。 「我一进去屋子就看到房间里有具白骨,当时我不会害怕,反倒是哭了起来,我幸运地回到人间了!我双手合十向它说声抱歉,然后小心地把它放到床底下,白骨给了我一些灵感,我必须要感谢他。」 「妳的故事太玄了,简直是不可思议。」张培华说,「能在车子里憋那么久的气,然后又以缓慢的速度换气,在氧气不足下还能以水母的姿势游出车子,这......好像不大可能。」 「对一般人而言是不可能,不过我在国中和高中时都是游泳校队,我受过六年的训练,其中也包括在水中出事时如何保住自己的生命,出事之前我也固定以游泳做为运动,我还练瑜伽,练了三年多了,可以慢慢地吐气。」 张培华笑着说:「运动不但可以使身体健康还能救命,不过妳的脑筋倒是十分清楚,知道救难人员会顺着水流往下游搜索而反着向上游躲着。」 胡珊严肃的说:「林晓君的事......。」 时间经过愈久证据就会愈少。 「我们回局里去。我帮妳找证据,妳告诉我在三合院装神弄鬼的事。」 「找不到证据的,那瓶青草茶早已被土壤吸收分化了,事情已经过了一年。」 「悲观不能成事。有一件媒体都不知道的事,妳在春节那天吓了他吧?能不能告诉我妳在恒春的旅馆是怎么吓李至璋的?」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又怎么能断定我在三合院装神弄鬼?」胡珊妮好像吓了一跳。 「我去拜访过洪芝仪的老板,她说洪芝仪在接到最后一封E-mail时吓坏了,当时洪芝仪提过他们在恒春的事,以及往垦丁的途中李至璋一直回头看后视镜,他因此而跟人发生车祸。我想可能是妳吓着他了,不然他怎么会魂不守舍?那天的新闻只报导孩子是妳的,并没有说已经找到妳,既然妳能在恒春吓他,那么传说中的鬼屋要闹鬼并不难,这是我的联想。」 胡珊妮笑了笑说:「我想春节他会带女朋友出去玩,就像他以前对我一样,我租了一辆车跟在他车子后面,也让他注意到我了,所以他一路上心神不宁,我必须要让他心神不宁;到了恒春,」 女人停了短暂的片刻: 「旅馆像医院一样谁都可以进去,只要表情镇静一点就像房客了,何况春节的住房率一定让旅馆的人忙翻了,他们的戒心自然会因为忙碌而降低许多。 我到厕所把头发和衣服打湿后,接着用黏土贴在脸颊让脸部看起来浮肿,再擦上白色的粉,然后把头浸在洗脸台半分钟,这个样子不是很像泡水很多天的死人吗?吓完他之后再穿回原来的衣服,头发包一条毛巾再戴上帽子。 他看到我的确是胆子都吓破了,于是我走进房间换了一下电视频道,我早就知道那天晚上有『双瞳』这个影集;就是这样。再简单不过了。」 「那套衣服不是在警方这里吗?」 「我买了相同颜色的衣服,然后弄了几个破洞。」 「样式都一样?」 「颜色相同、款式相似而已,他怎么可能记得当时我穿的衣服款式?即使他记得也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忘掉了,他只注意我是人还是鬼,在惊慌的情况下他不会去『核对』我的衣服。」 张培华请媒体过两天再发布消息,他撂下狠话说:「谁不遵守约定谁就别想知道最精彩的部份。」 「最起码告诉我们最精彩的部份是什么?」 「你们不是都以大篇幅报导『白骨产婴』吗?还有三合院里的鬼魂,这些事比找到胡珊妮更能吸引读者。若是别家有这部分的报导而你们家的没有,看以后谁看你们家的东西!」 张培华说中记者的要害,耸人听闻的事件比找到一个失踪人口来得有价值。 「为什么要等两天?」 「我告诉你们为什么要等两天,我的工作只须两天就会有答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接下来的新闻一定会让你们忙的不可开交,至少会有一个礼拜的材料可以使用,我的工作没做完的话,你们的新闻只有一天的价值,别再问了,再问的话就没有借尸还魂的消息了。」 张培华载着胡珊妮到她倒青草茶的地方,路上他问胡珊妮这些日子住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都住过,包括竹林里的三合院,当你经历过人生最大的浩劫后,空屋、鬼屋都不会觉得可怕了。」 「除了三合院呢?」 「旅馆、民宿、单身套房。」 「住旅馆和民宿怎么不会被发现?要身分证明。」 「只要逛几间医院就能找到病人忘记带回去的健保卡,现在的健保卡很好用。」 「都没有人认出妳来?」 「哈!大家的记忆是电视上化过妆、身材姣好的胡珊妮,谁会联想到她是个大肚子的女人?」 「有住警察调查出妳在事发的前一天把存款领光,妳预先有计划什么吗?妳把钱藏在哪里?」 「没特别计划什么,只是想找个他不知道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这些都要用到钱。钱我用报纸包着放在公司大楼的信箱里面,隔天我就回去拿了。」 「没有人认出妳来?」 「利用警卫交接的时间,那时他们不大注意出入的情形,我只要戴上安全帽和口罩就看不出来了,信箱那里没有监视器。」 「到了吗?」车子已经进入和美镇。 「快了,再往前一点,左边有一家7-11,在7-11的旁边有一间卖到晚上的汉堡店。你还真的锲而不舍,我实在怀疑过了那么久真的能找到什么?」 「总要试试看,试着去做就有机会,没试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到了吗?」 「嗯!当时车子就停在这间没有营业的槟榔摊前面。」 张培华从车子里看出去,槟榔摊摆在骑楼下,屋子看起来像是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那时槟榔摊有没有营业?」 「没有,好像是一间空屋。」 胡珊妮准备打开车门下去,张培华阻止她,他问胡珊妮说:「这个位置正确吗?还是必须向前或后退一点?」 「应该就是这个位置,当时我从车子里看到对面汉堡店料理台的转角正好被分隔岛上的杆子挡住,而我这边的车门正好对着槟榔摊。」胡珊妮指着对面的汉堡店说明。 「妳不要下车,坐在里面就好。」 张培华很仔细地在车外走着,他走的速度很慢,慢到每三十秒才移动一个脚步,他十分注意地上的东西。 此时的胡珊妮回忆着当时落水的那一幕,从她和林晓君「照面」那一刻起,她的念头只有如何能引起媒体或警方的注意而让他们联想起林晓君。她的命是林晓君推回来的,她一定要为林晓君讨回公道。 (如果我没落水,林晓君的死就含冤莫白了,是老天指定我为她伸冤的。) 「时间过了这么久还能找到什么呢?」胡珊妮自言自语的说,她「重回人间」后仔细地想过很多问题,比如林晓君来不及出生的孩子、林晓君永远无法诉说的苦楚、以及李至璋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张培华在车子的旁边似乎发现什么东西,他蹲在地上用身上的笔拨弄一个铁罐。坐在车子里的胡珊妮安静地等他,她觉得张培华固执得不象话,明明不可能的事他为什么要花这么多的时间和功夫? 可是话又说回来,她不也是在固执上打转? 十多分钟后张培华走向对面的7-11,出来时他的手上多了一个塑料袋,胡珊妮发现他的脸上有那么一点点的笑容。 男人回到原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用笔勾住罐子的开口处,然后以更小心的动作把东西放到塑料袋里面。 男人回到车上了,他笑着说:「有好东西咧。」 胡珊妮伸长身体想要一探究竟,但是男人制止了她:「别动,不要前功尽弃。」 「是什么东西啊?」 「一个被压得半扁而且五分之四埋在土里的伯朗咖啡罐,里面还有一些液体。」 「说不定是人家没喝完的咖啡。」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妳倒掉的青草茶,它的位置和妳手伸出去的地方很靠近,妳倒掉的时候是前后摆动的吗?」 「嗯,我怕倒在定点的痕迹太明显,所以我是前后摆动着倒。」 「所以啰!天下的事很难预料,我想李至璋大概没料到妳是游泳高手,也没料到妳能把所学的瑜伽用在保命上,更没料到会有个空罐不偏不倚地承接他的犯罪证据。」 不晓得该说胡珊妮的运气太好,还是冥冥之中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咖啡罐里的液体不是咖啡而是青草茶。 「能验的出什么吗?」 「应该可以,罐子埋的角度太好了,它被丢弃的时候可能不是直立的,刚被丢弃时应该略有一些倾斜,之后被经过的人陆续踩了几下,因此造成罐身不但扭曲而且倾斜度更大,罐身离地面不会超过二十度,并且易拉罐的那面呈?的样子。铁罐大部分被埋在土里,所以里面的液体得以保存下来。」张培华用手说明罐子的放置方式,「雨水进入罐子和被阳光直接照射的机会不大,机会不大并不代表没有,是代表量不多。」 「所以检验得出来?」胡珊妮不可置信的问。 「我认为机率很大,只要是咖啡被喝完后妳再倒入青草茶,然后再被人踩扁。」 「My·God!」事情让胡珊妮无法理解,天下的事居然如此的不可思议! 「青草茶里面确实有FM2和RU486。」张培华这么告诉胡珊妮。 「接下来呢?」胡珊妮问他。 「接下来就法庭见了,在上法院之前妳要向我说明妳的『神鬼奇航』,这是我和记者的交换条件,我要他们缓两天报导找到妳的事,我怕李至璋看到报纸后会先我们一步。」 胡珊妮话说从头,张培华听完之后说:「能不能当面对记者说?」 「林晓君的事呢?她应该是对那个人没有戒心才被算计掉的。她死的很冤枉。」 「所以开记者会也不无好处。我只是一个官阶不高的刑事,如果媒体大肆炒作的话,说不定能引起更高层的注意,舆·论的力量大得惊人,大到妳不能想象,大到像洪水猛兽。如果事情演变成这样就有可能重新调查林晓君的命案。」 《人性系列之22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记者会预定在下午两点举行,早上十点起就陆陆续续地有电视转播车到达现场,记者们相信等一下的谈话内容一定值得期待。 张培华在一点半的时候先向记者说:「今天的记者会是胡珊妮为她失踪这段时间里她的生活方式和行为而开的,请不要问到有关警方的工作,但如果各位仔细听胡小姐说的话,应该不难推敲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所以等一下是由胡小姐的律师陪她开记者会而不是警方,我可以向大家预告,内容很精彩,但我们不接受采访,这点请大家配合。」 胡珊妮出现时现场安静了下来,记者的眼光全都注视着这个曾经被传说为女鬼的人,胡珊妮穿著粉绿色的线衫配上乳白色的裙子,刻意以充满阳光的颜色来证明她是「人类」。 陪她出席的是张简宜妦律师,胡珊妮很大方地说:「她是张简宜妦律师,我的高中同学。」 现场仍是一片静默,张简律师先开口,她说:「胡珊妮小姐在去年8月11日被人以加工自杀的方式溺水,由于某种原因她不能立即出面说明,让各位担心许久她深感抱歉,承蒙警方的协助,对于加工自杀的事情有所进展;在她失踪期间有诸多传闻,胡小姐愿意当面向各位说明有关她的传闻。」 记者们可能事先做了功课,有位记者站起来说:「我们希望知道的事有五点,第一,李至璋和洪芝仪收到的E-mail来自网咖,是有人帮妳发信吗?第二,和美镇的周老汉说:『屋子里的女人双眼迸出绿光扼住我的咽喉。』这是妳吗?妳如何做到的?第三,三合院的白骨来自什么地方?第四,如果妳住在三合院里,妳曾听过三合院那里被人所形容的来自四面八方以及地底所发出的恐怖声音吗?第五,李至璋原来住的地方有湿的脚骨印,那是怎么来的?」 胡珊妮问答:「E-mail是我自己到网咖发的,大家都留意我原来的长相而忽略女人要改装易容是件简单的事,我把头发剪得很短,再把头发拨向脸的四周来盖住脸型,基本上这就不像原来的我,另外化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妆,再加上一双很高的高跟鞋,然后穿上市面上最流行的衣服,这样的人跟原来的我就有很大的差距,而且监视器的画面并不是很清楚,要认出是我不是没有可能而是必须很认真且经过多方面的思考,那个人被吓坏了,他没有多余的能力想这些。」 「妳为什么要发信给李至璋和洪芝仪,要吓他们吗?」有记者插了话。 「要吓的是李至璋,至于洪小姐,我是诚心的希望她不要成为下一个牺牲者,各位如果还记得的话,李至璋原来的名字是李念祖,他这套殉情的把戏用在林晓君的身上并且成功了。」 胡珊妮眼光在记者身上绕了一圈后说:「我真的走上了黄泉路,并在鬼门关的前面踫到林晓君,是她把我推回来的。」 胡珊妮可以感觉到现场的人对于她见到林晓君的事兴趣十足,她再接着说:「信不信就由各位了。」 胡珊妮仔细地把经过一一说清楚。 「妳为什么能在水里活动那么久?」又有记者问她。 「我中学时是学校游泳校队,求生技巧都有教,而且我练瑜伽。」 由于胡珊妮所说的内容过于神奇,记者早已忘了先前决定好要问她的五点,大家相继提出自己的问题。 「屋子里的白骨是妳从哪里弄来的?」 「白骨原来就在屋子里,我第一次进去就看到了。」 「当时妳不害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当时沮丧到了极点,根本忘记害怕这件事,只庆幸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说说『从地底发出来的声音』吧!」 胡珊妮好像在强忍住某件好笑的事一般,她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后说:「随便到文具行买一支喊话型加油棒就可以了,不信你们可以买一支试试看,放低声音,慢慢地说;说不定比我说的更好。 关于周老伯的事,......这算是以人的心理做为赌局吧,那时我确实住在三合院,我很留意会不会有人来这里,所以常常站在窗边向外看,他看到我时一定被我吓到了,所以对我的『怒目而视』感到惊讶和害怕,人在惊吓的时候思考力和自制力都会降低,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站在窗户旁边,在他的记忆和思想里这是一间没有人居住的空屋、鬼屋;所以看到屋子里有个像人又像鬼的东西他就吓到了,因此他对我的眼光就有不同的解读。 我以生气的眼光警告他不要再过来,说来也巧,当时他是背对路面,就在那个时候有两辆车子在桥上交会,车子的灯光照到我的眼睛,我想周老伯真的吓到了,所以他感觉到我的眼睛射出光芒,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从我站的地方看,他像是吓得昏了过去。」 「请问妳如何躲过监视器到李至璋的房间?」 「走楼梯啊!现在人很少利用楼梯,所以监视器都只对着电梯或装在电梯里,只要躲过一楼的守卫室就成了。而大楼的后门只供资源回收公司人员载取回收物,平常不会有人从那里出入,自然也没有监视器。我以前常去李至璋的家,知道大部份的住户在早上出门时才会把垃圾拿下来,而环保局在七点半时收取垃圾后就很少有人会到垃圾间;晚上我从后门进入大楼,先蹲在资源回收的纸箱堆,心想若是遇到大楼住户倒垃圾就假装整理纸箱,那天我是十一点进入大楼,等守卫上厕所时闪进垃圾间,半夜再利用警卫上洗手间时爬楼梯上去。那晚倒是没遇到人。」 「新家的部份呢?」 「我知道他搬家时立刻以康老师的名义租下他旁边的屋子,我们两个几乎是同一时间向房东租房子,两家的阳台只隔了一公尺,而且墙也不高,我爬过去就行了。他自己心里有鬼,不敢立刻走出来看。」 「你如何进到他的屋子?」 「能放备用钥匙的只有鞋柜,既然不放在鞋子里面就是压在鞋柜下,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一次找不到再多找几次总是会找到。当然,我拿钥匙时会先注意它的角度和方向,先用一把钥匙以同样的方式放着,用完以后再换回来。」 「那么白骨湿脚印的事呢?」 「脚掌的模型很容易买的到,把水加些盐巴它就不容易干,换句话说盐巴比例多的水就不会那么快就干掉。」 「所以没有什么灵异事件啰?」 「就整个事件而言,答案是完全没有,如果问我有没有踫到,我想是有吧。」 众人喜欢她后半部的答案,于是胡珊妮踫到林晓君事成了大新闻。这可是大的不得了的新闻,现场的记者乱成一团,有人忙着做笔记,有人忙着打电话回去请同事调林晓君的新闻出来,记者会在发现另一件新闻中结束了。 事情真如张培华所料,舆·论的力量不容忽视,林晓君的案件再度被拿了出来报导。 96年8月28日发生的殉情事件再度登上版面。 报案的人成了炙手可热的人,媒体争相访问他,他回忆说:「那天早上经过桥时突然想看看台风过后河水暴涨的样子,没想到转头时却看到两块大石头中有一个男子的头卡在上面,于是我就打电话报警。」 「只有看到一个人吗?」 「我是只看到一个人,警方到达后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 「当时李念祖显得很惊慌吗?」 「这就不知道了!我的车子离石头有百来公尺的距离,不大看得到他的表情,不过当时他给我的印象是可能是体力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被救上来后的情况呢?」 「救难人员对他进行CPR后马上被送到医院,那个女孩被救起时已经软趴趴的,可能已经过去了。」 当时报纸只报导林晓君的死亡以及李念祖的说词(和他痛哭流涕的照片),这只是社会新闻里一则小小的殉情意外事故。 张培华冷冷地心里想着:这家伙很会计算时间,两个案子都选择在晚上,以林晓君的案子来说,晚上八点到早上八点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间,早上八点之前一定有人会发现他,如果八点之前没有车子经过,那他还有四个小时可以等待,上坪溪不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一定能被经过的车子发现,被人发现代表他将接受检查,他要自己被检查的时候体内有药物的成份,而这个成份和死了的林晓君相同的话案子就算结束了。 法医对于李念祖体内FM2较少的原因给的答案是每个人身体代谢功能不一样,有的人很快地就能排出体内,这就是排出时间是从16到32小时的原因,中间有一倍的差距。 「可是这样无法解释他胃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泥沙。」培华喃喃自语。 关于这个问题医院给的答案是他在神智不清的状况下喝入大量的河水。 医院不怀疑胃里的泥沙,但张培华怀疑。 张培华相信李念祖胃里的泥沙是他在河里时就拼命喝水,目的在排掉体内的FM2以维持意识清楚,因此他体内的FM2比林晓君少,再者,他是等林晓君昏迷时才拖她到河里,这样他可以选择具有优势的位置,换句话说是他故意把自己卡在两块大石头的中间而让林晓君在河里载浮载沈,说不定他趁林晓君还活着的时候把她的头压入水中以加速她的死亡。 《人性系列之23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林晓君的家人说她一直希望赶快把自己嫁掉,既然如此为什么怀了男友的孩子后她显得闷闷不乐?她有充分的理由邀李念祖去拜访她的父母并且讨论结婚的事,为什么她的家人说她不曾带男朋友回来?是李念祖不想承担责任吗?还是他因为没有结婚的打算所以采取拖延战术? 另一个可疑地方是李至璋为什么会扯出林晓君有另外一个男朋友的事?这个男人在哪里?他的目的是什么? 张培华打算把事情还原到96年5月。他到李至璋当时服务的公司,这是一间化妆品进口公司,一进门就有一股高雅的香味,里面的男职员都是西装毕挺,女职员则穿浅紫色的制服,看起来和谐且气派,张培华说出李念祖的名字时接待处的小姐显得想当疑惑。 「有没有人从96年一月服务到现在?」张培华换另一种方式。 「David,请到接待处。」小姐以悦耳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呼。 很快地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过来,男人的年纪和李念祖差不多,他请培华到会议室,会议室是透明的,可是没有人把眼光投向这里。 接待小姐端了咖啡进来,培华等她出去后才问男人尊姓大名,并且把他的证件给男人看。 「我叫杜大伟。」 「你跟李念祖熟不熟?」 「还算熟,以前下班后我们常一起去健身房或PUB。」 「能略说一下他的行事作为以及离开的原因吗?」 「因为林晓君和胡珊妮的事吧?」杜大伟问,现在这条新闻是当红炸子鸡。 「可以这么说。」 「他呢,总括来说是个不服输的家伙,连穿著和行为都会保持在相当的水平。在业务上他担任和总公司联络的工作,会把总公司交待的事翻译的很好,没有沟通不良的问题,我们台湾分公司还曾经因为他而得到全球分公司的最佳执行奖。」 「这么说他对这里的工作得心应手啰?工作应该不会是他离职的原因吧?」 「他离职的原因太好笑了,当时有两三个女同事怀孕,他说他不喜欢成天看到大肚子的女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那时他已经和林晓君交往了吗?」 「我不是很清楚,应该是吧。本来我们时常一起去健身房,后来一起去健身房的时间就没那么多,可能那时他正和林晓君交往,但是去夜店他倒是从不缺席。」 「哪间夜店?」 「以前叫做『格子』,后来改名叫『风车』,我结婚之后就不再去,所以有没有再改名或是还开不开就不清楚了。」 「店在哪里?」 「东区,一间旅行社的地下室,旁边是一间银行。」 「为什么会改名你知道吗?」张培华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问。 「被查到卖FM2,他说他喜欢清清白白的。」 -清白?那叫漂白吧! 张培华再去林晓君的家,她的父母说一年半前林晓君的哥哥结婚并且有了孩子,所以把林晓君的房间整理出来给小孙子住。 三房两厅的公寓。重新装潢和粉刷过的屋子尚留有办喜事的味道,三间卧房在一眼就能分出大中小,最大的房间是新房,两位老人家则是住中等坪数的房间,最小的那间布置成温馨、可爱的婴儿房。 婴儿还在襁褓阶段,两个祖字辈的夫妻对小孙子疼爱有加,他们一直把婴儿抱着,虽然孩子在睡觉,但似乎舍不得把他放到床上。 「男的吧?很可爱。」张培华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孩子,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他几乎没有参与,硬要说有的话就是那份薪水。 他不清楚孩子多大的时候会走路,也记不起孩子读幼儿园的模样,可是他却记得住李念祖的名字! 「是啊!」夫妻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充满骄傲。 「林小姐的东西还在吗?」 「有些还在,因为她哥哥要结婚,所以把她的房间顺便整理一下,只保留一些小东西用整理箱装起来。」女人看着地上说话,然后带培华到最小的房间,三个大整理箱放在角落,迭起来的整理箱用一块浅蓝色上面有鲸鱼图案的布盖起来。 (刻意让某个人曾经存在的意念消失。) 培华问女人:「知道林晓君怀孕的事吗?」 女人尴尬地停了会儿说:「后来知道了。」 「『后来』是指事件发生之前还是之后?」 女人向外头喊着男人的名字,她向男人说:「你跟张先生谈。」女人很快地从男人的怀里抱起婴儿走到客厅。 「知道林晓君怀孕的事是在事件发生前还是发生之后?」 男人的表情也显得尴尬,他低着头说:「事情发生之前。」 「有责怪她吗?」 「我和她妈妈数落她一顿,当时确实闹了一阵。」男人停了一会儿才说:「我告诉她不能挺着大肚子结婚。」 「小宝贝跟谁睡?」张培华看着客厅里的祖孙两人。 「当然跟我们睡,他爸爸妈妈上了一整天的班哪有力气再照顾他?」男人理直气壮、眉开眼笑的说。 (显然还用不到婴儿房,只是借着办喜事把林晓君曾在这个家存在过的痕迹消除掉。) 张培华打开三个整理箱,里面大部份是林晓君的照片、涂鸦簿、以及一些小首饰,张培华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所有的照片中完全没有她跟李念祖的合照,这好像有些说不通,发生亲密关系的人连一张合照都没有?是李至璋不愿照相还是林晓君伤心之余把它们消毁了? 再看看她的涂鸦簿,涂鸦簿占了一个整理箱,林晓君似乎从小就喜欢画些插图并在旁边写些诗句或感想、心情之类的话,培华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上面标明的日期从95年4月开始,最前一张是同事结婚时她写的感想:有情人终成眷属,人生最美丽的日子是当新娘那一天;接着是一首诗:『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枝开儿家门户重重闭春色因何得入来』,本子的中间画了一个拖着白纱的新娘。 接下来是一幅含苞待放的荷花,同样地以一首诗做陪衬:日暮长江里相邀归渡头落花如有意来至逐船流。张培华判断这时林晓君己经认识李念祖了,可惜林晓君没有写上日期。 接下来林晓君大都画着盛开的花朵来表示她的恋情,她画了一朵百合花,旁边写着『淡水之旅』;培华随手翻下去,他看到了一个冬瓜,旁边写着: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 而簿子的最后一幅画是嫦娥奔月,嫦娥的头低低的往下看,一手掩着面,一手垂了下来,旁边写的诗是: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张培华感觉到这张画表示了林晓君和李念祖在商谈婚姻或孩子的过程中出了问题,并且她未婚怀孕的事让父母引以为耻。她写下后悔的心情。 (她记下她的第一次,她想永远留下回忆。) (她是否无助彷徨?家人不谅解她,和李念祖的事也不好解决;嫦娥掩面代表欲哭无泪,低头代表她的悔恨吗?) 翻完林晓君的涂鸦簿后培华看不出林晓君有着李念祖口中第三者的困扰,她的困扰可能只是李念祖不想成为丈夫或不想当爸爸。 李念祖口中的第三者会是李念祖杜撰的? 还是第三者比林晓君更早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些涂鸦簿是林晓君从国中开始的生活记录本,它记载了林晓君认为生活里的重大事情,包括和要好的同学出去旅游、哪位同学交了男朋友、跟谁发生不愉快等等。 如果有第三者,而这个人曾是她的男朋友,那么这个人必定存在于林晓君的簿子里,可是这些链接林晓君生活的本子完全找不到存在的踪迹。 簿子里有她对婚姻的期待,也有对某事(婚姻?孩子?李念祖?)的后悔,林晓君是哪里招惹到李念祖,使得李念祖狠心地结束两个生命?是林晓君执意要李念祖负责? 杜大伟说李念祖讨厌大肚子的女生,可是怀孕并非没有期限,顶多半年的时间大肚子就会消失了,他连半年都不能忍受? 张培华把本子阖起来,有一张白色纸片从封底的袋子滑了出来,张培华仔细地看着本子,林晓君最新一本的涂鸦簿是teNeues牌的高级品,封底有一个不易被发现的暗袋,如果不是簿子的所有者或是对这种品牌不熟悉的人不会知道暗袋的存在,纸片上面是一大串的英文字母以及阿拉伯数字,张培华看了好久好久,直到他想通为止。 他谢过林晓君的父母,并且问他们:「林小姐读的是中文系吗?」 「嗯!她从小就对画画和诗词有兴趣,我告诉她不可以读什么美术系,毕业后找不到好工作,」男人说,他又补了一句:「我们不可能养她一辈子。」 张培华到了杜大伟说的那间夜店,看到闪亮的霓虹灯他的心里高兴了一下,幸好店还存在,店名已经改为『基度山伯爵』;只要还在营业,打探事情就容易多了,他走向地下室。 里面的音乐虽然不是震耳欲聋,但快节奏以及重金属的声音充分显示这是个年轻人的地方,或者说是暂时让人迷失、忘却一切的场所。 张培华坐在吧台最左边的位置,绑着红头巾留着山羊胡子的年轻男人问他要喝点什么? 「随便。」 「第一次来吧?我给你调一杯夏威夷海滩。」 张培华无置可否,他四处张望店里的装潢。店主把里面布置成埃及风格,墙上有女法老王克丽欧?佩特拉及图坦卡蒙以及孟斐斯和底比斯城的图或雕像,其他空间配合上许多埃及象形文字,空间的计设和音乐好像有些不搭调,但这或许正是客人所喜爱的风格吧。 培华的酒来了,培华问他:「嘿!接手这间店多久了?」 「我不是老板。」 「那么可以请你的老板出来谈谈吗?」培华出示他的证件。 「有什么问题吗?」山羊胡子提高了警觉。 「不关呃......」培华一下子想不起店的名字,「基度山伯爵的事,是想请教他一些前手的问题。」 男人走到吧台的另一边打起手机,他很快地回来向培华说:「他半个小时之内就会到。」 培华喝着饮料,陆续有客人进来,大家好像跟男人很熟,一进来就向男人说:「照旧。」 客人的年纪都介于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有人一进来就马上松开领带,也有人猛灌矿泉水后向山羊胡子要扑克牌。 培华坐着发呆,他突然发觉让脑筋一片空白也是件惬意的事。 「听说你找我?」有人拍了一下培华的肩膀。 「原来是你。」培华回头看看后笑了出来。 「好久不见,最近忙些什么?」男子掏出口香糖丢到嘴里。 「在戒烟?」 《人性系列之24 埋冤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做做样子,我他妈的戒了三百次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你还好吧?」 「好的得不象话,别小看这间店,一个月可净赚七八万。」 「改了吗?」 「你看看我改了没有?」男人退后一步,双手八字型的伸开。 「不错啊。」 「我老子要死的时候还哭我那件事,我向他保证不再吸毒,他说如果我能说到做到,他就把他的钱给我当老本做生意。男子汉!答应老子的事就要做到。」 「这间店的前手是谁?」 「印度阿三。」 「再前面呢?」 「你要问谁就直接说。」 「『格子』那时候的事。」 「干!就是那件事害我不得不转手,里面的DJ卖药,哎!我就说实话好了。刚出来做生意,有客人、不亏本最重要,我知道他卖药丸,我只想着我的生意,所以呢,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要让店里的生意好,别人做什么都不干我的事。DJ被抓以后我觉得很懊恼,好像有点违背我老子的心愿,虽然我自己不去踫它,但是让别人去踫也等于是我自己在吃一样,所以我想了想就让印度阿三顶了,等事情过了再向阿三顶回来,你看!现在很干净,客人也不见得少到哪里去?路线走对了就成了。」 「卖药的那个人找得到吗?」 「可以,他还是干DJ,我找他过来好了。」 培华等了一小时他要找的人才过来。男子汉向两人做了介绍。他说来的人叫小D,男子汉向小D说:「他查过去的案子,和现在没关系。」 「认不认识这个人?」培华拿出李念祖的照片。 「认识,以前常来。」 「有没有向你买过药?」 小D脸色有些惊慌。 「没事,我是问过去的事情,你在这里工作时他有没有向你买过药?讲那时候就好。」 「有。」小D讲得有些畏缩。 「常买吗?」 「没有,就买过一次,这是我特别记得他的原因。他那时总是和另一个人一起来,两人样子看起来收入不错,他们告诉我是外商公司的职员。我知道有很多外国人喜欢这种东西,所以我对他们两人特别好,算是有点巴结吧!希望他能带些外国人来,那时有客人就在店里使用,他问我那是什么东西?机会来了我自然不会放过,过了几天他来向我买了一些。」 「他买什么?买多少?」 「FM2,买了三粒,我当时很怀疑像他那种一表人材的人也需要这种东西?卖给他的第二天警察就来操了。」 「后来的事你知不知道?」 「殉情事件吗?知道,那时我才恍然大悟,他还是痴情男子哩!」 「好了,没事了!」张培华起身掏出皮夹。 「喂!你够了没有,掏什么钱?朋友请你喝一杯不行吗?」男子汉抓住他的手。 张培华笑着向他说:「谢啦!」 事情总算有点楣目了,药丸是李念祖买的而不是他说的:『药丸由林晓君准备』。但事情总有前因后果,他让林晓君死亡算是后果,张培华必须找出他的前因。 张培华依学校给他的地址找到李念祖的国中导师,韩老师已经退休,见到来访的人很开心,孤独的老夫妻恐怕连话都不多了。 「李念祖,问题学生一个。」韩老师给这样的评语。 「喝茶,吃些点心。」师母很愉快地端出茶点来招待这个陌生人。 韩老师说:「他的功课很好,但其他的问题层出不穷,不交作文、攻击学生家长、不让我做家庭访问。 我后来根据学籍数据的地址去拜访他的家长,那户人家说李念祖的父亲住这里,但他跟他的母亲住另一个地方,当时我的心里就有个谱了,这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依着新地址去拜访他们,这个孩子躲在房间里怎么喊都不肯出来,他一直向他的母亲说:『妳只会让我丢脸。』 他的母亲直接告诉我李念祖是非婚生子女,念祖一直觉得他的家庭让他很没面子。我把他在学校的情形告诉他母亲,母亲好像也很无奈,说儿子根本不跟她说话,母子两人简直像陌生人一样。连成绩单都寄到『那边』去。」 培华晓得『那边』指的是父亲的家。 他的念头一转,问韩老师说:「被攻击的学生家长是孕妇吗?」 「咦,你怎么知道?」 「结果怎么样?」 「那位妇人身体没有大碍,但受了惊吓,李念祖的父亲拿出一笔金额不小的慰问金,对方也就没追究了。」 「关于作文方面呢?」张培华再问老师。 「嗐!国文老师抱怨得要命,有关家庭、父母、手足方面的作文他都不交,其他的倒是没特别的事,我问了他几次为什么不交作文?他说他没父没母没有家庭,要叫他怎么写?他说话的态度不是很好,好像自以为理直气壮。 我纠正他的观念,我说:『你有双亲,只是情况比较特殊。』他说:『我有才怪。』说完掉头就走了。他的功课很好,名列前茅;升学主义至上,只要功课好,什么都可以原谅。」韩老师苦笑着说。 「没有请辅导老师辅导?」 「有,那时的辅导老师没有现在这么专业,只是说些道理给他听,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他像烫手山芋,让他早日毕业才能得到安宁。」 「这个孩子心机很重,他把成绩单寄到父亲那里是他取得金钱的好方法。」张培华说。 「这倒也是,他从来不缺钱用,零食、课外书、连笔都买高级货,但是从不跟同学分享或打交道,毕业旅行也不参加。」 「高中考的好吗?」 「一流的,听说高中的成绩也很好,大学毕业服完兵役就出国念书了。」 张培华认为李念祖是标准的心理病态人格,他查阅相关文件,发觉李念祖符合心理病态人格的涵意:无显著的经神或神精病,但其人格结构与发展有重大缺陷,他有攻击性、虚伪性、无罪恶感、无道德意识等人格特质。 成年之后他有不遵循合法的社会常态及模式、不自责,并且他反·社·会·行为的发作不是来自精神分裂。 李念祖的心理病态人格特征表现于他的行为中,他只满足自己的欲念,并且不顾后果及没有责任心。 另外一个特征是缺乏罪疚感,毫无道德意识与良心,一般人违反·社·会·常态及法律道德时大抵会受良心谴责和感到不安,但李念祖在林晓君和胡珊蚭的事件中完全无内疚或痛苦的感觉,他依自己的主意行事且不考虑社会的法律规范;他以自杀的动作除掉他的心头大患。 李念祖的心理病态人格是他的保护伞吗?还是他早已知道自己有某种豁免权而利用这个豁免权享有别人不能享有的不道德、违反法律的行为? 李念祖失算了,心理病态人格并不能归诸于精神疾病,这算是他没有「研究」到的地方。 张培华把李至璋请了过来,李至璋风度翩翩地准时报到,他的脸上带着微笑,既斯文又客气地向张培华问好。 「你向小D买了四粒FM2是吧!」 「大概吧,小D是『格子』的DJ。」李至璋很爽快地承认了。 「你使用了吗?」 李至璋犹豫了一下说:「不记得了,或许有也或许没有,好玩嘛!不见得要用。」 「你买了FM2的第二天就有人检举『格子』在卖药丸。」 「蛮巧的。」李至璋很不在乎的说。 「我的看法是有人想要让『格子』消失以避免自己被曝光,因此检举是最好的方式。」 「有可能。」 「自首比被抓来的好一些。」 「是啊。」李至璋跟着培华「打太极」。 「知不知道林晓君有涂鸦的习惯?」 「她不写日记,但喜欢画些插图之类的东西,你把她胡乱画的东西称为涂鸦?嗯!不错的名词!在出版社上班,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张培华丢给他一张英文字母的影印本向他说:「你回去好好研究吧!」 李至璋礼貌性地折好(他并没有看它),把它收进西装口袋。 一个星期后张培华带着两个警方人员到李至璋公司找他,张培华拿出检察官的公文向他说:「我们以你涉嫌杀死林晓君以及对胡珊妮杀人未遂的罪名请你到地检署。」 「有什么证据吗?」李至璋还是悠哉地拉拉领带。 「当然有,而且是正本。你没有研究我给你的那张纸吧!你未免太有自信了。」 李至璋向警方承认他向『格子』的小D买了FM2,其他的事他一概否认。他说:「即使我买了几颗FM2也不能就此强说是我给林晓君吃的,那种东西到处都买得到,她也能买到不是吗?」 「事有先后,我们先来看看林晓君怎么说,看完之后就能知道FM2是谁准备的。」张培华拿出那张全是英文字母的纸。 「这是键盘上的字母,也是一种输入法,我给你数据了嘛!只是你连看都没看,是对自己太有把握吗?还是认为你的头脑无人能出其右?本来我也看不懂,如果说是某种密码又找不出它的关联性,最后我想到她在出版社上班,中文打字应该是她最擅长的,她用最擅长的本领留下死亡讯息。本来我以为它是注音输入法,后来发觉她不可能使用注音输入法,那样错别字的机率比较高,所以我从大易和仓颉两种输入法去分析,结果大易输入法可以组成句子。来!看看她写的是什么东西。」 张培华把纸张放大成A4的格式。 【V52VOU/30DJEVDE9ENCKLTB?A4DADEV54EO0DE94LF;E;FT/V59RKV5∕.BGKABGS1FEF9RCV5XQXSJI3ZENC∕.KDZH/D8TNRCUUF.XQXSJLODIV5ENCBJKOT.DE9IBGABZKJEE9∕GAB1C18OQAB1CC.BFZRKZK4KBB∕G∕.LRM1LAB1C∕.A∕CZRKH9DE9383LWQHM11DE9ZK4KBB∕G∕.7.MJ7UV5TNRCUUF.H9I3ZENCV5O8DE9H94LV5∕.BGKABGBGH0OODSIIDFFQR∕O96228J27D】 《人性系列之25 埋冤(結局)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这些字母打来的字是:我知道明天是死亡约会但我还是要去至少我跟我的孩子在一起我没有想死的意愿完全没有如果我死了就是李念祖下的手他说他痛恨怀孕的妇女他的仇恨不是婴儿而是怀孕的母体我绝对不想死我只是不要让我的孩子孤单林晓君96年8月27日。如果加上标点符号语意会更清楚。」 张培华拿着红笔标上标点符号,【我知道明天是死亡约会,但我还是要去。至少我跟我的孩子在一起,我没有想死的意愿,完全没有。如果我死了,就是李念祖下的手,他说他痛恨怀孕的妇女,他的仇恨不是婴儿而是怀孕的母体,我绝对不想死,我只是不要让我的孩子孤单。林晓君96年8月27日。】 李至璋呆呆地看着张培华「变魔术」,好像事不关己。 「胡珊妮的事要听听看吗?」 李至璋本能的点点头,好像希望利用张培华在叙述过程中争取时间想些对策。没想到张培华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下去买三明治时她把青草茶倒掉了,有些青草茶正不偏不倚地流进地上一个倾斜的咖啡罐里。」 李至璋轻松地把脚翘起来说:「没错!我痛恨怀孕的女人,尤其痛恨怀我的那个女人,她为什么要怀孕?只是为了钱嘛!男人为什么要让女人持续的怀孕?因为他要他的牌位有孝子某某某,我不是家庭的产物,我是一对狗男女的工具。」 「我把做案过程说一遍,如果有错误请随时更正。」张培华看着李念祖说,「妳和女朋友有亲密关系,但你不希望有『怀孕』这件事,因为怀孕会产生一个和你有关系的生命,林晓君的怀孕让你生气得无法自已,对于林晓君的怀孕你认为她犯了你的两个大忌,一是成为怀孕的女人,一是将制造出婴儿;这两个大忌使你产生不能让她继续生存的念头,你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是你认为你的父母决定了你存在,因此你也可以主宰你孩子的存在与否。 而『殉情』是解决事情最好、最可靠的方式,为什么我会说殉情是最好的方式?因为林晓君告诉你她被双亲责骂,而这成了殉情的最好理由,于是你向常光顾的PUB买了四颗FM2,你说动林晓君在8月28日与你出游,为什么会选在8月28日?因为几天前台风刚过,下坪溪的水不但混浊而且暴涨,水的混浊度不容易让岸上的人发现河里有人,你事先把FM2放入饮料中而让林晓君先喝,你并且等她不醒人事后自己才喝含有FM2的另一罐。 你把她拖入水中并找寻对你有利的石头,我相信你事前曾勘察过地形才会选择上坪溪,上坪溪里正好有三块巨大的石头,三个石头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让你可以塞在石缝中。 你把自己夹在石缝里,然后伸直你的手臂让林晓君脸部朝下在石头外面任河水从她身上流过,她因此窒息死亡。至于你,你在河里面拼命地大量地喝水以利FM2的排出,这样你可以保持头脑清醒,这就是你被救起后胃部有大量泥沙的原因。胡珊妮的案件也是一样,七夕那天是8月11日,台风在7月31日侵袭台湾,那次大部分的河流都暴涨。还有,你说林晓君有另外一个男朋友,这是你杜撰的吧?你想要让案情复杂化,她的同事也证实林晓君不会......脚踏两条船。」 李至璋没有回答他的话。 张培华对林晓君的事十分感慨,她的父母因为女儿做了「不名誉」的事而自觉有损颜面,他们一直责骂她,然后消除林晓君存在的痕迹。 如果他们留意些,他们会发现林晓君的死亡讯息。 如果他们可以不那么在意面子问题,女儿可能敞开心胸和他们讨论孩子的问题。 如果...... 胡珊妮买了一个塔位给那具无名白骨,她决定每年冬至去探望她。 林晓君的骨灰坛加刻了几个字:孝义子李承恩。 胡珊妮带小孩到长青公寓探望崔女士。崔女士向她「借」了一天的孩子到看守所探望李至璋。李至璋不愿会客。 要注意喔!举头三尺有神明。 《人性系列之1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送终 丽生嫂的木屐声在后门停了下来,踯躅一会后才踏进屋内,木屐的声音闷闷的,彷佛在犹疑某一件事,穿过厨房时又停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地再经过一间卧房,到了客厅时转向右边前方的房间,她左手撩起布帘,人就站在房门口说话:「阿正,不能再放了。」 阿正没有回头,他的书桌面对丽生嫂的家,他清楚地看到丽生嫂走出她家后门,经过菜瓜棚,在后面停了几秒钟,木屐声才在屋内响了起来。 「阿正,已经有味道了,快去杉仔行要几块板子,铁钉和铁槌过来我家拿。」 阿正还是没有回头。 「等阿雄下课,你两兄弟赶快去准备,需要工具的话到我家来拿,铁钉、铁锤你丽生哥有。」丽生嫂放下布帘,木屐声又慢慢地倒转回去。 「再放下去别人会去报警,横竖都是要处理,传出去的话看热闹的人就多,到时候反而碍手碍脚。」丽生嫂的脸半边出现在阿正书桌前的窗户。 十天前,阿正的母亲已经无法起床,不知是呓语还是清醒,喉头发出来的声音模糊不清,听久了之后知道她说的是「要吃豆花」。 阿正听了两天,然后下定决心拉开抽屉,他把阿雄叫过来,「拿去书店卖了,卖一角就好。」阿雄接过一本破烂的英汉字典,这本英汉字典是俩兄弟共享的,阿雄读初一,阿正是高二。 「卖一角就好,卖了就买一碗豆花回来。」 太阳略为西斜的午后阿雄接过字典,过短的卡其裤完全暴露出破掉的布鞋,走到书局约要五分钟,踩在泥土的脚步声传到耳朵,一步接着一步;毕拨-毕拨。 阿雄站在书局外面向每个走进书局的人低声地问:「要买字典吗?一角就好。」 阿雄没数过问了多少人,但他确定同样的话至少讲了三十次,当他看到书局里的时钟指向五点时,他颓丧的把字典收进口袋里。 阿正不时地望向圆环,过了圆环就是书局,他希望早点看到阿雄那顶卡其帽。 太阳一点一点地西下,直到被对街的大榕树遮住时阿雄的帽子才出现,阿雄没有加快脚步,低着头一步接着一步,似乎希望拉长回家的路,阿雄的样子使得阿正的心随着太阳快速地往下沈,阿雄走得越近,他的心就越紧,离家七十公尺远时阿雄抬起头和哥哥对望一眼,阿雄立刻低下头专心走路,直到家门前,阿雄都没有抬起头。 「哥哥,太旧了,上面又有写字。」阿雄把字典交给阿正。 母亲的呓语穿过布帘成了模糊的喉音,或许那只是转身时的痰声吧!阿正欺骗着自己,也欺骗着母亲。 「要不要吃饭?」阿正端了一碗稀粥,洒了些盐巴。 女人没有睁开眼睛,微开的嘴巴让阿正得以喂她一些粥汤,而喂进去的粥汤遇到阻塞的障碍物,缓缓地从嘴角流出来。 「有豆花吗?」女人张开三分眼,语气充满了渴望。 「先吃饭。」 「嗐!」女人闭上眼睛和嘴巴,凹陷的脸颊在五烛光的灯下更显蜡黄,枯瘦且无肉的身体似乎浮在床上,压住她的是盖在身上的薄被,阿正感觉母亲虚弱的身体是靠那床薄被压住的,他想掀起它,又怕掀起来之后母亲会因没有重力的压制而浮了起来。 阿正走向另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另一个女人,「给我一角钱。」阿正向女人开口。 「我从哪里去生钱?她不是很有本事吗?再去......」 阿正把声音留在背后。 「有一碗豆花可吃吗?」…… 呓语持续着,声音荡漾在夜晚的空间,有如台风天里的菜瓜棚,屑屑声挥之不去。 黎明的曙光穿过菜瓜棚上的菜瓜叶,丽生嫂打开后门,火柴擦了两次,然后声音多了起来,卖酱菜的叮当声、牛车依歪声,还有谁家扫地的声音。 阿琼也开始生火,擦着火柴后烟冒了出来。 「我要去学校了。」阿正掀起布帘。 「没有一碗豆花吗?不然弄一碗糖水给我喝。」床上的女人张开五分眼,看着儿子的眼神有极大的盼望,盼望至少能有一碗甜的糖水可以喝。 阿正在心里叹了口气,另外房间的那个女人把味精和糖罐随身带着,小伙子走出后门往丽生嫂家。 「你家结仔有糖嘛!」丽生嫂站在原地说。 「她带在身边。」 空气中有几秒钟的沈闷,两个人都没有要动的意思。 「阿正,......拿二汤匙就好。」丽生嫂先投降。 阿正避开丽生嫂为难的眼光,家里另外那个女人不会把糖给他娘吃,但是会把糖给他,而且是他要多少就有多少,可惜他没有在早上吃甜食的习惯,开了口也得不到。 两茶匙糖只能让三分之一碗的水有甜度,他端着糖水到母亲的房间,女人苍白、枯槁的手伸了出来,阿正把碗递过去,碗却从女人的手中滑落,阿正不意母亲连接半碗糖水的力气都没有,他慌忙地想要挽救那碗糖水,「啊-」女人吃惊、遗憾地看着打翻的糖水,糖水濡湿灰色被子,女人和她的孩子们无言地看着比碗大两倍的水渍。 -时间到了。阿正告诉自己。 女人突然呕出一口血,接着又一口,她想从胸口掏出手帕,手却无法使出力气,「阿正,让我好走。」呢喃的声音从喉头飘了出来。 「你们都出去。」阿正回头向阿雄、阿琼说。 几分钟后阿正走出房间,低头向妹妹说:「阿琼,妳去帮她换衣服。」 阿琼擦完母亲的身体后帮母亲换一套碎花衣衫,那是母亲最好的一套衣服,再帮母亲梳个圆髻,最后换上洗成灰色的白袜子,再套上有几个破洞的黑色绣花鞋,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敢哭。 《人性系列之2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雄,跟我去拿柴板。」 兄弟俩人一前一后,先到丽生嫂家借板车,再到杉仔行要了许多废木板;也是夕阳时分,走着同一条路,不必再卖字典、不必再烦恼一碗豆花,他们甚至连墓地都不必烦恼。 木板搬到客厅,丽生哥做木工,门公尺、铁钉、铁槌、锯子都是现成的,借来后阿正放在神明桌前面的地上,他以铅笔在木板上做记号,阿雄依着划好的直线锯木板,铁槌的声音很有节奏,一槌一槌地敲走不堪回首的过往。 母亲的遗容看起来很漂亮,枯瘦的身体丰满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消失了,那身碎花衣衫也被撑得鼓鼓的,连闭起来的嘴巴也像吃了豆花后满足的微笑。 三兄妹省了三天的午饭才有两元,阿正用红包袋装上两张墨蓝色的一元钞票给丽生哥,这次借板车得给红包了。丽生哥没有拒绝,生财的工具是神圣的,需要红包去去丧气。 天气晴朗,午饭过后阿正喊着阿雄,两人合力把母亲的棺木抬上板车,阿正踩着板车,阿雄坐在后面扶着长方形的箱子,箱子有三分之一露在板车外,板车经过街道,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长方形的盒子是棺木,倒是有人问起踩车的人说:「这么长的盒子做什么用?」阿正对他笑了笑,板车也就过了多事人的身边。 经过街道后来到了墓地,阿正熟练地踩着板车穿过墓地,过了桥再绕进羊肠小道,芒草掩住泥土路,阿正踩不动时就后退一下向左边或右边转个方向,他以这个方法一直向里面前进,直到看不见泥土路、板车再也踩不动时才停下来。 阿正站在板车的坐垫向四边眺望,看到左前方有一块小小的空地,「就在那边。」阿正向阿雄示意。 「哥哥,要是地是有主的怎么办?」 「等找上门再说。」 两人从板车取下铲子,阿雄跟在哥哥后面,阿正借脚使力地铲下第一把土,阿雄默默地随上第二铲;日落黄昏,天空成了紫橘色时阿正放下铲子,一个长方形的墓穴已经成形。 「走吧!」阿正带着阿雄返回板车,两人一前一后的抬下长方形的「棺木」,阿正先下到墓穴,由阿雄在上面使力,棺木的前端进入墓穴后两人合力把后面的一方放下去。 两人把铲出来的土再堆回墓穴,小小的土堆渐成椭圆形,兄弟合力在椭圆形的上方用力地踩着,感觉土堆牢靠后阿正拿出从家里带来的毛笔和墨汁,在一支准备好的方形木头上写上『显妣郭秋花之墓孝男阿正阿雄』,然后用力地把它打进土里。 第一章:花 茶花,一种具有高度观赏价值的木本花卉,花形美丽;可为灌木类,也可为乔木类,花色有棕红、粉红、玫瑰红、粉白、淡紫。茶花的树形有直立性、丛生性、枝垂性、匍匐性,一年四季没有明显的休眠期,茶花无时不刻都在生长,在岁月轮转中,茶花终其一生永不休息。 名叫茶花的女子长得和茶花一样清秀,不过她生来就注定是匍匐性;没有自主权、生存权,她的一生从来没说过「不」字,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否定词都不存在她的生命中。 没有人在乎她出生于哪里,其实她是哪里人一点都不重要,买来当婢女的只要手脚健全、价钱合理、能做活儿就行了。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或许有几千年吧!富贵人家的女儿等着贫穷人家的女儿来服侍,贫穷人家的女儿就被卖为婢女,以换得的金钱来养活其他家人;女孩是这样,男孩也差不多,有钱人家的儿子从小读书写字,长大了靠着祖产舒服地过日子,穷人家的儿子被卖到富人家当长工,主人包吃包住,一个月领些碎银子;领了碎银后有人攒起来准备娶个老婆,也有人拿回家资助家人的生活,更有人到妓寮享受一下不被人使唤的快活。这种模式盛行了好几千年,它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从京城高官到寻常百姓,从城市到乡村,从上一朝到下一代,日子就是这么样的过。 茶花本名不叫茶花,父亲为她取的名字叫秋花,十岁时被一户许姓人家买去当婢女,由于她长得清秀,买卖时言明是当细婢,细婢不用做粗活,只为主子倒茶端水、差去买些零嘴、点心、跟在主子的后面等着主人开口,秋花的父亲开心了,细婢的价钱比粗婢来得好,全村子里可只有他女儿当的是细婢哩。 那天早上,俺娘很早就喊秋花起床,递给秋花的包袱中只有两件换洗的内衣裤,俺娘告诉她,等一下有人会到村子前面带她,俺娘没有特别的表情,秋花问说:「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人家说妳可以回来时就可以回来。」母亲把脸别过去说。 「走吧!」俺娘催促秋花,俩人默默地走在泥土路上,飘来的海风是熟悉的鱼腥味,而海浪的声音远远地在沙滩上。 直到三轮车出现,两人还是没有说话,秋花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轮车上坐着一个胖大婶,胖大婶就在车上问:「是郭秋花吗?」 站着的两个人同时点点头。 「上来!」胖大婶说,一路上秋花和胖大婶也没说话,胖大婶坐在左边,她的头一直看着左边的风景,直到一间很大、很漂亮的屋子前面,三轮车停了下来。 「到了!」胖大婶边说边下车。 「从后面进去。」胖大婶带她从墙边一条小巷子进去,走了一段路后才看到转角,胖大婶轻轻的推开门,经过小小的后院后接着是厨房。秋花看到厨房开始紧张了,这里的厨房恐怕有她家那么大。 过了厨房便走着回龙,过了两座厅堂后胖大婶带她进入一间西洋建筑。 「等一下舍娘问话要老实回答,不可以说谎话。」 秋花跟在胖大婶后面点点头,胖大婶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说:「我说的话妳有没有听见?」 「有。」秋花问答时也点着头。 《人性系列之3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问话要回答,不是用点头、摇头来表示妳是不是知道了,要出声音。」胖大婶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好。」秋花说了话,同时也点了头。 胖大婶带她进入到一栋二层楼的洋房,她把秋花带到另一位大婶的前面,前一位胖大婶穿蓝色黑滚边的棉布衣,挽起来的头髻插着一支玛瑙做为装饰,眼前的这位大婶完全不一样,她穿著清绿色的上衣、墨绿色裙子,头上插着一朵大理花和翠玉金步摇(秋花后来才知道女人插在头发上的装饰品称为金步摇),裙子的流苏垂着金丝线,百折裙上的花鸟也都是金丝绣边,每只鸟儿的颜色各不相同,鸟儿彷佛刚从窗外飞来,而牡丹花更是有如早上才绽放;秋花从来没看过衣裙上有这么多种颜色。 秋花张大了眼睛看着前面的女人,她没看过穿裙子的女人,她看到的女人都是穿著宽宽的灰色长裤,眼前这位高贵的妇人穿得像庙里的妈姐婆一样。 「喂!不可以直接看着舍娘。」带她进来的胖大婶不客气的说,随后又轻声的说:「舍娘,人带回来了。」胖大婶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十分恭敬。 秋花赶紧把头低下来,她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 「妳叫什么名?」坐在太师椅上的妇人不带感情的声音让茶花更胆颤了,她想起村子里大婶们的交待:不可以多说半个字。 「郭秋花。」 「到我家的人都要改名字,此时开始,妳叫茶花,要记好-叫茶花。」 茶花谨慎地点头。 「回我的话要出声音,我家是有规矩的人家,讲话须分明。」女人停了一下,「我若是讲话妳就要回答,不是用点头、摇头来回我的话,难道是我必须抬头看妳的表情才知道妳是不是听到了?」女人讲话的速度很慢,她的声音像是会摄人魂魄般的可怕,茶花的脚抖了起来。 「带她去姑娘的房间。」舍娘说完伸出手抚着头发,茶花看到舍娘白晢的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阿母的手是青绿色的,上面浮着蓝色的筋,龟裂的地方老是暗红,她从没想过人的手可以这么漂亮,真像祖婆的手一般。 茶花自觉惭秽地悄悄拉了几下衣服,她生来就是穿著隔壁家阿好姨、招来姨不要的旧衣服,衣服破了,阿娘叫她自己补,并要她也帮一家人补衣服。 茶花很小就会补衣服,阿爹是讨海人,阿爹出海时阿娘就得补网、晒鱼干;阿娘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为家人补衣服,这件工作落在茶花的身上,补衣服时秋花遵守阿娘教她的技巧,衣服要补得不着痕迹且要结实耐穿。话说回来,全村子的衣服都是送来送去,衣服的来源是在大户人家当粗婢的不缠婶、春日婶、阿腰婶拿回来的,依衣服的尺寸大小,全村的人轮流穿,大人们这样,小孩也是如此,只有要出嫁的女孩才有一套新衣服,如果嫁在本村,有时连新衣服都免了。 拿回来的衣服很漂亮,但这些漂亮的衣服都是跟不缠婶、春日婶较好的邻居先拿去穿,轮到秋花穿时大多数已经分不清衣服的颜色了,没人抱怨衣服的事,看到不缠婶、春日婶时大家还会亲切地向她们问好,大人有时也会送些上好的鱼到她们家。 不缠婶、春日婶的工作人人羡慕,除了吃穿不用愁外,每个月固定的碎银最让村里的大人红了眼,全村都靠捕鱼吃饭,大海可没固定工资可赏,并且说变天就变天,有时让全村的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要到许家前不缠婶、春日婶教了秋花许多事。 春日婶说:「秋花啊,当细活好过我们这种粗活,夭寿喔!冬天时井水冷死人,还有洗不完的衣服。妳的命好,可以去当人家的细旰,不过妳要小心,有些人家的姑娘不好侍候,做什么嫌什么,这些都没关系,妳只要记住,主人的话千万不可以回嘴,这样才不会被罚当做粗旰,主人的事百样对,我们做旰的是万件错,只要妳不回嘴就不会有事。」 「反正到了主人家,话少讲、事多做,主家交代的事情一定要做好,这样就不会讨皮肉痛,妳要记住,做婢女的人有耳无嘴,话不可多讲。」不缠婶说。 「你阿娘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赶快帮妳整理衣服,妳年纪小,三年五年是回不来的,妳阿爹也不可能去带妳回来,来回一趟要花不少钱。」春日婶左顾右盼地找秋花她娘。 「在晒鱼干。」 「没什么好整理的啦,她老母哪会有象样的衣服让她带过去?有的话就不必......」春日婶说。 被胖大婶称为舍娘的人一伸出手胖大婶就立刻走上前,舍娘扶住胖大婶的手臂站了起来,茶花此时才看到舍娘穿的是双绣了红牡丹的鞋子,她走路的样子像妈祖出巡时队伍中踩高跷的人,一步一顿,不过踩高跷的人是大步走路,而舍娘是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她似乎是靠着胖大婶的身体才能走路。 许姓人家被称为「沟仔底许」,这表示地名为沟仔底的土地都是许家的,他们在城市至少有好几条街弄的土地,听说在乡间更是多得数不清,许家被称为「许仔舍」,大宅大院、婢女长工、精食细着,过着让人羡慕不已的生活。 许家有两个少爷、一个姑娘,少爷的生活就是拼命地花钱;酒肆茶楼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账房里有的是佃农缴租的银两,今年收的佃租还没花完,一晃眼又要收租去了,许家在春天收租,他们认为给佃农过个好年是「积善人家庆有余」。 茶花跟在大婶后面,大婶说话了:「我是福来妗,许家婢女归我管。」 茶花只留意脚下的石阶、门坎,对于福来妗的话没留意。倏地福来妗停了下来,茶花差点撞上她,福来妗身上有淡淡地香味,茶花不知道是哪种花香。 「喂!舍娘刚刚讲的话马上忘了吗?要回话!妳是归我管。进来时我已经说了一次,舍娘又交待一次,妳到底有没有在听啊?」福来妗的眼光有怒意。 「是。」茶花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字。 「主人教的规矩要注意听,讲一次就要记得,这里是不教第二次的地方,我丑话说在前面,以后做错事要受罚,若不得我意,我也可以让舍娘卖掉,无论大小都一样,别以为妳年纪小就可以通融,要享福就叫爹娘别卖妳。」 「我知道。」茶花赶紧回答。 《人性系列之4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经过回龙时有个女人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茶花,「福来!是新来的吗?」女人的声音轻轻的、慢慢的,茶花有些儿听不清楚。 「是。」 「给阿结的吗?」 「是。」福来妗微微地弯着腰回答,转身向茶花说:「跟我来。」 出了洋房便是第二进的屋子,福来妗停下来说:「刚才那个是二房,以后叫她二姨;要记住,要是舍娘在场时就别叫她,她若是问妳话,妳直接回她的话就可以,这点千万要记好,舍娘要是听到二姨这两个字,叫的人就罚一日不可吃饭。哼!她也跟着舍娘叫姑娘的名字,身份没搞清楚!」福来妗小声地批评起来。 第二进屋的前面有个小花园,小花园种了一些香花,香味和福来妗身上发出来的很相似,茶花没看过这些花,在海边的家只有绿色厚叶植物长出一些小花这些小花没有香气,就像家乡的女人;福来妗带她来到两片红格木门前面,茶花抬起头看着木门,高她一倍的木门上方糊着乳白色的纸,方正的木格没有一点灰尘,下面则是木板,木板上有两个铜环,铜环被两只鸟的爪子抓着,茶花心想,这大概就是春日婶常说的凤凰吧!凤凰比茶花的巴掌大些,金黄黄地很漂亮。 「姑娘!婢女来啰!」福来妗在门外轻声的说。 木门无声地被打开,开门的女孩穿著水红色衣裙,光亮的头发插着一支佛手金步摇,伸出来的手白晢无瑕(就像舍娘一样),茶花忍不住握起手掌,虽不致至自觉形秽,但本能的反射动作让她无法控制。 「进来。」女孩放下开门的手,翡翠玉镯无声地滑向手腕,油亮的绿是那么美丽,茶花多看了一眼。 「什么名字?」 「茶花。」茶花和福来妗同时开了口,福来妗赞许地看了茶花一眼。 「家在哪里?」 「姑娘,她才十岁,苏家管家说是讨海人。」 「妳告诉她该做哪些事。」女孩说完便在雕花圆凳坐了下来,露出裙外的脚比茶花小,但又比舍娘的小脚大些,姑娘走路也不必像舍娘一样要靠着福来妗才能行走,漂亮的绿色绣花鞋上各有两只鸟,茶花只知道那是鸟,几年以后才知道姑娘的鞋子绣的都是喜鹊,而喜鹊成双的目的在于求得好姻绿。 福来妗向茶花说:「早上五点要到姑娘门外候着,姑娘醒了自然会叫妳,第一件事情先拿洗脸盆到厨房盛热水,姑娘梳洗的时候妳要去倒尿桶,顺便把尿桶洗干净,洗尿桶有专用肥皂,这块肥皂不能和少爷们的一起用,少爷的尿桶有他们该用的肥皂,要是让我发现妳偷懒用少爷的肥皂,我会罚妳一天不能吃饭;接着换热水瓶,之后帮姑娘更衣再去厨房端早饭,西婶进来梳头时妳才可以到厨房吃早饭,吃完早饭要洗姑娘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姑娘的衣服要晾在右边回龙外面,晾衣服的竹竿要靠墙,不可以妨碍大家走路。中午和晚餐要先到厨房问有什么菜色,再过来问姑娘要吃哪几样?然后回厨房告诉那梩的女人,六点端饭到这里,姑娘吃饱时要先收拾好后妳才可以去厨房吃饭,下午三点姑娘要洗澡,厨房那边会把热水提上来,妳要铺好洗浴布、摆好浴盆再把热水提进去,姑娘洗完后把房间收拾干净,地上不可以有水以免姑娘滑倒。每天早上利用姑娘到花园或外出时打扫房间,其他的时间就等姑娘吩咐。要移动家具时可以叫阿莲她们来帮忙,没有姑娘的吩咐不可以乱动她屋内的东西,还有,不可以让长工进来姑娘的房间,要是有东西要修理,妳来告诉我,我会带长工来。」 茶花听得很仔细,福来妗语落后她还暗颂了一次。 「茶花!」进乎斥责的声音使她吓一跳。 「马上忘记了是吗?我说话时妳要怎样?老像哑巴一样,第一项规矩就学不会,以后怎么做事情?」福来妗双手叉腰,那双眼睛像要把茶花吞掉一样。 「是,我知道。」茶花赶紧回答,她的胃部突然隐隐作痛。 「先带她去整理一下,弄好后再回来我这里。」姑娘的声音软软的。 「是!」福来妗在半秒钟内改变说话的语气。 从第一进屋开始两边都有回龙,整座宅院以回龙围了起来,回龙在下雨天时让走过的人不会淋到雨,而回龙除了避雨外也是佣人们的住处。左边回龙住男长工,右边住粗细旰,舍娘的查某旰阿水住在第二进屋的回龙,二姨、少爷们的婢女则住在第三进屋的两旁,许家只有一位姑娘,排行老三,茶花的房间因此被安排在第二进回龙的最后一间。 回龙把二楼洋房围了起来,洋房住着两位少爷和许家老爷夫妇,姑娘住在第二进屋,二姨住在第三进屋,第二进屋及第三进屋的中间都有一个客厅,在二姨未来之前,第三进屋是亲朋戚友来拜访时住的,二姨来了以后招待亲戚朋友的住处就选在第二进及第三进左边的房间,不过大家都住第二进的客房,鲜少有人住到第三进。 洋房的一楼有三个房间,中间算是客厅;少爷们接待朋友大抵在客厅,左边是许家老爷听管家、店里掌柜报事的地方,右边则是女人会客的地方,舍娘的朋友、老爷的姑嫂、婶姨以及舍娘外家来的人都在右厅会面,洋房的二楼中间也有一个客厅,朝南的一列是老爷和舍娘的房间,左右边为两位少爷住处。 许家宅院是古式三进厅,最前面是神明厅,供奉关公以及历代祖先,神明厅前面的回龙原是停放轿子的地方,许家买了黑头车后,便改为一边停黑头车,另一边是自家的三轮车。 第一进屋后面建了一座洋房,洋房的外观是西式建筑,除了客厅外,摆设仍是传统样式,红眠床、雕花桌椅、大理石桌面、衣柜、挂衣架都是传统雕刻式样,男人用的东西大部份刻着虎兽,女人们则是百花、百鸟;椅脚、桌脚大约都是虎瓜掌珠,象征基业永固、万年富贵。 今日以前,姑娘由少爷们的婢女负责照应,舍娘考虑到几年后姑娘出嫁时的陪嫁人,所以央着苏宅管家帮她留意,她没叫福来去找的原因是怕福来妗找来自家人而不好教规矩;这个姑娘着实让舍娘悬着心,姑娘的举止动静皆是闺秀,可惜一口微凸的牙齿、略为下垂的双眼坏了她的长相。 《人性系列之5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许家的佣人各有自己的房间,茶花进了她的房间后张大了眼睛,结实的木板床占了房间的三分之二,床上还有一个靠墙的五斗柜,她一个人就可以占用整张大床以及有七个抽屉的柜子。她的家里只有两个房间,小间的爹娘住,较大的房间就挤个五个孩子,睡觉时像晒鱼干一样的一个并排着一个,她和妹妹睡中间,男孩睡两边,翻左哥哥嫌她的呼吸都是热气,翻右就闻到妹妹的口水味,现在她能随意的睡左睡右,真是好极了。 「好了没有?一个包袱能装多少东西?包袱放着快去姑娘房间,等晚上再整理妳的东西。妳要记住,主人的事情要摆在第一位;妳归我管,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免得到时不合姑娘的意,妳阿爹是要退钱的。」 「我知道。」 「还有,」已转身的福来妗回过头睨着眼说:「妳有没有象样一点的衣服?在这个门户里面穿这种补过的衣服能看吗?」 「我只带这件衣服来。」茶花没忘记要立刻回答。 「我就知道,」福来斜眼看着茶花:「新来的人都这么讲,一来就想穿新衣服,没这么好的事,谁知道妳合不合用?」福来妗向门外喊着:「阿水,拿一件妳不要穿的衣服过来,找小件一点的。」 几分钟时间,阿水已在门外喊福来妗。 「进来。」福来妗在床头坐了下来。 阿水比茶花大了几岁,最小的衣服对茶花还是大了些。 「先把袖子折起来,今晚把阿水给的衣服改一改,明天要是再让我看到妳还穿破衣服,或是没改好衣服,妳就准备回家吧!」 「我知道。」茶花响应着。 「多谢。」茶花向转身回去的阿水说,阿水看了茶花一眼:「没什么,反正放着也用不着,我们年底时每个人可做两件新衣服,等一下我向阿鸳、阿粉问问看还有没有留着不穿的衣服?有的话通通拿来给妳,现在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没衣服替换也不行,喔!顺便告诉妳,阿鸳服侍大少爷,阿粉是二姨用的,我是跟着舍娘,两年前跟着舍娘的阿传已经二十二岁,阿传服伺舍娘十多年,很得舍娘的欢心,舍娘把她嫁给远房亲戚,听说是打铁的,打铁的也好,总是被人疼着,妳几岁?」 「十岁。」 「我和阿鸳是十二岁过来的,阿粉大一些,前年二姨进来时老爷才买她,她今年十六岁,大我一岁,快换衣服,然后到姑娘那里,在这里手脚一定要伶俐日子才好过,福来妗提过二姨吧?」 茶花点点头,但她马上想起来要用声音回答,她立刻说:「有,说过了。」 阿水笑着说:「别管福来妗那一套,对着主人我们才要像她说的那样,大家住在这里就像姐妹一样,彼此照顾就好,不必理她们那些规矩。」 茶花赶紧换了衣服,初来乍到,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才到得了姑娘的房间。她朝着这排佣人住的屋子向前走去,一阵浓郁的烟味飘了过来,顺着烟味找到了刚才的洋楼,二姨还坐在原地抽烟,她看了茶花一眼,并没有打算要告诉茶花该往哪边走的意思,她的嘴角有揶揄的笑容。 「茶花。」茶花认得这软软的声音,她抬头看看,姑娘在长廊的中间向她招手,茶花连忙向后转。 屋子有花香,淡淡的,轻轻的,若有似无的香味散在房间里。 「中午我要吃鱼和封肉,妳先去厨房。」 「我知道。」 「厨房在妳住那一排屋子的后面。」 「我知道。」 「妳知道?初次来我家妳怎会知道?别老说这句话。回答『是』就好。」 「是。」茶花试图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她想告诉姑娘,刚才福来妗就是带她从厨房进来的,但怎么也无法把紧紧的胸口放轻松些,走出房间时被门坎绊了一下,在她家可没门坎这东西,她跌倒了。 「小心!」姑娘吃了一惊,声音大了些。 「失礼。」茶花想到福来妗的话,不由得吓了起来。 「去吧。」 厨房有三个女人和一个男的,男的看起来像师傅,女人们应是帮手,或是春日婶口中的粗婢。 「姑娘中午要吃鱼和封肉。」 「讲话大声一点,这里炸肉炒菜,妳讲那么小声谁听得见?」一个女人说,她的声音确实很大,和阿腰婶说话一个样。 「妳是新来的,服侍姑娘的是吗?叫什么名字?」另一个女人开了口。 「我叫茶花。」 「我叫阿莲,」后开口的女人说,三十多岁年纪,比福来妗胖一些,「他是坤师仔,我们许家的总铺师,她是阿平,她是阿桂。」阿平是最先说话的,阿桂则是对着茶花笑了笑。 「十岁喔?」阿莲问,茶花点点头。 「跟我小女儿一样岁数。」阿莲笑着说,茶花一下子想到她母亲,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下,因为阿莲又说起话来了。 「没有合适的衣服是吗?这身衣服看起来大了些。」 「阿水姐给我的。」 「桂阿!妳下午帮我看一下,我回家拿几件衣服来给她,免得她今晚要整夜改衣服。」阿莲没停下切葱的手向阿桂说。 「快去快回,让福来仔知道又要念半天,」阿桂忿忿地说,她转头放缓了语气:「茶花,十一点半过来端饭。妳快去姑娘房间,要是让舍娘知道妳胡乱跑,事情就大了。」 「我知道。」 阿桂笑出了声音:「是那个福来仔教妳的吧?那种规矩用在主家,我们都是佣人,不必照她的规矩,她管她的,在她的面前照她的规矩,我们在一起时不用计较什么事,大家互相就好。」 茶花转回姑娘的房间,姑娘指着一个雕花圆凳说:「妳坐在那个板凳,没事时妳可以做自己的事。」 「是。」茶花搬着圆凳到门边,一时间她也不晓得有什么事做,她略抬起头看她的主子,姑娘白白净净,举手转头的动作都是细细的、慢慢的,穿著的衣服看起来很柔软,胸前、裙摆都绣着花鸟,茶花觉得她整体看起来美极了。 「这些给妳,都是我以前用的。」姑娘拿出一些绑带,合起来五颜六色,一时让茶花眩了眼,再仔细一看,软软的带子上都绣着蝴蝶,绿色带子绣上黄蝴蝶,红色带子绣着绿蝴蝶,黄色带子绣着红蝴蝶,带子的两边有些是金色流苏,有的则是缝上小珠或玉片,茶花没看过这样么漂亮的东西,她傻了眼也呆住了。 《人性系列之6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绑头发,辫起头发后绑在下面,不要用那种布条,绑起来不好看。我现在不用这些了,放久了也就丢掉,不如妳拿去用。」 「多谢。」茶花充满了感激,心想是不是来到了极乐世界?家里隔壁的婶婆说人要是到了极乐世界就没有烦恼,什么事都是快活的。 「姑娘,我去端午饭。」茶花记着十一点半这个时间,她在十一点二十分时就开了口。 厨房大桌上有好多菜,阿平看到茶花进来就说:「妳要端好,千万别打翻了,厝内只有姑娘在房间用餐,姑娘最爱吃甜食,三餐都要有甜汤,冬天时等姑娘快吃饱时才下来端甜汤,热天时可以一起端上去,妳要小心,别让甜汤洒了出来,姑娘看到甜汤洒出来会生气。」 茶花端起盘子时差点稳不住,没想到饭盘这么重。 「手脚伶俐点,看着盘子里有多少东西使多少力!」坤师叉着腰说。 「厚!你有点天良点好不好?才十岁的孩知道些什么?她是新来的,知道什么规矩?你家女儿好命,有你这个总铺师阿爹养着,你也可怜她十岁就被大人卖出来,慢慢教是会掉块肉吗?」阿莲说。 坤师傅放缓了眼色:「茶花,要会使力,差不多就是这款重量,等姑娘吃饱后妳再下来吃,我会把妳的份留起来。」 「多谢。」 「快去!」坤师傅挥挥手。 出了厨房后茶花听见里面在说话:「再怎么艰苦也是多一付碗筷,何必卖出来呢?」茶花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但她心中没想着这些话。 姑娘吃饭时茶花就坐在她的凳子上,远远地看着姑娘,她一直盯着主子看,端饭、夹菜、喝汤都是慢慢地,比起她在家里吃饭的速度慢了许多,茶花心想,以姑娘这种速度到了她家恐怕只能配着菜汤吃,但她的念头也转得快,这里是许家,可不是她渔村的家,这里可是什么都有「规矩」的。 「我吃饱了。」姑娘软软的声音又出现了。 茶花起身时没忘应了声。 厨房有好多的菜,阿桂接过茶花的盘子说:「那些是妳的。」茶花看了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满桌的菜好一会儿。 「怎么啦?」 「没事。」 阿桂知道茶花在想什么,她说:「我们进入大户人家也没什么坏处,工作做好就一切平安,要是说到吃的这方面......,算是山珍海味。」 茶花添了满满的一碗饭,尖得像座小山。 「茶花,吃菜配饭,不是吃饭配菜,那么大一碗饭妳可以吃几样菜?去减一半起来。」 茶花舍不得减饭,阿桂要茶花听她的。 「要是真没吃饱,三点时还有点心可以补回来。」 阿桂说对了,五柳鱼、封肉、四神猪肚汤、熏鸭、炸排骨全吃光了后还剩下几口饭。 「吃不完就倒馊水桶里。姑娘午睡时妳也可以回房躺半小时,姑娘睡到两点半起床。」 茶花回到她的房间,床上已摆了被子,有棉被和薄被,棉被满是被太阳曝晒过的味道,还能闻到淡淡地肥皂味,摸起来很软,茶花不禁喜欢上这里的棉被而讨厌起家里带着霉味也硬得一块一块的棉被。 -哪天我也要像春日婶一样,带几条新棉被回家。茶花来的第一天就许下愿望。 茶花吃得太饱,一下子就睡着了。 「喂!现在是怎样?」福来妗的声音惊醒了茶花,睁开眼看到叉着腰的福来妗,她瞪大了眼睛凶狠地看着茶花;福来妗背后墙上的时钟指着三点十分,茶花一咕噜地坐直了身体,心想:惨了!不应该躺下来的。 「是谁说妳可以睡午觉的?我告诉妳,一个礼拜内我要是不中意,我可以叫妳老爸来带回去,顺便把钱要回来,是买妳来睡午觉的吗?要是有这么好康的事麻烦妳报我知,让我去过好日子。」 「失礼。」茶花慌忙向福来妗低头道歉。 「一句失礼就算了吗?姑娘等着要洗澡,她的衣服整理了没?」 「我马上去。」 「是谁说妳可以进来睡觉的?阿桂还是阿莲?」福来妗继续兴师问罪。 「我自己进的。」茶花想到阿水和阿莲的话,大家要互相照顾,供出是阿桂的主意不就是害了阿桂吗? 「这次我放过妳,明天再睡午觉我就叫妳阿爹来带妳回去,来这里要自知轻重,不要像木头人一样,我讲一妳就做一,我没讲二妳就不会做二,妳被许家买断,没事也要找事做,这里大门大户,要过来之前也稍微打听一下这里的规矩,真正不象话,不做事就回去当姑娘,没姑娘的命就认份一点,真不知道苏家怎么找人的。」 「我马上去姑娘房间。」茶花顾不得福来妗是管家地位,没等福来妗教训完就马上走出房间,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中饭余味犹存,这么好的菜饭还是她头一次吃到。 「姑娘。」茶花在门外先出声音。 「进来。」声音不是很愉快。 「对不起,时间慢了。」 「我在房间洗澡,妳要先铺洗浴布。」 (洗浴布?) 「去叫阿鸳来,她做一次给妳看。」 人生地不熟,茶花不知道上哪儿找她,一看时间已是三点半,她连走带跑地回到姑娘房间。 「阿鸳姐可能有事。」 「姑娘。」门外有了声音,救星来了!茶花喜出望外地去开门。 「大少爷要出门,我先整理大少爷的衣服。」阿鸳说着,立刻熟练地打开桧木大柜,拿出一条黄色大棉布,「茶花,到门外提热水进来。」 茶花照着吩付做,再度进入房间时地上已经铺好棉布,棉布约有四尺见方,比一般做衣服的布来得厚些。 阿鸳把水和澡盆放在棉布中间,再从大柜中取出一张矮凳,又在另一个柜子拿出水蓝色肚兜、白色内裤、白色外裤和贴身内衣,另外在衣架上挂一套粉黄色上衣和裙子,在床上放一双白袜,然后拉着茶花往外走,出了门后把门带上并上了门栓。 《人性系列之7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在这里等,姑娘洗好了会叫妳,妳把用过的水倒在水桶提到门外,洗浴布交给阿莲姨或阿桂姨,她们明早会洗,洗浴布有两条,每天更换一条,即使没有弄湿也要每天换,妳要洗姑娘换下来的贴身衣裤,」阿鸳停了一下,她问茶花:「妳,来了吗?」 「什么?」茶花不懂阿鸳的意。 「我们女人每个月都会有月经,那是......,」阿鸳顿了一下,「下礼拜开始妳要留意,姑娘的内裤要准备黑色的,月经布和月经带在柜子里,姑娘的黑裤和月经布、月经带要拿去妳房间洗并且要晾在妳的房间,这些东西不可以让男人看到,知道吗?」 阿鸳接着说:「福来妗要是骂妳,妳静静的听就好,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掉眼泪,她原本打着如意算盘,想要叫她的外甥女过来,万一她的外甥女被看上了,她也就好命了,虽当不上元配,当个二姨也行,没想到舍娘拜托苏家找人,她是怨恨在心啊。妳做事一定要伶俐,别让她找到毛病;让她挑着了,妳就吃不消,还有,千万要把姑娘当妈祖婆侍候,舍娘只有这个女儿,姑娘是舍娘的心头肉,神明奉祀好了就不必怕福来妗做手脚,算盘大家都会打,只是看谁打得精、算得漂亮。」 茶花不讨厌在许家工作,除了福来妗外,大家都很和气,工作久了事情也觉得顺畅,她甚至于能回房睡午睡而不错过姑娘的洗澡时间。姑娘喜欢到亲戚家串门子,茶花跟着她也快活,至少比在渔村的家来得轻松,不必洗全家人的衣服、烧一大家子的热水,她只要跟着姑娘,替她做些细活也就没事了。 姑娘看到茶花穿的衣服都是阿水她们的旧衣裳,便叫裁缝先帮茶花做两套衣服,茶花还没穿过新衣服,拿到时看了三天才穿上。 茶花的活动范围只有第二进屋姑娘的房间和厨房,来到许家快一年,她都没去过大厅,她记着福来妗以及大家的话:做好份内的事,火烧厝嘛也无自己的事。 姑娘不去客厅,要出门时总是绕着回龙出去,茶花不知道为什么,那是主人的事,她不必知道。 十二月初开始许家上下忙了起来,裁缝师不断地进出,拿到新衣服的人都眉开眼笑,茶花知道许家共有十三个佣人,除了粗、细旰外,身份最高的是福来妗和进旺伯,进旺伯是总管家,不过女佣人他全交给福来妗管,除了老爷、舍娘以外,福来妗只对进旺伯客气。 家里有五个长工,阿南是进旺伯的手下,专为进旺伯跑腿,进旺伯在许家工作了三十多年,除了清明、父母亲忌日和中元节外,进旺伯从不离开许家,老爷体谅进旺伯已经五十多岁,便新雇了阿南这个长工当进旺伯的跑腿,进旺伯要外出时阿南就帮他拉三轮车,阿南来了以后进旺伯晚上就回家去。阿角和密盛仔做粗工,密盛仔的本名大家都忘了,恐怕连他自己也想不起来,叫他「密盛仔」是因为他一点都没男人样,快三十岁了还没娶老婆,帮他说媒的人也放弃了,听说密盛仔一见到外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阿劳和祥利原来是轿夫,家里改用三轮车后就当车夫,两个都是壮汉,晚上分别轮班一天,以免夜晚临时有事时找不到人拉车。除了细旰外每个人每月可以放假一天,至于假怎么排,没一个准则,反正别让主人找不到做事的人就行了,许家上上下下住了十七个人,福来妗和进旺伯、阿劳、祥利每天早上六点半过来,主人睡了后就回家,阿劳和祥利不轮班的时候吃过晚饭就回家,他们两家人住的房子也是许家的,在许家当轿夫到阿劳和祥利是第三代,抬轿的功夫说是祖传的,至于踩三轮车,小心些就能踩出功夫,远远地看到坑洞就得转方向,踩三轮车时随时留意行人,只要不犯紧急煞车也就过关了。 尾牙订在十六日,这一天许仔舍、舍娘会和佣人们吃饭并打赏年终,姑娘这一天也会出来和大家吃尾牙,尾牙的菜通常外叫,坤师仔今天也要休息一天,年终赏金最少是一个月月俸,不过大家都领得比一个月多,男工们由进旺伯决定加赏的多寡,女婢拿一个月的月俸外则靠主子的赏钱,女婢大部份都是买断,说是月俸也只是少许的日币,大约是做一件衣服的钱,主人的赏钱有不成文的规定,谁也不许说出主人赏多少钱,这是怕佣人们比来比去,而拿少的人则失了面子。 姑娘给茶花一个银元,她到许家十个月,只花了两次吃冰的钱,她把钱藏在床上的柜子底下,除了这方法,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以吗?」舍娘问着女儿,许家在第三进的院子开了三桌,一桌主人吃,两桌犒赏佣人,尾牙的菜色很好,平常吃不到的鲍鱼都上了桌。 「还好。年纪小,很好教。」 「妳要好好教,以后她要跟妳去婆家,到时别让人说咱们许家没规矩。」 姑娘低头吃饭,想把嫁人的话吃进肚子。 第二章:八人大轿 阿显怒冲冲地踏入大门,一进门便踢翻大门旁边的长板凳,看到长工阿锦又用力地推他一把,嘴上还说着:「走开!挡路。」跌坐在地上的阿锦虽然很痛,但不敢出声,阿显走进客厅后大声地说:「这是谁的主意?」他随手一挥,桌上的洒蓝龙纹瓶掉在地上碎了。 「这是谁的主意?」阿显重重地拍着桌子,把怒气从脚下踢向太师椅发泄出去,太师椅动到了桌子,桌上的珐琅彩山水·扁壸顿时成了碎片。 「这是谁的主意?」阿显的声音更大了。 在阿显第一声时二婶就从房内扶着墙壁出来,裹小脚的她来不及保住珐琅彩山水·扁壸,「是你二姑做的。」 「她为什么不让她儿子娶她?她没儿子吗?二婶,妳看看她长得么样子?和内地那个七十多岁的太后一个样,妳看看,二十出头的女人长得这个样子!」阿显掏出一张照片用力地丢在地上。 女人捡起照片看了会儿,心中暗叫不妙,凸起的牙齿坏了一张脸,下垂的眼睛看起来多了几岁,和其他的姑娘比起来,......是称不上漂亮。 《人性系列之8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嫁出去的人还管娘家的事,自古以来有这种道理吗?她应该去当她家孩子的大小,凭什么回娘家做孩子的皇帝?要做亲事总得问问事主我呀,我又不是缺胳臂断腿,得委曲娶这么难看的女人。」 绫绸拿着照片却无言以对。 「要娶叫她儿子去娶,我阿显可不娶这个女人。」阿显又摔了一个烟灰缸。 「总是门户相当。」女人终于想出一句话。 「整个市内就只有他们一家和我们门当户对吗?二姑知道这个女人的哥哥得过梅毒吗?这样的家庭叫门当户对?」 「听谁说的?」女人警觉了起来,她知道事情真的棘手了。 「就妳们这些不出门的女人不知道。」阿显说完再踢了太师椅一脚,这回阿锦快手地稳住桌子;桌上的鼻烟壸没掉下来。 「我不娶这个女人。」阿显说完就往外走。 「阿锦,去拉车。」女人低声地吩咐。 「润舍娘,不坐黑头车?」 「你整天就想开黑头车!这个节骨眼没空让你弄那辆车。」女人把气出到阿锦身上。 三轮车到了另一个宅院,绫绸心里虽然着急,但也必须依着礼数先拜见亲家,她带来的礼物是一匹西阵织。 「阿嫂,到我房间说话。」嫁到婆家的女人看到娘家嫂嫂心事重重,心里也知道娘家有事。 「秀倌,......,唉!事情不知该从何处讲起。」 被称为秀倌的女人看着嫂嫂,似乎不知道惹出大事情。 「妳给阿显谈的那门亲事,阿显不要。」 「『沟阿底许』和我们门户相当,再说,他们跟官厅的交情不错,以后有事情就不怕找不到人帮忙。」 「秀倌,那个女孩妳见过吗?妳从哪里谈这门亲事的?」 「世家的女孩会差到哪里去?我和香姨说的,香姨是安红倌的远亲,安红倌也是世家底,这没什么不好。」 绫绸打开手帕拿出照片默默地递给她的小姑,秀倌看了之后脸色也变了,俩人有着一阵子短暂的沉默。 「难怪安红倌一直找人说媒。」秀倌的语气是后悔的。 「不止这样,阿显说她哥哥得过梅毒。」 绫绸的话如晴天霹雳,轰地打在秀倌的脑门,两个女人无言地坐着。 「阿显说......要娶叫妳儿子去娶。」 秀倌慌了起来,家里还有公婆在,儿子的婚事轮不到她作主,然而,说好的亲事怎么能反悔呢?往后她娘家『竹仔溪吴』的面子要往哪里摆? 「二嫂......」 绫绸马上制止女人往下说,「秀倌,我没法帮妳,今天过来是告诉妳,妳惹出大事了。」 「二哥?」 「妳自己去跟他说,阿显说了,妳该在这里当人家孩子的大小,不是回娘家当孩子的皇帝。」绫绸不明说秀倌捞过界了。 秀倌没坐家里的轿子,在门口叫了三轮车直往白金町,家里安静异常,连佣人们都没出半点声音。 「二哥!」秀倌一反往常,没给祖先上香就直奔内厅。 必润瞪了妹妹一眼,继续抽他的旱烟。 「二哥,美丑没关系,门户相当才重要,许家和官厅的交情很好。」 「妳自己去向阿显说。」必润突然大声了起来,「关妳什么事啊?轮到妳这个嫁出去的姑姑来决定婚事吗?我这个二哥是怎么来的?家里没有男人了吗?再说做媒也该打听一下,有个得过梅毒的哥哥难保不会有问题,妳想过这些没有?再说我们无须和官厅打交道,一来我们不做生意,二来也不做官,和官厅的人会扯上什么关系?」 秀倌知道自己动作快了些,但是说定了的婚事怎么能反悔呢?她向二哥说:「许家没什么不好,田产也不比我们少,如果你帮大哥的孩子留意婚事,怎么会到现在还没一个嫁娶?大哥早早过世,他的孩子不是给饭吃就算照顾了。」 「妳有理、妳有本事!这事妳自己去下聘。」必润冷冷的说。 「可以,明天我就去排八字,『送定』的钱可要从阿显那一房支出。」秀倌赌气的说,她想以这招让必润站在她这边。 「妳自己去向阿显说,阿显同了再过来向福总管领钱。」必润不淌这个浑水。 秀倌回到她的房间,四个姐妹虽已出嫁,但各自的房间都还保留着,秀倌和她的姐妹常回家里走动,在讲求门户相当的年代,大户人家的女儿、媳妇有的是时间,时间多了就是往娘家走动。 秀倌没法不担心这件婚事,二嫂给她看的照片一直停在脑海中,她万万没想到许家姑娘长得如此出人意表,而且哥哥还得过不好听的病,然而心里万般的后悔但却无法改变承诺,她若是悔婚,吴许两家不但成了众人的笑柄,她秀倌也坏了自己的名声,很现实的,烦恼已无济于事,如何说服阿显才是头痛。 阿显的声音出现在前厅,或许佣人已向阿显告知她回家了,她听到阿显大声地说:「叫她儿子去娶她。」接着又是瓷器破掉的声音。秀倌掏出手帕擦去心慌,小脚慢慢地向前厅移动。 「现在是怎样?那些古物得罪你了吗?」秀倌一脸不悦地把手帕塞入衣襟。 「是我要问妳亲事怎么来的,妳凭什么替我做这门亲事?」阿显又踢太师椅,家人知道他的个性,花瓶、盆景早已收了起来。 「凭我是你的二姑,想想看,这个家里谁留意你的婚事?父母没了,你哥哥小时候也死了,你是这一房的长男,你不娶某,阿松、你的妹妹谁能嫁娶?姑娘是不能留的,没人嫁娶,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吴家?是抬不出去,还是瘸脚破相?」 「无人瘸脚破相,妳挑的女人能见人吗?我去娶一个得了梅毒的妹妹!妳躲在家里没关系,我在外面走跳,现在大家都等着看好戏,看我阿显去娶一个长得丑、哥哥得过梅毒的女人,妳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 「没人要你跟她亲热,娶过来当妻子就好,她家也可帮着我们哪!许家跟官厅的交情好,哪一天用得着没人知道,存粮备用,你在外面走跳比我这个女人还不懂厉害关系。」 《人性系列之9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们不做官、不做生意,就靠着收租过日子,哪犯得着跟官府打交道?」 -怎跟二哥说的一样?秀倌心虚了。 「这可说不定,以前我也不会想到这里会挂日本国旗,内地在乱,往后要变什么样子没人知道。反正事情决定了!我会找人合八字。」秀倌仍是嘴硬,她一心要以长辈的身份让阿显就范。 秀倌原想等阿显平静一些后再去合八字,但是许家三天两头就派人到张家找她,她的婆婆察觉到一向安静的家顿时人来人往,而且都是来找秀倌,她不悦地问:「出了什么事?家里像街市一样。」 事情总有公开的一天,秀倌向婆婆说:「我侄子的亲事。」 「喔!娶许家姑娘是吗?我听说了。」婆婆的脸色有些忍俊不禁。 点头容易摇头难,(无论如何都不能向许家摇头),秀倌只好打点整齐到许家提亲。许家舍娘终得盼到秀倌来到,马上叫阿水去请姑娘出来。 秀倌马上制止说:「暂时不必,安红倌,我今日是来拿八字去给泽森师合,要是合不起来,那我们吴家可要失礼了。」秀倌把最大的希望放在合八字上。 「这是当然,两家合婚求的是就是丁旺财添嘛!我家姑娘命里带着三个财库。」 「财库不重要,添丁才是吴家所要的,我家阿显那一房,三个剩两个。」秀倌一直努力想让安红打消主意。 「我准备好了,妳家少爷的呢?」安红倌从神明桌上取下大红纸袋,怕是已经供在祖先面前好一阵子了。 秀倌也从怀中取出阿显的八字,交给安红时许家姑娘出来了。 「叫二姑,阿姑仔,这是我女儿,单名一个结字。」安红说。 秀倌听得心慌,安红已经称她「阿姑仔」,这是亲事订下后才有的称呼,秀倌知道安红给的八字绝对是上好的,合配起来必是美好姻缘,许家为了嫁女儿,请个算命仙造个「福人天命」的八字也不无可能。 「二姑。」结姑娘的声音打断秀倌,她抬头看看女孩,垂肩、长耳、单凤眼,外表算是富贵相,可是女孩的暴牙有些明显,秀倌强自安慰自己,牙齿凸一些而已,论长相不算太差,阿显应该可以接受。 「比相片漂亮多了。」秀倌违心地称赞着。 「那就拜托了,七日内应该可以回消息吧。」安红紧迫钉人,丝毫不给秀倌拖延的时间。 「顺利的话自是可以接着进行。」 秀倌坐上三轮车,汗水不断地从她的脸及背部流出来,秀倌无法感觉到流汗是因为热还是心烦,这事怨不得他人,只能怪自己一时莽撞被香姨说得失去了神。香姨说女方的嫂嫂中有亲戚是了不起的文人,男方若是能和许家结亲,不多了一点读书气吗?地主和读书人在地位上有着天壤之别。 香姨又说,女方和官厅的交情好,以后若是踫上问题,直接找亲家就是了。香姨还举个例子说,在南靖有个人告上官府,说是土地被人侵占,到官府打官司时,官府判定他的地契是假的,为什么呢?因为地主的儿子娶了日本女人啊!天下事没人可以预料,多一个人面就多一个好处,这个好处或许眼前看不到,可是哪一天用得到是不知道的。 秀倌现在觉得这个媒人红包赚得不值得,嗐!根本是不赚比赚还好。 果如秀倌所料,泽森师说女方是上好的命,带财带库带子孙,秀倌只得把俩人八字放在祖先牌位前供三天;她还真的希望出事。 为了期望「有事发生」,秀倌回娘家住了三天,这三天里她竖直耳朵,听着是否有碗盘打破的声音、有没有咳嗽声,也注意是不是有人跌倒、受伤。 这三天一如往常,平静且安和。 秀倌、绫绸倌都在等待,秀倌等的是奇迹发生,绫绸等的是秀倌如何向阿显开口,绫绸眼见秀倌三番两次的想进去必润的房间,她决定先发制人。 绫绸向必润说:「你妹妹管事管到娘家了,她没想过吴家还有你这个二哥在,我当二婶都不敢拿主意,她却抢在前头,你最好先有个准备,万一阿显不娶人家,秀倌又躲回去,还是你得出来收拾。」 「嫁出去的人还管事,家里没人了吗?」必润看来也是动了气,为了妯娌和谐,他不好多说秀倌的不是,怕是说了后绫绸跟着话尾派妹妹的不是。 「别弄到最后两家都不好做人。」 「舍娘。」荷春的声音在门外。 「什么事?」绫绸出了声。 「二姑婆要和您谈谈。」 绫绸听了反倒坐了下来,「你去和她说!平时没有把我这个阿嫂放在眼里,出了事却要找我,天下没这种百样赢的道理,嫁出去的人回来就要谦卑一点,没人像她这样回到娘家像太后娘娘,十足的武则天。」 火烧眉睫了!阿显的父亲必沅过世多年,这个家算是必润主事,不明究理的人也可能会以为是他央妹妹秀倌为阿显说媒,如今他不想管也不行,必润向屋外说:「叫她过来这里。」 秀倌敲了门后没有马上进去,绫绸在屋里小声的说:「天下红雨了。以前她门一推就进来了。」 秀倌低着头说:「二哥,得下聘了。」 「妳去下聘吧!」 「阿嫂去比较好,毕竟我是嫁出去了。」 「现在才知道妳是嫁出去的人?妳嫁了多少年了?儿子也不过小阿显几岁。」必润一听秀倌果然把事情推到他身上时火气一股恼儿全上来。 「俗话说『姑疼孙,共字姓』,下聘由阿姑出面也没什么不对。」绫绸回了秀倌,她总是要向着丈夫。 秀倌倒抽一口冷气。 -她说的是,我怎没想到这点?秀倌一心想要必润主事,但她忘了在男女婚事上大都由姑姑嫂嫂等女眷出面。 「阿嫂,不然妳跟着我去下聘吧!事情总要成双。」 「叫大姑跟妳去,两个姑姑去下聘,上等的礼数了。」绫绸不愿卷入这场风暴,以后她还得和阿显一起生活。 「我是说......我们男方凑足六个人。」 「俺娘喂!现在这个样子六个人怎么凑?嫁娶本是喜事,被妳弄得没人敢过问。」 秀倌略过最后一句话,心里盘算若能多找几个,她的责任就少些,以后她可以说是某某人和某某人一起和她去下聘的。 《人性系列之10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你、我、阿姐、三婶......」 绫绸挥了手打断秀倌的话:「别把三婶算进去,不久前三叔才在外面养细姨,三婶气得躲在绣房里不出来,她还会跟妳去下聘?」这一挥手镯子踫到了桌子,清脆的声音使得秀倌紧张了起来。 「破了没有?」秀倌顿时出现一丝笑容,若是玉镯破掉,哪怕只有一点裂痕都是她的救命机会。 「讲啥话!这是我陪嫁的保身符,我阿娘拿到观音妈前拜了三天三夜求来的!妳希望破了就可以毁婚吗?它是我阿娘留给我的,这是天山里的宝物,妳们送来的金子还不及我这玉镯的一角。」 「失礼!失礼!我没那个意思。」眼下绫绸得罪不起,秀倌言归正传。 「加上二姨和三姨。」秀倌对着必润说,她和必润是兄妹,二哥一定向着她。 必润抽着旱烟,久久不说话。 「就这些人跟妳去下聘,阿显的事我担着。」必润沉重地说。 「三婶那边?」 「妳阿嫂陪妳去。」 秀倌在心中荡开了笑意,绫绸狠狠地瞪了必润一眼,胜利的眼神出现在秀倌脸上。 坐在黑头车里绫绸绷着脸不和秀倌说话,秀倌则是放下心中的大石头看看窗外飞过的风景。 「三婶。」绫绸和秀倌亲切地和上车的女人打招呼。 「三婶,您的气色不太好。」绫绸仔细地端详女人的脸。 -干嘛提这个?三叔养了细姨,三婶哪会有好气色。秀倌心里嘀咕着。 「是不怎么好。」 「三婶,跟我们去帮阿显提亲,让三叔和那个女人看看,三婶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会当人家细姨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家,那种人家出身的才见不得人咧,三婶横着心不要让她进来,看不见也就不会心烦。」 女人歪着头想想,绫绸的话也对,她总不能一直臭着脸过日子,只要她不同意让那个女人进门,必芳两头跑也会有累的一天。 「什么时候完聘?」女人的脸上出现了婚姻习俗中身负重任的专注。 择了农历三月初二,秀倌带了两瓶清酒、二尺四寸的红绸、七尺黑绸、四对蜡烛、鞭炮、礼香、糕仔、槟榔、礼饼等和一队人马到许家下聘,六个女人担负着家族长房中的长子的婚姻大事,可是大家都没有办喜事的表情,而许家早已喜气洋洋地等吴家人来,安红亲自走到门口接亲家。 「里面坐。」安红喜孜孜地说。 六个女人立刻打出笑容跟在安红后面走进大厅,许家新式二楼建筑倒是比吴家来得先进,大厅一架白色三角形的钢琴占了很大的空间,女人们看到新奇的玩意儿心情开朗了一些,许家洋化的气派一定花了不少钱,要从国外买回钢琴不知花了多少功夫?许家还真有本事。 「这是我家二姨、三姨、三婶、我兄嫂、我大姐。」秀倌向安红说,安红跟着秀倌的称呼向大家请安。 「茶花!」安红向屋里轻喊。 姑娘由茶花扶着,手上端着红色金边漆盘低着头走进大厅,在坐的七个人除了安红外大家的笑容都勉强了些,许家姑娘不难看,可算是中等姿色,但对于走过烟花柳巷的阿显来说,这位姑娘是无法让阿显看上眼,秀倌是看上许家的哪一点才替阿显许下这门亲呢?吴家的女人怀疑了,见了面后连秀倌都对亲事拿不准。 姑娘的茶盘中有六杯甜茶,装茶的茶杯一眼就能看出是宋朝的汝窑青釉彩,秀倌站了起来,此时她是媒人兼下聘者,她为姑娘介绍吴家的人,许家姑娘跟在秀倌后面一一的打招呼,六个人宽容地在红漆盘放下红包,心中可惜地想着:要是能和那个女人对调一下脸子该有多好! 双方挑定三月十六为完聘日,秀倌备了六千六百银元、婚书、十二对金花、二两手镯一对、金戒指、金耳环、一头宰好的猪、两对礼烛、礼香、十二套衣裳、大饼、冰糖、冬瓜、甜桔饼、面线、桂圆、糖仔路、阉鸡及鸭母,由鼓吹班带头,家丁扛担,浩浩荡荡地往许家出发。 礼品放在木头架子上,个个架子都铺着红绸,依照习俗,从男方家到女方家再回来的路线要形成一个圆形,愈圆代表愈婚姻愈完满,所以媒人秀倌带的队伍从白金町绕过小西门,过了下大道再到锦町许家,鼓吹队人人费力地吹着唢吶、家丁尽情地放着鞭炮,他们知道赏钱和用心成正比,一路上站满了围观的人,以红绸铺底、整箩满筐的冬瓜、面线是难得一见的,鲜少有人可以这么大手笔的办喜事。 「哪一家的?」 「『沟仔底许』和『竹仔溪吴』。」消息灵通的人早已打听清楚了。 「难怪,他们家的钱三代也花不完。」 走在队伍最后的人像天女散花一般的一把一把洒着礼品,大人小孩都跟在队伍后面,喧嚷着捡着糖果饼干-还有铜板。 许家的大门早已打开,老爷和安红坐在太师椅上,听着由远而近的唢吶声,安红宽心地说:「来了!」 「妳做事情没分寸,女儿的亲事没先问我就答应,吴家那个孩子是逛妓女间有名的。」老爷的语气还带着责怪。 「只要门当户对就好,女儿已经二十好几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二十多岁还留着姑娘会被人家笑,再说,要不是作国出事情,她的亲事也不会这么难成。」安红小声的回答。 秀倌走在第一个,她侧着身子说:「许老爷,男方下的聘金是六千六百银元,我今日拿婚书来完聘。」 许家老爷接过婚书,虽是制式文章,但仍装模作样地看个仔细,大红的「干书」是这么写的: 忝姻侄必润熏沐顿首百拜启大德望大储封翁,许府尊姻台老先生老大人阁下 伏蒙 尊慈不弃寒鄙曲从柯言许以长令媛结配仆侄小顽阿显者,一书检月天联二姓奇缘敖语传冰人谐百年佳耦龟其叶吉文以定祥伏冀尊慈俯赐鉴亮不宣 大正十三年三月谷旦必润顿首 光前 《人性系列之11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下婚书的长辈是?」许家老爷看着婚书上的署名问。 「我家大房两老都过世了。」 「所以,家里是......」 「我二哥主事。」 许家老爷总算放下心里大石头,没有公婆最好,他女儿到了吴家算是长媳,算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看来这门亲事安排得还不错。 「我收两千,房内家私会办齐全,家里给她添妆六千,二姑,这样好吗?」 「当然好,我们两家缺的只是媳妇和子婿,其他的都不缺。」秀倌很有分寸的回答,婚嫁的过程对她是一个煎熬,早些办完早轻松。 许家老爷从神桌上拿下女方的「坤书」,秀倌是媒人兼长辈,虽然她不识字,但也得像许家老爷一样前后看看,女方的婚书是这么写的: 忝姻亲希瑞端肃顿首拜复,大储封翁吴府尊姻配老先生老大人执笔 伏承 尊慈不鄙庸陋过听媒言许以令长侄阿显配仆长小女单名结占凤有征人谋得手交协乘获快天合本于夙成麟趾呈祥螽斯衍庆统祈,尊慈俯赐,监亮不宣 大正十三年三月谷旦,希瑞顿首拜扬 裕后 -明明不识字,还要做个面子!希瑞看秀倌拿婚书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女人不识大字。 「聘礼请亲家点一下。」秀倌从袋中拿出礼帖。 「不急!先用饭。」希瑞看着排到门外的队伍满意地摆了手。 鼓吹班、家丁吃着大鱼大肉,秀倌忙着点收许家的回礼,虽然空着肚子,秀倌倒也不觉饿,许家把桂圆、阉鸡、鸭母、猪脚等退回,另外再加上六套西装、两顶礼帽、两双皮鞋、一条金表炼让秀倌带回去,许希瑞拿了个红包给秀倌。 「亲家,我收红包袋就好,二姑和媒人比起来,二姑是看着他长大的,哪有收红包的道理?」秀倌可不敢收这个礼,她骗自己婚事办完就好,但心里知道阿显的婚事会让她断了娘家的路。 「不!不!我们按照礼数来,嫁娶少了媒人就不算婚事,亲人加上媒人,这个礼可大了,莫非二姑嫌我礼数不够?」希瑞也是明白人,秀倌收了红包,以后就得担待着女儿的事。 「既然亲家这么说我就收了。」秀倌挂着笑容说,心里可是咀咒二嫂的手镯为什么不碎掉-也不必碎掉,只要出现一个小小的、小小的裂痕就好了。 农历四月十二日,吴许两家天未亮就开始忙了起来,森泽师选了进房吉时在早上十点,许家姑娘一早就梳妆打扮,银铸凤冠缀着珊瑚、翠玉、珍珠、金步摇,大红绣花鞋上各有两只金色凤凰,吴家送来的霞帔绣满云彩花纹并镶满珍珠,新娘依古礼内穿白布短衫和白布裙,安红为女儿选上好的绸缎制作贴身白衣,这套白衣还得跟着许家姑娘进棺材,说什么也得选上好的料子。 安红把茶花叫了过来,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她,安红的语气很温柔:「茶花!从妳来到我们家就知道要陪姑娘嫁过去,这些年我对妳还算好吧?」 茶花深深地点头说:「舍娘对我很好。」 「今天妳陪姑娘过去,该做什么事妳应该知道,总归一句,不能让姑娘受欺负,有什么事妳尽管回家告诉我;吴家的人拦不了妳,嫁过去的是姑娘,妳虽是陪嫁,但还有一半身份是许家的,这些钱妳带着花,不够时可以回来拿,回来时直接找我拿,不必跟福来妗说话,从今天起,妳什么事都对着我。」 「是。」茶花拿着沈甸甸的红包袋,想着的是自己往后的责任。 「我也帮妳买了十块布料让妳过去吴家,穿得体面也是我们许家的面子,今后每年过年我会叫人帮妳送两套衣服过去,这里有的妳在吴家一定少不了。妳要记住,姑娘是妳唯一的主人,凡事都要为她想、替她做。」 「我知道。」 安红再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茶花:「这些首饰妳带过去用。」 「多谢舍娘。」 茶花回房打开锦缎盒,里面有珍珠项链、翠玉手镯、象牙戒指,还有一些金银打造的金步摇,茶花满心感激地收到她的包袱里。 吴家办喜事的气氛就没许家那么热闹,秀倌两天前就回来住,一方面自己是媒人得张罗一些金花、春花,另一方面,她得看着阿显,别到结婚当日找不到新郎倌。 秀倌给阿松一个大红包,要他这两天紧跟着阿显,红包说是给阿松帮阿显镇床用的,婚礼的前一天新人的床要找男丁和新郎同睡,主要的用意是男丁阳刚气旺,空一半的床不会给邪魔占据,另外一个意义是将来床上睡的婴儿都是「带柄的」男生;但红包实际上的用途阿松和秀倌都明白,阿松根本不缺这点钱,但他决定帮二姑的忙,先给二姑一个人情,想必日后二姑不会再为他说亲了。 秀倌回家的第一天先找绫绸,低声下气地说:「阿嫂,日子到了,阿显还是劳烦您去叮咛一声,长嫂如母,他也是妳带大的。」 「好好人不做,干嘛淌这种浑水?孩子的婚姻自有男人出面,他们做了主张后我们再听着使唤去忙,这不是没麻烦而且有面子吗?事情有男人顶着,女人何必出头去做大呢?」绫绸忍不住地数落起来。 「嗐!」秀倌长叹一声,这些道理都来得太晚了。 「这事!妳可要记好,往后要是再有这种事别说我没告诉过妳。」绫绸说着,边往外走。 阿显这些日子都不在家,偶尔才回家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又出了门,不想回来时就差酒楼的阿丁回来帮他拿换洗衣物,两天前还是必润亲自到牡丹楼押他回家。 为了阿显的婚事,必润家里全上了新漆,客厅摆上了宋朝青白瓷,还放了康熙时期带过来的五彩蟠桃圆瓶,墙上并挂着八大山人的画,明朝正德年间的五彩纹花瓶、青花牵牛花纹倭角瓶,以及四库全书都被摆上客厅,富丽堂皇中就缺了那么点喜气。 绫绸到二进厅,在太师椅坐了下来,「阿显!」 阿能不出一点声音地走出来,「润舍娘,少爷在睡觉。」 「当我是三岁吗?他叫你出来敷衍我,你就随便找话说,太阳快到头顶了还在睡觉!从小到大我就没看过阿显这个时间还在睡觉。」绫绸故意放大声音说。 《人性系列之12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能被说得答不出话来,绫绸也不为难下人,她再喊一声:「阿显。」 「二婶,我知道妳要说的话。」阿显在房里回绫绸的话。 「知道还这么孩子性!你两岁时我嫁到吴家,四岁起就由我带着,我也是看你老去的父母份上,你二姑自主为你婚配固然失了分寸,事情已成定局你还这么使性,咱是世家,街头巷尾无人不知你阿显要娶妻,这样躲着对吗?还得要你弟弟看着你。」 屋内还是安静的,绫绸再出声:「天下有两种人,一种为三餐低头,一种为名声低头,我们是哪一种你很清楚,我们是祖上积德后世子孙才有这样的福份,比起不知下一餐在哪儿的人,你有什么好怨叹的?」 「我为什么要娶那么丑的女人?」愤怒的声音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你二姑做了亲事,所以你要娶人家,你还没成家,因此这事你做不了主,成家之后没有人可以帮你出主意,你懂吗?成家后没有人可以帮你出主意,即使有人出主意,你可以全盘不认。阿显,成家之后,你可以做任何的事,二婶的话你听懂吗?」 「哈!我知道了。」阿显掀起帘子开心地笑了出来。 「误事的人自有承受,今后一人一家,你长房缺不缺子孙就看你自己。」 绫绸的话可真一语成忏! 八点过一些,迎娶的队伍到达许家,这是许家特别向秀倌叮咛的,希瑞说女儿嫁妆多,早些出门才不会误了时辰。 穿著嫁衣的姑娘笑意是打从心底发出来的,华丽的打扮加上真实的笑容,许家姑娘看起来漂亮多了。姑娘拜别父母,上了八人大轿;许家也有黑头车,但顾及抬嫁妆的速度慢些,所以还是遵古礼乘着轿子,依习俗到夫家的路线必须往北边走,这里才能让男方步步高升,还好许家位在吴家南方,往北走不成问题,姑娘的嫁妆多得惊人,一百套四时衣裳、一个两斤重的金棺材、整牛车的米、猪、羊、鼓吹、媒人轿,整整的排满了一条街,许家姑娘要出嫁了!邻居街坊早站满两旁看热闹,嫁妆多是意料中的事,八人大轿倒是让人私语了起来。 -夭寿喔!八人大轿,要给男方下马威。 -什么下马威,男方才不怕这一套,所以阵头也大。 -不好意思什么?又不是嫁第二摆。 -唉哟!失德话我就不讲,免得后世子孙承受罪过。听说子婿知道这件婚事不知踢坏了多少古董,家里还找人看着他,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拜堂。而且啊!新娘的哥哥得过梅毒哩! 鼓吹响起,大红花轿跟在成队的嫁妆后面,好事的人又有话了。 鼓吹停在吴家大门,阿显走到八人大轿前,轿里伸出一只白嫰的手,新娘手中的一把密钥匙直直落在新郎手上,阿显象征地打开嫁妆的第一个柜子,成堆的金银元宝让围观的邻居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轿子在门外等了约莫二十分钟才得出发到正厅前庭,阿显拿着扇子敲敲轿顶,再踢两下轿门,为首的轿夫大声说:「看着轿门双边开金银财宝推作堆新娘子婿入房内生得子孙做秀才。」 必润给了轿夫红包,说话的轿夫是临时请来的,他是吴家佃农,吴家免了佃农一年租换得佃农来当一日轿夫,原因无它,佃农生了十子二女,吴家什么都有,就是男丁少了些。 当晚阿显从牡丹楼叫了几个艺妲过来,又开了两班歌仔戏,艺妲在宅内替阿显招呼客人,歌仔戏则在外面搭棚子,左邻右舍傍晚时就到戏台下占好位子,大家今天都不下厨,吴家会依往例,家有喜事就会供应饭菜、米粉、鲁面等食物,让众人不但吃得饱还能带回家。 几个艺妲唱着「港町十三番地」、「长崎蝴蝶姑娘」时还会以屁股撞一下阿显的客人,这样的举动使得阿显的客人更为高兴,婚事虽不美满,但是婚宴很成功。 三天后结姑娘和阿显正式拜了祖先并向长辈奉茶,这件事得邀三婶当介绍者,三婶自从和秀倌到阿显家提亲后对丈夫纳妾的事也就不太在意了,许家老爷不也纳了小妻吗?安红倌让小妻进门,比起安红倌来,显然她没什么势力。 三婶带了已成为显舍娘的结姑娘到后院,抓了一把米后要她洒了喂鸡,同时大声地说:「年头饲鸡栽,年尾做月内」,吴家大房的长子算是完成了终身大事。 一个月后阿显夫妇回结倌娘家做客,到吴家请她和夫婿回去的是二哥作国,茶花自然也跟着姑娘回家,安红看到女儿回来很高兴,和女儿说了些话后便叫茶花到房间问话。 「还好吗?」安红紧张的握住茶花的手臂,茶花感觉疼痛, 「还好。」茶花低着头说。 「妳骗我。」安红的手抓得更紧,「妳才几岁就想诓我?他怎么对姑娘的?」 「老爷常不在家。」茶花的声音很小。 「还有呢?」 「其他的还好,舍娘是大房大媳妇,大房的人都听她的。」 「阿显多久出去一次?有没有回来过夜?」 「白天都和朋友出去,晚上......比较少到姑娘房间。」茶花停了一下,鼓起勇气说:「这个月大概结婚那几天才在姑娘房里。」 安红松开了手,女儿是坐着花轿嫁了,但真的嫁了吗? 中午在许家吃饭,酒盛菜丰,安红端起酒杯说:「阿显,我不喝酒,但是我今日和你喝一杯,我这一辈子就喝这一杯酒,我家一块臭肉放在你家,这块臭肉是从我家坐八人大轿过去并且拜过你家祖先,期望你好好对待。」 阿显笑笑,举起酒杯在安红之前干了它。 《人性系列之13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显成了家,兄长这一房可以独立了,必润挑了个吉日把长房账簿交给阿显,账簿共有五大册,必润先把账簿供在必沅牌位前,点上三柱香说: 「大哥,阿显已经和『沟仔底许』结亲,现在我把你这房的账簿交还给他,这些年的开支全记在上面,我必润没有贪得大房一分钱,请大兄过目,若是没问题,请您引我三个上杯,从今天起必润就不再管大房的帐,家里人不多,阿兄这边的帐仍由阿福笔记,阿兄的存金簿从今天起都由阿显保管。」 一柱香后必润顺利得了三个上杯,必润向阿显说:「你老爸看了没问题,今天就把祖产交给你,今年起大房要由你自己收租,长工婢女也自己另请,这些事让阿结去做,你就管着外面的事,男女有别、内外有分,这样才能起家。」 显舍娘得了二叔的话便开始挑佣人,在二婶、三婶家当佣的无不使力的介绍自己家里的人给显舍娘,吴家的待遇好,佣人可以选择早上来晚上回去,或是一星期、一个月回家一次,回家次数少的月薪高些,管吃管住还拿月俸,争取的人自然多了起来。 挑佣人的事让结倌忙了起来,家族中的佣人都带着亲戚来给结倌看,二进房的客厅顿时热闹非常,此起彼落的「显舍娘」让结倌暂时忘了夫君不回家的事。 结倌挑了月桃、阿冬、阿满三人来当细活,粗活由阿快介绍阿君、阿静、阿尾,粗活做些厨房里的工作以及打扫、洗衣,细旰都是二婶、三婶佣人的亲戚,这时婢女已经不能用买断的方式,所以结倌要新进来的六个人讲好轮流回家的时间,讲好之后就按规矩休息,别因为放假凑在一起而让她找不到人就可以。 长工则是金本、阿条、阿南和阿力,阿条、阿南和阿力负责家里粗重的工作,如移动家具、整理花园,修理一些器具等等,金本三十多岁,会开黑头车,他只负责阿显及舍娘外出时的交通,金本家离阿显家只有三条街,他可以选择住在主人家或回自己家,不过回家时必须随传随到,因为会开黑头车的人不多,所以金本的待遇好一些。 家里的规矩自有介绍者会教,厨师就让吴家的坤师傅介绍,坤师傅推荐阿厚师过来,阿厚师会做地道的台湾菜,坤师傅还是慎重地交待阿厚师:「媒人引进房,生孵各在人,要在吴家混得好,就看能不能看好阿显舍的胃。至于显舍娘,她喜欢吃甜汤,早餐偶尔可做甜粥、八宝糕给她吃,点心就看你的手法,记住啊!同一道菜三天内不可重复出现,每一餐饭要多煮两人份,万一来了客人就不会失礼,阿厚!买菜的时候千万不要以少报多,每天都会有剩下的鱼肉让你带回家,老实做事工作才会长久。」 分了家后阿显得搬离必润家,阿显在必润宅院旁边开始大兴土木,房子规划为三进厅,和必润的房子等长等宽,阿显不喜欢洋楼,所以宅院依着古式建筑,不同的是庭园的回龙建了车库停黑头车,另一边则是停放自家的三轮车。第一进厅没有隔间,只摆着是神明供桌、祖先牌位,空出来的地方当客厅,第二进中间是阿显自用客厅,左边本应是阿显夫妇的房间,但阿显却让人左右各建一房,右边让舍娘住,他自己住在左边,他的说法是记账书写时安静些,两边的回龙各有三个房间,茶花、阿静、阿尾住在右边回龙,金本和阿条在左边回龙各有一个房间,阿南和阿力则住第一进厅的回龙,壮丁住在这里有吓阻的作用;阿显的妹妹住第三进右边,阿松住左边,月桃和阿满、阿君住在第三进右边的回龙,结倌要月桃服侍阿松,阿冬和阿满负责阿显的三个妹妹,这回换阿松不高兴了,阿松说月桃长得就像快要坏掉的桃子,每天看着烂桃子日子还能快乐吗?阿松找上了绫绸,绫绸说:「分了家我不再管你们的事,不满意向结倌说。」 「我找她说?我要说她们俩人都是一个样吗?」 「松仔,你阿嫂也是为你好。」 「我不要每天看她。」 「跟你阿兄说去。」 「我会。」阿松没等房子盖好就去了日本,他进入早稻田大学读书。 第三章:祖坟 结倌嫁过来半年都没传出喜讯,绫绸颇为这事担心,她要必润想办法打听结倌真正的八字,必润说应该差秀倌去。 「她啊!不敢回来了,以前把娘家当灶脚,现在把这里当官厅,没事就不登三宝殿。」 「再等等看吧!」 「不必等了,女人结婚半年没消息就是不能生,自古以来,娶进来半年没怀孕八成就是无后了。」 「我们也做不了主,人家好歹是许仔舍的女儿,事情再缓缓。」 绫绸也知道这种事开不了口,说了话等于是质问人家的女儿来路不明。 「我回家两天,问问看有没有方法。」 绫绸回去住了一星期,带回来的消息是问题出在祖先风水。 「什么话?咱吴家过来台湾到我是第十二代,代代祖坟都请有名的地理师看,再说,轮收公租的那一房要按作忌作节拜历代祖先,礼数完全没有减少,哪有什么风水问题?」 「财仔仙是这么说的,不信你再问问别人。」绫绸因为得了个名目回娘家住了一星期,对于必润的质疑并不太在意,并且她确实让人请了财仔仙到家里来,不过她问的事比告诉必润的多,譬如吴家的子孙问题。 绫绸生了四个孩子,其中三个是女儿,男丁只有阿修一个人,以她的年纪不可能再生孩子,若是阿修能多生几个男丁也让她能风风光光地到黄泉见祖先。 必润担心阿显,他问绫绸财仔仙怎么说。 「可能一坟多主、男丁少。」 「有可能吗?历代祖先都有捡骨哩。」 「外祖那边呢?」 「哎!外婆那一门好像没听说捡了骨,不过,外婆应该是舅仔那边的事。」 「阿舅去福州十多年了。」 《人性系列之14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必润这才想起舅舅过去福州后十多年来好像没消息。他马上差福总管到舅舅老家去,不到半天,福总管满身大汗的来到必润前面。 「老爷,舅公那边都没人,连房子也都破了,问过邻居,说是在福州生意做得不好,把这边的田产卖完后让舅婆带过去,带过去的钱好像也花完了,十多年一直没回来老家。」 「问出住所了吗?」 「没人知道,有邻居说好几年前看见过舅公,上前打招呼时舅公闪了几条路,邻居没找到。」 必润开始有点相信财仔仙的话,他听过祖先风水要是出了问题,祸事会殃及三代,外婆那方也是富贵人家,收一年的租至少吃一代,短短的十多年就让舅舅无法回来,这还真不是小事,虽是外戚,但死人可不分内亲外戚。 「请财仔仙过来,我今天不睡午觉,你吃完饭就去他家。」必润吩咐福总管。 中午太阳大,必润走出一身汗,福总管虽帮主子撑伞,但似乎没太大作用;财仔仙戴了宽边斗笠,一袭丝质衫看起来凉快许多。 「就是这一门。」必润指着坟墓说,墓地杂草丛生,连造坟时的「伸手」都快看不见了。 财仔仙前前后后走了几回,仔细地看着坟墓的每一个角落,坟墓的后环墙无端地长出一棵茂盛的芒果树,看起来像是为先人遮荫。。 「必润舍,咱树下说。」财仔仙指向不远处的一棵榕树。 「家里有人头痛?」 「听说我大姑的孙子头有毛病,痛起来会去撞墙。」 「眼睛也会不舒服吧?」 「时常觉得肿痛,医生也找不出毛病,汉药吃了好多年。」 「先人的头顶长了一棵树,所以家族中有人头会痛,树的根已经从先人的眼睛窜出来,活着的人眼睛也会有毛病,如果犯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表示先人向你们警示了。」 「子孙方面呢?」必润关心的还是吴家子弟,大姑那一边他放在第二位。 「人丁少。」 「什么原因?」 「这块墓地风水不好,当初请人看的时候是不是短了些什么?」 必润没答话,舅舅是小气出了名,或许是「礼数」不够,风水师留了一手吧。 「必润舍?」 「这就不知道了,我舅舅过去福州十多年,外婆过世后,大家很少联络。」 「这门坟墓坏在多年没人祭拜,原主快被其他的孤魂挤开,所以它抓住这棵的树根来保有它的住处,家人身体有毛病是这么来的。」 「人丁的原因呢?」 「不拜祖先还能期望祖先保佑吗?这个墓地都被别姓的占去了,旺了别姓子孙。」 「这边是外婆的,她的儿子不拜。怎么怪到我们的头上?」 「『死人直』的话听过没?你家祖坟在哪里?」 必润向右前方一指说:「那一片就是。」 「从这里就能看得到你家祖坟,走个几步路也就到了,先人怨哪!」 「有荫尸吗?」 「应该没有荫尸,如果有荫尸会更凄惨,恐怕你今天不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必润吓出一身冷汗,他想起必沅和大嫂,两个人无端地发烧,一个星期后就相继过世了,那时医生说是风寒攻心,恐怕是外婆带来的风寒吧! 「那就捡骨吧!捡了骨人丁是不是会多些?」 「有可能,但不能保证。」 「不会绝嗣吧?」 「长久的事我不敢断言,至少下面三代不会。」 「劳烦财仔仙了。」 捡骨选在今年最后一个天赦日,财仔仙说一年只有三到五个天赦日,天赦日是玉皇大帝为世人开恩赦罪的日子,这一天所做的事都不会犯冲,还好赶上最后一个,否则要等到明年立春之后才有天赦日,必润对于能赶上今年最后一个天赦日安心不少,虽有祖先扰乱,但也有另外的祖先庇佑才能让他及早发现及早处理,必润觉得阿显早点添丁才算对兄长有个交待。 对于捡骨所需的棺木,必润亲自去挑选,他选了一付桧木大厝,店家向他开价一千元,必润没出价,直接要棺木店把大厝运到竹溪寺的功德堂。 外婆的坟墓打开后果真如财仔仙所言,又大又粗的树根早已盘据整块墓地,而一支树根不偏不倚地从白骨的右眼穿出,再从头骨旁边深入地底。 「小心的锯断,慢慢来。」财仔仙吩咐工人,并要做事的人小心,别伤了头骨和空洞的双眼。 装骨头的金斗有膝盖那么高,必润和财仔仙仔细地看着土公仔依脚掌、小腿骨、大腿骨的顺序放入,这是捡骨中最重要的地方,自古就有传说,捡骨后的坐姿要像胎儿在母亲肚子里的样子,以便祖先早日转世投胎,更正确地说,任何一块骨头必须放在人所设定的『固定位置』,据说放错位置必会让家运日落,有关「家运、添丁、旺财」的事不就是人人追求的目标吗? 必润为外婆买了一块上好的地,再请人建造一座新坟,坟墓和吴家先祖一样华丽,弧形内双弯手仰起且有螺纹、外弯的左右手线条柔顺、半八卦形供桌筑尺寸计算得很好、外弯墙看起来像一条龙,后环墙以水泥塑着双龙吐珠,其他的地方则是塑些凤凰、蟠桃等图案,丝毫没有因外祖而怠慢。 一辆黑头车停在必润家门口,下来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男子,男子下车后使力地拉拉长袍,没等通报就直接往内走,长工阿锦正在打扫院子,一畚箕的树叶杂物放在庭院中,男子走过时并没有绕过畚箕,而是直接踢翻它,男子到了客厅后用力地坐在太师椅上,男子的进入掀起不小的骚动,阿锦看见进来的是大姑的丈夫,他顾不得散落一地的垃圾,立刻放下扫把,马上跑到第一进回龙告诉福总管,福总管心想:姑丈公怎么会这么无礼呢?他怕客人闹出更多的事,快步的走到了客厅。 福总管进到客厅看到客人马上堆起笑脸:「姑丈公,罕走,罕走!」 「我要见必润!」男子把右脚方正的放在左脚上,顺手把咖啡色长袍平整地铺在上面。 《人性系列之15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是!我马上去请老爷。」福总管向回龙喊了一声:「阿快,奉茶,大姑家的亲家公来了。」 没让男子等多久,必润出现在男子面前。 「捡骨的事不必通知我吗?」男子生气的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这事应该对他有利,他怎么会登门踏户?而且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必润有些想不透。 「您也听说了吧!对后世子孙身体不好。」 「对哪家不好?你想的是吴家!按理说,要动风水前应该通知我一声。」 「你我两家的风水都是请财仔仙看,财仔仙看了我外婆的风水说子孙有人会头痛,眼睛也会不舒服,阿健不是有这个毛病吗?」 「阿健原来三五天痛一次,现在隔天就会痛得去撞墙。好了你家、坏了我家!哪天我也随便到你吴家祖坟踩踏一番。」 「不会这样,现在葬的这块地是旺子添孙,不只我们吴家,内亲外戚都能得到庇荫。」 「眼前的阿健就说不通了,你不要用以后的事来搓圆仔。」 「我请财仔仙来,他会向你说明白,财仔仙你我都认识,三人二面,骗不了你的。」 被称为姐夫的男子端起茶来喝,必润眼见提议被接受,马上叫福总管坐黑头车去载财仔仙过来。 「中午在这里吃饭。」 男子又端起茶喝。 「阿快!林家姑丈来了,中午在这里吃饭。」 阿快有一份菜单,哪个客人该出什么菜都记得一清二楚,阿快不识字,她的菜单只有她看得懂,譬如林家亲翁的菜单是白斩鸡、凉拌腰子、鸡仔猪肚鳖汤,她的单子上划了四格,每一格代表一道菜,一只鸡和一把菜刀代表白斩鸡,两个腰果形状加上几点黑点代表凉拌腰子,一只鸡、一只鳖代表鸡仔猪肚鳖。若是清蒸鱼就划只鱼和蒸笼,要是红烧的,蒸笼就换成葱,烤的菜色就以一盆火代替,这是阿快的戏法,这个戏法也让她在吴家工作近三十年。 姐夫喜爱冰镇清酒,主随客意,必润也跟着喝冰镇清酒;主客坐定后必润先和姐夫干三杯,林家亲翁脸色虽是稍缓,但是不快仍表现在脸上,他们喝着酒等黑头车载财仔仙来。 「财仔仙,我姐夫对风水有疑问,今日请你过来是希望你向姐夫解说,你财仔仙我们都相识,有话直说不必隐瞒,也让姐夫听了安心。」 「阿水舍,我财仔仙看风水四十年,无人说我看得不准,必润舍外婆的风水确实对子孙身体不好。」 「我的儿子是犯头痛病,不知是吴家不好,还是真的风水有问题。」客人先喝一口酒让必润咀嚼一下他的话。「若是风水的问题,怎么改了风水后越来越严重?我们也要及早打算。」 「阿水舍,风水改了以后不会马上见效,快则一个月,慢则半年,子孙身体自会有所改善。如果说马上见效,那就不是称做风水,那种东西阿水舍应该知道是什么。」 客人再喝一口酒。 「吴家、林家我都相识,长久时间也是都由我看风水,我没有理由特别为了哪一家做手脚,这是风水师的道德,会做手脚的风水师也有,不过不是我阿财。」财仔仙面对满桌佳肴没动筷子,他非得把事情说清楚了才能安心吃饭,四十年的老招牌可不能一日就被打坏。 「我儿子怎么说?」 「三个月内一定会改善,除非你家风水也出了问题,或是有人特地要做手脚。」 「好,我就等三个月,三个月后我自有主意。」 三个月平静的过去了,不久必润就接到阿水舍署名的喜帖,阿健要办喜事了。 阿显的房屋盖好后选定二月初二请客及安奉祖先,祖先由必润家分灵过来,早在去年冬至,显舍娘就到二叔家掷筊杯请示祖先,祖先立刻给予显舍娘三个圣杯,绫绸因此向必润说:「结倌的八字或许是真的,一个请示杯,三个上杯,前后四个杯就完成了。」 「大肚要紧,只要能生都是好八字。」必润说。 安奉祖先由阿显先在必润家上香禀报,接着把祖先牌位放在「谢篮」中,阿显捧篮、必润撑黑伞,从必润家大门走出去,再由阿显这边的大门进来,在选定的时辰完成安位后就开始流水席,今日的流水席不同于往日流水席,受邀请的大部份是亲戚和阿显的朋友,阿显把亲戚的宴席安排在祖先牌位的客厅中,他的朋友就在花园里开起几桌,阿显也请来一团歌仔戏班和几个艺妲,庭院热闹非凡,杯觥交错、歌莺舞燕,除了戏班女子和艺妲外,不见吴家女人,今天是男人的日子,入厝宴客只是名目罢了。 显舍娘在房里听得清楚,女人们的笑声大过男人,歌仔戏的唱曲根本盖不住艺妲们的声音。 「茶花,去看看烟花的来了几个?客人有谁?」结倌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出去,阿显拿着酒杯正和女人划拳,开朗的笑声比谁都大。 「艺妲有五个。客人有老爷的朋友、大姑丈、二姑丈、二姨丈、三姨丈,还有大少爷和二少爷。」 「我兄长怎么没进来这里?」 「在喝酒。」茶花不敢说许家少爷正和两个艺妲闹得开心。 -那个艺妲好面熟。结倌看着一个瘦小的女子想。 酒席在晚上渐渐散去,结倌听不到阿显的声音,她要茶花帮她更衣,今晚,又是孤人独寝,过门十一个月,和阿显同床共枕的夜晚屈指可数,白天热闹的声音还在犹在耳边,一切落幕后更是寂静。 结倌已经学会不要叹气,在一次聚会中她听到三婶说:「人要是越怨叹就越会带衰,不去怨叹的话好事才会上门,看你三叔,花了大把的银子,不到半年女人就跟人跑了,现在你三叔回来都有些儿不好意思。」结倌听到这话以后就开始学习不把阿显在外头的事做太多的联想,她认为三婶的年纪够大,说的话也必是真的。 打发时间不容易,结倌要茶花邀请娘家的亲友过来聊天吃饭,姨、婶、妗婆都定时过来吴家拜访,聊天似乎是这些女人共同的生活目标,谈谈哪家的媳妇嫁妆多少,讲讲谁和谁有过节,谈的都是相识的人,话听起来特别带劲,结倌的日子也就在谈话中打发过去。 《人性系列之16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茶花定期一个月回许家一趟,看起来是为显舍娘带些吃的、用的,实际上是回去向安红报告姑娘在吴家的生活起居,茶花不敢有所隐瞒,对于老爷时常不回家的事说得明白,安红气在心里,时间久了之后便怪起秀倌来了。 「她早就知道阿显是个风流种,为什么要到我们家作媒?」 「是妳急着找人到处说媒。」希瑞抽着旱烟回安红的话。 「女儿放到二十好几了还不急?你这个老爸都没想过女儿,老想着那个和女儿差不多年纪的细姨。」 「嫁都嫁了,说这些还有用吗?要在家里生气倒不如叫作国找阿显谈谈,他们本来就相识。」 「你不知道人家避作国避得像见鬼一样?」 希瑞敲敲烟杆子,安红说的话像针一样刺在他心里,作国得过梅毒的事大家都知道,他明明花了很多银子要医院保密,怎么作国还没出院就有不少人得到消息。 「嫁人就是人家的公嬷,你操烦也没用。」希瑞说。 「有子孙拜才叫公嬷!」 「人家也修坟了,再怎么说她也是元配,总不能管到阿显房里的事吧!」 安红默默地站起来,她正尝着除了元配这个称号外什么都没有的滋味,安红不想女儿年纪轻轻就和她一样,然而事实却是如希瑞所言,嫁了人就是人家的,她除了替女儿操心外什么事也不能做。 安红从此开始拜观音,并向观音佛祖许愿,她从今日起将一辈子吃素,祈求普渡众生的观音佛祖能赐给她的女儿一个孩子,可惜安红等不到这一天就因肺结核死了。 安红的死让结倌平静的生活多了一些涟漪,为母亲订制筒仔花,筒仔花是女婿特有的权力,除了女婿外,没有人可以为先人送上筒仔花,而作旬、作尾日也让结倌早出晚归,结倌足足忙了四个月才回复原来的生活。 此后结倌很少回娘家,茶花也不必每个月回许家一趟向安红报告姑娘的生活起居,茶花成了显舍娘最贴身的婢女,也是她在吴家最亲近的人,古话说:父死路远、母死路断,结倌印证了这句话。 结倌在必沅这房是长媳,她负起祭拜祖先的责任,一年中阿显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的忌日和三日节、五日节、中秋节、过年一样重要,结倌平常没什么事,这些日子对她来说无疑是生活中的涟漪,以祖先忌日来说,每个祖先的祭品都必须有十二道菜,结倌在忌日的三天前就告诉阿厚要拜哪些食品,凡是参与买菜、做菜的佣人都有赏钱,结倌更在第二天让佣人们放假,在大房这里,祖先的忌日是众人所盼望的,至于三日节、五日节、中秋节更是热闹,润饼一准备就是两百份,粽子一锅一锅的煮,结倌和佣人吃不了这么多,于是节庆的第二天显舍娘也都让佣人把没吃完的食物拿回去,留在宅院的只有她和茶花。 茶花在佣人回家的日子依显舍娘的意思煮一锅地瓜稀饭,结倌加了很多的糖,茶花就配一些酱瓜将就地过一天,这天家里隔外安静,有时会听到阿显的声音,但阿显不会到结倌的房里来。 中元普渡是个大节日,一年中只有这个节庆由男人出面,吴家照例要搭戏棚唱三天的戏,每天拜拜完的供品就让左邻右舍取走,并且在晚上最后一个时辰「分钱」-选个戏台从上面撒出三桶铜板,手脚快、人手多的家庭最多可捡上二十多个铜板,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吴家人高兴地看着施与众人的恩惠,捡拾铜板的人希望这个时刻天天都有。 中元普渡完的一天,阿显意外地掀起结倌的房帘,结倌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只见阿显生气地踢着镂花圆凳,「妳向二叔他们说了什么话?」 「没有啊!」 「事情不会无中生有,妳没向二婶抱怨,二叔会数落我吗?说话前自己先照照镜子,我所看过的女人妳最没长相,凭什么我要和一个丑女人睡觉?」 「我没向二婶抱怨,我只有过去请安,见了面总是要聊上两句。」 「呸!没说我的背后话,二婶会教训我吗?」阿显再踢一把圆凳。 「老爷,舍娘真的没多话。」茶花看阿显如此生气,也帮着主子说话。 「啪!」重重的巴掌打在茶花脸上,茶花没料到阿显会出手,一个踉跄退了几步,头撞在红眠床的柱子,血汩汩地从太阳穴流出来。 「轮不到妳说话。」阿显恶狠狠地盯着茶花。 「妳要有分寸,长得不好看更要有女德。」阿显说完转身就离开。 茶花顾不得头伤,赶紧收拾踢翻的椅子和破掉的茶杯。 「是妳说了些什么吗?」结倌的语气是质问的。 「没有。」 「向月桃或是阿满说了些什么?」 「没有,我没多说话,舍娘在世的时候交待我,凡事要为姑娘着想,我没有多话。」 结倌想了一会儿说:「妳去探听看看。」 茶花五天后向结倌回了消息,猪肉摊老板过来结账时福总管发现大房的帐不多,他问了阿厚师,阿厚师说人少不必叫太多猪肉,福总管心想应该是阿显没回来吃饭;但他也没多话,上个月必润照例看帐,必润发现阿显每个月支出的钱越来越多,他找福总管问,福总管才说阿显很少回家。 必润自觉阿显不该把钱花在妓院酒楼,于是到牡丹楼把阿显叫了回来,回到家时必润先教训阿显一番,并且要他一个星期至少在家里住四个夜晚,绫绸顺势安抚阿显说:「让结倌生个孩子,以后你爱怎样就没人管了,每个家庭都怕无后,只要有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总是有了下一代。」 《人性系列之17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显在二叔家生气了,他说:「那么丑的女人怎么跟她睡。那时候二婶不是说了吗?二婶说我成家后没有人可以帮我出主意,即使有人出主意,我都可以全盘不认。现在怎么又给我出主意,要我跟她睡觉。」 「丈夫疼妻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美丑怎么比?跟那些人人都当得了丈夫的女人比?以你这种说法,连天上仙女你看了三天后也看不上眼。」必润也是动了肝火,结倌虽少三分姿色,但进退得体,不说是非,这样的女人当长房大媳再合适不过了。 「从今天起,回家睡觉的日子就到福总管那里签个字。」 「二叔,咱公嬷拢随人拜了,还当我是孩子?」 「分家是要让你有责任,你的弟妹都还没嫁娶,你每天去的地方就是酒楼,难道没一点正事好做?阿松比你年纪小,他都知道要去日本读书才有将来,你的帐总不能要福总管记一辈子吧?」 「好,」阿显举起手不让必润再说下去,「我照你的规定,一个星期在家里住四个夜晚,有没有回来看房间的灯就知道,不必到福总管那里签字。从今天起,我家的帐我自己记。」阿显说完掉头就走,回到自己的家找结倌兴师问罪。 结倌听完心宽了些,至少有人为她做主,有人心是向着她的。 福来妗带了甜饼到吴家,茶花带她到结倌房间,结倌看到福来妗有些儿心酸,福来妗看着她长大,也算是半个娘亲,只有福来妗和安红知道她喜欢吃永瑞珍的甜饼,结倌把这份淡淡的心酸往心底下埋,该有什么样的分寸是她从小被教导的事情。 「姑娘。」福来妗先红了眼眶。 「茶花,给福来妗端碗莲子汤。」结倌以其他的话题引开想要掉泪的冲动。 「好久没见了。」 「是啊!」结倌想着福来妗的丈夫,还有她的儿子;福来妗的丈夫卖杂货,踩着三轮车四处叫卖,卖杂货的收入不及福来妗,福来妗老骂着丈夫没出息,赚的钱养不了家,也因为这样她才必须到许家做事,她常说她的儿子是吃着许家的米长大的,但在结倌看来,福来妗至少每隔一天就能和丈夫见面,就算要吵架也有对象。 「听说有捡骨?」 「是啊!」结倌不想说太多的事。 「茶花,妳跟来这里是做啥的?妳来的时候我就告诉妳,不要像个木头人一样,凡事多为姑娘想想,妳在这里不必做什么事,姑娘的尿桶、衣服有人洗,一天那么多空闲时间,妳不会想想该利用这些时间帮姑娘做些事吗?早上去市场买些香花,或是在院子种些茉莉什么的,家里香香的男人才会进来,妳都忘了许家的样子吗?」福来妗板着脸向茶花说,似乎茶花仍是她的管辖范围。 「什么事情都要为姑娘想,这样才算是贴着姑娘的心肝。你到许家这么多年,做事还是像木头人,长大了身体却没长大头脑,这是我们家舍娘交待妳的吗?还是舍娘闭了眼就目中无人了?」 茶花被说得无言以对。 「还站在这里!赶紧去弄些花瓶,买点香花。」 「是。」茶花不敢怠慢,转了身就要出去。 「在柜子里拿钱。」结倌说。 「妳先去买万年花来给姑娘放在身上,下午回家去带几个花瓶来。连这点事都不会做,小心我把妳卖给人家当童养媳。」 福来妗在吴家忙了一整天,帮显舍娘屋里屋外整理得香气四溢,紫红色大理花插在淡青色的花瓶里放在二进厅的角落,黄色玫瑰插在青花瓷瓶中,显舍娘的腰间挂了一串万年花。 不知是巧合,还是男人真的被香气引了过来,阿显在太阳西沈后回家了,茶花赶紧通报阿厚师,阿厚师顺手抓了只阉鸡,又叫阿条骑自行车赶去安平买条鱼,也要月桃、阿满过来帮忙,厨房顿时热闹了起来,不!整个家在一刻间活了起来。 晚上吃饭好不热闹,阿显的妹妹锦凤、锦凰、锦銮都到饭厅吃饭,手足一同吃饭本是家常事,但在阿显这一房却是今年头一回。 「阿厚,以后我不在家吃饭会先告诉你。」 这句话像烟火般地点亮了黑暗的天空,也照亮了同桌吃饭人的心。 -外祖的坟墓处理得真是好啊! 每个人的心里都想着这句话,(除了阿显,阿显有着其他的打算)。 大房家的灯几乎天天亮满了整个屋子,一墙之隔的必润自然会看到。整修外婆的风水全是必润付的钱,他不想让大房分担这笔费用,整修祖坟算是功德一件,这种功德不必和其他的人分享,最好外婆能庇荫他必润多子多孙。 必润再次找财仔仙到家里来,他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让吴家男丁兴旺。 「必润舍,我看的是风水,你家子孙的问题并不出在风水上。」 「不是风水就是命格,不可能我吴家这几代每个人的命格都不好吧?我父亲生了两子,但是大兄早逝,我大兄虽生了三子,但老大早夭,剩下阿显和阿松,我呢,也只有阿修一个儿子,我家三代几乎算是单传,有没有方法使人丁旺些?」 「听说『发主公』道行很高,有人拜他之后连生几个儿子,你可以试试看。那个-外祖捡骨之后......没有消息吗?」 「还没听说有消息,但是,事情有改善。」必润也不想说太多家事给外人听,修坟的事弄好了,还得请神明推上一把才能圆满。 「家里没奉祀神明吗?」 「祖先过来台湾时有请妈祖婆一起来,在我阿祖那一代就归了大房,到了我们这一代我就只拜祖先。」 「哎呀!这可不成,难怪会男丁不兴,祖先只能当陪祀,一定要有主神在位,这样拜祖先才有效,没有主神护卫,祖先是出不了力的,您可以考虑请『发主公』来家里镇位。」 《人性系列之18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发主公』的神明听起来有些陌生,妈祖、关公是一般百姓所奉祀,要请这些神明没多大问题,但有关『发主公』这尊神明,倒是让必润费了一番心力。打听的结果才知道『发主公』又称为都天圣君,在泉州奉祀祂的人很多,必润想,自家的祖先不就是泉州过来的吗?对于财仔仙所说家里要供奉发主公的事让必润深信不疑。更觉得某些情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必润亲自回泉州到发主公庙请示神明,说是要请回台湾奉祀,发主公给了必润三个上杯,必润在当地请了有名的雕刻师傅以桧木雕刻出和庙里一模一样的发主公神像,从雕刻到上漆必润都亲自在场,神像雕刻好了之后再请庙里的道长开光,道长说要向发主公请示何时才愿意让必润请回家,必润听了有些着急,他已经来泉州近三个月,若是不能马上恭请回家,不知阿显那个小子会玩出什么名堂,可是道长的话又不能不听,必润硬着头皮把眼前的困境说给发主公听,没想到发主公一下子就给必润三个上杯,让必润在当天请祂回台湾。 必润包了小船回台湾,经过台湾海峡时必润想到安放的问题,神明若是放在必润家似乎是必润为自家所请,但必润还有一个哥哥,若是安放在自家似乎自私了点,于是他打算把神明供在阿显家,但自己早晚一定要向发主公点香供奉,为了方便拜拜的出入,必润在两家相隔的墙开了一个圆形拱门,这个圆门让大家进出更为方便,结倌要向二婶请安时也不必费事地从自家大门出去再从二叔家大门进入。 因为这道门,两家的来往更热闹,有时阿快会送些点心给结倌,结倌也会让茶花过去帮忙绣补衣服,茶花的手巧,连绫绸都称赞不已,后来绫绸的裙角衣服都是茶花绣补。 有一天,阿显吩咐阿尾、阿静把第二进屋右边回龙第一个房间打扫干净,又买了一些家具放在里面,并要阿尾搬到左边回龙住,结倌透过茶花的口中才知这件事。 「整修房间有什么用途吗?」 「时间到了再告诉妳。」阿显这么回答。 结倌相信阿显一定有重要的用途才会整修房间,她不在意这件事,最近阿显在家的时间多了,俩人相处的时间和情感的增加是成正比的,结倌感觉到她的婚姻生活正步步迈向美好的未来。 然而茶花带来的消息可不是这样,茶花趁一个悠闲的午后,结倌在喂金鱼时向她的主子说:「舍娘,回龙那边的房间是要让牡丹楼的一个小姐过来住。」 结倌拿着饲料的手抖了起来,在感觉将要乏力前把鱼饲料放在水池的石头上。 「妳听谁说的?」 「到菜市仔买花听到的。」 「是谁说的?」结倌把白色手帕抓得很紧,传言可能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传言也可能像火烧房子,有一个起火点,甚至会有緃火的人,如果传言像风,那是不必理会的,但传言要是像火烧房子,那传言就成了事实。 「牡丹楼的人说的。」 「牡丹楼在新町,这些话怎么会在白金町出现?」结倌的声音大了起来,睁大的眼睛有铜钱那么大。 「牡丹楼的掌柜到锦町做衣服时向裁缝店说,裁缝店老板向我们家二姨的哥哥说,二姨的哥哥在菜市仔卖鱼,裁缝店都向他买鱼。」 结倌想起娘家的二姨,她是沿街叫卖豆花时被父亲看上的,到了许家算是飞上枝头,锦衣玉食、旱烟槟榔,可怜的是她阿娘,从此和人分享丈夫。 「妳去问问那个卖鱼的。」 「舍娘,不用问了,添了眠床和柜子。」茶花低着头说。 结倌猛的起身,茶花感觉到主子颤抖的身体,她默默地跟在结倌后面,结倌在五岁时缠了小脚,七岁时就放了脚,走起路来不如茶花快,比起绫绸、姑婶们却是灵活许多。 走进回龙时正好踫见必润拜完发主公,结倌向二叔打个招呼。 「什么事生气?」必润看着结倌的脸问。 「没有!出来走走。」 「茶花,什么人、什么事惹妳舍娘生气?」 「没有,舍娘想到前厅拜拜。」 「结仔,都是一家人,有事就向我说。」 结倌把眼光放到地上,她怎能向二叔说阿显要娶细姨?何况这事还算半真半假,说出来可要负责任的,但她念头一转,让二叔做主或许能挽回局面。 -能阻止多久?半年?一年?结倌有些三心二意。 结倌轻轻甩下右手,这是她和茶花的约定,代表茶花要替她说话。 「二叔公,听说老爷要让牡丹楼的一位小姐进来,舍娘想过去房间看看。」 「听谁说的?什么时候的事?」必润的脸一沈,此时阿显正从外面回来,看到二叔和结仔站在二进厅的回龙说话心中就有些谱了,他把脚一缩返回前厅。 -总有知道的一天,现在就出去明说了,吴家大房不能无后吧!这点二叔就无法反对。 阿显拿定主意立即往二进厅去。 必润没理会阿显的加入,他看着茶花把房门推开,眠床、桌椅一并俱全。 「是哪家的姑娘?」必润沈稳的话语中有许多许多的严肃。 阿显答不上来。 「是哪家的姑娘?」必润再问一次。 「那不重要,只要会生孩子,谁家的都一样。」阿显回答得理直气壮。 「说个姓名。」 「吴楼。」 「同姓不婚。」必润说完就走。 阿显没料到风声这么快就传回家里,他放着站在原地的结倌和茶花,进去为细姨准备的新房里坐着。 结倌难忍丈夫要娶细姨的事,她的怒气无处发泄,憋在心底的不满窜流到肠、胃,茶花端进来的饭原封不动的再端出去,连平日串门子的姑婶都让茶花以「舍娘今天有事」给挡了回去。 《人性系列之19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舍娘,二叔公说同姓不婚,老爷可能娶不成。」茶花安慰她的主子,没想到这句安慰的话让结倌高兴了起来,她微微地笑开来。 「是啊!我都没留意二叔的话,茶花,端碗甜汤给我喝。」 当事情不再是烦恼的根源时,一切都清爽了起来,茶花端来甜汤时,结倌差她去买糕点,顺便送些绿豆饼回去给阿爹吃,母亲过世后阿爹恐怕少吃了绿豆饼。 结倌万万想不到古话说的:山不转路转,阿显和吴楼正在为进门的事做变通的打算。 吴楼在牡丹楼并不算红牌,但她伶牙俐齿十分得阿显喜爱,阿楼怎么入烟花界并不重要,但她知道一旦入了这行,让自己好过些是生存之道,她不会琴棋书画,要当第一红牌是不可能,但如果鲜有客人,皮肉之伤或是更主易地是免不了之事,她的家在这里,背井离乡就像没主的孤魂,如果得让自己的「票房」保持在中等,妈妈就不会要她离开。 要保持中等票房也必须有三分技俩,每当酒楼有说书客来说书时,阿楼宁可不接客而专心听着说书,说书的人讲的不外是三国志、水浒传、孔雀东南飞、白蛇传、西厢记等等,一回听不懂,第二回时便大约知道讲些什么,三、四回时她就能记些对白,第五回时阿楼便能和说书者同步对口,学了一些话之后她就能适时地用这些通俗小说的对白和客人说笑,她的努力成了特殊招牌,阿显喜欢阿楼独特的谈笑方式。 阿楼在牡丹楼已有十年光景,因为不是特别红牌,妈妈开出的赎价原本不高,但知道为她赎身的是『竹仔溪吴』时暗自加了些价钱,阿显没有讲价,如数地奉上银元给牡丹楼的楼主。 阿楼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出了牡丹楼后她回到弟弟家,虽然是当阿显的细姨,总是要从娘家出门才是。 第四章:入门的女人 端午那天,阿显到结倌的房间说:「阿楼这月二十过来。」 阿显的话比端午的艳阳还热,倏地炙疼了结倌的心。 「不是同姓不婚吗?」结倌颤抖抖地说出这句唯一出现在脑海中的话。 「她叫林楼。」阿显说得自在。 结倌哑口无言,一时之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想不起是今日听错还是昔日有误,她无言地看着阿显从容地走出她的房间。 「茶花!」 「茶花!」结倌放大声音,茶花在厨房放下碗筷,三步并两步地快走,途中加快速度咀嚼嘴巴里的食物,在进入结倌房间之前总算把饭菜吞了下去。 「去问问看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林楼还是吴楼。」结倌的胸口不断地快速起伏。 「那天说是吴......」 「那天说的不算,今天换成是林楼,二十就要进来了。」结倌把白色手帕捏得好紧好紧。 「今天就要问出来。」结倌定定地看着挂衣架。 「我找福总管问好吗?」 「福总管知道些什么?他已经不替我们记账,从我们这里赚不了钱还能告诉妳什么?去牡丹楼找人问。」 小妾虽然无法入户籍,但同姓不婚是自古传下来的习俗,做事最大原则就是不能落人口实,阿显和阿楼想了个法子,他们找了一户林姓人家,并使了些银子,让吴楼从出生起就是林姓人家的女儿,有了白纸黑字的户籍,林家女子要入吴家当小妾自是无话可说,要是必润多事问起,大可推说那天二叔听错了。 林楼嫁入吴家不能像许家姑娘那么风光,她乘着红色小轿,没有鼓吹、没有嫁妆,二人小骄悄悄地停在吴家大门,左邻右舍看到红色小轿自是明白事情,林楼一身红衣,手挽一个包袱独自地下了轿,阿满在大门内等着她。 「二姨,这边。」阿满引她走向右边回龙。 阿显要佣人称阿楼为二姨,其他的人......就直接叫她名字,阿楼进门这天,家里摆了三桌喜宴,过来作客的只有阿显的朋友,吴家长辈都没到。 结倌在房里向外张望,她觉得阿楼十分面熟,但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阿楼的身材比结倌来得高佻,五官分明外有双大眼睛,她的一举一动都比结倌来得夸大,喝起酒来面不改色,这场喜宴像是酒肆茶楼的聚会,一点也没有结婚的喜气。 五月二十三日,阿显带着阿楼拜见必润,必润推说头痛,绫绸也说要回娘家,阿显站在必润家的客厅,嘴里碎碎地念着。 「阿显爷,」福总管出来打圆场,他低声地向阿显说:「小的不必拜祖先和长辈,以后顺着机会见面就是了,礼数就是这样,不是老爷不见。」 既然长辈见不着,自家元配总得行行见面礼,阿显吩咐月桃端碗甜汤让阿楼送到结倌房间,茶花得了消息飞快地赶去向主子报告。 「烟花女人也能和阿舍结姻缘!」结倌恨恨地说,茶花虽然同情主子,她也无能为力。 「结仔!」阿显的声音和掀起门帘同时出现,跟在阿显后面的女子带着笑容。 结倌不回阿显的话,她把头微微地偏向另一边。 「这是阿楼,以后叫她的名就好。」 结倌还是没理他们,阿楼笑笑地在桌上放下那碗甜汤。 阿楼进门后阿显让月桃伺候她。 「阿松爷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听说大学要读好几年,而且要考试过关才有证书,阿松爷回来关妳什么事?唛肖想!」阿满快语地回答月桃。 「妳想到哪里去了?我可是认份得很;阿松爷去日本后就和妳们一起打理三位姑娘,现在我要跟着二姨,妳说我的日子好不好过?踫到舍娘怎么面对她?要是阿松爷回来,我就可以回去伺候他。」 「没法!主人的话不能不听,舍娘应该会体谅吧,妳又不是自愿的。」 《人性系列之20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月桃还有一件事没说,舍娘月底会赏她们一点小钱,三位姑娘有时也会给她们一些零花铜板,这些小钱积少也就成多了,月桃可不愿失去这些赏钱,二姨是烟花出身,身边不知有无银两?对待下人会吝啬吗?月桃评估着将来,她在吴家必须做上一辈子,除非主人开了恩,让她出去或是为她婚配,否则她将终老在这个宅院,双十年纪的她还有好长的人生,她最好攒些银钱,而跟对主子也是攒钱的好方法,月桃于是上了结倌的房间。 「什么事?」没有笑容的脸使得结倌更显严肃与封闭。 「舍娘,我想跟着姑娘们,事情做习惯了。」 「跟老爷说去。」 「舍娘,那边可以另外请人。」月桃讲话很小心。 「人家要妳过去妳就过去,还挑工作!」 「姑娘这里边还是要增加人手,这事归舍娘管,让新来的人到那边去,免得姑娘们不习惯。」 结倌想了月桃的话,叫个新的人配着她的规矩,她才不会挑三捡四,否则生出来的话语可能会让阿显离她更远。 晚饭时结倌破例开了口,她说:「让月桃跟着阿妹,别扰了阿妹的生活,再说,月桃要是过去,阿妹这边也要多请个人手,倒不如旧人做旧事。」 「那就再找个人。」阿显吃着醉鸡说。 「想要什么样的人就自己挑。」结倌说完慢慢地嚼着蹄膀,她吃东西时绝对不会露出牙齿,咬不动的筋肉直接放在盘中,坐在斜方的女人就不一样了,她的牙齿混着食物,并不介意让人瞧见菜肉夹杂的吃相。 「我不必请佣人,手脚是生来做事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女人并未把食物吞下才说话。 「啪!」结倌重重地放下碗筷,碗翻了、筷子掉在地上,锦銮惊得噎住气管,猛得咳了一声,阿满赶紧上前搥着锦銮的背,茶花则立刻蹲下捡拾筷子,结倌霍地站起来转身离开饭厅。 锦凤三姐妹也放下碗筷轻轻的起身,阿楼的话得罪了座上的四个女人,但她似乎不以为意,仍旧夹着白煮肉沾蒜泥。 「好吃,比牡丹楼的师傅多了一点味道。」阿楼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妳讲话注意点,把我妹妹都给得罪了。」 「我又没说错,手脚本来就是用来做事的。」 「这里不是牡丹楼,该学的事情还是要学。」 「我要学什么?不满意的话让我回去。」阿楼横着心赌它一回。 阿显自顾吃饭,就把它当成多一个家人的「吵闹适应期」,这是必经的阶段,除非舍娘年过四十尚无子女细姨才能光明正大的进门。显舍娘三十岁不到,离女人「闭嘴」的年龄还有一大段距离,阿显等不了那么久。 阿楼说是不用人服侍,可是她交待阿厚师做的料理都是一些做工烦琐的食物,阿楼喜欢吃鲫鱼,阿厚必须在鲫鱼上做些变化,如盐酥鲫鱼、红烧鲫鱼,阿楼吃鲫鱼的要求是煮到骨头入口即化。这事辗转到结倌耳朵,她大步地走到厨房。 「阿厚,是谁让你来这里工作?你替谁做事?」 「舍娘,她叫我买鲫仔鱼,我要是没买,老爷会骂我,说是那种便宜的鱼花不了多少钱。」阿厚苦着脸说。 阿厚讲的话有几分道理,那个女人只要向阿显派着阿厚的不是,阿厚也只能依着阿显的话,再说鲫鱼是种便宜的鱼,些许铜板就能买上一堆,那个女人也不算是浪费,若要把这事向阿显提,却是一点名目都没有,结倌大步地走出厨房,用力地拔掉挂在腰上的万年香,白色的万年香躺在红地砖上仍是鲜艳飘香。 阿楼的弟妹们常到阿显家走动,众人谈话的声音毫不隐讳地传遍宅院,阿显的妹妹们有时会走出房间到庭院赏花,顺便听听前厅的谈笑,某些时候,三位姑娘也会掩嘴而笑,姑娘们出入庭园,为花儿洒水施肥,花朵开得更加美丽。 秀倌回来时会从必润家经过圆拱门到阿显家,圆拱门开在第二进和第二进间的回龙,秀倌因此而不必见到阿楼,这是趁了秀倌的意,她才不愿意看到阿显的细姨哩。 秀倌来到阿显家是找结倌聊天,自从知道阿显娶了阿楼以后,秀倌便像以前一样,三天两头就回娘家,回家时先向必润家和绫绸打个招呼,说上两句话后便到结倌这里,秀倌原本和绫绸的交请不错,但因为阿显的婚事让绫绸有着疙瘩,秀倌不想见着阿楼才从必润家出入,和绫绸谈上两句算是应酬话,但是绫绸总把谈话扯到秀倌错误的决定,没有秀倌主意就没有阿楼进门,没有阿楼进门,吴家就不会有个妓女当小老婆的话柄,绫绸认为一切的错误都是秀倌所带来的。 听了几次绫绸的话外话后,秀倌便不再到必润住的厅堂和他们打招呼,她就直接从阿显家大门进来找结倌。 阿楼看见秀倌经过拱门时会大声地喊着:「二姑。」 秀倌当作没听见地直接走到结倌的房间。有一次,阿楼跟在秀倌的后面来到结倌的房间,结倌看到秀倌和阿楼一前一后地进来马上变了脸色。 「都没教养吗?进门前不打个招呼,当我这里是菜市场,众人出、众人入。」 秀倌听到结倌讲这么难听的话心中上了火气,心想:我是好意来陪妳,妳还不识大体,再说好歹我也是阿显的二姑,却把我当下人骂,要骂人也要看时机。 秀倌听了这样的话没进入结倌的房间,她转身从大门出去,从今尔后,她不会专程来找结倌,就让她一个人孤独到老。 阿楼看到二姑转身离开,她说:「这里若是菜市场怎么连妳喝茶的声音都听得见?」 「妓女,我说错了吗?」 阿楼得意的说:「妳忘了第一个进来的是二姑吗?她还得上菜市场?人家也是舍娘,妳是冲着她骂还是对着我骂?人家好意来看妳,就一句话打了她回票,以后啊,妳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啰!」 「嘴尖薄利,不成体统。」结倌的声音大了起来,并同时有茶杯破碎的声音。 「我没惹妳喔,是妳自己先得罪二姑的。」 「回妳的『妓女戶』!看看妳是怎么进门的?没有鼓吹,没有媒人,连一套进棺材的白色贴身嫁衣都没有,看妳死了穿什么!」 《人性系列之21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哎哟喂!就穿那件白色内衣进棺材,是准备到阴间去当......」阿楼没再往下讲,她哼着歌走出去,结倌朝她身后丢了一个茶杯,又生气地把房里的白合花枝枝折成两段。此后结倌不再到饭厅吃饭,她要茶花把饭菜端到房里-像她还是姑娘时一般。 结倌的三婶带了几个日本苹果来探望她,结倌要茶花让阿厚师准备两人的饭端到房间里,「茶花!」三婶叫住茶花,「跟阿厚说三婶婆来了,晚上加一付碗筷。」 「三婶,我不要和那个女人同桌吃饭。」 「傻女人,人家说:『大老婆坐正、细姨无路来』,妳躲在房间吃饭正好趁了人家的意,大老婆要有大老婆的样子,再怎么说妳都是八人大轿伴着鼓吹进来的,那种坐着小轿没声没响进门的才见不得人,妳要在这个家坐得稳,后来的才不会作怪。」 「我讨厌看她招风引蝶的样子。」结倌揪着手帕说。 「男人就喜欢那个样子,我们世家底的姑娘当然不能跟那种女人比,但是,该占住的地方还是要占住它,这样才不会变成吃斋念佛的女人。」 结倌的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 「要懂得坐大位,妳三叔的女人就进不了许家的门,那是我把我的大位给坐得稳稳的。以后每一餐饭都要出去吃,仙拼仙,看谁厉害!」 三婶牵着结倌到饭厅,阿显热络地请三婶上座,看着桌上的封肉,阿显说:「三婶恐怕来一段时间了,不然阿厚哪来得及煮封肉。」 「我吃过午饭就来了,倒是一整个下午都没见到你,忙些什么?离收租的日子还早咧。」女人意有所指地说。 「三婶,今天到我家来,我们就好好地吃顿饭。」阿显说完要阿楼帮三婶倒酒,并向三婶介绍新进门的女人。 「真伶俐,不像阿结,从小就有人侍候着,手脚快不来。」 三婶指桑骂槐的话阿楼自然听得懂,她在风尘打滚那么些年,什么话会应付不来呢?她向三婶说:「三婶婆,我歹命,阿爹从小就把我卖去烟花,在那种地方手脚、眼色不伶俐哪会有饭吃?」阿楼一点也不讳言她来自下九流。 「真知道轻重!家庭当中要是个个都知道自己的地位,大家就好相处,不然让下人讲出去就失了咱的面子。」 「三婶婆,面子对某些人来讲是不值三分钱,顾着不值三分钱的面子有啥用?大家和平相处才重要。」 「当然,各人有各人的面子要顾,阿显和结倌无论如何都必须要顾到面子,人家明媒正娶,妳也要顾全他们面子,妳说的面子对某些人来讲是不值三分钱,但是在这个家族里面子是很重要的,吴家被大家怎么称呼的相信妳进门前就应该明白。」 「要是有失到『面子』的地方,请三婶婆时常来教导我。」阿楼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她是何等人物?知所进退是她在牡丹楼学到的。 「这样我就不客气喝妳这杯酒。」三婶随手拿起酒杯,不对着谁地喝了一口酒。 「阿厚,」三婶出了不怎么愉快的声音。 「哎!」阿厚躬着身子走向三婶。 「怎么没有甜汤,舍娘最喜欢喝甜汤,这个规矩你应该知道,一桌菜没上甜汤是给谁吃?」 「有!甜汤加着冰块,要吃时再拿出来会凉一些,热天,甜汤要凉要甜才合舍娘口胃。」阿厚说得出一套话。 「是这样吗?今天准备的甜汤是什么?昨天剩下的八宝粥吗?」三婶的话很重。阿厚像是被揭穿谎话的小孩,带着一付欲辩却不敢说话的表情。 「我告诉舍娘了,一家人要同桌吃饭才会和乐兴旺,阿厚!知道吗?从今以后舍娘会出来一起吃饭。」 「是!我知道。」 「阿显,大家好来好去才不会闹笑话。」 阿显只是笑笑,跟这些女人计较还真伤神哪。 阿显倒是在意一件事,现在的女人识字的愈来愈多,为了让家里的名声不落人后,阿显请了一位私垫老师何禀文到家里教结倌和阿楼认字,教书的屋子就选在第二进屋的客厅,每天下午三点何先生到家里教书,每次一个半小时,阿显说何先生只要教会她们看字、写自己的名字和一些较普通文字即可,不必学会读诗写词,若是字写不来也没多大关系。 结倌和阿楼对识字这件事各有不同程度的喜悦,结倌认为丈夫注意到她了,阿楼觉得生活中多了一项事情,在时间上容易打发。阿楼从早上便计划下午上课时要穿什么衣服,结倌慎重地想着要如何完成这个任务,识字该准备些什么呢?结倌回娘家问哥哥,哥哥说:「先生教的把它记起来,每天教的一定要记住,教过的字就不能忘记,最好的方法就是除了吃饭以外的时间都看先生教的字,一日不认得,两日就有些儿记住,第三天就识得字,识字以后还要天天去看认得的字,不然几天之后就会忘了。」 结倌得了指示后好像知道认字就是一眼要能看出字的意思,譬如看到庙里画着马、蜜蜂、猴子就是代表「马上封侯」,要是画着阶梯和一个人则是代表「步步高升」,换句话说就是记住字的代表含意。 何先生在五月初一时到家里为结倌和阿楼上课,三个人在圆桌上形成一个三角形,先生各给一本《千字文》,三人坐定后结倌看着阿楼的穿著不由得怒火中烧,阿楼穿了一套黄色衣衫,五分袖配着八分裤,衣衫绣着百鸟朝凤,细细的「竹仔枝」绿色滚边闪着亮亮地油光。 「妳穿这什么衣服?」结倌不高与地说。 「就是衫裤,像妳一样的长裙我可穿不来,五月天、火烧埔。」 《人性系列之22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谁陪她去?」结倌问。 「没有,自己去。」茶花回答。 「不知羞耻的女人,出去没人陪着,难道不怕别人讲话?」 「要不要我回家拿几本少爷的书来,姑娘可以打发时间。」茶花第一次有了意见。 「拿什么书?女人读书是要和男人拼输赢是不是?我不是那种女人。」结倌狠狠地瞪着茶花,活像要把她吞食一样。 茶花不再出声音,许久许久以前的告诫一下全涌上心头,本来这些告诫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结倌的长期相处而渐渐消失,主子的瞪眼把这些都唤了回来。 茶花回到她的圆板凳,拿起丝绸手帕和绣针,她正为舍娘的白手帕绣上图案,这次绣的是一对金喜雀,前些日子福来妗要阿鸳带话,她说金喜雀是送子娘娘的化身,要是姑娘能随身带着金喜雀,说不定会早有喜事,福来妗特别要阿鸳叮咛茶花:「别让那个二的抢在先!」 生儿育女不是女人能独立完成的,必润很为这事担忧,他找绫绸商量,希望绫绸能劝说阿显多多在家,绫绸说:「阿显都三十多岁了,我们再管这些事不是太多了吗?虽是兄长的儿子,但他已经娶妻了,娶的还不止一房,我们做事还是要有分寸在,别让人家说我们把阿显管得死死的。」 「阿显从小就听妳的话。」 「这种事我这个二婶可开不了口,要说请你的姐妹们去说。」 「阿秀现在少回来。」 「她哪敢回来?链接倌那里都闹不愉快了,她回来找谁?在她眼里连我都是仇人,这些事情都要怪她,要不是她去订阿显的亲事,今天我们都还安静的过日子。自家的事管好就好,公嬷都随人拜了,还要多事吗?话传出去,人家以为我们当叔辈的放不了手。要管就先管阿楼单独出去的事。」 绫绸给了必润一记棍,阿楼单独外出已不是新闻了,要他这个长辈说小辈的细姨,似乎把细姨的身价抬高了,必润可不愿这样,在他的眼里,阿显的媳妇只有结倌一人,偏偏阿显不把结倌放在眼里。 冬至过后何先生有一个月的假,吴家奉上香肠、腊肉、糕点饼干外加一个红包,何先生不得不叫三轮车帮他把这些过年用的食物带回家,他脸上堆满笑容地向阿显道谢,内心可是七上八下,他担心过年后阿舍会捎信来要他不用来教书了。 何先生担心的事并不是没有缘由,半年多来「二姨」认得相当多的字,但是只用眼睛认字的显舍娘却是昨日记得、今日就忘了,前些日子认得,十天半个月后就不知所云;二姨已经可以读简单的《西厢记》,显舍娘却是认不了多少字。 大年初一,阿楼的妹妹阿碧来接阿楼回娘家,初二才是回娘家的日子,阿碧提早一天到吴家,说是要在吴家玩一天,隔天才和阿楼一起回去,今年阿松也从日本回来过年,一早,阿显、阿松、阿楼、阿碧就在桂花树下玩起四色牌,各人都有输赢,有时为了一支牌闹闹,有时为了是不是『过水』而喧哗,四个人玩得颇为愉快,从早上玩到午饭时间还停不下来,结倌等着吃饭,让茶花去喊了几回,阿显不愉快的说:「饿的人先吃。」 阿碧倒是停了下来,她说一句:「过年,别有口角。」这下大家都停了下来进入饭厅。 阿显看着结倌说:「过年不讨债,妳笑笑可以吗?」 阿显的话让结倌无地自容,她说:「我又不是賣淫為生的女人,为什么要整天笑给人看?」 阿楼笑着回答:「不是有笑容的人都是賣淫赚吃的,人的笑容可以让别人看了高兴,自己也不会郁卒,再说......。」 阿显抢着阿楼的话说:「过年过节,妳不要头一天就让我『开正』。」 结倌知道阿显说的是上次摔筷子的事,因为是大年初一,结倌也不好回他的话,她绷着脸吃完饭就起身:「阿松,你慢用。」结倌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初二的到来,午时离初二还有不少时间,结倌在房里发火了。 「妓女靠的就是一张嘴。」结倌恨恨地说。 -他们为什么不找我玩牌。结倌有些伤心地想。 隔天,结倌的大哥来请她回家,吴家门外停的是许家的黑头车以及阿碧叫来的三轮车,两个女人同时出门,分别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阿显趁着女人不在家的日子再度到许久没去的牡丹楼畅快一番。 结倌尚未进入家门就听到小孩的嘻闹声,她的姨表、姑表姐妹们都到许家走春,她们带着自己的孩子笑盈盈地和结倌打招呼,看到孩子的喧哗声,结倌的心情烦躁了起来,她打起精神和表姐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厨房师傅早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要准备结姑娘喜爱的菜之外,表姑娘们的口胃也不可忽略,孩子们的鲜鱼粥更不可少,阿水、阿鸳忙昏了头,姑娘们聊天,她们就得照顾孩子,偏偏这些小少爷个个都是祖宗个性,一不如意就放声大哭,哭声自然引来大人的注意,谴责的眼光、言语像雨点般落在她们身上,两个人顾着六个小孩,让阿水和阿鸳失去了过年的快乐。 姐妹们聊着天,话题总打着哪家的孩子转,结倌觉得好累,这些人没事来她家做什么?以前可当姐妹玩伴,当各有家庭后何必来她家呢?她陪表姐妹们吃完午餐就说要回去了。 坤师傅交给茶花一些咸肉,他向茶花说:「姑娘以前喜欢吃我做的咸肉,回去之后偶尔切几片给她配饭,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自家味。」 吴家的姑娘都未出嫁,结倌回去后大家陪着嫂子玩牌,年初二的下午是结倌最高兴的时刻,而这个时间一年才有一次。 初四时阿显一时兴起,他到结倌的房里问她:「书读得如何?」 「女人不必识字,事情有男人处理就好。」 阿显笑着说:「银子是白花的啰?」 「不如给锦銮她们读,她们还未出嫁。」 「我也这么想,现代的女生都开始读书了,也有女生像阿松一样到日本留学,要跟得上时代,不然学学日文也可以。」 「我老母交待,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不要像艺妲女人一样。」 《人性系列之23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显听了不高兴,他说:「我问妳学了多少字,妳却回答不相干的话,三姨家的女人也都请先生到家里教字,妳不学些字,过些日子可能就妳一个人不识字。」 「识字又如何?不识字也不会死掉,要教我认字就别让那个妓女一起来。」 「喂!现在是过年,说话和缓一些,别以为妳是许家千金,惹我不高兴我照样叫妳回家让妳老爸养。」 阿显知道读书并不能让两个女人和平共处,于是他要何禀文教三个妹妹读书。 阿楼不知到哪儿弄了一本《三国志》,太阳出来时他就拿著书在庭院边看边晒太阳,阿楼这样的行为让结倌觉得刺眼,结倌有时气上心头会大声的说:「做样子给谁人看?妓女改不了本性的。」 阿楼刚开始时不理会结倌的话,久了之后便会回话:「高墙大院里有谁能看到?自己学不来就怨妒别人,『鸡仔未生嫌种衰』。」 阿楼的出身使她讲起话来一针见血且不留情面,结倌受制于礼教,对阿楼的话无法以更毒的话反讽回去,因此她只能以声音大取胜。 结倌能想出最恶毒的话就是「妓女」。 两个女人几乎天天吵架,而结倌的「妓女」使得家里的事情一点一滴的传到左邻右舍各堂亲家里。 结倌一声「妓女」引来的对话可不少。 阿楼说:「怎么讲都比阿显不跟妳睡来得好。」 「睡了有生蛋吗?不曾听过妓女出身的会生孩子。」 「睡眠要紧。」 左边国堂家知道原来阿显不跟结倌睡觉,原来阿楼生不出孩子。 阿楼有时气坏了就到二叔家发牢骚,她向绫绸说:「我的出身不好,如果没有那个心的话何必到这宅院生活?在牡丹楼里热闹又有四色牌玩,日子比在这好过多了,二婶您说是不是呢?」 「你家的事我管不着,能生出孩子的就是赢家,以后说话小声点,国堂家可听得一清二楚,进了家门就要顾家风,你应该明白才是。」 绫绸的话说得很白,只要生出孩子,家族自有人撑腰,无奈结倌和阿楼都没有大肚子。 何先生还是到家里教书,不过阿楼和结倌都不再当学生,有时阿楼踫到不认识的字总有一个冲动要到第三进的客厅,她还是忍住了,一行句子不认得一两个字也看得懂它的意思。 不必认字对结倌是一种解脱,读书认字是男人的事,女人做了男人的事还算是女人吗?结倌开始抽旱烟、找人玩四色牌,隔壁国堂嫂是个好对象,国堂家男丁多,到了国堂这一代几乎收不到租,他家要十二年才轮得一次,十二年收一次的租省吃俭用的话可吃上七、八年,国堂也喜欢赌上两把,所以国堂家两年内就花光了钱,于是国堂到饭馆当「走桌」的人,图的是可以把饭馆剩菜拿回家,他不小看这些剩菜,一整只蹄膀或红烧鱼,有时甚至一整盘莲子甜汤都拿得回来。 结倌睡过午觉后就找国堂嫂玩四色牌,绫绸虽不喜欢结倌每天玩四色牌,但结倌玩牌就不会和阿楼起口角,耳根清静也算好事一桩。 国堂嫂正怀第一胎,对阿楼没怀孕的事很好奇,在牌局中她问了结倌。 「那种地方出来的哪会生?」结倌不屑地说。 结倌对阿楼的不满与嫉妒在和国堂嫂的牌局中有了宣泄的出口,这个出口大得像水濂洞,让结倌毫无保留的完全纾发。 「说的也是。」 「不知给多少人睡过。」结倌咬着牙说。 「结倌,那种烟花女子只能做细姨,谁会娶这种『破布』做大老婆。要娶这种女人做大老婆的不是头壳坏掉就是吃到符令。」 「符令有那么好用?」结倌输了这一局。 「厚!我妹妹嫁过去三年,吃了符令后怀孕了。」 「国堂嫂,......在哪里?」 「妳想去?我问问我妹妹,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不可让阿显知道是我带妳去的。」 阿显有时会给国堂一些钱零花,国堂嫂可得罪不起财神爷。 三天后结倌说要去天后宫拜拜,茶花帮她准备四果及寿金,结倌吩付阿条用三轮车送她到天后宫,到了目的地时结倌便差阿条回去,她说要回家时会自己叫三轮车,并交待阿条告诉厨房,中午不回去吃饭。 结倌带着四果、寿金到庙里拜拜,半个小时后国堂嫂到了天后宫。 「结倌!」国堂嫂在庙口招手。「在锦町。」 「我们坐三轮车去。」结倌在庙口叫了三轮车,并要车夫把车帘放下来。 傍晚时分结倌才回到家里,难得的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她回房梳洗后到饭厅吃饭,今天,她微笑地走进饭厅,并称赞菜色不错。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阿显看结倌不一样的动作有些吃惊,脸上也有喜悦的表情。 结倌笑笑不说话,在阿显的旁边坐了下来,刚梳洗完毕特有的清香飘到阿显的鼻子里。 「听说去天后宫拜拜?吃完饭后告诉我妳去求些什么?」 吃完饭阿显和结倌一起离开,留下有些疑惑的阿楼。 接下来的日子结倌格外快乐,阿显常和她讨论妹妹们婚配的问题,结倌很用心地听着阿显告诉她的事,由于格外用心,结倌午睡的时间多长了些;一天,结倌午睡起来看不到茶花,正感到奇怪时看到茶花低着头从国堂家过来。 「茶花。」结倌在二进厅喊她,茶花被突来的声音吓一跳,慌忙加快脚步到主子前面。 「妳去哪里了?」 「没有。」茶花显得有些心慌。 「妳去隔壁做什么?」 「舍娘,听说那个女人抽鸦片。」茶花把话题转到阿楼身上。 「妳怎么知道?」结倌紧张的抓住茶花的手臂。 「我看到的,妳记不记得她的房间有一张很大很长的躺椅?」 结倌点点头。 「她就是躺在那里抽的。」 「这个妓女,买鸦片要不少钱咧。」结倌边说边往外走,来到阿楼的房间时门也没敲就推了进去。 「什么事?」 「妳抽鸦片。」 「关妳什么事?」 「我去报官厅,现在抽鸦片是犯法的,妳有执照吗?」 「关妳什么事?要报官就去报官,找不到证据麻烦的又不是我。」 阿楼这么一说结倌又答不上来了,她恨恨地说:「妳给我小心一点!」 《人性系列之24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第五章:破格 天刚破晓,厨房开始安静地忙碌着,煮好的稀饭噗噗地滚沸、荷包蛋煎得嗤嗤作响,面筋和大白菜卤出香味,阿冬在准备碗筷,突然间...... 「这是谁放的?」阿显怒吼的声音很大,大到厨房里都听得很清楚。 全家人都跑了出来,必润和绫绸也匆匆从拱门过来。 「这是谁放的?」阿显再度问了一次,这次大家都看到了阿显手上的东西,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气,阿显手上拿着一个十五公分高的稻草人,头上戴着黑色礼帽,双脚穿著西式皮鞋,身体围着一块红布,在身体的正中央插着三支银针,黑色礼帽是明显的标志,不用说明也知道稻草人代表阿显,至于红布、银针的含义,可能要当事人才得以解释。 「这是谁放的?」阿显用力的把稻草人摔在地上,愤怒的程度可从他泛红的脸色得知。 在场的人没有一点声音。 阿显瞪大眼睛,一个一个地扫过众人的脸,他略过最右边的必润和绫绸,从站在绫绸后面的锦凤开始,阿显慢慢地扫过每个人的脸,接着是锦凰、锦銮、月桃、阿冬、阿楼、阿满、阿条、阿南、阿力、金本、茶花、结倌。他把眼光停在结倌脸上,结倌也回望他,结倌的眼神中诉说着某些话。 两个人对望一会后,阿显生气的说:「是妳!」 「不是我!」结倌立刻否认。 「不曾去庙里拜拜的人会突然去妈祖庙拜拜,要出去也没让茶花跟,妳什么时候一个人出去?不曾!」阿显在众目睽睽下指着结倌说,原来安静的二进厅更安静了,结倌没有为此事做出解释。 「妳不说我也可以问到,最近常和国堂嫂一起打牌,我问她就知道了。」 结倌从小生活在至尊的环境中,辩白是下人们的技俩,她一点都不会。 「哼!」阿显甩甩手后回房,家人见阿显回房后各自散了去,离开前都悄悄地看了结倌一眼,最后只有必润和绫绸和结倌对望。 「结倌,发生什么事情?」绫绸温和地问。 「国堂嫂说符令可以留住丈夫的心。」结倌的脸上无声地滚下泪水。 「妳不应该和她在一起,国堂是『敗家子』,他娶的老婆也不会好到那里去,我们女人千万不要信这种符令的事,人说有得就有失,求符令虽能得到一时如意,但是后果也是自己要承受。」 「国堂嫂说她妹妹用了符令便生了孩子。」 「她说话只说了一半,她妹妹生出来的女儿是哑巴,妳想想看,这种女孩长大后会嫁哪一种人?人说哑巴配驼背,换做是妳,妳会想生个哑吧让他长大后难嫁娶吗?」绫绸停了一下再说:「若是妳做的就去向阿显道个歉,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妳要在这个家活这一辈子,做这种事以后大家就不好相处,她拿妳多少钱?」 「五百。」 「这个女人还真敢出手,五百块够她家吃好几个月。」绫绸摇着头说。 结倌等绫绸走了后才回房,经过客厅时听到阿显生气地骂着难听的话,她也听到家具翻倒的声音,结倌知道这场祸事不会很快结束。 「茶花,把饭端到房里。」结倌回房后虚弱地说,她一下子觉得将来是一片黑暗。 茶花听了马上站起来,正准备向外走时突然作呕。 「怎么了?」 「没事。」茶花不等结倌问完话就出去。 端饭的时间比平常久了些,平常日子结倌是不会在意的,但在丑事爆发的今天,结倌对事情都挑剔了起来。 「是和阿尾聊天然后忘了我的饭是不是?」茶花才掀起门帘就踫到这样的话。 「没有和阿尾聊天!」 「端个饭也要那么久?跛脚了吗?」 茶花安静的把饭菜摆好,并在心中默念:做婢女有耳无嘴,不缠婶的话她这辈子都不能忘记,并且一定要遵守。 「妳耳聋了吗?我在问妳话。」结倌大声的说,看来她要把早上的不愉快转嫁到茶花身上。 「舍娘,我顺路去上厕所。」 「哎哟喂!帮我端饭时去上厕所?这么说我是要吃妳的尿啰?妳不会先忍一忍啊?」 「我有洗手。」 「妳未......」结倌刚开口阿显倏地掀起门帘说:「爬上了天是吧!做错事还那么大声,是做给我看的吗?」 结倌要讲的话被阿显的声音堵了回去,原本饿着的肚子顿时饱了起来。 「我不吃了。」结倌回复原来不苟言笑的舍娘样。 「甜汤要吃吗?」结倌慢慢地摇摇头。 「舍娘,多少吃一些,是八宝汤咧!」 「十全汤也没用。」结倌泄气地说。 茶花听了反常地默默收拾饭菜,以往她都会安慰主子,有时也会附和两句。 「我端去厨房。」告知结倌目的地是茶花离开·房间的必要条件,除非茶花被吩咐外出办事,否则茶花得无时无刻的跟在主子身旁。当结倌在房内洗澡时,茶花更得站在房外守候。 那一晚,结倌和茶花睡得都不安稳,结倌担心绫绸说的话:有得就有失,求符令虽能得到一时如意,但是后果马是爱自己承受。「报应」是非同小可的事,她真的会有报应吗?如果真的有「报应」这种东西,她的报应会是什么?不!不会有报应的,国堂嫂带她去求符令,生下来的丽生不也好好的吗?这种事......是看运气的吧! 茶花则是辗转反侧,工作一整天的身体一反常态地无法以睡眠恢复体力,更正确地说,茶花似乎无法入睡,身体的某个部位正不安的反抗。 四周出奇的安静,蟋蟀的叫声出现了,玉兰花的香味阵阵飘进来,平常闻惯了的花香今夜却令茶花反胃;她悄悄地起身打开·房门,月色是最亮的光线,循着亮光她来到厨房,刷洗干净的厨房有一股陈年的油垢味,这个味道挖出茶花胃内的食物。 「茶花!」阿尾站在厨房门口轻轻地喊她,茶花吓了一跳,胃里的食物倾泻而出。 「茶花!妳是不是有了?」阿尾尽量以和缓的声音说出来。 茶花呆呆地愣着,看不出是否听见阿尾的话。 「茶花!」阿尾的年纪比茶花大,看的事情也多了些。 《人性系列之25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姐去睡觉吧。」 「茶花!若是发生事情要及早处理。」阿尾提醒茶花后静静的离开。 厨房的味道依然窜进肚子,并且把食物挤向喉头,茶花仓皇的离开油垢处,她快速地闪进自己的房间,只有这里才是安全的,没有人会进到婢女的房间,除了......,除了她主子的主人! 绫绸目色好,她叫茶花到房间:「多久了?是谁的?」 茶花身体颤抖,该来的总是要来,她不知哪来的思想,心想不如把心一横,要打要逐任随主人。她回答绫绸:「约有两个月,」接着很小声、很小声的说:「是老爷。」 「妳骗我!」绫绸拍着桌子。 茶花不回答,但俩人都知道问了阿显就有了答案,绫绸找茶花来只是要证明怀孕的事情,如今茶花亲口证实绫绸的怀疑,事主是谁阿显最清楚。 阿显说:「不然是谁的孩子?」 这句话引起宅院哗然,必润和绫绸眉开眼笑,必润甚至向必沅上香:「大哥!你快要有孙子啰,以后不必烦恼作忌、年节无人拜拜。」 绫绸的欢喜全表现在脸上,她时常无端地笑着,那种笑容代表宽慰和满足,阿显虽然只是她的子侄,从小看他长大就像是儿子一般,茶花的身份比阿楼好上许多,虽比不上许家的显赫,却比得上青楼女子,可是微笑之后浮现的是担忧,她听说结倌打了茶花一顿,茶花嘴角肿了,手肘及膝盖都破了皮,这些都是阿冬和月桃打的小报告,最让绫绸宽心的是阿快的话,阿快说从小干着粗活的人身体自然会强壮些,比起姑娘较容易留住胎儿。 「我每天提心吊胆,就怕会有流产的消息。」绫绸抚着胸口说。 「只要显舍娘不再打茶花,她应该会没事。」 显舍娘怎么可能不「修理」茶花?除了罚她每天少吃一顿饭外,还要茶花卷铺盖走路。 月桃赶紧把这消息传给绫绸。 「阿显没有阻止吗?」绫绸有些吃惊,要是阿显任结倌赶走茶花,茶花生下的孩子不就流落街头了吗。 「老爷不在。」 绫绸让荷春扶她过去阿显家,荷春是绫绸陪嫁过来的查某旰,绫绸把她许配给阿快的表弟,阿快的表弟也是吴家佃农,荷春和阿快轮流放假,以免绫绸需要人时找不到人手,荷春生了六个儿女,最小的也有十四岁,她打算存够了钱就向必润买三分地,这样家人就好过了。 绫绸恨不得脚大一些,荷春走一步她得走上三步,荷春放慢脚步,绫绸仍是走得吃力,她全身的重量几乎全倚在荷春身上。 「舍娘,慢慢走,阿显爷不会那么快回来。」 「妳怎么知道?」 「听说和表叔公去山上。」 「难怪她敢大声。」绫绸咬着牙说。自从阿楼进门后,结倌的声音就越来越大,说起话来也越来越没有分寸,世家姑娘该有的礼教正一点一滴的消失。 绫绸在客厅的太师椅坐了下来,八张太师椅歪了三张,桌上的盆栽少了两盆,地上还散着没扫干净的泥土,看来茶花早上又挨了一顿。 「结倌!」绫绸就在客厅喊着。 「什么事?」结倌在房里响应,没有打算到客厅。 「出来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好大的胆子,居然动到我许家的人身上。」 两人的谈话隔着墙壁。 「哎!妳也是许家的人,难道阿显也不能跟妳睡?」 「我是八人大轿甲鼓吹坐过来的,只有我是嫁来吴家,其他的都是嫁妆。」 「嫁妆到了吴家也算是吴家的,当初的聘金也不少。」 「她是我的婢女,这一辈子就服伺我一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例。」 「话是没错,但是妳知道吗?陪嫁过来的婢女另外一层含意就是不要让丈夫外出去找别的女人,再怎么说婢女永远是婢女,她哪有可能跳天?有听过婢女生孩子,没听过婢女坐上大老婆的位置。」 「不知羞耻的女人,二婶,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一定是阿显的。」 「怎么说?」绫绸的心抽了一下,阿显说孩子是他的,结倌怎会说出这种话? 「妳叫她过来来问,有没有被国堂哥睡去?」 「茶花!舍娘讲的是不是事实?」绫绸的声音抖了起来,她生气了! 「我不知道。」 「什么叫妳不知道?有没有跟国堂睡觉妳不知道?荷春!」绫绸因为生气,说话的声音哑了,她这么一喊,荷春很快地回家拿着藤鞭过来。 茶花面无表情,出生以来什么都缺,就是皮疼肉痛的次数比吃饭来得多。 「讲!有没有跟国堂睡过?」绫绸结实的握着藤条。 「……」 「这种女人根本不知羞耻是什么,家里已经......」结倌的话隔着墙壁停住了,在短暂的沉默后声音又传了出来: 「有一天,我午睡起来看不到人,原来是趁我睡午觉时到隔壁去,回来时正好被我看到,我叫了她,她还吓了一跳,妳问她有没有这一回事?」 「茶花?」绫绸的声音又响起。 茶花仍是默默的站着。 人说:「不怕人知道,就怕人看到」,没有人看到茶花和国堂有暧昧行为,绫绸也无从处置起,绫绸知道茶花一向忠心,结倌交待的事茶花都做得很好,阿楼带给结倌的冲击或许会让结倌诬赖茶花,何况阿显已承认茶花是他的三房了。 国堂在绫绸的眼里是个小无赖,事情追究起来不但不会有结果,极有可能只是坏了阿显的名声,绫绸在心里打定好了主意后便从拱门回去了。 结倌恨不得卖了茶花,她以茶花与人通奸为理由,准备以十二银元卖出去,以茶花的年纪及能做的工作,至少可卖得一百元,结倌不缺钱,她缺的是茶花有而她没有的怀孕本事。 必润出面了,他说阿显说茶花怀的是他的孩子,长房的长孙谁敢不让他在家里落地? 《人性系列之26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二叔,她去过国堂哥家。」结倌斩钉截铁的说。 「去了未必有事发生。」 「如果没有她怎么不说出来?有我们帮她做主,她怕什么?再说国堂哥是个『走桌』的,要和我们告上官厅也没有本钱,她根本不用怕。」结倌说得出道理。 这点倒是难为了必润,茶花对于国堂的事不否认也不承认,任家人怎么问她就是不肯开口。 绫绸心想事情没有证据也不好处理,但结倌的坚持让绫绸不得不开口说:「等孩子生下再说。」 必润同意绫绸的主张,但结倌可不这么想,她执意要卖茶花。 「万一真的是阿显的孩子呢?今日如果妳阿结有个一男半女,我这个做阿叔的自不会有二话,妳的婢女任凭妳处置,可是妳没生孩子,阿楼也生不出来,难道妳要让我吴家大房无后?妳别忘了,光妳生不出孩子这条,我们吴家大可休了妳!」必润使出杀手锏。 这点倒是吓到了结倌,她噤口不再提卖茶花的事,但她要茶花帮她洗衣服和尿桶,她的说法冠冕堂皇,这些事茶花都做惯了,她也习惯茶花为她做这些事。 「她怀孕了。」阿显正色的说。 「婢女怀孕就不用做事吗?她怀的不一定是你的孩子。」 阿显愣了一下,他从后院到国堂家,一段时间后才回来。 早饭后结倌坐在房间里抽着旱烟,好整以暇地等着茶花洗好尿桶,茶花把桶子提进来时结倌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她望了木桶一眼: 「这样叫洗了吗?瞎眼了是不是?」樟木制的旱烟杆落在茶花的手臂,很快地再敲着茶花的手指。 「那么黄,妳没看见吗?」又是一棍,落在茶花的膝盖。 「重洗。」结官以烟杆的前端推茶花的背,一个踉跄使茶花差点跌倒。 茶花使劲地刷着尿桶,长久累积的尿垢仍是黄黄的渗在木桶上,茶花拼命地使力,努力地清除那些黄垢。 「洗个尿桶也要那么久吗?」结倌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茶花的后面。 「贱人就是这样,没好好盯着就爬上天,」结倌从茶花的背后踢一脚,茶花往前跌倒了,最先踫到地面的是微凸的肚子。 「起来!」结倌大喝着。 阿尾和阿满、阿静悄悄的站在厨房门口,隔着一些距离看她们两人。 「夭寿!是老爷的孩子哎。」阿满说。 「赶快去告诉老爷。」阿静推着阿满。 「妳们两个别多事。」阿尾叱喝住她们两个,但是她的声音很小。 「阿尾姐,不能因为茶花是舍陪嫁来的就为着舍娘,茶花怀的是老爷的孩子,是老爷的第一个孩子。」阿冬面向阿尾说。 「小孩子懂什么?做妳们的事去。」阿尾两手推着两人的背。 「妳们两个安静一点,要是有半点风声到老爷的耳朵里,我就唆使舍娘卖了妳们两个,我只要说妳们两个是告密者,半天之内妳们就会消失在这里。」阿尾向两个人说。 「喂!这件事我们不说,但是风声传出去了可别赖到我们头上,舍娘的声音那么大,怕是叔公那里都听见了。」 「去做事情。」 阿尾半个身体缩在屋内,继续看结倌的动作。 「我看妳要洗多久才会洗干净。」结倌在水井边的踏石坐了下来,茶花看到结倌盯着她做事,更是拼命的使力刷着尿桶。 「我说呢!怎么一大早就都不见人影。」阿显皮笑肉不笑地从回龙走过来。 结倌往常看到阿显会立刻站起来,今天她看到阿显过来不但没有站起来,反而把头别向另一边。 「尿桶以前是谁在洗?」阿显问茶花。 「阿冬和阿满轮流。」 「所以不是妳洗不干净,而是别人洗不干净,妳要帮她们担罪是吗?」 茶花没有回答。 「阿南仔!」阿显大声的喊。 「来了!」阿南的声音从前院远远的传来,不久后气喘嘘嘘地跑到阿显面前。 「去买一个新尿桶,茶花,不必洗了。」 「什么叫不必洗?她是我的婢女。」结倌鼓起勇气回阿显的话。 「我说不必洗就不必洗,谁是这个家的主人?是妳大过我阿显吗?」阿显不悦的说。 -阿显帮她撑腰!结倌虽然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可是它就是事实。 阿楼站在厨房的门边。 「阿显叫她过去睡,她可以讲『不』吗?从小过着富贵生活,完全都不会了解苦命人的难处,主人叫她往西,她敢向着东边去吗?什么叫做『不要脸』?做符做咒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才叫『不要脸』。」 「谁做符做咒?妳有亲眼看到吗?是谁做了?妳若是看到了就告诉我,我赏妳一套绸缎白衣,让妳进棺材有得穿。」结倌学了些辩解和骂人的方法。 「哈!哈!」阿楼笑了几声,「若是要找人共同做见不得人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哑巴,国堂嫂的嘴巴只要给一只猪脚就张开了。」 结倌听了阿楼的话脸色一阵青白,这两人的做事都不是她能料到的,几角钱就能买一只猪脚,(虽然猪脚在一般人家是奢侈品,但在吴家却和青菜一样),而国堂嫂接受了阿楼的猪脚自是无话不说。 一墙之隔,绫绸早就听到几个晚辈的谈话,她差阿快悄悄的请阿楼过来。 「阿楼,真的是国堂他老婆带阿结去的吗?」绫绸在房间里小声的问。 「当然是真的。」阿楼会看人办事,她也放低了声音。 「到哪里去弄的?」 「清水寺那里。」 「怎么弄的?」 「说是让阿显头脑昏沈,这样她就能到阿显房里照顾他,然后顺便睡在那里。」 「除了给阿显下符外,......还有没有做其他的事?」 「国堂嫂是说没有,不过,不晓得她是不是说了真话。」 绫绸双手抚着脸:「嗐!不能再让她传出去。」 「二嫂,妳去吓吓她,就向她说再让妳听到半点风声,妳就不让阿显再给他们钱。」 「阿显给国堂钱?」绫绸很吃惊。 「国堂有时帮阿显跑跑腿,阿显也看在国堂嫂常过来陪结倌玩牌的份上,偶尔给他一些钱。」 《人性系列之27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显为什么要叫国堂跑腿?家里不是有金本和阿条吗?还有阿力和阿南,哪一个人都可以跑腿啊,请长工不就是做这些事的?」 阿楼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阿显差国堂去帮她买鸦片膏,以前是阿楼自己去买,家人有了闲言之后,阿楼就要阿显请国堂跑腿,这事只有她知道。 绫绸知道事有奚蹊跷,她追问阿楼为什么要叫国堂跑腿?再怎么能言善辩的阿楼也哑口了,情急之下她把情推给阿显。 「去叫阿显过来。」绫绸说完马上念头一转:不是说好不管阿显家的事吗?她叫住阿楼说:「不用了。」 阿楼走出绫绸的房间后不断地抚着胸口:「好佳在。」 绫绸惦记着清水寺的事情,她叫荷香进来扶她到福总管那里,福总管放下毛笔站起来说:「舍娘,要用钱是不是?」 「不是!荷香,妳先出去,我要回去时再叫妳。」 绫绸等荷香走远了,并让福总管查看无人之后才向福总管说:「阿福,刚才阿显的老二来和我说话,她说国堂的老婆带阿结到清水寺,你找人去清水寺问问,除了给阿显符令外,还有没有做些别的。这件事暗暗的做,不要再引起事端。」 隔天福总管就向绫绸回了话,他说清水寺那里只有一个女人帮人家写符令,「那个女人是赤脚仙,学会画符而已,没有什么本事,听隔壁说有人花了不少钱,请托的事完全没效,花钱的人气不过,找了人把道坛捣个粉碎。」 绫绸听了才安了心。 稻草人的符令辩解不通了,结倌还是搬出那句老话:「妓女,人人都可当丈夫。」 阿楼冷冷地回答:「总赢过守活寡的女人。」 结倌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还没学会怎么对付这句话,阿楼只花一只猪脚的钱就买通国堂嫂,并且证明了她给阿显下符的事,还敢大胆地说出阿显不喜欢她。 「不知羞耻!妓女!」结倌战输后以这句话做为台阶,说完话立刻转身进入房内。 「月桃!」结倌在房里大声地叫着,她现在不差茶花做事,全部的下人都得竖起耳朵听她的叫唤。 站在外面的月桃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大气,她望了一下太阳,太阳才刚出来,舍娘骂完后恐怕已日正当中了。 「要讲少次?我进来了妳还在外面,是要和妓女说三道四是不是?她不是说了吗?不-必-人-侍-候,妳站在外面是什么用意?我的甜汤呢?事情都要我吩咐的话......」阿冬和阿满听到这里都悄悄的离开,她们晓得万一舍娘不经意(或是故意)出来而看到她们仍站在原地,可能会应了舍娘接下来的话:「卖掉再买几个并不困难。」 茶花的立场很尴尬,佣人们不再和她谈笑,看到她都礼貌且恭敬的向她点头,说是点头又有点像鞠躬,若说是鞠躬似乎也没那么尊敬,大家都心知肚明,万一......,万一茶花生出来的是个男孩,她将会是吴家最受注目的人,「将来」是个很难预料的未知数,谁也不敢拿自己的下半辈子开玩笑。 随着日子的过去,茶花的房里多添了些家具,摇篮、衣服、摇鼓,这些婴孩用的东西有些是绫绸叫人送过来,有些是锦凤姐妹买的,阿碧也买了一些,它们都悄悄地、安静地被送到茶花的房间,东西进了茶花的房间后就安全了,结倌从不到佣人的房里。 茶花的胎儿动得很厉害,这个时候她就会靠在墙上,等肚子不再那么紧缩才再度做事情,有一次她靠墙的时候被结倌看见了。 「没看到大家都在忙吗?」 茶花低着头准备离开,她原来是帮着阿冬晾衣服,举高的手使她有些不舒服,阿冬说:「茶花姐,妳去坐着,我来晾就行了。」 「要去哪里?」结倌丝毫不绕人。 「和阿冬一起晾衣服。」 「规矩都不见了,到我家的第一天福来妗怎么教妳的?」 茶花快速地把过去的影片在脑海中倒转,她晓得结倌的意思了,她应该要先回舍娘的话而不是先准备离开。 「到我房里。」结倌冷冷的说,她同时看了阿冬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眼。 阿冬急了,是她要茶花休息的,但是她又不能站出来说话,自从茶花怀孕后,和茶花说话的人就像和男人通奸一样的有罪,舍娘刚才那一眼是告诉她:好胆妳去跟老爷说! 阿冬慌忙加快晾衣服的速度,她悄悄地站在结倌房间外面,准备有个万一,她会去告诉老爷。 结倌从柜子里拿出月经带,她用那条带子绑住茶花的嘴巴,然后点起旱烟,猛力地吸几口后把烟嘴对着茶花手臂内侧用力地压下去。这种疼痛茶花还能忍受,她只是额头出一些汗而已。 「不痛是吗?原来妳是一个没有神经的人。」结倌再度吸了几口烟后再用力压在同一个地方,白白的手臂出现了一圈红红的血丝,结倌不慌不忙的拉开抽屉,取出一包白色盐巴,结倌捻了一撮洒在破了皮的地方,茶花的汗一直冒出来,流到她的眼睛,再流到她的下巴。 结倌坐下来等盐巴溶化,她突然发现茶花站的地方湿了一大片。 -发生了么事?她该不会死在我的房里吧。结倌害怕了,她解开那条月经带,镇静地朝门外喊:「阿满。」 阿冬很快的进来,结倌看了她一眼说:「阿满呢?」 「在帮阿厚师的忙,我在后面浇花,听见舍娘的声音就进来了。」这个说词是阿冬站在门外时想出来的。 「带她出去。」 茶花的手臂被衣服遮住了,结倌这一招还真管用,除非茶花撩起衣袖给人看,否则没有人会注意到那块渗血加盐的地方。 「我走不动。」 「别在那里装了,怎么?还要我这个舍娘扶妳出去。」 茶花站了一会儿后扶着阿冬的手臂离开结倌的房间。 《人性系列之28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产婆从后门进来,阿快过来阿显家烧热水,阿冬和阿满等阿快的吩咐适时地加柴火,让热水保持在手可放下去但不烫手的温度,并准备大量的布巾,以及一块三尺见方的黑布,阿快说黑布要包「肮脏物」,在这紧要关头,两个女孩也不敢问「肮脏物」是什么东西。 阿快向阿冬说:「等一下我会把黑色布包递出来,妳赶紧拿到菜市里那个卖鸡的后面挖个洞埋起来,要埋深一点,埋完后上面压一块木板,不要让狗仔扒出来,记住,不要让狗仔扒出来。」阿冬见阿快说得慎重,她头如捣蒜地直点。 荷春快走到厨房喊阿快:「阿快,差不多了。」 「阿满,端热水进屋。」 女人们进进出出,婴儿的哭声响遍屋子,阿快和荷春立刻帮婴儿洗澡,阿快要阿满去向绫绸报告,她吩咐先到前头告诉老爷后再到润舍娘那里。 绫绸得到消息后要产婆找个女人帮茶花做月子,但很快地想到结倌的话:「她到过国堂哥的家。」万一真的不是阿显的孩子,还做什么月子呢?婴儿的哭声在第三进的屋子回响着,阿尾等几个粗旰早已被交待,孩子哭的时候要抱到厨房或后院,千万不可让声音传到前面。 几个月之后绫绸到茶花房里和她说话,绫绸说:「孩子已经生了,妳有没有和国堂睡过?」 茶花还是不说话。 「因为没法确定是不是阿显的孩子,所以她必须要出养,有个姓蔡的人家愿意接过去做童养媳。」 「我可以帮她取名字吗?」 「可以,在『我们』吴家,女孩是不列入族谱排字的,我们这一辈是『必』字,阿显是『丕』字,接下来是『守』字,除了『守』字,妳可以为她取任何名字。」 「叫她『孟丽』。」茶花说,在孩子尚未出生前茶花就已经猜到要是生的是女孩就有可能会离开这个家。 她记得以前陪姑娘逛庙会时看了一出《孟丽君》的歌仔戏,剧情演些什么早已忘记,只记得有个女孩打扮成婢女,最后嫁了官位很大的人,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茶花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原来那个男生叫皇甫少华,茶花不晓得有复姓这件事,也不知道孟丽君这个女孩是姓孟名叫丽君,她只是想说人都该有两个字的名字,为了这个无缘的女儿,就取上面两个字,看看这个女孩是不是能像孟丽君一样的嫁个好丈夫。 「好,这孩子姓蔡,叫蔡孟丽。」绫绸停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茶花,妳可以生孩子,阿显也愿意和妳生孩子,从现在起妳可以不必做家事,我会向阿显交待,由他向结倌说,可是妳要记住,妳不可以轻易出大门,要出门时必须让阿冬或阿满陪妳去,千万不要再单独一个人出门,若是再有什么风声,对大家都不好。」 绫绸从怀里拿出一个金元宝:「这个元宝妳收着,妳的钱花完后就拿这个元宝到银楼卖掉,以后不要再向结倌拿钱,即使妳开了口她也不会给妳,省着点花,若是妳能生出一个男丁,阿显会赏妳钱的,还好这一胎是女孩,要是生个男的,妳看该怎么办?过去的事就不必追究,以后不要有让人怀疑的风声,否则对大家都不好。」 姓蔡的人家住在下大道,家里做的是木工,在茶花还没生产之前绫绸先让荷春的丈夫去打听有没有人要收童养媳,荷春的丈夫有空时都在城内游走,他的消息不但灵通而且十分正确,绫绸早已计算好了,要是茶花生的是男孩,就让她在茶花的屋里养几年,如果孩子长得像阿显,那么结倌的说法就属不可靠,若是长得不像阿显,就让茶花再生一个,茶花要生第二个之前好好地看住她,这样生下来的孩子就是阿显的真传,以后就让这个男孩归为长子;要是茶花生的是女儿,那就出养给别人,接着同样地看住茶花,绫绸相信茶花是个规矩的人,若是真的被国堂下了手,恐怕也不是茶花自愿的,绫绸明白茶花不肯说的原因,女人被别的男人武断地下了手叫「强奸」,给自己的主人睡觉是天经地义的事,和阿显有过关系是阿显承认的,若要说出自己被国堂强奸,不但坏了自己的名声,对阿显更是一个大伤害,茶花选择不说是为了保护阿显。 下大道离白金町不远,孟丽以后要是长像阿显,吴家仍可以加双倍的钱把孟丽赎回来,万一孟丽长得不像阿显,就让这个无法证明、看近似远的事情由阿显的子孙来处理吧! 茶花在吴家的角色变得更为尴尬且不明,虽然生了孩子,但孩子被出养,阿显也不曾说要让她成为「三姨」却又时常住在她的房里,除了必润夫妇、阿楼及阿显的妹妹仍旧称她茶花外,下人们看到她都不再开口打招呼。 结倌对于茶花的「背叛」有着比阿楼进门更加倍数的敌意与愤怒,她不再骂阿楼「妓女」,「妓女」这个女人也失去宠爱的,取代妓女的是她称为「破妓」的女人,这个女人从小吃她家的、穿她家的,连她家为她婚配的丈夫都无耻的侵占了。 想到茶花的行为结倌就火上心头,此时若不骂她几句似乎对不起许家的白米,结倌面向茶花的屋子说: 「破妓!下贱!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生得一付破格相,这种人以后不得好死。」 「别再骂了啦,要骂之前先想想妳是怎么看住她的?让最贴身的婢女有机会去和别人睡觉,说出去会笑死人的。有度量一点!自己不能生就让婢女替妳生也不错啊,总比再去外面找女人好吧,喂!妳这个当元配的,忍心看着丈夫无后吗?就凭妳生不出孩子,阿显要纳十个八个都没人会说他不对,再说茶花要是生了儿子对她也有好处,没有一男半女,死了以后谁帮妳捧金斗?神主牌没有孝男奉祀,以后谁帮妳作忌日?要当无主孤魂吗?」阿楼忍不住了,女人本来就应该生孩子,生不出来就换一个,古时候的孟尝君不也是小妾生的?阿楼在牡丹楼听的戏可一直都没忘记。 《人性系列之29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关妳什么事?妓女!」结倌双手叉腰站在二进厅前面,她的声音已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结倌不再找国堂嫂来玩四色牌,她恨起这个背叛她的女人,她让国堂嫂赢的钱比一只猪脚不知多了几倍?忘恩负义的女人!看她以后从哪里赚钱。 回娘家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活动,每隔一天她就回锦町的家,现在,她出门都是自己一人,连家里的三轮车她都不坐,阿显不管她,家里也没人胆敢说她的不是,吃完早饭休息一会儿后她就走路回娘家,在她出门后金本只能偷偷地从大门看着,直到她拐出路口。 金本和福总管聊天时曾提到这件事,福总管说:「心情不好吧!你家老爷看都不看她一眼,长相是父母生成,也不是她愿意长得不好看,在别人看来她是天生好命,在我看来,她比阿快还歹命。」 结倌中午就在许家吃饭,饭后在自己的房间睡过午觉后才再度走回吴家,走路时她把注意力放在路上,这样她便不会想到茶花,也不会看到阿显往第三进屋去,更不会想起那个妓女。 福来妗心疼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姑娘,有一回,福来妗趁结倌吃完饭尚未午睡时到她的房间去。 「姑娘,常回娘家也不是办法。」 「看不见就不心烦。」结倌躺在床上说,回到许家她就是姑娘,是家中的女皇帝。 「有个方法可以挽回男人的心。」 「别说了,上次隔壁的国堂嫂害我成为大家的笑柄。」 「做事要会找人,什么样的事该找什么样的人办事前就要想清楚,妳找她做这种事就不对,一来妳没想过她可不可靠,二来没钱的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妳不是说那个妓女用一只猪脚就让她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吗?这种事不能随便找人的,要找对人办事,并且还要神不知鬼不觉。」 福来妗的话句句指出结倌上次的错误,她劝结倌说:「安心的当妳的舍娘,其他的事就不用管了。」福来妗放低声音说:「妳看,我们家还不是一样,小的进来又如何?大大小小的事还是舍娘在做决定,她要拿银子还要先向舍娘说一声咧。」 结倌沉默了一下,低着头红了眼眶说:「可是我喜欢他啊。」 自从结婚那天起结倌就时时刻刻注意着阿显,阿显长得高瘦,长长的脸带著书卷气,外表看起来像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阿显笑的时候总是不露出他的牙齿,这样的笑容更使人感觉温馨,阿显也写得一手好字,结倌虽不识字,但她看着阿显写的字觉得比家里的哥哥漂亮,加上他偶尔会吟些诗,吟诗的声音就像历经过所有的沧桑般的感人,许多人都以为他靠着满腹经纶维生。 能够被如此文雅的丈夫疼爱是结倌的梦想,当她第一眼看到阿显时就暗自发誓要和他厮守一辈子,无奈结倌非倾城佳人,不!连佳人都称不上,只能说是长相平凡的女人,要与翩翩公子相随必定要才貌兼具,结倌除了家世良好外,无才亦无貌,而她痛恨的两个女人都胜她一畴。 「再想想看!不急,凡事要多想、多计划才会成功。」福来妗说完静静地把房门带上。 福来妗的话温暖了结倌的心,自从她穿著嫁衣走出这个家的大门后,没有人如此的关心她,即使安红在世,也只是问她怀孕了没有。 -福来妗算是我的家人吗?结倌自问。 -应该是!她在我家已经三十年了。 -妥当吗? 阿显的影像浮现在结倌的脑海,许多对话与往事随之出现,阿楼说:「谁为你披麻带孝?」阿显说:「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女人。」那个艺妲唱:「草花若开时亲爱的郎君......」 -我的郎君在哪里?结倌有些心动。 当茶花再度怀孕的消息传来时,结倌的脑门瞬间发烫,像蒸笼里的热水那样的滚烫,她在床上躺了几天,月桃端进来的饭都只喝了甜汤,除了月桃和福来妗外,没有人踏进她的房间,福来妗看她两天没回家就过来了。 「感冒了吗?」福来妗轻轻地执起结倌的手-就像慈爱的母亲。 「她又有了。」结倌是个受欺侮的孩子。 「上次我说的......」福来妗压低声音,不时用眼角余光看着四周。 「不会有人进来。」结倌也小声的说。 「我在许家工作了快一辈子,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 结倌发烫的脑门无法思考福来妗的话。 「姑娘,茶花怀孕已是事实,想办法阻止事情继续下去才是正确的,我福来五十多岁,看过的事不少,有些事情越是踯躅就会越不利,妳还年轻,只要让阿显常到妳这里,还怕会输那个婢女?要想办法对付才会赢,我们许家一向仁慈,当初买她时可是都没讲价,这个女人不知报恩还做这种狠事,妳不治治她,总有一天会爬到妳的头上,要在这里站得稳,妳才能过好一辈子。」 「可是他嫌我丑。」 「所以要迷住他啊!那个妓女漂亮吗?要说漂亮她还差一大截。」 福来妗说话的时候结倌闭着眼睛,福来妗走到门外向月桃说:「阿桃,麻烦妳去端一盆冷水,再给我一条毛巾。」 月桃吓了一跳,舍娘发生什么事,得要她娘家的福来妗亲自动手? 「妗婆,要做什么事妳吩咐我就好。」月桃怕大祸临头,双手不停地向福来妗打揖。 「没什么事,妳家舍娘胸口闷,我帮她擦擦。」 「我来就好。」月桃的脸色有些发青。 「没关系,我来做,她的事我最清楚,妳不必怕,没事的,把水端来,然后在门外顾着,我要帮舍娘擦胸口,外人进来就不好了。」福来妗和颜悦色地说,以她的阅历要对付二十来岁的女孩易如反掌。 月桃点点头。 《人性系列之30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福来妗用湿毛巾敷在结倌的额头并将身体靠近结倌,以耳语的方式和结倌说话。 「姑娘,要出手才能解决问题,生闷气只会伤身,放在心里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误了妳一生。」 沁凉的毛巾使结倌清醒了,她准备起身,福来妗却按住她的肩膀:「躺着好说话。」 「找谁呢?可靠吗?」 「安心,我知道一个人,不过他的生意很好,开坛时屋子满满的都是人,我们不可以在人多的时候去,最好是找他出来,并且在没有人的地方见面。」 「他会做什么事?」 「让阿显看妳看对眼啊!只要看对眼了,个个都是西施。」 「西施是谁?」 「古时候的美女,是有名的四大美女之一,国王还为她打仗呢。」 结倌微笑了!福来妗毕竟是自家人,当初国堂嫂都没计算到这些问题。 「什么时候去?」结倌撑起半个身子问。 「不可以急,我先找人问话。」 福来妗离开时结倌的身体变好了,她要月桃先给她一些甜点。这天晚上结倌罕见地来到饭厅吃饭,圆桌坐了五个人,结倌看了茶花一眼后开心地笑了,茶花虽是怀了身孕但仍是和阿满她们站在一旁。 不知是真的不小心,还是结倌故意,她坐下时衣袖拂住筷子,银筷掉在地上。 「茶花,换个新的。」结倌说。 「妳不要劳碌茶花嘛,旁边的人那么多,偏偏要叫个怀了孕的人。」阿楼说。 「妳管我。」结倌摆出一付谁也管不着的样子。 茶花马上为结倌换上一付新筷子,在收拾与更换间,茶花没有出半点声音。 几天后结倌恢复以往的习惯,每隔一日就回锦町的娘家。 福来妗向结倌说:「我问到了,不过,她不能离开道坛,她说离开道坛效果会减弱。」 「那怎么办?」结倌的眼光充满期待与紧张。 「我再想办法,她那边人多,要找个没有人的时间也有点困难。」 「唉!」结倌一下子泄了气。 「我想去跟她买时间,包她一个晚上,妳可能也要换一下衣服,我去拿套阿水的衣服让妳穿,这样比较不会引人注目。」 「我穿阿水的衣服?」结倌几乎跳了起来。 「若要没人知道就必须穿得破相一点,妳穿这样到她那里,左邻右舍不就知道有个有钱人家的女人到那里,不到三天,消息就会传出去。」 结倌默默地接受福来妗的安排。 福来妗要结倌改变回娘家的时间,由原来的早上改成傍晚时分,并且要金本载她过来,结倌把原来在娘家吃午饭的习惯换成在娘家吃晚饭,每天的午餐她都老老实实地到饭厅和阿显们一起吃饭。 金本载结倌回家时福来妗会在门口接她,福来妗经常给金本一些铜板,说是劳费金本晚上还要工作,金本接了铜板后对于晚上八点还要到锦町接显舍娘不但没有怨言,并且极为高兴,他多了一些外快。 第六章:福临妈 结倌穿一套灰色衣服,头上绑一条蓝色碎花头巾,这条头巾因洗得褪了色而变得有些肮脏,福来妗同样换上一套灰色布衣,俩人像母女般地走进一间亮着灯、油渍过多、烟熏发黄的屋子,这里位在宝町北端,宝町在白金町的西北方,地处城郊,红砖瓦房单独在一棵大榕树下,榕树生长得茂盛,夜晚中的屋子闪着神秘灯火,彷佛在招手说:「快进来。」明灭不定的烛火像被困住的灵魂,拼死地发出最后警告:「快离开,别进来!」结倌没看过如此暗黄的烛火,下了三轮车后却步不前,福来妗紧紧地掐着结倌的手臂说:「快点!时间不多,过了约定的时间就有人会来。」 两人进了屋子,结倌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屋子的氧气似乎全被烛火燃烧光了,结倌感觉到一口气卡在胸口,(她不知道福来妗是否有同样的感觉,还是福来妗已习惯这种说不明白的感觉。) 「进来!」声音从屋子的内里发了出来。 结倌进屋才三步路就听见这个低沈的声音,她反射地抬头往声音的出发点看,一个年约五十岁的人坐在一排神明的前面,那人一身黄色唐装,脚上一双黑鞋,黑鞋上裹着一双白袜,结倌不由得想看看他的面目,她快步地走上两步后脚却软了下来。那个人的声音是低沈的女声,近看之下黄袍人有着宽实的肩膀,放在大腿上的手像男子的手那么大,而圆大的脸无法分辨出他的性别。 「走进一点!」黄袍人再次开口时结倌瘫软了下来,福来妗掐着结倌手臂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她一把拉起结倌时结倌上身反转,福来妗知道她要离开,福来妗向黄袍人说声「失礼」,扶着结倌走出屋子。 榕树下结倌听到她心脏的噗通声,她的嘴唇不停地分泌唾液,吞了几口后结倌问:「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是阴阳人,大家都叫他福临妈。」 「我们回去吧,我不敢进去了。」 「姑娘,他很灵的!尤其能抓住对方的心。」福来妗肯定地说,她以右手紧抓住结倌来加强她的看法。 结倌看了她一眼,福来妗掐着结倌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对于结倌的眼神她以低头响应。 某些事情好像有了答案。 -难怪她可以在我家那么久,即使对下人态度凶狠,俺娘和俺爹都不说话。 一眼前道尽所有的事,也证明了一件事,这个人的确有办法抓住对方的心。 「进去吧!三轮车已约好时间,不能多做担搁,再说也要来得及让金本载回去,他才不会起疑心。」 「下次吧!」 「都已经来了,我花了好多钱才让他答应不让其他的人来,趁着四下无人好办事,何况三轮车要四十分钟后才会来。」 结倌大口的喘气。 -花钱真的能抓住阿显的心吗?结倌犹疑不定。 《人性系列之31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别管他是男是女,他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帮我们办好事情,这种人本来就要有缺陷才有真功夫,妳看!算命的不都是瞎子才算得准吗?老天为了弥补这种人的缺陷才赐给他们一些特别的能力讨口饭吃。」 「我进去要坐下,不然会脚软。」结倌抚着胸口说。 「看事办事。」福来妗只能这么说,像姑娘这种不知人间世事的千金小姐怎知道到了这种地方人家没叫坐是不能自己坐下来的。 结倌鼓足勇气后向福来妗说:「走吧!」两人再度进屋。 福临妈开了口:「把头巾拿下来,坐下吧。」 两人依言坐了下来。 「把头巾拿下来!福来我认识,也依了她的意思叫其他的人不要来。」 结倌伸手解下头巾,还没完全拿下来时福临妈的声音又出现了:「田地金钱有。」 结倌有福来妗作伴,且黄袍人又认识福来妗,她的胆子来了,顺口回福临妈的话说:「是我家福来妗说的吧!」 「我靠福来报信的话早就饿死了,妳的眼睛告诉我妳没有子嗣,福来带妳进来时妳身上有贵气,这个贵气不是妳那件灰色衣服盖得住的。」 -有三分道理。结倌自忖。 「来求夫缘?」结倌未置可否。 「妳只能求夫缘,有没有子嗣要看机会。」 结倌看着福来妗,福来妗摇摇头低声的说:「我只找人告诉他要带人来,没说来的人是谁。」 此时福临妈走了下来,结倌因已知道他是阴阳人,所以看着福临妈的走态不会那么害怕。 「妳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妳的姻缘是强求来的,前世没有欠下感情债,这辈子就不必还,可惜妳却走上感情路。」福临妈说完点了九柱香,在众神面前拜了拜,然后站在道坛的中央说:「妳!来!」 福来妗松开手,结倌走向前,她抬起头看着桌上的神明,数了数共有十五尊,有些神明瞪大了眼睛,也有的神明像在闭目养神,对着众多不知名的神像结倌的脚微微地颤抖着。 此时福临妈右手拿香,左手像跳车鼓阵般地开始比划起来,在手部动作告一段落后,福临妈又在神坛前面踱着某种步伐,这种步伐以固定的节奏、固定的脚步走出一种固定的模式,做法的人走了几回后以左手指示结倌站到中间,结倌一时之间不再害怕,笔直地走到福临妈指示的位置。 福临妈右手拿香、左手抓住结倌的右肩,口中念念有词,并以香朝着结倌的脸前、胸前画着,画完之后把九柱香在结倌的额头点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结倌吓一跳,她本能的感觉到应该会痛而缩了身子,没想到九柱香触在额头却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福临妈作法之后回到他的位子,几分钟后才开口向结倌说:「回去吧!三日内妳的丈夫会去找妳。」 福来妗上前扶结倌,同时在神桌上放了一个红包袋。 「有没有效果三日就知道了。」在三轮车上福来妗低声的说。 结倌换好衣服,喝一碗甜汤后金本就来了,为了除去身上的香烟味,结倌在头上插了几朵万年香。 「好久没闻到万年香了。」结倌回到房间时阿显的声音传了进来,久违的声音让结倌高兴了起来。 「园子里的万年香呢?」阿显罕见地掀起结倌的门帘站在门口说话。 结倌结巴了起来,她说:「没下肥......都死了。」 阿显放下门帘,结倌以为他回房了,没想到阿显却进入她的房间,结倌的心揪了一下:太有效了! 「头上的花买的吧?买一些来种,家里香香的心情好多了。」阿显坐了下来。 几天后结倌回去向福来妗说福临妈真厉害。 「姑娘,七天后再去。」 「还要再去?」 「那个符令只能有七天的功效。」 「好啊!」结倌爽快的答应了。 第二次去时福临妈依上次的步骤重复做了一次,然后画了一张符以坛上的蜡烛焚烧它,在黄纸完全燃烧后福临妈把它丢进一碗水中,福临妈用食指搅拌一下要结倌喝了它,结倌毫不犹豫地喝完,并且把烧完的纸灰全吞进嘴里。 福临妈包了一包香炉中的灰给结倌,他说:「这包不可以晒到太阳,也不可以让小孩摸到,每天太阳下山后倒一点配水喝下去。」 结倌不再和阿楼拌嘴,某些时候还会和阿楼说上两句,阿楼看到结倌和善地待她便向结倌说:「妳从小好命,不必看人脸色过日子,我是从小就学会人家刮什么风我就得下什么雨,给什么布就裁什么样的衣服,这种日子不好过呀!不过总比丢到水里『噗通』一声来得好。」 -妳也让我不好过日子。结倌想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有福临妈让她依靠,终有一天她会让这些女人离开这个家。 结倌去了三次后和福临妈熟了起来,于是便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福临妈仔细地看着结倌的面相,依《麻衣相人术》记载,结倌的眼睛属于「祖财纵有无缘享、晚岁中年又且贫」,但她印堂光润,若是行善积德或许有转圜余地。 福临妈向结倌说:「凡事多善言。」 「我会对下人好一点。」 「说到要做到,这里的神明在看着。」 说到供桌上的那些神明,结倌忍不住地害怕起来,她鼓起勇气说:「这里拜的是哪些神?」 「都有,观音佛祖、茅山祖师、东岳圣帝、天曹猛将、杨山太尉、太上老君、王灵官、洞庭神,还有很多。」 结倌只知道观音佛祖、茅山祖师、太上老君、东岳圣帝,其他的神明她都不曾听过,她并不在乎没听过的神明是怎么来的,只要能保佑她和阿显百年好合就是好的神明。 《人性系列之32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下次来的时候拿一张丈夫的写真来。」 结倌听了不敢怠慢,回到家赶忙趁着中午时在祖先厅堂找起阿显的照片,找到一张阿显半身的单人照后赶紧要金本载她回锦町,福来妗看到结倌却说:「才刚回去又来,人若是起疑心怎么办?那个阿楼可是看见什么就说什么的人,不要坏了大事。」 结倌等待的日子心情又烦躁了起来,看到阿楼在园子里修剪万年香的树枝时火气一下子全又上来。 「那是我的东西,妳少动手。」这些万年香是阿显亲口要她种的,这些花是阿显的代表,也是阿显的化身。 「哟!有写妳的名字吗?」 结倌听到「名字」更加生气,当时何先生教她们认字,阿楼全学会了,可是结倌只记得「天、地」两个字,更别提认她的名字,结倌认为阿楼在和她挑衅、阿楼在笑她。 「万年花是没写我的名字,但是总比你这个『纸头无姓纸尾无名』的人来得好。」结倌忘了福临妈要她行善积德,她眼下只想把这个讨厌的女人比下去。 「纸头纸尾要写什么字还不知道哩!有生孝男的才能讲纸头纸尾,咱这种没有孝男的,纸头纸尾在哪里还不知道。」 「不知羞耻,妳也敢跟我合在一起比,我是『沟仔底许』的女儿,妳咧?妳是哪户人家的女儿?为了要嫁给人家当细姨就改了姓,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认了,喂!妳到底是姓吴还是姓林?」 「现在当然姓吴。」 「是啰!我是许姓上面添吴,妳是吴姓上面加吴吗?」 「不跟妳讲这些。」阿楼把心思放在万年花上。 「跟妳讲不要动我的东西,妳聋子吗?」结倌上前拂掉阿楼的手。 「哎哟!还说花是妳的,妳看这花都快枯了,我不浇水这些花稳死无疑,哎!浇水也不行吗?花要有水有肥才会开得漂亮。」 阿楼讲话无意,结倌听起来却十分刺耳,漂亮!多讨厌的话!什么叫漂亮?她生得五官健全就够漂亮了,比起阿楼那种坐着就把右脚抬起来放在椅子上的坐相来得「漂亮」多了。 她盼望着到福临妈道坛的日子。 结倌得意的把阿显的照片递给福临妈,喜孜孜的表情似乎在向福临妈说她嫁了一个翩翩公子,福临妈接过照片不动声色地看着。 -这男人有一双罗汉眉,依《麻衣相人术》来看,这个男人的子息来得很迟。 「几岁了?」 「三十六。」 「有儿子吗?」 「还没有,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福临妈「喔」了一声,真的应证了相书所言,三十六岁,有些人在这个年岁都要更上一辈了。 福林妈再问:「和妳结婚多久了?」 「四年。」 「父母早亡吧?」 「嗯!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 「跟谁过日子。」 「他二叔。」 「跟着二叔恐怕也是不好。」 「这我就不清楚,他没向我提这些,不过现在分家了。」结倌有问必答,她没有向福临妈说阿显从她过门后很少和她说话,结倌急于知道阿显的子嗣命。 「他以前娶过吗?」 「没有。」 结倌的答话在《麻衣相人术》中是属罗汉眉的命格:晚年娶妾方生子,正妻不产主孤单。 福临妈闭目沈思,这个动作结倌看得心慌慌。 「怎样?」 「要我实说吗?」 「当然。」结倌正襟危坐了起来。 「他的儿子会由妾所生。」 福临妈的话如五雷轰顶,结倌呆呆地坐着,麻木感正由她的头顶一直往下传。 「我会有孩子吗?」 「妳命中无子,但是妳可以因小妾的儿子而有富贵,为了将来着想,妳要善待这个小妾。」 -我做不到,她是我陪嫁过来的,绝对不可以和我平起平坐。 「还有没有办法?」结倌想跳过这一层。 「办法是有,怕妳做不到。」福临妈看着结倌的面相说。 「没有做不到的事。」结倌笃定的说。 「帮他修眉毛。」 「啊?」结倌没料到福临妈会出这个困难的主意,这事除了绫绸和他老母之外,恐怕谁都做不了,偏偏她和绫绸日积月累的小口角也结下些许梁子,绫绸无法帮她这个忙。 「还有其他的方法吗?」结倌嗫嚅的说。 福临妈缓缓地摇摇头。 -这个女人心本不恶,但积了太久的怨气使得她的五官都乱掉了,而这个怨气还笼罩在她头上,短时间内恐怕不可能消失。 福临妈的举动等于判了结倌死刑。 「上次的法术呢?」 「那种招桃花术只能用七次,妳已经用了七次了。」 「一定会有方法,福来妗说你有的是办法。」结倌停了一会儿后使出最后一招,她说:「你不是帮她办得好好的,要说银子,我绝对比她多。」 「妳先回去,等生了之后再来找我。」 结倌听了福临妈的话更肯定福临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从没提过茶花怀孕的事,福临妈怎会知道茶花最近会生? 「你一定要帮我的忙。」结倌从怀起拿出一把银元,这些银元够一般人家一年的花用。 「妳先回去,凡事最好放宽心,放宽心对妳绝对有好处。」 昭和六年(民·国二十年)中秋节前几天,阿快和阿冬、阿满又忙了起来,热水端到茶花的房间不久后就传出阿快的笑声,她打开·房门大声地说:「老爷,是男的。」 消息传得很快,阿快还没帮婴儿洗完澡,阿显、绫绸都已在门外等着了。 「这个孩子是我的,茶花都没出去。」阿显高兴地说。 后厅热闹的声音在结倌的房间打转,阿快的报喜声她听到了,众人的脚步声、衣服的磨擦声、木盆的踫撞声在结倌听起来极为不快。她在房里踱步,尽量地想忽略外面的声音。 「舍娘。」月桃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听起来有点胆怯。 「什么事?」 「老爷请妳过去抱少爷。」 「别人生孩子我凑什么热闹?」 《人性系列之33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是要叫妳去抱将来为妳拿旛旗的人。」阿楼的声音跟着出现,她的声音听起来是愉快的。 「要抱妳去抱,那种死下贱的人生的孩子我不要抱。」 「我没妳那么好命,像妳说的,我没那个福气抱他。」阿楼说完话唱起歌来:「黄昏日头若照爱人的门口,人会心忧~」 这首歌突然让结倌想起阿楼是谁了,阿楼是她结婚当日阿显请来的艺妲其中之一,也是新屋落成时前来的陪客者。 -原来阿显早就认识她了。 -阿显光顾牡丹楼多久了? 茶花生子的新仇加上想起阿楼眼熟的旧恨,结倌重重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决定不出去抱那个孩子! 「结仔!」阿显高兴的声音倏地响起,他已经把孩子抱到结倌的房间,结倌看到阿显气都消了,她笑着站起来。 「妳看!像我吗?」阿显把孩子交给她。 「刚出生的婴儿怎么看得出来?」结倌嘴上这样说,但婴儿的脸真的和阿显有八分的神似,小小的婴儿抱在怀中有温暖的感觉,结倌的仇恨烟消云散了。 阿显很快地帮孩子报了户口,孩子取名「阿正」,父亲的名字自是阿显,但母亲的名字却冠上吴许结。 隔天结倌在门口叫了三轮车往宝町去,家里正为新添的男丁忙翻了天,谁也无暇顾及他人,结倌的出门没人知道。 「已经生了。」结倌面无表情的说。 「妳要求什么?」 「我求丈夫跟我百年合好。」 「难!」 「为什么?」 「我说过了,妳的姻缘是强求来的,前世没有欠下感情债,这辈子就不必还,可惜妳却走上这条路,既然走上了也就顺其自然,不要想其他的了。」 结倌并不说话,像福临妈这样的人求的不就是银子吗?结倌看准福临妈必须为下半辈子攒钱过生活,所以她不急于开口,她有的是银子。 福临妈闭着眼睛,身体左右摇晃,好一阵子后才开口说话:「天命不可违,要违天命的话必须付出代价。」 「要多少?」 「不是钱的问题。」 结倌不答话。 「妳看福来缺什么?」 「她什么都不缺,有丈夫、有儿子也有钱,她从我家赚去的不少,月薪不必说,从中间经手的钱就数不清。」 「她的孩子妳看过吗?」 「没有。」结倌老实讲。 「当初她要在妳家当总管,到我这里来办事时我告诉她,她的命中只能过平淡的生活,无奈她求的是钱财,大户人家的总管就如妳说的,随便一转手就有不少钱,每年要换的家具、年节办桌的油水,林林总总加起来比她一年的薪水多,」福临妈看了结倌后再接着说:「要违天命她必须舍掉某些东西,我告诉她要求钱财就必须舍掉孩子,若是要让夫家有后,一定要由小妾来生,但她不让福来娶细姨。……她生出来的孩子头脑有问题,并且无法站立,妳想想看,她有多少年岁可以跟随那个孩子?」 「我可以不要孩子,我只要阿显跟我合好,他平常已经很少和我说话,这下有了孩子后,他一定每天往那边跑,我不是连看到他也难了吗?」 福临妈仔细地端详结倌,结倌的眼光已经失了神,如果不把她的魂叫回来,这个女人恐怕会做出难以想象的事。 「十天后妳自己来这里,这段时间妳随时可以反悔,一旦来这里,妳就要在神明面前立誓,为了获得丈夫的疼爱,妳愿意割舍世间一切;立过誓后我可以帮妳向太上老君请符。」 结倌很专注的听着,深怕漏了福临妈的一言半语。 「请这种符很伤身,所以......」 「三千!」结倌马上说。 「要来之前先洗澡。」 吴家上下都在忙,连绫绸也到处张罗孩子的衣裳,她交代谁都不准让阿正穿新衣,这是自古传下来的说法,婴儿在满四个月前他的原神尚未稳定,若穿上新的衣服容易被替死鬼抓去,要是穿别的小孩的衣服,抓交替的鬼会误以为原衣服的小孩是其他鬼魂抓不走的,这样孩子就能顺利平安。 结倌数着日子,下星期二是关键的日子,她差福来妗先送一千银元给福临妈,福来妗犹豫地说:「这样好吗?」 「大家都是看钱办事,前后都是要付钱,花可插前不可插后,先送银子表示我的诚意十足。」 「姑娘,我不是说银子的问题。」 「天下事不就那样,妳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福来妗有苦难言,但被差着了就要做事,她送了银元给福临妈。 星期二,结倌早早吩咐厨房给她准备热水,两点过后她就梳洗好了,她觉得某件重大的事情将会改变她的命运,等待太阳下山的时间她就静静地躺在床上,阿楼的声音不再那么刺耳,阿满尖锐的声音也不会引她不快,她不由自主地唱着:「以前黄昏日头若照爱人的门口,人会心忧,想彼时,初恋的纸花伞,摇来又摇去,草花若开时亲爱的郎君......」结倌停止唱歌很快地坐了起来,「该去了!」 结倌仍在门口叫三轮车,金本跑上来说:「舍娘,我载妳出去。」 「不必了,我坐三轮车比较快。」 「舍娘要回娘家吗?」 「哎!」结倌笑着说,她的笑容使金本吓了一跳,他从没看过舍娘这么开心。 当结倌下车时,她感觉福临妈的屋子格外亲切,她的生命要在这里获得重生,此时她对于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情形感到好笑。 「妳来啦!」福临妈淡淡地说,结倌看到福临妈似乎在为晚上的请符准备。 福临妈等结倌进屋后便把屋门、窗户全关起来,结倌在意福临妈是阴阳人,便以不经意的语气问:「要关门啊?」 「请符的事只能让事主在场,有些誓言是不可以让其他的人听到的,人家看到我关了门就知道今天有人要问事,有些多事的人会躲在窗边听,妳要是不让人家知道身份,等一下说话就要小声。」 《人性系列之34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不会偷看吗?」 「谁敢偷看?好多年前有人拨窗户看了,隔天他的眼睛就长虫烂掉了。」福临妈突然转头看着结倌,那双眼睛好像来自地狱里牛头马面的双眼,瞪大的眼睛没有一点阳气光亮,而是像要滴下血滴的......。 封闭的屋子隔绝了氧气,屋子里充满了线香的味道,袅袅上升的烟像是众神下降的天梯,福临妈在案桌上摆了一些结倌看不懂的东西,一碗褐黑色的液体、一碗白粥、一碗像是麻油鸡、两个金色锡箔纸剪成的纸人,另一碗看似生的动物内脏,还有些结倌没看过的物品。 「现在起,除了我问妳话之外,其他的话都不可以说。」福临妈把看结倌的眼光移向桌上的供品。 福临妈点上三十二支香,拿出一张预先写在黄纸上的文字念着:「元始天尊乘光降临于位就坐,太上老君乘光降临于位就坐,我玄花天女今日有事相求请问。」说完后插上香,返身于平常坐的位子。 除了香头上的火光闪动外,这间屋子安静得可怕,神桌上那些神明的本灵彷佛缓缓地降到祂们的金身上。 结倌无端地害怕,庙会中地狱的样子和现在差不多,不亮的烛光、诡异的神明,以及灵魂出窍的福临妈。 -只有我一个是「人」,万一那些不认识的神明降临的话我该怎么称呼?不开口向祂们请安的话祂们会不会生气?该不会抓我去当祂们的婢女吧?千万种思绪一条一条的浮现,结倌只能紧紧地握住手帕,那对喜鹊因她的拇指各分一端。 不久之后福临妈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先是左右慢慢摇摆,那种速度像头昏时的晕眩,接着身体上半部如旋转陀螺般的转动,她一边转动一边打嗝,打嗝的间隔慢慢地缩短;突然间灵界的沟通者发出一种呓语似的语言,结倌仔细发觉福临妈似乎在和某人(或某些人)对话,福临妈有时摇头,有时点头,也有某些时候似乎在和对方争执,而争执之后是一种低声下气的道歉或请求,结倌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莫明的害怕起来,对于不是她所能听懂的语言有无限的恐惧,恐惧透过握在手中的手帕达到手掌心,结倌分秒难受,她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幽冥合体的屋子,所有的神明鬼魂似乎都来到这屋子参上一脚,它们在讨论某些事情,这些事情针对着她,但是众神是要帮助她或者出卖她?在她忍不住的前一刻,福临妈恢复正常了。 福临妈看起来很虚弱,像是武术比赛中连续打了十回合一样,她吃力地拿起桌上的茶水连喝了三口,停顿一会儿才开始说话,福临妈的声音十分微弱,结倌得前倾身子才听得见,她说:「太上老君不答应,祂说凡人就该按本命过,这辈子和上一辈虽有牵连,但是抵债或受福都要按照世代因果的规矩。」 「可以改运的,不是可以用后运补前运,也可以『买运』啊。」结倌有些不快,她想:前金都送来了。 「妳听谁说的?」 「能听的地方太多了,郑府真人、太元道长。」结倌说了几个名字,提到这些人时她有些心虚,这些人名不过是她当姑娘时,到家里的姨婆、婶婆闲谈中被她听到的名字,她甚至不确定是否真的有这些人?而这些人还活着吗? 福临妈听了笑笑的问。「所以妳还是要不计代价请符吗?」 结倌点点头。 「太上老君还在这里,妳说了就不能反悔。」 「我不会反悔。」 「好!」福临妈再度闭上眼睛,也再度以不同国度的语言开始和另一个世界沟通,这次福临妈花了更多的时间在打嗝和说话上,并且不时在半途中焚烧黄纸。 结倌仔细地看着福临妈的动作,或许是福临妈告诉她太上老君在此,所以她不再害怕,反而想从福临妈的动作、言语中看出另一个世界的端倪。 结倌像在等宣判罪人一样,一会儿忐忑、一会儿有信心。 「喝!退神!」福临妈突然喊了一声,并伸出右手向前方指着,很快地福临妈像死了一般瘫坐在椅子上,结倌吓得站了起来,她不知手措了,该是上前喊他,或是......,一时之间结倌全无主意。 几分钟后福临妈抬起头,再过几分钟他才坐直了身体,他从座位旁边拿出一根拐杖,结倌张大了眼睛看他,福临妈从未拿过拐杖! 福临妈靠着拐杖走到前面神桌,走路的样子似乎老了三十岁,像八十多岁的老妇人佝偻地走着。福临妈走到神桌前再点上九柱香,念着:「太上老君化身万神中,与我同身、与我同形,享食已毕,各复归身,凡有请祷,愿赐通灵,急急如律令。」念完之后福临妈又唱起像是咒语,也像某种经文,在唱念同时她也烧着写上符咒的黄纸,纸烟、香烟绕满整个屋子,结倌和做法者以及众神祇在同一个时间一起进入仙界冥境里,结倌有短暂的错觉,她彷佛到了天庭,可以向玉皇大帝诉说她的不幸与其他两个女子的险恶。 「妳,过来!」福临妈指示结倌。 结倌站定后福临妈再度燃烧黄纸,在熊熊火焰中福临妈说:「凡间女子许结今日为着丈夫合好,已向太上老君请示符令,愿意接受补运,今后所有应付代价,凡间女子许结会一切承受且无半句怨言。」 言毕,福临妈把黄纸符咒丢进一碗开水中,手指沾些摆在供桌上的褐黑色液体端给结倌,他要结倌喝完它。 结倌闻到一股腥味,有着先前的指示,结倌一口喝完它。 福临妈再画一张符给结倌:「这是金蝉锁心符,妳把它缝在丈夫的枕头或棉被里,千万不可让他知道,让他知道后一切就会失效,三个月后才可以取出来。」 结倌虽不识字,但从符咒的图形她能看出真的是双人好合符,她满意地收进怀中。 《人性系列之35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记住!做事小心,不要让他知道。」 结倌笑着说:「我知道。」 「妳可以回去了。妳要记住,这辈子要多用水。」福临妈拄着拐杖为结倌开门。 屋外四下无人,结倌听不懂福临妈的最后一句话,她并不打算去了解它,除了阿显外,所有的东西她都可以不要。 家里的人都在第三进厅,全部的眼光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婴儿上,而阿显正和必润讨论该由谁来照顾这个阿舍囝。 结倌安静地回房,拿出福临妈给她的符令仔细端瞧,符令最上端像是个戴着官帽的人头,中间为两边各以正方形和直线连接起来,到了下方这些串成直线的正方形以一个上弯的弧形连接,几个弧形的下面有两只类似鸡瓜的图形,两只鸡瓜的中间有个「日」字(这字结倌正好认得),接下来是三条横线,看起来像鸡瓜踏在土地上。 -有鸡起家,古早人是这么说的,所以它是一张「起家」的符令。结倌为这张符咒下结论。接下来的事可让结倌烦恼了,家里的裁缝都是茶花在做,今天起茶花势必不会再做这些工作,这些事可能由月桃或阿冬接手,而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她们两人知道,她得在别人接手前赶快行动,说起缝衣、绣花这女红倌半一点都做不来,这些事从小就有人代着她做,结倌左思右想后有了答案,福临妈要她缝在枕头或棉被中无非是要让阿显感受到符令,她也有方法让阿显感受到,趁大家都在后面时她应该立刻行动。 结倌听着后面的谈笑声,她认为一时半刻里不会有人离开那个刚出生的小男婴,结倌出了房间,经过客厅,直直地走进阿显的房间,房间的摆设和结倌大致一样,差别的是家具雕刻花纹,阿显的挂衣架雕的是老鹰和老虎,老虎的瓜子抓着圆珠当底座,而老鹰的双翅正好可挂帽子,圆桌的图案则是百马图,圆凳则刻着猴子、麒麟,两把太师椅以百寿字组成;结倌直接走向眠床,现时已是中秋,佣人已为阿显铺上薄垫被,结倌低身轻轻掀起薄垫被的一角......。 「妳在做什么?」很大的声音在结倌背后响起,结倌一个反身,阿显站在房门口怒目地盯着她,结倌手上的符咒也被阿显看到了。 「妳这个女人!又要做哪些见不得人的事?妳手里拿的是什么?」 阿显连珠炮的声音把阿楼从三进院引到二进院,她站在阿显的后面垫脚一看:「哎呀!妳又去弄了什么东西啊?」 以往结倌会回她:「要妳管。」可是现在被阿显「人赃俱获」,结倌也无法做任何解释。 「妳是要咀咒我无后,还是咀咒我早死?」阿显很生气,一屁股在太师椅上坐下来。 「今天妳一定要说个明白,不然明天我让妳老爸来带妳回去。」 「没什么,只是平安符。」结倌终于想出一句话。 「平安符可以直接拿给我,偷偷摸摸地掀被子做什么?从妳进门就让我家到处鸡飞狗跳。」 结倌眼看大势已去,她默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回房时她听见阿显叫着金本、阿南、阿力和阿条,要他们连夜把房间里的家具清理一遍,任何一个角落都要掀起来看个仔细,并叫月桃、阿冬把所有的衣服整理出来拿出去丢弃,明天去叫裁缝过来,他的衣服要全部重新订做,这些都要在今夜完成。 阿显站在客厅大声的说:「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可以进我的房间。」 隔天,该知道消息的人都知道了,绫绸生气的说:「秀倌鸡婆些什么呢?无端地惹出这么多事。」 秀倌得知消息后吓得不敢让儿子娶媳妇,她的儿子只好到花街柳巷寻找短暂的温柔,在秀倌五十来岁时,她唯一的儿子死于梅毒,没人敢说这是秀倌的报应,但是大家学到一件事-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阿显没有要结倌的父亲带她回去,只是和结倌间的谈话更少了,有时她根本见不着阿显的身影,阿显有了儿子后便很少出门,他的生活重心都在这孩子身上,结倌的符咒没了、银两飞了、丈夫的心离她更远了,可是众神可不管这些,她对神明的立誓终身有效。 有人说她喝下去的那碗水就是这辈子的洗澡水。 有人说那碗水中加的是狗血,狗儿不会主动洗澡。 福来妗自觉对不住结倌,她带着结倌找道士解符,道士问明福临妈请的是太上老君后拍着胸脯说:「太上老君的符咒可以用《太上老君说解释串咒诅经》化解。」 「立了誓、也喝了东西。」福来妗吞吞吐吐地说。 「啊?她告诉妳的?」福来妗无奈的点头。 「那我没有办法了,如果她不说出来而来找我的或许还有救,说出口后恐怕没办法了。」 「试试看,不成也不怪你。」福来妗拿出五十元放在桌上。 「这是妳说的喔,不成不可以回来找我要钱。」 「当然。」 道士拿着法器,一连三天诵着《太上老君说解释串咒诅经》,福来妗知道这是做个心安的,她的儿子不知花了多少钱、看过多少医生术士,然而金钱都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回头,她的儿子一点改善都没有。 最先发现结倌不洗澡的是阿冬,在还没增加佣人之前,所有的婢女都互垫工作、彼此帮忙,阿冬要提洗澡水回厨房时发现水是干净的,阿冬以为舍娘身体不适,只有略为梳洗,几次之后,阿冬才明白,送到房间里的水被她原封不动的提出来。 阿冬以为舍娘生病了,她不敢请示阿显,也不敢告诉其他的人,但结倌生病的事始终悬在她的心上,有一天,她实在忍不住了,跑去告诉阿楼,阿楼听了后说:「她没病!」 阿冬见阿楼仍是扯着嗓门说话,紧张地抓住阿楼的手臂说:「二姨,小声些,被大家听见就不好了。」 「怕什么?」阿楼也替阿冬着想,她微微地放低声音说:「不做坏事就没有祸事,她可能向哪个神尊立了誓,才会这样奇怪。」 「要不要紧?」 「要不要紧不是我们能替她分担的,就看她自己立的是什么誓?多少时间内要遵守约定,不过,别担心,死不了的。」 万年花、香粉都离开结倌了,只有梳头用的茶油仍放在原处,结倌每天要花一个小时梳头,以前,这是茶花的工作,现在,梳头是她生活中的唯一乐趣。然而,结倌只是梳头而已,似乎忘了洗头也是整洁的一部份,阿冬悄悄地算过自从重阳过后就没看过舍娘洗头,以致于在除夕那天,结倌吩咐阿冬准备多一点热水时,阿冬剎时忘了舍娘的洗发精该准备多少。 《人性系列之36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所有的佣人对结倌越来越恭敬,结倌以为这是元配应有且必备的礼遇,殊不知众人离她远远的原因是来自她身上不明的味道,结倌身上所散出来的味道有股陈腐的油垢加上汗水蒸发后的干燥体液味;唯一远离这个味道的方法只有不靠近她。 阿楼快人快语,她直接说:「结仔,去洗澡吧!那种味道让人会把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楼开始称结倌为「结仔」,这应该是阿显才可以这么叫她,接着,除了佣人外,大家都这么称呼她,原来尊敬的称呼被结倌身上的尘垢吸走了。 结倌也不再回阿楼:「要妳管」,她梳完头之后就叫阿冬把阿正抱过来,这个儿子一点也不必让她受怀胎十月的苦,在阿正的户籍栏上母亲写上结倌的名字后结倌就不再讨厌这个孩子,无论如何,她还是赢过阿楼和茶花,她们名下可都无子哩。 结倌会把阿正抱出去晒太阳,此后再也听不到阿楼向她说:「什么人要当妳的孝男?」,没有人捧斗的才是那两个傲慢且不知羞耻的女人。 第七章:大少爷与老爷 阿显老来得子自是十分高兴,依照古礼,家出男丁必要拜天公以答谢玉皇大帝的赏赐,阿正出生那天,阿显马上叫了歌仔戏班,并宰一头猪及一头羊拜天公,他吩付阿厚说猪及羊就办桌当流水席,而为发主公所办的三天法会中的菜色才留在自家吃,吴家办喜事,众人也沾得喜气,除了有三天的菜饭可吃外,每天晚上戏班结束后阿显必定亲上戏棚洒铜板,三大桶的铜板发放三天的消息招来不少人,有人远从太子庙、永康等地过来,能骑自行车的骑车,有力气走路的人也拼命赶来,反正到了目的地后有吃、有喝、还有钱拿,不必花力气就能捡到钱,众人何乐而不为? 这次的办桌比往常慎重,阿厚师请阿快帮他请一些临时帮手,天还未亮时宰好的猪已经放在大圆桌,十二只鸡安静地躺在方桌上,还有铝盆泡着鱼翅,另一个大铝盆有十二只鳖无声地游着,几个女人蹲在后院洗青菜。 「早饭好了,先停下来吃。」阿快走到女人们的身旁轻声地说,女人们站了起来跟着阿快进到厨房。地瓜稀饭冒着烟,圆桌上有红烧鱼、猪脚、煎蛋、酱瓜、素菜、香肠。 「开荤吧!」前来帮忙的女人彼此推着手肘说。 「我吃早斋十多年啰!」 「那是吃不起,多久才吃一次猪脚!」说话的女人夹起一大块猪腣膀大口地放进嘴里。 几个女人踯躇了一会,有些人还是夹了蛋。 「罔市、阿腰,吃完早饭跟阿条、阿力去安平帮忙搬海产。」阿快向两个女人说,女人嚼着嘴巴点点头。 为了抢到戏台边的好位子,有人甚至于全家动员,戏班开唱那天一大早就有人先骑自行车载着棉被占位子,晚上就在戏台边睡觉,唱戏的人睡戏棚上,看戏的人睡棚底,白天夜晚都不寂寞。 占了位子后便是等着领取菜食回家,所以载棉被的同时也载上几个锅子,等到宅院把猪、羊、羹等食物端出来时便先盛满锅子,由年轻人骑脚踏车带回家给家人享用,年轻人在家里吃完荤食后再骑脚踏车把锅子送给戏棚下的家人,如此一家人都有美食可享用。至于占不到位子的人也有收获,傍晚时分,金本和阿条在人群最后的地方发放饼干和糖果,前面占有位子的人不会到街后抢饼干,他们宁可舍饼干糖果而不愿失去猪、羊肉。 阿松得到消息也从日本赶回来,兄长得子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必须回来道贺,阿楼的家人也到宅院住几天,阿碧也到家里帮忙,端菜、洗碗她都不在乎,姐夫的喜事就是她的喜事,阿松也跟着忙了起来,接待客人、敬烟敬酒都是他的工作,阿松也因此和阿碧熟了起来。大伙儿这几天的生活就像过年一样,道士颂完经后,大家就玩起四色牌,到了吃饭时间就到饭厅边吃边聊,谈的无非是哪个人不该打哪张牌,或是计算谁是输家、赢家。 阿正四个月大时阿显亲自在他的双手戴上一对玉镯,他向众人说:「只要我发现这对镯子有任何裂痕,我就把你们绑起来打到死。」 佣人们从此之后就加倍留意这个小祖宗,舍娘、姑娘们都不再重要了,家里最重要的人就是这个未满周岁的小男丁,幸好这段时间中锦凤、锦凰、锦銮接连出嫁,家里要伺候的人少了,大家更有心力照顾这个传家者。 茶花接着再为阿显添了一女、一男,这次没人敢再说小姑娘的来路不明,阿显为这个女儿取名为「小亭」,阿楼嫌这个名字没有女孩子气,于是阿显便挑了「琼琼」这个名字给他的女儿。 阿显的第二个儿子取名为「阿雄」,阿雄的母名是为郭秋花,这是阿雄的幸福,也是阿正的遗憾。 阿正从小就过着优渥的日子,他没有任何被责骂的理由,却有绝对的打人、骂人·权力,有次阿条因为小事惹得阿正不高兴,阿正拿起棍子把阿条打得遍体鳞伤,还向阿显告状,阿条除了挨小主人的打,也让阿显赏了一顿棍子,没有人责骂阿正,阿条也没有怨言,从小身为阿舍囝,阿正根本不知什么叫困苦、哀伤。 为了让孩子得以顺利长大,除了阿显外,阿正对于其他的人一律直称名字,他叫结倌为「结仔」,称茶花为阿花仔,也直叫阿楼的名字,据说孩子因为这样的称呼可以和长辈同算一辈,来自幽冥世界的鬼魅就无法把元神尚未完全的孩子带走。 《人性系列之37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正及他的弟妹们并没有过很久的富裕生活,阿正七岁时阿显得了肺病,此时耳语幢幢,有人说可能是结倌又使了手脚,也有人说是病源来自柳巷,消息各有其说法,而阿显的病情也像耳语般的炙热,在阿显归天时耳语也嘎然而止。 民?国二十七年年中,阿显家全换上白色丧服,发丧的讣书自是请何先生书写,何先生非常守份地在讣书上写着孝男阿正、阿雄,而最让结倌得意的是未亡人下面只有她的名字,她因此而包了一大红包谢谢何先生的润笔。 她非常在意这件事,为此她特地请国堂嫂到锦町娘家替她约作国出来见面,婆家有丧,女儿不得回娘家,据说会为娘家带来衰运,这件不得不拜托国堂嫂,因此她也包了一个红包给国堂嫂(只要有钱,国堂嫂什么事都愿意做)。 作国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没想到结倌只是要作国帮她看讣书怎么写的,作国有些恼怒,他说: 「此时带孝,还问这些事情。」 「这很重要,大某、细姨一开始就要分清楚。」 「没人敢抢元配的位子,这个道理还不懂吗?」作国生气的说。 接着为阿显开魂路、写魂帛、起旛仔,因为阿正的年纪小,丧事大都由结倌主理,但结倌不识字,人家说多少钱她就照着付,这事阿楼颇不以为然,她说:「事事都有一定的价格,不能人家喊多少妳就给多少。」 结倌反回她:「家里的事轮不到妳做主,我是元配,妳少插嘴。」 阿楼意味深长地说一句话:「别把家产全花光。」 这些话都被隔壁的国堂嫂听见,阿显还没入棺结倌就和阿楼起争执,阿显的后代恐怕无人伺候了。 阿显生病之后不久人世是意料中的事,他的寿衣、首饰早已由结倌准备妥当,自古奉行自成俗,所谓的手尾钱也放在阿显的床头,在阿显正吐出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时,结倌赶忙为他更衣,阿楼也想上前帮忙,被结倌狠狠一瞪后乖乖地退回原位,只有阿正被结倌带到阿显面前,结倌轻声地要阿正为阿显象征性地穿衣、加帽。 结倌很有秩序地遵循每一项程序,这个程序没有人出口干预,一来这是丧事,二来是必润也已归天,绫绸不好再出主意,在结倌的认知下,尔后这个家是由她这个元配主掌。 「竖灵」是件重要的事,阿显的灵堂设在第一进的正厅,泽森师合的日子是竖灵后一百二十天出殡,阿显得在家里「打桶」四个月。 打桶的时间里每七天就有工人来为阿显的棺木油漆,为了符合出殡日期,原本每七日作一旬的礼制改成十至十四日作一旬,这些时间都是结倌独自和泽森师讨论的,所以在阿显治丧期间,结倌得意的神色似乎比哀戚来得多,从阿显阖上眼睛那一刻,结倌无论到哪里都牵着阿正的手,那是一种权威与主权的宣示,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灵堂。 阿正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茶花,但很奇怪地,没有人把他当庶出孩子,而他的弟弟在户籍的记载却是「庶子」。 阿楼和茶花进不了灵堂,她们只能在白色布幔后面静静地悼念自己的丈夫,阿楼拿着手帕频频拭泪,而茶花知道她有没有哭的权利,阿显生前没说过要纳她为三房,她虽然为阿显生下后代,但她依旧是结倌婢女的名份,眼前的一切彷佛都不属于她,丈夫、儿子都离她很遥远,比起阿楼......人家至少是坐着轿子进来的,此时抬轿的人数不是必要条件,有没有阿显的承诺才是重要的。 阿楼有娘家,娘家的人送来七尺吊旗,茶花虽看不懂上面的字,由吊旗上青色的字可知道是为男人写的,在结倌未出嫁前,她曾陪结倌向二姨婆吊丧,二姨婆的吊旗是写着黄色的字,那时她问结倌: 「丧事不是都用黑色和白色吗?」 结倌说:「大户人家有分男女,男的过世要写青色的字,女的过世是写黄色的字,要是用白色的表示送吊联的人不是很亲近,或是送吊联的人是普通人家。」 当时结倌的教导让她今日得以知道送吊联的人都是大户人家,阿楼的娘家虽不是大户,为了替阿楼挣得面子,她娘家的人愿意多花几元买一付青字吊联。 -我的娘家在哪里?家里有没有人知道我的丈夫死了呢? 阿爸叫么名字?兄弟呢?如果想得起来她愿意向阿楼要些银子,然后买个白字吊联,然而一百二十天过后,茶花仍然没有想起来。 从踏出渔村的家后茶花没有现在这般清闲过,她和阿楼坐在圆板凳上,除了折纸元宝外什么事都不能做,回头看看一屋子的纸元宝,她想阿显可能永远用不完,那些纸元宝堆积如山并且不断增加。 -家在哪里呢? (阿母,我要去哪里?) (台南。) (台南在哪里?) (向北走,去!回去生火。) -阿爸叫什么名字? (郭......什么火。) (不对!阿母不是叫他什么火。) (郭......什么生。) (好像也没有生字。) 「茶花,点香!」 茶花抬头,原来是三姑娘回来了,她马上到灵堂点了三柱香,唯有点香这件事是她和阿楼可以做并且得以进到灵堂的,而结倌根本不屑做这件事,吊丧的客人来时结倌也会大声的说:「茶花,点香!」 茶花只记得她家靠近海边,父亲好像是渔夫,可能有哥哥和妹妹,她好像时常背着妹妹做事情,至于住的房子——似乎是红砖屋,也可能是「土角厝」。土角厝的可能性较大,红砖屋应该是春日婶的家,如果当时知道不可能再回去、永远也不会再回去,她会好好的记着家的样子以及回家的路。 《人性系列之38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三姑娘抬头看着吊旗,在某一个吊旗上停住眼光,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茶花感到羞愧,如果她记得阿爸的名字,这些吊联中也有一个是她家送的。 做旬的日子特别忙碌,茶花得帮着端菜,只有做旬的日子她才能不去想以前那个家。 1.出殡那天,家里的人几乎没有睡觉,金本和阿条忙着计算「答纸礼」的毛巾够不够,以前并没有「答纸礼」使用毛巾这项习俗,插起日本国旗后大家才跟着日本人用起「答纸礼」,以前对于前来吊丧的亲朋戚友都以米糕、馒头或是面龟来回礼,这些东西都是喜庆时用的,丧家送这些象征喜庆的物品是希望前来吊丧的人不要沾染到丧家的衰气,而日本人一来便改用毛巾当成「答纸礼」,这种以毛巾答谢亲朋好友是从一九二九年(昭和四年)开始,有人说是当时因为经济恐慌,统治者说毛巾在丧礼中可以让亲友擦汗与拭泪用,于是日本人兴建的纺织工厂便开始大量地生产毛巾,丧礼用品是可一项重大的生意啊!有钱人家订制的毛巾更是价格昂贵,吴家也不例外,金本为了保险起见,夜里还到毛巾店再买了二十条。 起棺的时辰选在早上五点,阿正和阿雄四点半就被叫起来,看久了大人们的忙碌,阿正也知道吵闹只是浪费时间,他还是得起床,以往让他倚靠的阿爹已经好久没见了,结仔、阿楼和茶花都告诉他,阿爹躺在那个橘色的「大厝」里,并且不会再起来。 结倌为阿正穿上麻衣,阿雄则交给茶花,她告诉阿正,今天不可以吵闹,因为阿爹今天要「上山头」。 清晨五时一刻,和尚一声「迁棺」并点上一把香后,阿显离开人世间的家的仪式正式开始,抬棺的人把阿显的灵柩从厅堂移到前院,由阿正带头,接着是结倌、阿雄、阿琼一起对着阿显的棺木行三跪九拜礼,拜完后便绕着阿显的棺木跪爬三圈,之后阿楼也同样行三跪九拜后跪爬三圈,家里的婢佣们都该如此行礼,可是在阿楼之后却停了下来。 依照礼俗,拜别的先后是以到宅院的先后为主,其中又以男性在前,此时应该是阿厚师拜别,但他犹疑了一下。 「茶花!」是三姑娘的声音,三姑娘嫁到麻豆郑家,郑家的田产和吴家不相上下,所以她的声音稳定而坚决。 茶花听到三姑娘喊她的名字,低头向前准备拜别阿显,此时一阵凄厉的叫声喊起:「我不甘心啊!」结倌几近怒吼地说。 「茶花!」三姑娘的叫声再次出再,茶花低头向前拜别。 茶花的心是惶恐的,她想要以哭声表达内心的悲痛,是那个躺在棺木中的人让她脱离为婢为奴的生活,是那个人让她有了后代,是那个人让她不必在冬天的清晨里到后院汲水,是那个人让她丰衣足食,可是躺在棺木里的人也同时让她背叛她的主子,说是背叛却也言重,古来婢女就是姑爷的财产,可是,结倌不以这样的心态对待,让茶花觉得她是一个罪人,一个不可被主人饶恕的罪人。 因为她是背叛者,所以她不能掉眼泪,掉了眼泪只会让结倌更加不满,而结倌的不满是加重茶花原罪的来源,她惊恐这个原罪往后会一直的添加,直到她或结倌像老爷一样的躺在大宅里。 阿厚等茶花跪爬三圈后才上前,等阿冬及所有佣婢行礼后和尚接着喊:「奠酒!」 一长串的颂经后和尚开始「封钉」,封钉时和尚大声地说:「一点东方甲乙木,子孙代代居福禄,有无?」 众人齐声大喊:「有喔!」只有阿正、阿雄闭着嘴巴看着大人们的「表演」。 「阿正,等一下和尚若是问『有无』时你要大声说:『有喔』,越大声越好。」结倌低下身子向阿正说。 和尚接着说:「二点南方丙丁火,子孙代代发家伙,有无?」 「有喔!」众人的声音夹着阿正稚嫩的声音,结倌给他一个赞许的眼光。 「三点西方庚辛金,子孙代代发万金,有-」「有喔!」阿正在和尚未念完之前就出了声音,他以为抢得了众人之前是件得意的事,年幼的他不知这些吉祥话正悄悄的离开他。 「四点北方壬癸水,子孙代代大富贵,有无?」 「有喔!」阿正使尽力气地喊。 「五点中央戊己土,子孙代代像彭祖,有无?」 「有-喔!」阿正边扭着身体喊着。 当和尚讲出第五句话时向阿正招了招手,阿正在等待着继续玩这个游戏,根本忘了结倌昨晚交待他:要看着和尚的手势,和尚向他招手时他要到和尚旁边。 和尚看着小男孩定住不动,便说了声:「孝男向前。」阿正哪知道孝男指的就是他?在一旁的结倌拍了一下阿正的后背说:「去拔子孙钉。」 小孩不懂什么叫「拔子孙钉」,和尚叫阿正把那根钉得浅浅的钉子拔起来,阿正垫了脚才完成这项工作。 和尚为阿显的大厝盖上棺罩,阿显的管罩绣着牡丹、官帽,象征此后家里万代富贵,子孙出状元,棺罩的下面以黄、绿、蓝、靛青、白色等小布球做为装饰,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是富贵人家贵气逼人,还是某种物极必反的暗示?在场的人没有人知道,甚或无人留意。 阿显的大厝要上山头了,姑娘们的婆家都送了整头的猪羊,这些猪羊在棺木要抬出家时便由阿厚先切成一片一片,准备送给前来「路祭」的人用的,为了死者将来能以「善人名义」升天,丧家在这天必须准备食物或金钱送给祭丧的人,这些人从丧家的门口逐一列队,他们通常在前面放一个盘子,等到出葬队伍出来时就跪倒并假装哭泣,这时丧家会给些食物以答谢对方的祭拜。 阿厚探头往外一看,路祭的人排满了路的两边,且长得看不到尽头,阿厚想,还好亲家们送来的牲礼够多,不然这么多人怎应付得了。 《人性系列之39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和尚以中指沾水,并喊一声:「发引。」 突然间哭声大作,不管是阿楼还是阿冬,所有的女眷都放声大哭,和尚的「发引」声代表阿显的棺木要从家里出发到墓地,棺木一离开,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主事的和尚率先乘上第一顶轿子,阿正捧着阿显的牌位坐上第二顶轿子,接着是鼓吹队、祀后土官、点主官、拿吊联者、北管、香亭、乐团、魂轿、艺阁、南管、纸轿、纸旛、纸厝、大宅,阿显的大厝由七十二人分为两班替换,最后是阿雄、结倌和阿楼等家眷,金本推着木板车,上面放着切好的猪、羊肉,阿厚负责把肉放进路祭的盘中,阿条则负责向路祭者行礼。队伍绵延出一长串,两旁看热闹的人接在路祭的后面,在鼓吹声乐中悄悄地声音在众人的口中传递。 -那个元配听说都不洗澡,身体臭得大家都不敢靠近。 -对,对!说是去道坛做法,交换的条件是一辈子不洗澡。 -哎哟!热天时怎么办? -听说不会感觉不舒服。 -孝男是细姨的仔。 -厚!细姨是元配的婢女呢。 -别怪男人,元配长得不漂亮。 -在孝男之前还有一个大姐,元配说不是和老爷生的,一出生就被送去当童养媳了。 -真的吗?这种人家也会卖女儿。 -我哪会知?拢都是听人讲的。 看来吴家认为秘密的事一点都不是秘密。 队伍过了中午才到达墓地,众人吃着午饭等时辰,阿正得了个空便跑到纸轿前面,在他要伸出手玩纸轿前结倌喊住了他:「阿正,不要动。」结倌回头狠狠地向茶花说:「好好看着他,人还未入土就反了是吗?」茶花马上放下碗筷前去拉住阿正。 「阿花,这些纸人、纸轿真好看,等一下拿回去玩好吗?」 「不行,这些是要烧给你老爸用的。」 和尚的声音又出现了:「落矿!」 「有头有尾,子孙代代起家伙,有无?」 「有喔!」 「点主!」 「先人此去无操烦,子孙代代中状元,有呒?」 「有喔!」 「大宅留有子孙钉,子孙代代拢出丁,有呒?」 「有喔!」 「大宅吉时来落矿,子孙代代满财库,有呒?」 「有喔!」 「再点东西南北主,子孙代代起大宅,有呒?」 「有喔!」 例行的话语配着例行的声音在旷野响着,此时的众人是跟着某种仪式麻木的进行,躺在土地里的阿显也随着仪式的进行离人间越来越远,直到金纸的烟火消失在云空中。 阿显入土了,丧礼也正式结束,金本和阿条发放红包和毛巾,结倌和家人走出墓地后坐进黑头车,他们先到竹溪寺「走圆」,向佛祖拜拜表示丧礼之间一切的不洁之物会因佛祖的加持而离开。 返家时结倌按例给阿碧一个红包,当结倌正在为家中点灯的问题烦恼时,阿碧自告奋勇说她可以看家,依照习俗,送葬时必须有人留守家里,并点亮家中所有的烛火,国堂嫂因为刚做完月子无法帮忙,而正住在家里的阿碧愿意担任这件工作,此时结倌有那么一会儿打从心里感谢阿碧,没有她的看守,家里的烛火将会熄灭,其他世界里的鬼魅也会趁虚而入,更重要的是烛火代表家里的兴旺与否,她绝对要让这个家族继续兴旺下去。 阿显的灵位暂时安排在第二进的客厅,结倌请的理发师八点就到家里来,女人象征性的剪掉一段发尾,男生则在庭院由理发师理发,理完发阿显的丧礼才真正的完成,结倌第一个坐上圆板凳,理发师突然倒吸一口气,拿在手上的剪刀停在半空中,阿楼向理发师使个眼色,理发师才不自然的梳理结倌那头黏黏且带着酸味的头发。 此后对阿显的侍候就是农历初一、十五为阿显「孝饭」,节庆时要提早一天拜阿显,以免他的新魂没有食物吃。 阿显的去世让许多事情浮上台面,第一件事就是结倌拿去「孝敬」福临妈的三千元,阿楼因为认得字,所以她看得懂账簿上的文字,对阿楼而言她是闲来无事才到阿显的房间,可是这个举动让结倌大为不满并且动了肝火。 「妳在做什么?」结倌站在门口问,主人走了以后房间仍是原来的样子,只差经常放下的布帘是被卷上去的,结倌走过时总会不经意的望上一眼,今天这一眼让她捉到了阿楼的「不识抬举」。 「没事,无聊随便看看。」 「什么时候轮得到妳看账簿?妳是谁?妳是妓女,纸头无姓、纸尾无名的人也敢大胆进到这间屋子。」 许久不曾听见的话再度被翻了出来,阿楼一时想起所有的事情已是昨是今非,以前为了家庭安乐,阿楼可以并且愿意忍耐,可是当她们共同的丈夫已经躺在墓穴里时,阿楼认为大家的名份都一样,都是被称为未亡人或是守寡,这些加在她们身上的称呼不会因元配或细姨而有所改变。 「我若是纸头无姓、纸尾无名,妳就不要让我带孝,众人都看到我带孝了,我就有名有字了。」 阿楼的话驳得结倌答不出来,于是她不再追究名份,她追究起看帐这件事来了,她说: 「是凭那一条妳可以看账簿的?」 「哟!难不成只能给妳看,妳看得懂吗?」 阿楼的话更惹恼了结倌,她上前一把抢了阿楼手上的账册,阿楼没有回手,她冷冷的说:「我已经看到了,以前阿显在,大家可以无节制的花钱,现在可要开始计算了。」 结倌开始紧张了,她认为阿楼虎视眈眈地算计着田产,如此下去,她和茶花可要喝西北风了。 -茶花?茶花这个下贱的女人,找一天赶她出去。 茶花在后院听见结倌和阿楼的争吵,她绕过拱门从必润家出去,站在门口等着阿正下课,从门口到厨房的这条路是茶花和阿正相处的时间。 《人性系列之40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结倌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她该如何保住家中的大权呢?田地那么多,佃农的名册她又看不懂,收租要派谁去?若是请个人来收租,他卷了钱逃走怎么办?娘家的兄长也有田租要收,他们帮不了这边的忙,这下如何是好呢? 结倌苦思之后总算有了答案,她想绫绸年事已高,事不宜迟,隔天一大早就到绫绸那里。 「二婶。」 「什么事?」绫绸心想已猜到结倌来这里的原因。 「家里......」 结倌话没说完绫绸就接了下去:「我家是一百六十甲,阿显和阿松也是共有一百六十甲,我不识字,田产以前由妳二叔管,现在由阿修接手,妳要和大家守住田产,将来阿正和阿雄才有好日子过。」 结倌想问完数字就离开,可是绫绸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又说:「妳学着看数字,这样进出多少知道一些。」 「我知道。」结倌顺势起身。 结倌知道阿显的地契收在哪里,她一把拿了起来,回房牢牢地锁在抽屉里,唯一的钥匙就系在她的腰间。 阿楼也不是省油的灯,阿显生病时她就向阿显拿了些钱说是要买鸦片膏,她也把这些钱锁着,她打算日后看事办事,如果真的拿不到钱,那就......戒了它。 有个消息传到结倌的耳里,据说阿碧在家里生了一个儿子,而阿松是孩子的父亲,阿松已经娶了徐家的姑娘,这个徐家的姑娘不但家世显赫,还会读书写字,结倌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忍不住地又生起气来,但很快地转了念头:看看阿楼怎么处理! 阿松对于这个孩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并没有要让孩子入籍的打算,留学日本的他相信优生学,也就是古话说的「龙配龙、凤配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阿碧不过是个平庸的女人,比起徐家姑娘,就好像是凤凰比老鼠。 -难怪她会常来这里住,想和她阿姐一样进入宅院吗?阿松比阿显聪明。 -她是什么时候有孩子的呢?结倌曲指一算,但算不出所以然,阿碧到这里的时间太多,她无法明确的知道。 -为什么别人都那么容易生孩子呢?结倌叹息地想,然而再怎么感叹都无济于事,她的丈夫已经躺在黄土中了。 结倌预料阿楼会替阿碧讨回公道,但阿碧似乎没有这个打算,她靠着双手帮银纸工厂贴金箔,也帮杂货店糊纸袋,靠这些工资她独立养大她的儿子,加上原本就与阿松同姓,她的儿子也不需入阿松的籍,这件事众人都知道,但众人都装做不知道,女人的命算什么?只有被称为姑娘的命才值钱。 阿正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可是七岁的阿正无法为任何事情做出决定,在这种情况下阿正的母亲得以名正言顺地掌理这个家,阿正的母亲该算是谁呢?结倌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表明了她的权力。 也因为她是被称为舍娘,佣仆们凡事都会来请示她,她就如此顺水推舟地掌了阿显这一房的大权。 要生活必须有金钱,在库房要见底时结倌就卖些土地来填补它,消息出去后掮客陆续上门,结倌常在第二进厅见这些买主,她要让阿显知道,她是持家的人。人进人出都会经过阿楼的房间,阿楼自然会知道结倌卖了哪些土地,她上绫绸的房间找救兵。 -「二婶,把桶盘浅那边的地当田地卖。」 -「哇!再怎么急用也不必只卖三分之一价,桶盘浅那里还算是市内。」 -「二婶,妳知道她怎么卖地吗?人家说要买新化顶山脚的地,她就把所有的地契拿出来,叫人家挑写着顶山脚那一张,别人骗她不识字,她也就这么信买方,结果人家拿去的地契哪是顶山脚段的?都是拿走市内的土地地契,然后扬着地契说:『这是顶山脚段的,妳要不要看看?』阿结也装模作样的看看,她哪会认字啊!好歹也叫阿正过来看看。」阿楼不好说叫她过去瞧瞧,只有拿出阿正这个小学生当令箭。 「都是秀倌惹出来的,要不是她做了这门亲事,阿显就算没娶,祖产也还留着。」年老的绫绸忘了阿楼是因为有着结倌的不漂亮才能进得了门。 秀倌辗转听到绫绸还提当年的事,她气得找上绫绸说:「好歹我也姓吴,我家的事烦着妳了吗?这么老的人还讲是非,死后阎罗王一定割妳的舌头。」 「到底谁才是吴家的人?我是吴府陈氏,妳是张府吴氏,这样看来谁才是吴家的人?以后妳的神主牌放哪里?只有早夭的姑娘牌位才能算是吴家的祖先,妳想要回来还进不了门咧!」 人的一生难免有做错事的一刻,绫绸被秀倌这么挑着,心里的怨气无处发泄,她归天的日子也很快的来临。 绫绸差福总管送上吊联,并让阿修送秀倌上山头,临走时绫绸摘了七片榕树叶给儿子,并嘱咐他出了丧家的门就把榕树叶丢掉,并且不必拿答纸礼。 「毛巾可留着用。」 「我们家不缺一条毛巾。你二姑怨着我哩!别把丧气带回来。」 结倌直接到阿楼的房间兴师问罪,她说:「卖地关妳什么事?这么多闲口吃饭,钱要从哪里来?如果妳愿意再去『赚』给我们吃,我也可以不卖地。」阿楼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虽不忌讳人谈她的过去,但从良后她可是遵守良家妇女该有的法则,除了偶尔到高雄的二妹家之外,她很少外出,即使要出门也一定说明要去哪里?会去多久?若是到高雄二妹家住,则是会说要住几天,她从不晚回家。 「结仔,做事情要有分寸,我们是靠田租过日子,土地是咱们的老本,老本没了从哪里生息?」 「妳以为这么多张嘴巴好处理吗?吃饭的人多、进帐的部份少。」 「别以为我不知道,阿显说一年的租可以吃三代,既然一年吃三代,我们年年收,应该不缺钱才是。」 结倌卖地的目的是让银子进她的口袋,何况她卖的是农田,那些上好的地都还留着,她一点都不知道买地的人以偷天换日的手法买去最好的土地了。 《人性系列之41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看让所有的佣人出去,我可以煮饭,这样吃饭的人就会减少,茶花也可以做点事。」 「妳煮饭?不出三天我就被妳毒死了,还有,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下贱的女人,她本来就应该做事,婢女永远不会出头天。」 「心中有鬼的人才会说这种话。」阿楼气得摔了烟杆。 绫绸在三日节过后于睡梦中安详的去世了,阿楼和茶花都很难过,得到消息便过去帮忙折元宝、为她的丧事帮忙;结倌除了过去上一次香后直到出殡那天才过去送葬。 看到阿楼和茶花每天傍晚红着眼睛回来时,结倌免不了骂上两句,她说:「是死了阿爹还是阿娘?眼泪那么多!」 绫绸的丧礼没看见秀倌婆家的吊联,阿修亲自到秀倌家赔不是,并向张老爷说:「我二姑虽然过世了,但我们还是亲家门风。」他希望亲家能看在手足的份上为母亲送一个吊联。 张老爷说:「阿秀和二嫂始终相处不来,我们不去祭拜的原因是怕两人的冤气还在,这样......对我家不太好。」 「亲家公,您就差人送个吊联,您的年事高,二姑丈的身体也不好,出殡时就不用过去了。」 张家这才送了一付黄色吊联,上面写着: 哀挽 阃范流芳 阳愚姻弟张百芳挥泪百拜 灵堂上众人看的是谁送了吊联,至于有没有人来送葬,在意的人不多,大家都挑个良辰吉时前去上个香、送上奠仪,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鲜少有人在丧家闲嗑牙,除非是至亲。 老成全都凋零,结倌成了这一辈中最有权威的人,再也没有人可以说她的不是,纵使阿楼开口,她也想好对付的话,她要向阿楼说:「户口簿上妳的名份是什么?是阿显的同居人,妳-最好给我少说话,否则妳就衣服收一收回家去。」 阿楼虽是妓出身,她到吴家当细姨的事亲戚们都知道,如果回到娘家当老姑婆,许多不是事实的话就会无端地长出脚来。 第八章:宅院之死 眼看土地中介一个个此去彼来,茶花和阿楼都害怕在心里,一百多甲的土地很多,但卖掉的都是市内的土地,中介们的眉开眼笑可以说明结倌是吃亏的一方,荷香也趁机向结倌买了他们耕作的土地,土地在善化,荷香花了八百元银买下它,荷香不愿意贪结倌的便宜,她央阿修去帮她看善化坐驾的地契,荷香看的事多,找个自家人证明,以后她买的田地才会清白。 荷香买地的同时也和阿修商量,她说在吴家工作了一辈子,是不是可以放她出去照顾她的孙子? 时代在改变,这时已经没有终身为奴的习俗了,绫绸的儿子一口答应她。 「今年的租我还是照缴。」 「不必,缴半年就好了。」 荷香仍是奉上一年的田租给必润家,她相信老实做人才可获得天公的保佑。 看着荷香为将来做打算,阿楼找茶花商量,她才三十多岁,以后的日子还久长得很。 「这些地都是阿正和阿雄的,她没有理由卖。」 「我不知道。」 「法律规定的,老爸死了,财产是由儿子继承,连阿琼都得不到了,她更没有名份。」 「我不知道。」茶花真的没有主意,她算是生阿正、阿雄的工具,阿显的老婆是她的主子,她不能也不该有任何的意见。 「财产会被她败光光,阿正要读书,以后会娶妻,这些都要钱的,妳自己知道,没钱的下场是什么?妳我都是家里没钱才走上被卖一途。」 茶花的脸色是赞同的,但是她没有开口。 「不止阿正、阿雄,阿琼以后也是要嫁人;孩子是妳生的,妳不为他们打算吗?」 「我不会打算。」茶花这么说,其实她是不敢打算,这个家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她的心中还存着春日婶的话:做婢女,有耳无嘴,话不可多讲。 阿楼想出来的方法是打官司,只要证明阿正不是结倌所生,那么结倌就不能再卖土地了。 于是结倌接到法院通知书,结倌拿了文书找作国看,作国说:「人家告妳不是阿正的母亲。」 「『人家』是谁?」 作国冷笑一声说:「妳想会是谁?」 「那个下贱的女人!」结倌能骂、会骂茶花的似乎只有这句话。 「茶花没那么大的本事。」 「厚!不然是那个妓女吗?就是那种没有家教的女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不知见笑。」 结倌顶着大太阳走回去,让汗水湿透衣服似乎是她的喜好。 开庭那天,九岁的阿正站到法官前面,阿正生活在阿楼与结倌吵吵闹闹的生活中多少也明白家里发生什么事。 「你是谁生的?」法官问他。 「我不知道我是谁生的,不过大家都说我是茶花生的。」九岁的男童语出惊人,法官问了其他的人,众人也都证明阿正是茶花的儿子。 当时的律法规定细姨生的孩子可以当做元配的儿子,法官面对事实与记载不符的情况也难以做决定,他向结倌说:「以后卖地要告知郭秋花和阿正。」 看似完美的判决却不受尊重,结倌仍是自作主张的卖地,她每卖一块地,阿楼就替阿正告她一次,走法庭成了家常便饭;而打官司要找人写状纸,于是结倌又卖地筹措打官司的钱,至于「她们」这边要支出的费用,阿楼就趁结倌不在时找些古董卖了它。 终于有一天结倌知道被拿走的地契并不是善化或新化的田地,而是市内城里的土地时,她心中有着懊悔与生气,眼看值钱的地已剩不多,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归阿楼当初说的:让佣人出走。 当阿正十七岁时家里只剩阿显的三个老婆和三个孩子,还有六十甲田地,很现实的,这些田地是真正的「田地」,除了耕作外无法做其他的利用。 《人性系列之42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楼身上还有当年买鸦片剩的一点钱,她几年前戒除鸦片,国堂他们认为阿楼无法生育的原因不是她来自青楼,而是鸦片让茶花取代她的位子,不管原因如何,阿楼靠着身上些许的金钱常到高雄二妹家住。 阿楼的二妹叫阿绸,虽是和绫绸同名,但绫绸在世时阿楼从没提过阿绸的名字,她曾在滚滚红尘中讨生活,事情的拿捏比结倌来得高明。阿楼到高雄一住就是两三个月,有时她也邀阿碧一起去,阿绸在鼓山渔港卖些杏仁茶、油条、面包,渔市的人都在这里吃点心,下船的渔夫、买鱼的渔贩常把小摊子围得十分热闹,三个姐妹轮流照顾摊子,从半夜到中午,摊子都有客人,阿绸在凌晨两点就起床煮杏仁茶,煮好的杏仁茶沿着港边被端到摊子上,岸边的水泥地只有一尺宽,要是脚上一滑,她会连人带杏仁茶掉进海水里,可是阿绸从没出错。 三点起渔市开始灯火通明,阿绸的摊子坐满了人,渔人下了船先在这里吃早餐,以免夜半回家弄些吃食会打断了家人的睡眠,他们边喝杏仁茶配油条边聊天,等到东方出现鱼肚白的颜色时才回家,这个时间赶上孩子起床、老婆生火,渔夫家人相聚的时间是早上天色蒙蒙时到太阳出来,等孩子上学后就是渔夫睡觉的时间,睡饱了也已经是下午时分,男人吃了女人为他留的午饭后就到渔港玩天九牌,天黑后回家洗个澡再到渔港等着出海。 早上八点左右阿楼和阿碧去接替阿绸,阿绸回家后整理一下家里,到市场买些菜,喂了女儿后再回渔港和阿楼、阿碧一起收摊,阿绸的女儿是买来的,她十分疼爱这个女孩,吃穿都少不了她一份,阿绸很小的时候就独自到高雄讨生活,她到渔市帮忙打杂,年纪大些时她觉得打杂赚不了钱,于是就以领的工资批了糕点零食等在渔港的小角落卖,没想到吃食一下子就卖光了,她还有多余的时间打杂赚钱,她的生意像倒金字塔一样愈来愈好,她终于可以不必一边打杂一边卖东西。 阿绸买了铝柜开始做杏仁茶的生意,为了糊口就错过了婚姻,阿绸年长后也只能领养`孩子以便在她老去时有人帮她捧斗,一屋子的女人自在地生活,直到阿楼突然想起台南还有一个家时才会回去。 茶花仍是依附她的主子生活,一家人的生活靠结倌卖地的钱过日子,为了防止茶花毒害她,结倌让茶花买菜而自己下厨-人总是心虚的,做过的事就怕别人也来一手,她规定茶花必须最后一个吃饭,因为她是婢女。 茶花除了买菜还要包揽所有的事情,包括洗结倌的尿桶,结倌仍是要求她的尿桶不能有任何一点黄垢,结倌只在意尿桶,对于洗澡的事,她早已忘得一乾二净,甚至不认为人应该洗澡。 金山银矿总有见底的一天,结倌给茶花买菜的钱愈来愈少,有时买了菜就没有钱买米,买了米就无法买配饭的菜,茶花在买菜时会以一点点、一点点的钱和人玩四色牌,不知是她手气好,还是头脑灵光,玩了十次总有九次赢,茶花把赢来的钱拿来买菜。 「喂!怎么有肉?」结倌不叫茶花名字。 「玩四色牌赢的。」茶花也不讳言,说了谎话对她没好处,和结倌一起生活可以尽她的本份,也能守着她的孩子,她的本份就是忠于主子。 「真厉害!」结倌的话有讽刺也有不信。 茶花再怎么赢钱也无法供应五口人的胃,以前许家舍娘给她的东西早已典当一空,她身上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铜板,轮到她吃饭时,盘盘都是见了底的干净,她经常白饭拌着菜汤打发一餐,若是阿楼在家时,阿楼会给她一些钱,阿楼给的钱也仅止于她个人计算出的饭菜钱,对于全家的伙食仍是于事无补。 甜食是结倌的生命,以往有阿厚帮她准备甜食,现在没有了阿厚,结倌就以糖拌稀饭做为早餐,早餐成为她一天当中唯一的甜食,为了防止茶花「偷」糖吃,结倌把糖罐带在身上,除了煮饭时拿出来灶上,其他的时间都放在她的房间。结倌只有对阿正不吝啬,阿正嘴馋时向结倌要糖,结倌会拿出糖罐给阿正,唯一的条件是阿正必须在她房里吃,要是阿雄想吃糖向结倌要时,结倌会要阿雄去找茶花。 茶花看着孩子们瘦弱的身体十分不好受,阿正和阿雄因为长得高,所以更显得瘦削,茶花不再把赢来的钱全部花在买菜上,她知道结倌疼阿正,买的鱼小了、肉少了,结倌便会忍着不吃;茶花把赢来的钱拿去跟会。 结倌因为自己不识字,她让孩子都去读小学校,连阿琼也不例外,只是每当注册时结倌总是要念个老半天,而筹出来的钱第一个便是先让阿正注册,阿雄排第二,最后才轮到阿琼;有一次结倌让阿正注完册就说没钱了,茶花急了,她先向阿楼借,阿楼说:「妳哪有钱还我?」 「我有跟会,过几个月就标下来还妳。」 「不可以倒我的钱喔!」 「不会。」 茶花靠着玩四色牌和跟会贴补着家里的生活,有两样菜是茶花不曾买过的,茶花说:「生活已经够苦了,何必再吃苦瓜来受罪。」 又说:「一辈子被踩在别人的脚底下,何必再吃『脚白笋』?」 茶花跟会的钱还给阿楼,再跟会买菜,结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再给她买菜的钱了,结倌说:「她有本事就让她养家。」 往后茶花就靠玩四色牌和跟会撑起这个家,为了多赚一点钱,茶花在午饭过后就到处找地方玩四色牌,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很会玩四色牌的女人,但却不知道她是结倌陪嫁过来并且帮主子生了壮丁的婢女。 《人性系列之43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茶花很少吃到「具体」的食物,她餐餐都以菜汤拌饭,若是菜汤没了,她就从厨房的角落拿出一罐盐渍高丽菜,这些高丽菜都是菜贩不要的粗梗菜叶,茶花买菜时就顺道捡回来,仔细的洗掉泥沙,晒干之后把高丽菜和很多的盐巴放到坛罐里,三天之后就成了很好的下饭佐菜。 茶花玩四色牌的地方约有四处,在一个下午之内她会玩遍四个场子,她自己有一个准则,只要输了一局就立刻离开,她真的「输不起」!一年四季的每一个日子,茶花都是这么过。 某一段日子里茶花经常咳嗽,阿正说:「不要再去玩牌了,妳跟会就好,跑来跑去身体会不好。」 「会钱要从哪里来?」茶花无助地看着阿正。 初中三年级的阿正也无法帮助她的母亲,他只祈望老天保佑他的母亲咳嗽不再加剧,然而老天爷没听见他的请求。 结倌咬着牙准备再卖一块地,茶花已经没有力气可以去买菜了,她连走路都得扶着墙壁才能前进,丽生说茶花因为营养不够才会全身虚弱,结倌听了很不高兴,她站在门边说:「我都吃不饱了,婢女还能吃多少?有口粥喝就要谢天谢地了。」 丽生的老婆责怪丽生说:「她家的事你管个什么?」 「哎哟!再这样下去她会死掉。」 「怎么?她是你老母吗?还劳你操心。」 「喂!不要乱说话。」 「我可没乱说,不然孟丽的事怎么来的?」 「好了!别提这件事了,闹出事情怎么办?我们可没钱帮她们洗门风。」 结倌盘算该卖哪一块地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发生了,全家能逃的地方只有永康的一处佃农家,结倌眼见地卖不成便花了一些钱买辆板车,这辆板车能载她及一些细软逃难去,小小的板车坐不下那么多人,阿楼马上说她要去高雄,炮弹怎么打也不会打到旗津,所以那里最安全。 结倌说:「那最好,妳走妳的路,少一个人省事些。发主公和神主牌要最先请到板车上,阿琼是女生,她和我坐车,阿正和阿雄轮流推车。」 阿正发现结倌少说了一个人,他说:「阿花呢?」 「阿花留着看家,总要有人守着屋子吧!不要一回来连房子都被占走了,米缸还有米,也有一些酱菜在橱子里。」 「不行!她要一起走,阿琼的位子给她坐。」 「哎呀!你要大家都被炸死吗?她连路都走不动,过桥、过河怎么办?炸弹不会等人也没有长眼睛,轰的一声下来,我们全部死光光。」 「我和阿雄没推车的人背她。」 「逃难是有一餐没一餐呢,她在家里至少有稀饭配酱瓜,像阿楼说的,炮弹不会那么准,正好打中这间屋子,若是打中了-也是她的命!你要全部的人都死掉吗?男丁死了,这些神主牌要谁拜?」 十八岁的阿正无话可回,家庭不就是那些神主牌代代传下来的吗?他们开始向永康逃难。 打仗的时间一久炮弹就变得不那么可怕,大家于是学会计算躲炸弹的时间,空袭警报一响就表示要开始准备,听到飞机远远飞过来的声音再离开家就行。阿正有空时便走回台南看看茶花,听到警报声就躲在大树下,如果万一被炸死了,就像是阿结说的-这都是命。 阿正回家时米缸经常是空的。 「阿花,妳吃什么?」 「菜瓜棚里还有菜瓜叶,龙眼树也长了龙眼,你赶快走吧!说不定马上就空袭了。」茶花一直催促阿正。 而某一段日子里,他们不再往永康逃难了,美军不会在人多的地方丢炸弹,日本人也盖了一些防空洞让殖民地的子民有避难的地方,保护子民是统治者的责任。 再过一段时间,大家连防空洞都不再去,有次美军的炸弹不偏不倚地掉在防空洞上面,躲在防空洞里的人无一幸免,或许家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战争让生活的秩序乱了,田里种不出东西,种田的人四处躲散,生活比往日更加艰苦,米饭成了奢侈品,所有的人开始吃蕃薯签。 茶花已经无法起身,阿琼端来蕃薯签并且喂茶花吃,茶花说:「有没有豆花?我想吃一碗甜豆花。」茶花每每想到显舍娘吃甜品时满足的样子。 阿琼向阿正说,阿正说他会想办法。阿正终究想不出办法。 阿正在纷扰的环境中长大,努力向上是他出人头地的唯一方法,高中毕业时他准备更上一层楼,于是报考台湾省立工学院,录取的名额限定为十名,他侥幸地与第十名同分,这年,机械系破例录取十一个名额。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结倌高兴,她指望阿正赚钱养家,对她而言,吃饱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钱让你注册。」 「妳有,只是不肯拿出来。」阿正从小没怕过什么人。 「我哪里来的钱?」 「卖地的钱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妳只是不想拿出来,阿花会这么早死都是因为妳死抓着钱不放,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妳的命才是命!家里没那么穷,不信妳把身上的钥匙给我。」阿正把手伸得直直的。 结倌让阿正注册,从阿正的身影她可以怀念阿显,亲朋戚友都说阿正和阿显长得同一个样,这种赞美使得结倌更疼爱阿正,她想:只要再过几年,她会再度过舍娘一样的生活,因为她有一个上进的儿子和六十甲的田地。 第九章三七五 人算终究抵不过天算,阿正还未进工学院读书时政府便施行三七五减租,结倌能收的佃租一下子减少了一半,而更要命的是所谓的耕者有其田,政府规定地主只可以保有中等水田三甲、旱田六甲,多余的土地全部由政府征收,结倌一家人从地主身份变得与佃农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人性系列之44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阿正,早上出门上课没多久他就骑着自行车回家。 「结仔,地契在哪里?」阿正还喘着气。 「你要干什么?」结倌警觉地问。 「政府要征收土地,听说三七五要严格的执行,从此以后佃租也不是我们所能订的。」 「怎么会这样?」结倌听了彷佛被挨了一记闷棍。 「一个人名下最多只能有九甲田。」阿正说得很快。 「你怎么没去上课?」结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还有心情上课?同学带收音机去,我听到消息马上赶回来。」 查看地契的结果阿正知道他家已经一无所有了,从地契的标示上阿正计算出水田只有一甲,而这一甲地又是三七五的范围,旱田虽能保有,但是旱田的收益像是杯水车薪,五甲的旱田才抵一甲水田的佃租。 阿正看完怔怔地坐着。 结倌发觉阿正脸色不对,她说:「我去问问你三叔。」 结倌以她稳健的双脚走到阿松家:「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事,就是......」 「一个人可以有九甲田,你怎么处理?」 「过户啊。」阿松笑笑地喝着茶。 「你怎么不说啊?」 「各家有各家的主张,我怎么会知道妳有什么主张?」 结倌无力地走回家,当年阿显过世后她根本没想过要办理继承(不!她一点也不想让土地变成其他人的名字),所有的土地都还是阿显的名字,即使现在办理继承也是缓不济急。 「那是我们家的地哎!十几代来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有钱买地、买了地后租人耕种,那不是我们偷来、抢来的哎!」阿正大声的说。 「小声一点。」 「我为什么要小声?『他们』过来就可以抢老百姓的东西吗?」 「阿正,小声一点。」结倌紧张地走到门外四处张望。 「我为什么要小声?『他们』抢我们的东西,这些土地是我们祖先辛苦积攒下来的,『他们』写几个字、订些条文就可以抢走吗?」阿正越说越大声。 结倌拭着眼泪,阿正说的没错,这些田地是吴家历代祖先以金钱买来的,祖先不偷不抢,他们靠着灵光的头脑买下土地,然后让土地生息养活一家人,这个道理和把钱存在合作社一样,不同的是存在合作社是以钱生钱,他们是以土地生钱,同样的赚钱,为什么他们的生财器具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了。 「听你三叔说政府会给钱。」 「给钱?说得好听,我们的土地不是用钱可以补贴的,那是我阿公、我阿祖、我祖公买的,它是我们的财产,政府怎么可以抢我们的财产!」 「阿正!小声一点,你不要被抓去了。连汤德章那么有名的辩护士都枉死了,这种政府我们得罪不起啊!」 「好了啦!」 「什么叫『好了』?妳什么都不知道,妳知道我们失去多少而拿到多少吗?拿的是什么吗?我告诉妳,我们拿的不是钱,是一些债券、支票、股票,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万一『他们』走了,这些废纸只能用来擦屁股。」 「我们能拿多少?」结倌的眼神有虚妄的期待。 「这种臭政府,说是要以一年作物总合的两倍半做为收购价格,可是这些土匪却自己设定年耕地的产量,呸!他们算出来的产量只有实际上的十分之一,算一算只能拿到那些土地产量的几十分之一而已,如果台湾土地生产出来的稻米那么少,他们到这里也只是等死,还说要反·攻大陆!我第一个起来反他!」 「阿正。」阿楼制止阿下再说下去。 「不要那么任性,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在这里生气有用吗?万一被抓走了,阿雄、阿琼靠谁养?识时务才是重要。」 阿正重重地槌着桌子:「我们能识什么时务,什么事都由他们,他们说了就算,他叫你交出地契,你不交出来他们还不是照收不误。」 「一个人对付不了众人,他们怎么说我们就照着做。」 「土匪!」 「好了啦!好一点的土地都被结仔卖掉了,如果她当初没卖地,现在不就更生气吗?」结倌安慰起阿正,不意又惹到结倌。 「妳还好意思说,没有妳这种多余的嘴巴吃饭也不必卖那么多地。」结倌得了一个机会解释她卖地的理由。 阿楼没有回结倌的嘴,此时不是吵架的时间,让阿正平静下来才是重要的。 「阿正,说不定政府只是说说而已,你看,两年前说要三七五,有些人的佃租还不是照以前我们规定的缴。」 「那只是少部份的人,这次规定的人是内地来的土匪,而且一来就是一大堆,他们凭什么强制收去我们的土地?祖先在这里已经十几代了,是后到台湾的人向我们租土地耕作,我们一代一代积下来的去地为什么要被便宜的买走?而且连说不要都不可以。要买也买得干脆一点,买地的钱还分十年付,从没听过这样的笑话,我不可以不卖地,他买我的地却可以分十年向我买,我卖地的价钱不但没得商量,还要赔本卖。」 结倌从此之后变得很少说话,也少和阿松往来,她恨阿松为什么不通报她,好歹是兄弟情谊,何况阿松从去日本读书开始阿显都没贪得他半毛钱。 -日本人在的时候都没有这些问题。结倌怀念起以前的日子。 结倌出生于明治十三年,尚未嫁入吴家前曾听见兄长谈论内地的战争,她像听故事一样的听着,这些都不干她的事,听过也就算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故事里的人会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的生活世界里,她从听故事者变成为参与故事的人,她想以后有何面目去见吴家的列祖列宗?阿楼和茶花都不必为家庭的兴衰负责,只有她这个八人大轿抬进来的元配必须承担。 果真如阿正说的,家里来了通知,要去合作社领债券、支票和股票,这次她不敢造次(她也无法做任何行动,这些东西要识字的人才晓得如何处理),她要阿正去领这些东西。 《人性系列之45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正不必缴回土地所有权状,政府以日治时期留下来的数据做为发放征收金的依据,即使反抗不去领,个人名下的土地所有权人一律被改为台湾省政府。 「けしからん!一张支票只能付一期的学费,从来不曾听见有读这么贵的书,一期的学费要好几甲地的钱,我读的还是公立学校,读私立学校的人怎么办?」 结倌听在耳里,难过在心里,她不得不出·售白金町的屋子而搬到较远的地方住,这里离繁华的街上有一段距离。 -会不会再更远呢?再搬的话只能到善化了。 -阿正说得对,没听说买地用分期付款的,还分了十年,往后日子要怎么过呢? 正当结倌烦恼生活费用时,同有一个更大的消息震撼了大家生活。 阿正回家时向结倌说:「去买布袋,要多买几个。」 「买布袋做什么?要袋子我做给你用。」现在已不如往昔,能省钱的地方结倌绝不会花钱。 「不是妳做得来的,买布袋是要装钱去换钱,现在用的纸票快要不能用了,他们规定四万纸票换一块钱,新的钱叫做新台币,纸票叫旧台币。」 「那银元呢?」结倌紧张的问,她的银元比较多。 「一银元换三块钱新台币。」 「天公伯啊喔!可以不换吗?」 「不换怎么买东西?他们不可能回去了,人家一个口水就吐死我们。」阿正愤怒的说。 「阿正,少说两句,你还要不要命啊!」阿楼叱着阿正,她从不对阿正大声说话,阿楼很懂得自己的身份,但此时再不出声,阿正有可能去当枉死鬼。 「换一换也好啦,免得买一斗米都要带一迭纸票。」结倌安抚阿正的愤怒。 「妳有没有钱要换?」阿正问着阿楼。 「我大概只能换十块钱。」阿楼这么说。 「不要骗人啦!十块元让妳喝凉水都不够。」结倌咬着牙说,阿楼自在的过日子,她却得担起三个孩子的生活。 「免妳管。」阿楼第一次以结倌的话回结倌。 看着使用多时的钱要被更换时难免有些不舍,结倌留了一些银元起来,其他的让阿正装了布袋拿去换新台币。 「有一元、五元、十元、五十元、一百元,妳要怎么换?」 「随便,反正都会花掉。」结倌没有了主意,她不知道下一个冲击什么时候会出现?生活又会发生什么改变? 结倌盘算着过日子的钱,赖以为生的土地全不见了,她要去哪里张罗钱呢?从土地被征收后结倌常去彰化,要离开家时她会放一角新台币在桌上,算是阿正他们午餐和晚餐的钱,结倌都是很早就出发,晚上八、九点才回来。 有一次结倌过了十点还没回家,阿正问阿琼:「结仔去哪里?没听说她有亲戚在彰化。」 阿琼小声的说:「她去卖东西,在这里卖不会有好价钱,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我们......」阿琼打住了。 那晚结倌没有回来,阿正三兄妹只好饿了一天的肚子。 一段时间后阿正对于土地的事不再提起,结倌和阿楼以为阿正已接受赤贫的事实,哪知是阿琼的闲聊使阿正了解到他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阿琼的同学际遇比他们更糟糕。 阿琼的同学家里有两甲田,这两甲田虽不必被征收,但收取的田租却少得可怜,大人们想说不如卖了两甲地,换点钱之后改行做些小本生意,谁知道卖土地的价钱和佃农谈不拢,而他们又无法把地卖给别人,根据当时的规定,佃农有优先购买土地和承租土地的的权利,佃农说要是土地不卖给他们,大家法庭相见,大人们计算之下打消卖地的念头,阿琼的同学只好休学工作去,家里的钱是要留给男孩们读书用,女生之所以能读书是因有多余的钱,在金钱不再宽裕下,女生是无条件的牺牲者。 阿正交了一个女朋友,结倌说:「和女人走在一起?这是怎么一回事?象话吗?」 「若是不错就娶她过来。」阿楼的思想不如结倌老旧。 「是哪一家的姑娘?」 「不是本地人,她们从台中搬来的。」 「是你的同学吗?」 「不是。」 「喂!你不要忘记我们是世家喔,要门当户对。」 阿正听了只是笑笑。 当结倌知道阿正交的女朋友只有小学毕业,并且不是大户人家时,结倌四处找亲戚,希望能以众人的力量阻止这件婚事。 阿松的女儿跳出来说话了,她向阿正说:「要交女朋友我介绍我的同学给你,第二女高毕业的,比那种只有念小学的强得多。」 阿正没理会众人的话,在当兵前夕他娶了阿梅,阿梅在客运公司工作,她的薪水填补了阿正当兵时的家庭开销。 结倌对这个媳妇「非常不满意」,这种说不出何方人氏的女子居然进了吴家大门,并且成了长媳,结倌对阿梅的不满表现在言语与行动上,每天阿梅洗完澡,结倌就在阿梅的面前提两桶水认真的把浴室仔细的冲洗一遍,这个动作每天重复的进行,直到阿梅向结倌说:「妈妈,我们公司每个月可以配给白米。」 这句话使结倌稍微开心了些,在大家都想脱离蕃薯签的日子里,阿梅配给的白米可以让全家都吃得到整碗的白饭,以结倌的计算方式,这是相乘功用,不用花钱买米乘上白白圆圆的米饭,总算有点价值。 阿正当兵时家里仍由结倌主事,她有众多的「不平等条约」,只有阿正放假的日子家里才见鱼肉,这些菜永远摆在阿正的前面,除了她和阿正,要吃鱼肉的人都得站起来夹;以炒米粉来说,结倌把肉丝料和米粉分开,阿正吃的那碗米粉上面铺满香味四溢的肉丝,阿雄的肉丝只有阿正的一半,阿琼的肉丝又是阿雄的一半,阿梅的那一碗只有米粉。 《人性系列之46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新婚的女子不在意这个不平等条约,在她出嫁前她的母亲告诫她一句话:「人只有生病才会死,做事不会做死」,阿梅静静地等阿正退伍。 阿正退伍前阿梅生了他们第一个孩子,结倌一看是女儿马上说:「送给别人养,我们没有多余的钱养女人。」 「她是我的女儿,她不是孟丽。」阿正坚决的说。 孟丽一直和阿正有着联络,阿正要他的孩子称孟丽为大姑,结倌一点反对的立场都没有,孟丽和阿显长得十分神似。 阿正退伍后进入纺织厂工作,他的工作能力及专业知识渐渐地使他的位阶及薪水扶摇直上,他觉得他可以回复往日祖先的地位。 男人夜以继日的努力,他要让先祖的名声再度响亮,在他的羽翼下,挚爱的妻子、女儿,以及不是母亲的母亲都有丰盛的白米饭可以享用,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来年阿梅又生了一个女儿,结倌虽然不高兴,但她说话的份量已经一天一天的减少,她的消极对待方式就是不帮阿梅照顾孩子,阿楼一下子要照顾两个孙子确实有些吃力,偏偏第二个孙女老是爱哭泣,阿楼经常背着阿梅骂她:「讨债鸡」。 一天早上,阿楼帮老二换尿布时发现周岁的老二突然站不起来,阿楼赶紧跑去向阿梅说:「小姗站不起来。」 阿梅抱小姗到医院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小姗得了小儿麻痹,她的右脚终身残障,阿楼说:「我说她是来讨债的,看吧!一点都不假。」 阿楼的「预言」错了,几十年后这个小儿麻痹的女孩子成为吴家从泉州迁台十五代来的第一个博士。 自古以来便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这个家族自不例外,阿梅看着祖先牌位上唯一的「皇恩」字样时心中有无限的感慨。 只有进士人家才可以在牌位上写着「皇恩」,这个破旧不堪的祖先牌位是家族的光荣,她的女儿也是光宗耀祖哩! 阿雄帮忙照顾两个小侄女,他经常一手拿著书、一手抱着小侄女,边哄孩子边读书,黄昏夕阳中阿梅下班看到这样的景象总是感动不已。 家里的经济由阿梅独撑,但微薄的薪水无法供应全家太好的食物,阿雄因此得了肺结核,发病时一口一口的鲜血吐在枕头上,阿梅向公司预支一点薪水让阿雄看病,对于浸满鲜血的枕头阿梅二话不说的拿到后院清洗,然而一盆盆的清水似乎永远无法洗干净那个枕头。 「丢掉了吧!洗不干净的,再买一个新的嘛。」丽生嫂站在她家后门说,阿梅抬头对她笑了笑。 -哪有钱买新枕头,有了钱也得让阿雄看病。 阿梅到处打听偏方,并在有限的薪水中再节省一点钱买猪肝或猪心帮阿雄补身体,同时祈祷阿雄不要像他父亲一样,年纪轻轻的就告别这个世界,不知是补品有效还是西医有效,阿雄治好了肺病。 阿梅努力生产,第三个孩子终于是结倌盼望的长孙,结倌的高兴不但溢于言表,更主动地照顾她的男孙,在结倌眼里,唯有这个孙子才是真正的孙子,结倌对他疼爱有加,男孩的要求结倌有求必应,结倌私底下给他零用钱、糖果。 阿梅知道后向结倌说:「妈妈,不要特别给阿峰钱,对待孩子要公平。」 「公平?什么叫公平?我疼他是因为他是长孙,天下没有公平这回事,妳看茶花,我家是怎么对待她的?她还不是跳到我的头上。」结倌四下张望,只有阿正不在时她才可以说茶花的不是。 「人家什么时候跳到妳的头上?」阿楼又听不下去了,她说:「先死先大啦!再说她是阿正的老母,没有她哪来今天的阿正养妳?」 「再怎么说我都是阿显的元配,我是大老婆!」结倌很在意阿正把茶花的牌位和阿显并列,阿正把茶花和阿显的遗骨重亲整理,并把两人合葬,光明正大的在墓碑上刻着显考妣吴丕显、郭秋花。 在结倌的心中,阿显旁边的位子是她的,阿正应该留给她。当人不再有权力时一切都会变得薄弱,包括身份、地位、言语。结倌不敢和阿正争这个「道理」。 「大老婆又是如何?『先死先大』这句话没听过吗?阿正让妳在这里有得吃、有得住还有钱花已经对妳很好了,他可没计较妳是怎么对待茶花的。」 「我是元配,她是陪嫁的女人,陪嫁的东西叫嫁妆,这是没经过媒人做媒的人所不懂的。」 「她也是坐着轿子来的。」阿楼知道结倌在讽刺她,阿楼不甘示弱地反讽回去。 「那种叫婢女轿,这些妳不懂......」 「我们来玩四色牌。」阿梅以玩牌引开两人的斗嘴,这种言语争吵三天两头地上演,阿梅都是以玩牌来终止两个婆婆的斗争,可是这种方法不见得每次都灵光,起因在于阿楼输牌的时候都会发些牢骚,有时她向结倌说:「说妳不识字,为什么都认得军士象、车马炮?妳天生是赌博的料,哎!如果帮着茶花玩牌,她或许不会那么早死。」 「我可是世家出身的,妳这个妓女才是赌博的料,每天和客人玩出一身功夫。」 阿楼听了伸手打乱桌上的牌说:「不玩了!」 接着是两人的冷战,这场冷战结束的时间不一定,有时是阿楼去高雄住一阵后带回新鲜的鲔鱼才会停止,有时是阿梅给两人零用钱才中止,不过大部份都是结倌娘家的人来拜访阿梅,言谈中说一些做人的道理来中止冷战,她们说的话包括:没读什么书,人情世事就该多学着点,八大人轿抬进来的一定大过乘小轿且没有鼓吹的人;换句话说,不管任何事情阿梅都得向着结倌,因为只有结倌才是明媒正娶的,而阿楼听了后从房间里回着:「不对!常洗澡的大过于不洗澡的,阿正现在是经理,家里人来人往的,把自己弄得一身臭,一点面子都不留给阿正。」 这句话是阿楼的必胜秘籍,只要阿楼提到这一点,客厅就会顿时安静下来,此时阿梅会把话题转到结倌会高兴的事,譬如作国的儿子大学毕业了,或是谁的儿子找到什么工作之类。 《人性系列之47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楼和结倌有一个共识,她们绝对不会在阿正下班时起口角,阿梅苦在心里却又说不出口,当初要结婚时阿正就向她表明她有两个不是母亲的母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阿梅选择嫁给阿正就必须接受阿正的两个不是母亲的母亲。 同住在一屋子里,阿楼和结倌每天针锋相对,吵架、互揭疮疤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失去这一部分生活就会变得空白,生活有了空白就不成日子,所以,阿楼和结倌的斗嘴像三餐那样的自然且必需。 阿楼因为识字,所以她每天会看报纸,阿楼看报纸的时候结倌就无聊了,她在房里抽烟,等到阿楼出来和阿梅讨论当日的时事时结倌才再度进入「人的世界」。 结倌有个特性,也只有阿梅才知道这个特性,每天晚餐时若是没人到房间「请」结倌出来吃饭她是不会踏出房门的。 阿梅有时忙不过来就叫孩子去请阿嬷出来吃饭,阿楼又有话说了:「什么时代了,还使那种姑娘性子,肚子饿就出来吃饭,难道没人请妳出来吃饭妳就躲着不出来?」 结倌不敢回嘴,她搔着头从房间出来,阿正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说:「把头和身体洗一洗。」 「无效啦,一旦立誓就得终身遵守,改不了的。」阿楼小声的说,在阿正面前她也不敢造次。 结倌狠狠地瞪着阿楼,她是结倌的眼中钉,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去除这个钉子。 阿楼患有心脏病,她一向在附近的诊所就医,阿雄结婚后阿正便把老家让给阿雄住,自己则是另外买了地新盖房子,阿楼心脏不舒服时就到阿雄家住几天,等看了医生,身体状况好些后才回到阿正这里,她不打算长住阿雄家,阿雄也没请她留下来住,他很清楚没法像阿正那样遵守古制照顾不是母亲的母亲。 一天半夜,刺耳的电话声吵醒了大家,阿雄打电话来说阿楼的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阿正急了,再过几个小时他便要搭莒光号到台北开会,开会的议题是公司值不值得派他去德国受训,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偏偏阿楼在这时出了问题。 「我带她去大医院。」阿梅自告奋勇。 阿梅和阿雄夫妻摸黑叫了出租车,阿楼向阿梅说:「我走不动。」 阿梅蹲下来说:「我背妳。」 天亮时阿梅交待阿雄的太太说:「妳照顾一下,妳大伯今天要去台北,我回去帮他整理一下。」 两个媳妇称结倌为妈妈,称阿楼为おかん,以字词来说没有错误,意义上来说也......不过是一种称呼。 下午,孩子们下课回来,结倌一反往常地亲自到前院为大家开门,看到回来的孙子第一句话就说:「阿楼死啊!」她的脸上充满高兴、得意的表情,这个消息让她舍弃不用电动开关而出来为大家开门。 发丧时阿正被通知要到德国受训一个月,阿楼的灵柩只好停在功德堂待等待孝男回来,漫长的两个月中结倌到了寺庙好几趟,她和阿碧、阿楼的弟弟开心地谈笑,但她只是和亲朋戚友谈话,没有为死者上香。 第十章夫死从子 结倌成了家庭中唯一的长辈,像以往一样,每天花上一个小时梳理她的头发,而阿正总三不五时的提醒她:「要洗澡!身体那么臭,妳自己闻不到,我们大家都闻得到,孩子大了,要做给他们看。」 结倌有时会笑笑,有时根本不理阿正的话,她依然故我,自从阿楼过世后结倌似乎生活得很愉快,死对头没有了,一切都安静了!她有空时回娘家,兴起时到阿雄家,到阿雄家时会经过水果摊,她买些水果过去,阿正依旧每个月给她一千元零用金,过年则是两千元的红包,阿雄只有过年时才给红包,她的生活支出只有新乐园香烟和一年两套的新衣裳,结倌把剩下的钱放在衣橱的底层,有空时便拿出来数数,尤其当她知道孙子的老师一个月的薪水才三千四百元时,她更看重阿正每月给她的一千元。 结倌一年中有一个她最讨厌的日子,这天她一定回娘家,她不喜欢看见茶花的牌位前摆满桌丰盛的供品,这个景象让她觉得剌眼,这一天结倌也不到阿雄家,阿雄家也是同样地一桌佳肴,结倌在娘家吃过晚饭才会回来-她可不吃拜她的婢女后煮成的菜。 有一天,阿正很高兴的向孩子说:「走!我们去二姨婆家玩。」 「去高雄找阿绸吗?」 「不是。」阿正对结倌的问话显得不愉快。 「二姨婆?哪来的二姨婆?」结倌想不出有这样的亲戚。 「阿花的妹妹。」阿正没好气的说。 -他怎么找到的?连我都不知道茶花的家在哪里。结倌吃惊在心里却不敢开口问。 要出门时电铃声响了起来,一个很卑微的声音出现在门外:「我找显舍娘。」 阿梅摀着听筒说:「说是要找显舍娘。」 显舍娘,这个名称已经几十年没听过了,阿正说:「我出去看看。」 跟在阿正后面进来的是一个瘦小的老人,一进客厅看到结倌便毕恭毕敬地向结倌说:「显舍娘。」结倌定眼看了很久才说:「金本吗?」 结倌说话的语气是那么地庄重,她的庄重让时间倒回四十年。 「哎!」老人轻轻地、弯着腰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结倌走向沙发,右脚轻轻的迭在左脚上,阿正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坐像,从他有记忆起,结倌就是这样的坐姿,直到他领回政府发放的债券、股票后结倌才像泄了气的气球不再趾高气扬。 「有个孙女在纺织厂工作,她说公司的经理姓吴,我心里想不会那么巧吧,又想不妨试试,所以我就叫我孙女去打听地址,今天过来看看,果然是大少爷和显舍娘。」 「喔!」结倌恢复以前说话的样子,年老的脸庞剎时间充满了光彩,当年的舍娘又回来了,庄重、不多话。 「坐!」结倌指着另一个沙发说,金本却在一张圆板凳坐了下来,结倌没和他客气,就让金本坐在小小的板凳上。 「二姨呢?」金本轻声的问。 《人性系列之48 木本花卉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早就死了,年轻时吃那么多鸦片,不短命才奇怪。」结倌鄙夷地说,就像看着一盘馊掉的肉。 「大少爷有能力,可以做到这么大一间公司的经理,哪天说不定可以像老爷一样,田产数不完。」 「我不买地。」阿正出了声音。 「喔!」金本又再次轻轻地回答,他看着身边的人都是外出的打扮,他说:「你们要出去啊?」 「嗯!要去我二姨那里。」 「二姨?是......」 「我老母的妹妹。」阿正严肃的说。 「我只是来看看舍娘,我回去了。」 「等一下。」阿正喊住他,同时向阿梅使了一个眼色,阿梅进房后出一个红包给阿正。 「给你买凉水喝。」阿正把红包塞进金本上衣的口袋里,大户人家的礼仪规矩他永远不会忘记。 「谢谢大少爷。舍娘!我回去了。」 「嗯!」结倌坐着不动如山。 金本离开后阿正便带着家人出发,临走前他望了结倌一眼,结倌仍是笔直的、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脸上一直持续虚无的表情。 车子在巷弄中绕来绕去,有些窄巷已是绕了两三次,「爸爸,我们要去哪里?」孩子们的问话已经不下十次了。 「二姨婆家。」 「还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 「这条路刚刚有走过嘛!」 不满的声音在车后座响起。 「安静!」阿正拍着方向盘说,他从没如此生气过。 「地方对不对啊?」阿梅也开始不安了起来,他们已经在这个小渔村绕了好几回。 「说是黑色的屋瓦。」 「刚刚我有看见黑色屋瓦,巷子太小了车子进不去,所以才没绕到。」阿梅指着后面的方向说。 黑色屋瓦的房子在小巷子里,小巷子只有两人并肩的宽度,大家跟在家长后面鱼贯地走进巷子,黑屋瓦在倒数第二间,再过去就是海岸,这条巷子少有外人出现,一队人马引来居民的好奇,「有一个跛脚的。」身后一个男孩说,接着是两个声音说:「跛脚ㄟ。」然后是三个、四个,小姗的姐姐倏地回头狠狠说:「再讲!再讲我就打你。」 阿正低头穿过大门,阴暗的客厅坐着一个老女人,老女人仔细地补着渔网,看到黑影闪进来时轻轻地抬起头。 「要找谁?」老女人的声音是沙哑的。 阿正看着她的容貌后说:「妳有一个姐姐叫茶花是吗?」 「茶花,」老女人重复阿正的话,想了会后说:「小时候的事情啰,我全都忘记了。」 「二姨,我是茶花的儿子。」 「喔!」老女人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右手的木梭上,好像阿正是个问路的过客。 「舅仔在哪里?」 「舅仔?」老女人没会过意,停了一下才说:「你是在说阿木他们吗?『疏开』时就四散了,都没再联络。」老女人没抬起头。 大家就这么静默着。 「二姨,这给妳吃茶。」阿正拿出一个红包放进老女人左手里,老女人捏着沈甸甸的红包,确定它真的是一迭钞票时马上放下手中的木梭,笑意从她的嘴角荡开来,「你说你是......」 「阿正。」 「阿正,茶花的儿子!」 老女人热络地想站起来,迅速地四下张望,然后拿起布满污垢的茶杯。 「二姨,妳忙,我下次再来。」阿正走出低矮、阴暗的房子,老女人跟在他的后面,她站在门口说:「阿正,有空再来。」 阿正把老女人的话抛在后面,唯一和他的母亲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竟然如此的冷漠,直到......红包出现。 巷子里的孩子看到老女人高兴地邀请客人再来,都以注目礼送这些穿著亮丽的人过去,巷路是安静的,只有二姨的声音高兴地说些听不清楚的话。 「别想了,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阿梅安慰他。 「没想到这个样子,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听出来。」 「她离开家时二姨才七岁,七岁的小孩懂什么?说不定连名字都模糊了。」 -模糊了吗?怎么我都不会模糊? -结仔罚茶花不可以吃饭,因为茶花要拉我起来而打翻了她的甜汤。 -阿楼在打官司时多拿了一千元。 -结仔上锁的抽屉有好多银元,她却不肯给我一点点钱买豆花。 -大三时我曾帮三叔到太子庙收租,三叔有的我们就会有同样的一份,可是,为什么只有他收租? -太子庙收的租不少,是不是有一半是我们的?他是以什么手法过户的? 路上大家都没开口,回到家时整个屋子是黑的。阿正气冲冲地熄了车子的火,拉了门走进屋说:「我不是说过天黑就要开灯吗?」他啪啪地打开所有的电灯,昏暗中似乎看见茶花在黑暗中摸索着,茶花缴不起电费,阿结不会拿钱出来缴电费。 结倌站在一旁傻笑,黑暗并没什么不好,黑暗中一切都是神秘的,在神秘中许多事都是不知不觉,福临妈不是不准别人偷看吗? 尾牙前三天,阿梅出去帮孩子买新衣服,回家时看到家里一片漆黑。 「又不开灯了,等一下阿正回来一定会生气。」她低声地嘟嚷。 阿梅快速地进屋打开电灯,眼前的景象让她呆住了,结倌直挺挺地斜趴在房间门口。 「妈妈,妈妈!」阿梅蹲下来喊了两声。 结倌动也不动。 「妈妈,妈妈!」阿梅再喊两声。 「怎么了?」丈夫的声音出现了。 「我一回来她就这样子了,我下午出去帮孩子们买衣服。」 阿正低下身摸摸结倌的身体。 「还有体温,赶快送医院。」 医生说结倌中风了,并且过了黄金救援时间。 「现在怎么办?」阿正脸色凝重的说。 「我看是醒不过来了,不过还是打三支急救针,这三支打下去如果没有醒过来,那么她就会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是多久?」 「不知道,十天八天、一年两年都有可能,不过急救针很贵,一支六千元。」 「打吧!」 医生说不会醒来就是不会醒来,奇迹是不会发生在结倌身上的。 《人性系列之49 木本花卉(結局)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第十一章盖棺 结倌无意识的在医院住了七天,医生要阿正帮她办出院,医生说照顾她不困难,只要帮她换尿布、翻翻身就可以了。 「吃饭呢?」 「我每天去帮她打营养针。」医生和阿正是好朋友。 家里一阵慌乱,首先要买一张高一点的床,接下来......可能得请个佣人。 「请佣人的事稍缓。」阿正说。 「我会忙不过来。」阿梅说。 「她养了我十八年,我想她会让我照顾她十八天,若是过了十八天,我们再请佣人。说养我......也不完全是。」 「第十八天不就是除夕。」阿梅皱眉头说。 「除夕就除夕,该来的总是会来,今年的除夕是年三十,比往年多一天。」阿正说。 -还真是大呀,挑个年三十。 阿梅忙坏了,依照往例,阿梅要在除夕前十天列出年夜饭的单子给阿正看,阿正会以想吃的东西加减菜单,而阿梅就依阿正的菜单准备年夜饭,今年,她要照顾结倌,还要做年菜,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今年简单就好,做个火锅就可以了。」阿正拍拍阿梅的肩。 这年的除夕很不一样,说是团圆饭但却不是一家人一起坐在那个大圆桌吃,结倌必须有人看守,今天是十八年和十八天的魔咒揭晓日。结倌一如往常在张着眼、无意识地望着天花板,对于身边的声音一点反应都没有。 七点过后,阿梅走过来准备帮结倌换尿布,换完尿布时她发现结倌似乎在吐气,阿梅没看过人死之前的样子,不过她曾听说人要过世时吐气的力量会比吸气大,她宁可相信这样的传言,她走到饭厅说: 「阿正,她在吐气了。」 阿正放下碗筷前去看结倌,他说:「帮她换衣服吧!」 这句话在他年少的时候也曾说过一次,那次茶花连一件象样的衣服都没有,这个「法律上的母亲」却有一身很庄重的辞世衣服。 阿正突然想起一件事,「阿梅!妳去她的衣橱找找看,她有一套白色绸缎内衣。」 时间紧迫,阿梅找得满身大汗就是找不到丈夫说的绸缎内衣。 「没有吔!」 「那就算了。」阿正不去想那套结倌一直收藏着的嫁衣。 阿正有着无限的感慨,如果躺着的人是茶花,是他真正的母亲,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阿正拿起电话:「阿雄,已经不行了。」 结倌被打扮成黑衣黑裙样,头上一条黑色头带有一块大大的绿色玉佩,脚上的黑鞋各有一颗珍珠,头上的玉代表她是富贵人家,脚上的珍珠则是照亮她的黄泉路。 -茶花会一路好走吗?她没有玉佩和珍珠,她看得清楚黄泉路吗?没有玉佩做为「护身符」是不是会受人欺负? 结倌在九点十四分走完她的人生,享寿八十三岁。 -还真是样样都「大」,最后一个离开人世,并且在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时辰停上她的呼吸。 贴上「丧中」时过年的鞭炮声响彻云霄,是在为某一个时代的结束庆祝吗? 如同阿楼的丧礼一样,结倌的大厝以上等的油漆每七天上一次漆,从头旬到尾旬都依古礼祭拜。 头旬时阿正想到他去向人家要木板自己为母亲钉一付棺材。 三旬时阿正想到和阿雄两人踩着板车。 五旬时阿雄的问话浮现出来:「哥哥,要是地是有主的怎么办?」 -我花了四万元帮她买地,我的母亲却是连一个长眠之地都没有。 出殡时那些话再度响起: 一点东方甲乙木,子孙代代居福禄,有无? 有喔! 二点南方丙丁火,子孙代代发家伙,有呒? 有喔! 三点西方庚辛金,子孙代代发万金,有无? 有喔! 四点北方壬癸水,子孙代代大富贵,有无? 有喔! 五点中央戊己土,子孙代代像彭祖,有无? 有喔! 阿楼躺在棺木时这些话也被说过,而茶花什么都没有。 阿正轻轻地唱起一首歌:雨夜花,雨夜花,受风雨吹落地,无人看见每日怨嗟,花谢落土不再回。花落土,花落土,有谁人会看顾?无情风雨误我前途,花蕊哪落欲如何?雨无情,雨无情,没想我的前程,并没看顾软弱心性,我的前途失光明。雨水滴,雨水滴,引我入受难池,怎样离叶离枝,永远没人看见。 这是谁的一生,还是谁的一生? 后记 根据统计,因耕者有其田而受害的人约有两百万人,其中有些小地主甚至沦为乞丐。(数据来自维基百科) 《人性系列之1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传说是故事?是无中生有?或是道听涂说? 传说阳明山后山公园的荒草弥漫之处面色惨白的女鬼时常在此出现。 传说醉月湖在夜晚十一点时经常有女生向路人问:「现在几点了?」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人曾听到小男生哭着喊「俺娘」。 也有一个传说是在月圆那天的半夜十二点时背对着镜子,然后手拿另一个镜子,把灯光熄掉,只点一支小小的蜡烛,从手上的镜子可以看到背后镜子反射出来的人影,那是妳未来老公的模样。 我的一个同学相信这个传说,她看到的不是英俊挺拔的美男子,而是一个苍老的影子,我的同学沮丧了许久,并且认为她将来不是当人家的继室就是在人老珠黄后随便找个不称头的人草草结婚了事。 我的这个同学现在是医师的老婆。 一,田野调查 人类学:探讨人类在不同的环境中创造出不同的政治、社会、经济制度和宗教体系。人类学者通过比较研究,分析出这些文化制度间的异同,从而探求人类生存的本质。 W大的人类学系侧重于台湾原住民社会文化的研究。 颜崴栋和李尧圻选择研究布农族与汉人的共通特质。两人从高中起就是好朋友,对于能考上同一所大学的研究所他们认为是上帝对两人友谊的永远祝福。基本上两人是对于这门科学有兴趣,如果能力许可,他们会朝研究之路无止尽的向前。 湛蓝的天空有层层迭迭的白云,白云像麻薯般既软又厚,夏天的太阳开始发威了,艳阳带给学生快乐的暑假。(可是有些学生并不快乐,像是毕业等于失业的人,像是研究所考不上的人,像是必须暑修的人)。 颜崴栋和李尧圻倒是觉得暑假是快乐的开始,老师要班上同学利用暑假的时间完成一份田野调查,内容不限,小组人数也不限,可以独自一人做调查也可以三五个人一组,唯一不被允许的是全班成为一组。 其实人类学并不是俩人的本科系,颜崴栋大学读的是信息管理而李尧圻读的是历史,他们在大三的时候都认为所读的并不是自己的兴趣所在,于是在大三那个暑假两人就全力冲刺准备另换跑道。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有兴趣的东西做起来不但不困难反而事半功倍,两人取得大学毕业证书时也同时考上人类学研究所。考上研究所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是俩人都同时面对家人的不满与不谅解,家人认为人类学的出路就是到公家机关上班,与其要多「浪费」两三年的时间倒不如实在的服兵役、准备公职人员的考试。他们两人意气风发地说研究所只是中继站,他们会很有兴趣的一直读下去。 家人为之气结,但孩子已成年,做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坏事,他们看到孩子兴奋的脸庞也只有接受家里出了一个书呆子的事实。 老实说转换跑道要补修习的东西太多了,两人于是利用大三的那个暑假到图书馆「上班」以补足专业科目的知识。 他们决定研究布农族,布农族的原始数据为典型的高山住民,生产以田栗、狩猎为主,小米是其赖以为生的主要经济作物,祭典有祈求丰收祭、开垦祭、播种祭;但在民·国三十八年到四十年间,布农族的神灵信仰逐渐(大部分)改为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最近几年由于观光事业的发达,这些古老的祭典再度被呈现出来,这是另一种观光收入的资源。 同学大部分选择西部山区做为研究地点,而颜崴栋和李尧圻这两个被家人称为「反骨」的家伙却计划到东部去,他们打算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做功课,可以说是一石二鸟,也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他们买了一份花莲县的地图,经过讨论之后选定卓溪乡做为初步目标。卓溪乡在日本人未统治时代全区是布农族的活动势力区,日治时代被划属于「番地」区域,光复后在1947年1月更名为卓溪乡,卓溪乡大部分是布农族,其次是泰雅族和太鲁阁族,再其次则是阿美族。 布农族主要居住在古风村,于是古风村成了两人的目标,卓溪乡约有一半的土地于民·国七十四年被规划为玉山国家公园,而古风村在卓溪乡的最南端,它和台东县海端乡为邻,是个未被过度开发的地区。 浑然天成的景色表现出民族该有的特性,从自然景观和原始生态可以观察到人类(我们的老祖宗)演化过程及物竞天择的生存方式。他们认为愈是遥远的路程收获愈是无法估计。 路线由台北的新庄出发,到台中的草屯后往埔里前进,经过雾社再往更高的大禹岭,接着由中横公路到达太鲁阁,从花莲向南走台九线到富田,之后的路就在他们的嘴巴上了;全程预计约五百公里。两人准备以心爱的野狼125做为交通工具进行这个暑假作业,并且以流浪旅人的心态做为人生新的尝试。全部的装备有睡袋、帐篷、盥洗用具以及两、三件替换的T裇和一件可以穿上半个月不用洗的牛仔裤,当然纸、笔、水壸和数字相机、录音机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疯子,我养了一个疯子,为什么不坐火车或开爸爸的车从二高走南回呢?我要跟尧圻的妈妈联络一下。」崴栋的母亲气坏了,她的儿子竟然想露宿街头! 「阿娘,这不叫露宿街头,它叫自助旅行。」崴栋喜欢跟妈妈开玩笑,他总是称妈妈为阿娘。 「别跟我来这套,这次我不是软柿子。」 「嘿!妳哪是软柿子?妳是樱桃小丸子。」 崴栋的妈妈不理儿子的谄媚,她打电话到尧圻家,电话是尧圻接的,女人直接以严肃的口气说:「尧圻,叫你妈妈听电话。」 「我妈在洗澡。」 《人性系列之2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不管你是不是在骗我,过半个小时我会再打过去,你妈妈不会洗半个小时的澡吧?等一下不要告诉我她出去买东西之类的话;反正她洗完澡时就向她说我在找她,请她......」 「她刚好洗完了。」尧圻的语气很无奈(谎言被拆穿了)。 电话换过手,「哎!他们两个疯子说要骑野狼125走中横,再从花莲往南走,还打算露营咧。」 「我们家老爷不反对,还说他的儿子有胆识。」电话那头的女人明显地提高八度在说话,她要说给「另一个人」听。 「喔!」崴栋的母亲无力地应了一声,她老公还不知道这件事,但可想而知的是她的男人也会有相同的反应;男人向来自大,他们认为严苛的训练才会有「虎父无犬子」的将来。 「不过尧圻答应每天给我一通电话。」 「好吧!我也跟我家这个死小子做这样的约定。」 七月五日早上八点两个大男孩背起行囊出发了,选定这天做为出发的日子是气象报告说接下来半个月的天气都是高温、炎热,这代表没有台风,不会突然有豪雨,因此也不用担心土石流或山洪暴发。 两人约定彼此的车距不可以超过五十公尺,若是从后视镜看不到骑在后面的人一定要停下来等对方,两个人从此时起变成一个生命共同体,他们不让共同体有瑕疵存在。 从台北到埔里花了一天的时间,当晚住在崴栋的姑姑家,姑姑看到崴栋就说:「你妈妈从三点就一直打电话问你到了没有,她很担心你。」 崴栋笑着说:「如果我三点就到了她才真的要担心。」 崴栋马上打电话回家,他说:「阿娘!如果我三点就到姑姑家妳就要担心了。」 母亲不明白儿子的意思,崴栋说:「因为我们把时速定在六十公里,骑一个小时就休息二十分钟,这样您满意吗?」 做母亲的还是一贯式的叮咛,要小心、不要超速、吃的食物要干净。 尧圻也听了同样的话。 从埔里后的旅程就是全新的体验,雾社风景区是他们的第一站,雾社距埔里只有二十多公里,道路两旁遍植梅花和樱花,最值得「到此一游」的当然是莫那鲁道抗日纪念碑和碧湖。科技的发达让他们不必顾虑底片的问题,两人除了照相外还记下当地历史和居民活动情形。中午时分尧圻便催促崴栋赶快出发,他们今晚打算在大禹岭过夜,从雾社到大禹岭有四十多公里,弯曲的道路势必使得车速减缓。 「走了吧!」尧圻催促他的同伴。 「再坐一会儿,这里好凉快。」 「接下来是山路,不大好走。」 「你是怕......」崴栋笑着说,但看到尧圻瞪着他的脸就住了口,他乖乖地站起来问同伴说:「要不要先把油箱加满?」 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于是两人加油后再度出发。道路的路况不是很好,不但蜿蜒曲折,路旁也有落石,俩人把时速降为四十公里,不时的欣赏左右的风景,大自然的景观巧夺天工,纯真朴实的美不是笔墨所能形容,他们多次停车把美景存到数字相机,深怕放在脑子里会有模糊的一天。 下午四点左右终于抵达大禹岭,大禹岭是立雾溪流域和大甲溪流域的分水岭,也是中横公路的最高点,它的海拔有2,565公尺,黄昏的时候云雾飘渺,像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尧圻不觉吟起诗来,他很有感情地念着:「山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好一个云深不知处!」崴栋由衷地赞同。 大禹岭并不适合露营,于是他们住进离大禹岭约四公里的观云山庄,放置好行李后他们依旧带着笔记本和相机寻找解说员,解说员问他们知不知道大禹岭名称的由来? 两人同时摇头。 「开垦中横的艰巨度是众所周知的事,尤其是这一段更加困难,它像大禹治水般的不容易,因此把这里命名为大禹岭,要记住,它的困难度不亚于大禹治水。」 两人拼命地记下解说员的话,大禹岭是熟悉的地名,但知道名称由来的人恐怕不多,这是一段古今都有的历史。 「大禹岭被群山环抱,它的东边是羊头山,西边是合欢山,南边是奇莱山;四方的山就属合欢山跟奇莱山最有名,一个是赏雪的地方,一个是登山者的最爱,赏雪的游客还好,登山者就......」解说员停了会儿,他把眼光放在奇莱山,安静地看了几秒钟后才接着说:「不知该说有人不自量力还是真的有神秘的传说。」 「什么传说?」 「有人称它为黑色奇莱,它的地形险峻,许多登山客都在卡罗楼山丧命,罹难的几乎是同一地点,于是鬼故事就应运而生,虽然在卡罗楼山建立一个罹难者记念碑让大家记住它的险峻,可是喜欢登山的人还是钟情于奇莱山,」解说员移了一下方向说:「感情是固执的。」 两人没有把这段谈话记录下来,他们不是登山的爱好者,所以听听就算了。 「为什么会称做黑色奇莱山?其实是因为地质多数是褐赭色的页岩,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是黑色的。」解说员终于说出科学的事实。 他们又奋笔疾书了起来。 「奇莱山有什么传说?」尧圻以笔敲着脑袋问。 「你认为会有什么传说?哪种传说最吸引人?夜晚的鬼叫声、等着八字轻的人来抓交替?有『人』问你要如何下山?你相信哪个,哪个就是传说。」崴栋为传说下了批注。 解说员看着崴栋一直搓着双臂,他说:「没想到这边会冷吧!去喝个这里的特产雪针汤,保证全身暖和起来,如果还是觉得冷可以向山庄借件衣服。」 「雪针汤是用溶化的雪做成的吗?」崴栋仍旧搓着双臂。 「怎么说呢?说是也是,说不是又太固执了些,不过它是百分之百的山泉水,是没有污染也没有加工的水煮成的。」 《人性系列之3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回到山庄吃晚餐时才发觉像他们一样的青年游客不少,交谈之下才知有人要看奇莱山的日出,有人要走合欢越岭古道,这个古道是日据时代遗留下来的联络道路,也有人为赏花而来。 其他的人问尧圻来大禹岭的目的,崴栋代替他回答说大禹岭是路过,他们要穿越中横到花莲县和台东县交界处的古风村附近做田野调查。 「路还很远。」那个要走合欢越岭古道的人说。 「不会,我们边走边玩。」尧圻回答。 「这主意还真不错。」 「古风村?有这个地方吗?」有人怀疑的问着。 「有,村子很小,好像是布农族的仑天部落,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崴栋苦笑着说,似乎对数据的不足感到不好意思。 同样年纪的人容易打成一片,大家在交谊厅天南地北的聊着,十一点过后要看日山的人首先告退。 「闹钟要设定好。」 「请柜台Morning.call。」 众人七嘴八舌的叮咛,大家好像是多年的老友般。十二点一过尧圻的眼皮已经不听使唤了,他推推崴栋的手说:「我不行了,我们上去睡吧!」 他们告退时大家也祝福他们一路顺风、访查顺利。 早上八点是出发的时间,山庄的人特别嘱咐他们路上一定要小心,除了来往的车多之外,弯曲的山路不如他们想象中的好走。 经过「碧绿神木」之后两人才知道山庄的人所言不虚,险峻的路况更甚于北宜公路的九弯十八拐,因此前进的速度比他们预期的更为缓慢。 「今天到不了布洛弯。」休息的时候尧圻向崴栋说。 「是啊!知易行难,没想到路况这么差,车子又多。」 「体力的因素也有,疲劳囤积在身体里使得精神差了些。」 「我看我们今天就到慈母亭,在那里露营住一晚。」崴栋指着地图说。 「嗯,今天早点休息,明天最好能赶到预定的目标。」 八日的预定行程是必须到达光复乡,虽说是边走边玩,但也不能忘了此行的目的,他们希望开学的时候交出的报告是最好的。 太鲁阁不只是一个地名,它是走完中横的象征,没有人不会在太鲁阁照相留念,除非你就是住在太鲁阁。 牌楼旁边停了七八辆游览车,有老人、年轻人,也有日本人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大家都赞叹风光秀丽以及工程的浩大。 「看吧!外国的月亮不会比我们的圆。」崴栋得意的说,好像中横公路的建筑他也参了一脚似的。 「中横公路本来就名闻中外,尤其是里面的风景,让人会有想做第二次游赏的愿望。」 「要不要照一张『到此一游』?」崴栋问着,他会有这个提议是如织的游人使得那个红色的牌楼完全被一**的人潮占据了,这批人照完下一批人马上站到牌楼的旁边。 「我们来点别的。」尧圻看等着拍照的长队伍说。「就照那个牌楼,你知道吗?人在照片里面无非是想表达『我曾来过太鲁阁』,然而却没有人会想完成这样的工程有多么的不容易,我们要记录的是它完工的日期而不是我们曾经到过这个地方,人生不过数十寒暑,建筑的生命却远大于人的生命,而每个人的生命不一定都是多彩多姿,但建筑的壮丽一定是值得肯定的。我真不懂,为什么照相一定要把『自己』这个人物放到框框里面?难道个人比得上目标物?有人喜欢和『太极』合照,『太极』会永留青史,而你只是大海中一条不知名的小鱼儿,大众永远记得朱铭的太极,但不会留意跟『太极』合照的是哪里的阿猫阿狗。」尧圻愈说愈激动,几乎到了口沫腾飞的地步。 「嘿!别人照相干你什么事?」崴栋狠狠地拍了一下尧圻的后脑,尧圻也发觉自己太激动了,他不好意思的说只是抒发一下想法而已。 「一样米养百种人,老兄!记住古人的话,别管人家的胡子要留哪一边。」 接到九号省道后路就好走多了,平坦的柏油路,有许多的道路都已改建成四线道或六线道。 「我以为很落后呢!」尧圻说。 「落后的是你。」 过了秀林来到了慈济功德会的静思精舍,来这里参观与无关信仰,基本上两个小伙子是无神论兼众神论者,就是不排斥宗教但也不会特定参加某些仪式,他们过圣诞节,也喝浴佛节的水,中元普度的时候更会虔诚地祝祷各路好兄弟赶快到祂们该归属的地方,拿上三柱香的同时会说:「尘归尘、土归土,请你们往各自的尘土前进。」 (用基·督·教的言语来普渡佛教的有情众生。) 在东部,如果要「欲穷千里目」绝对无须「更上一层楼」,这里的视野是广阔的、无阻碍的,真要说有东西挡住视线的话,那是峦层迭起的高山而不是都市丛林的水泥钢筋树。 行行复行行,到了瑞穗乡少不得要到牧场看看黑白相间的乳牛,自然也得花个百元买一包香浓郁口的牛奶糖;而瑞穗出名的除了牧场外还有温泉,两人从省道转进乡道来到温泉乡,虽然三十多度的高温并不是适合泡温泉,但名闻遐迩的天然水不享受一下似乎有虚此行,两人一泡就是半个小时,起来之后尧圻直呼过瘾,他说旅途的疲惫都被温泉吸走了,全身上下好似换了新的躯体般的舒畅。 「走了吧!」崴栋催着他。 「急什么?就快到了。」 「还有五六十公里,我们最好在黄昏之前抵达东里。人生地不熟的,离我们的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希望今天不必在东里过夜。」 「说真的,我们到古风可以住民宿,因为民宿有最基本的电灯桌椅,也方便我们誊写记录。」 「这倒是个好主意,路上看到的民宿招牌很多,住民宿真的比露营安全且方便很多。」 《人性系列之4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打定主意后两人就直奔目的地:台九线的富里。由于他们要从古风进入山区,所以到了富里后就靠着嘴巴向人问该如何到达古风。 农会里的人建议他们在富田过一夜,隔天再出发前往古风,在地的人说夜晚的道路不好找,如果现在去的话恐怕会面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窘境。 「路不好找吗?」崴栋问。 「不是很好找,古风村很小,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如果现在直接出发到古风村,到达时恐怕已经半夜了,何况晚上要留意地标有些困难,乡间的照明设备不如都市那么明亮,而且村子里没有可以住的地方。」 于是俩人在车站旁的小旅社住了一夜,隔天一大早他们在太阳还没发威的时候就出发了。他们必须从富里离开九号公路,经过石平桥再往里面走。 虽然手上有地图,但在乡间小路上地图像一张废纸,村庄的名字在地图上完全找不到,更不用说想要按图索骥的找到古风了。 「还好昨天有听从农会人员的建议。」尧圻擦掉脸上的汗水并灌下一瓶冰凉的矿泉水后说。 崴栋摸着下巴说:「我们可能要更改计划,十天完成不了调查的,这里的居民不多,再往山里推进的话人会更少。」 「那就向家里报备一下并且留下民宿的电话,不露营的话家里可能放心一些。」 经过石平桥后人烟变得稀少,古风村的居民只有两百多人,稀疏的住家哪来的民宿?甭说民宿,连商店都难得一见,卖的是一般的日常用品。 「唉!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崴栋有些哀怨地说。 「去你的!别像个三岁小孩似的,难道你怕被人强·暴?」尧圻心里也不大舒坦,他把情绪化成语言发泄到崴栋身上。 崴栋没生他的气,只说:「我们赶快找找看哪里可以搭帐篷。」 「我想,」尧圻清了一下喉咙说:「我想不如向警察局商量商量,看可不可以让我们借住。」 「为什么要住警察局?」 「夏天蛇多。」 短短的四个字让崴栋出了身冷汗。没错!这里的农村不比西部,西部的农村都已经都市化,住宅集中、田地的周围也都兴建柏油路,而这里的住宅少,田地多,蛇类的出没是不能不考虑的。 望着一整片的茂绿田野和蓝天白云,两个人全身突然松懈下来,虽然住的地方还没着落,但是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了。往后几天是知识的长进,也是学问的研究,这种感觉就像千里迢迢地到达埃及而且已经站在金字塔前面时的感动。 在一棵茂盛的樟树下俩人席地而坐,凉爽的风阵阵吹过来,风中带着醒脑的樟树香,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慵懒,尧圻先躺了下去,不到几分钟崴栋也「阵亡」了,俩人在不知名的鸟儿叫声中沉沉地进入梦乡。 阳光透过叶子射在眼睛上,崴栋先醒了过来,看看手表已是十二点过后了。 「喂!吃饭去吧!」他用力的摇着尧圻,尧圻像死掉般的没啥反应。 「李尧圻!我肚子饿了。」崴栋跨坐在尧圻的身上猛力地扯着他的衣服。 「几点了?」尧圻总算醒了。 「十二点二十五分,午餐时间。」 「哇!真舒服。」尧圻伸个长长的懒腰,他说:「去哪里吃饭?」 「找啊!不然咧?」 两人骑着车子在村子的唯一道路上寻找着,好不容易才看到一间不起眼的面店,两人踌躇了几分钟,然后对望一眼的征求对方的意见。 「只好吃了。」尧圻下定决心地说。不算干净的店里没有客人,小小的玻璃柜有着沙子和油污,里面的豆干、卤菜缺少油质的光亮,它们静静地摆着(或者已经好多天没被移动过了)。 「两碗干面。」崴栋伸出手指比着。 「要不要汤?卤菜?」 「蛋花汤就好。」尧圻说。 「老板,这里最近的国小在哪里?」崴栋趁老板煮面的时候问。 「古风分校,学校很小,就在石平溪附近。」 他们诚惶诚恐地吃着面,崴栋小声的向尧圻说:「不要担心,我带很多征露丸和胃散。」 尧圻有些愧疚地说:「这种小地方的生意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但也不能说生意不好表示食物不新鲜。」 「嗯,这里的人比西部纯朴多了,可能不会昧着良心做生意,哎!汤头不错哩!」 「他们养猪可能不用抗生素什么的,吃起来真的有肉味。」 边吃边谈中否定掉了食物不新鲜的定律,老板突然在他们的旁边坐了下来,他说:「少年仔,来这边玩啊?」 「不是来玩的。」尧圻吃完最后一口面说。 「找人?」老板好奇的盯着两人看。 「不是。我们要做报告。」 「做什么报告?地质学吗?」老板一付深知内情的样子。 「不是,人类学。」尧圻起身准备离开,他们还得找到古风分校并和工友商量是不是可以借用一间教室住宿。 「人类学是什么东西?以前有地质学系的学生来这里做调查,人类学?没听说过,那是什么东西?」不知是很少踫到外地人还是老板的求知欲十分强烈,他好像舍不得让两个小伙子离开他那间小小的面店。 「就是研究不同种族的共通特质和生物性、社会性和文化性等。」 「我们是布农族。这里是仑天部落,我们原来叫伊日看部落,日本人的发音不准,把它说成伊思看部落,光复后才改为仑天部落。」老板说。 「如果再往山里走会有另外的部落吗?」崴栋问老板。 老板好像被吓了一跳般地张大了嘴巴,过了会儿他才说:「没有了。」他停顿了一下再度确定的说:「没有了!少年仔,你们就在这里做研究吧。」 老板说完径自收拾用过的碗筷,他的热情彷佛空了的碗,一下子全消失了。 俩人沿路找着古风分校,终于在不宽的道路上找到了。工友是位五十多岁的初老男人,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他听完两人的叙述后指着前面一排建筑说:「那里是教室,你们可以使用一间,请把证件给我登记一下。」 两人掏出证件,工友说:「下午早点洗澡,最好不要使用饮水机的热水当洗澡水,如果需要热水的话到我的宿舍提。」 《人性系列之5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工友向他们说明洗手间的位置后交待他们要到街上买些蚊香,他说蚊子会咬死他们。 「您贵姓?」 「我姓夏,叫我老夏就可以了,你们准备停留几天?」 「一个星期左右吧,我们要实地观察本地人的生活。」 「为什么会选择这里?」老夏像面店老板,好奇心十足的问。 「这里比较偏远,可能较少人会来这里做研究报告,如果选择的地方跟别人相同,做出来的报告就没多大意义,等于是大同小异,这样的报告没有价值。」尧圻把两人之所以会选择这里的理由告诉老夏。 「看来两位真的对做学问有兴趣,几年前来了四、五个年轻人,他们也来这里借宿,可是那几个人白天到石平溪玩,晚上在校园烤肉,苦的是我这个工友,不但要整理校园,还得帮他们收拾善后,要回去的前两天跑来问我学校有没有宽带?来这边玩一个礼拜然后上网抓数据,这样的报告有什么意义?」 崴栋踩着地上的草说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吧! 「老夏,想请教您一件事,如果往石平溪再进去一点,过了林务局的检查站,里面还有布农族的部落吗?」 老夏想了想说:「没有,再往山里面去只有几户散居的人家,大概三四户吧!」 「可以去拜访他们吗?」 「我想不用了,他们是西部退休的老师来这里养老的,算是汉人。」 「这里的居民愿意接受我们的访问吗?」 「布农族相当好客,我可以介绍一个家族的长老,他对你们的研究将会有很大的帮助。」 二,警告 在古风村找人不是以地址做为寻找的目标,他们的说法是:「往西走一公里,屋顶上放着黑色岩石、屋子的旁边有根电线杆的那一家。」 老夏向两位年轻人说:「就说是老夏要你们过去的,他姓谷沙滥,名字叫达海,年纪很大了,身体还很硬朗,说话如洪钟,可不要被吓到了。」 「我们......该怎么称呼他?」尧圻对于这么长的姓和听起来不平常的名字有些不知手措。 「直接称他长老就可以了,你们也知道布农族的社会组织是大家族的父系社会,家族的『首领』就是长老,不是吗?」 老夏看着两个人,好像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把书读进脑子里了。 「从这里往西走,大约一公里时会看到屋顶压着黑色岩石的房子......」崴栋重复老夏的话,彷佛已经认定他会找不到地方似的。 「那里有三间屋子连在一起,他们家族一起住,你就说老夏要你找长老。」 「知道了,谢谢老夏。」两人同时发动机车。 「喂!你们为什么不共起骑一辆车?省油又环保。」夏好伯没好气地说,然后他又喃喃地说:「别把西部的脏空气带到这里。」 他们锁定的目标是「电线杆旁边的屋子」,骑了一公里后就看到目标了,三间不算大的房屋连在一起,房子是红砖黑瓦建筑,上面压着的岩石是替代老旧的瓦片,车子熄火后他们先在外面问:「有人在吗?」 「谁啊?」是女人的声音。 「我们要找达海长老。」尧圻说,崴栋马上拍着尧圻的脑袋说:「不可以说名字啦!夏伯伯交待说点回答找长老就行了。」 尧圻马上更正说:「我们要找长老。」 一个年约五十岁、胖胖黑黑的女人出来了,她以不是很纯正的国语说:「我公公不在,找他有什么事?」 「是古风国小的夏伯伯要我们来找他的。」 女人嚼着槟榔的嘴巴是暗红色,上下的打量两个小伙子好一会儿又问说:「找我公公有什么事?」 「我们要做报告,有些事情想请教他。」 「西部来的还是花莲来的?」 「西部。」 「台北还是高雄?」 「台北。」 「我公公到我三叔家,可能会吃过晚饭才回来。」 「三叔家」代表这个家族有复数以上的男人,崴栋转着脑筋说:「三叔家在哪里?」 女人指着前面说:「看到前面那条路没有?顺着路走,第一间新盖的楼房。」 「哪里有路?」尧圻探着头往女人指的方向看过去。 「左边,前面第三根电线杆那里。」女人说。她马上再说:「不是柏油路,是泥土路,两边有牧草,看到没有?」 (看不到!)他们在心里回答可是没讲出来,反正数到第三根电线杆后留意左边的泥土路就是了。 谢过女人后再度发动摩托车,第三根电线杆很容易地数到了,唯独不见女人所说的泥土路,不过在远远的左边那端确实有间磁砖外墙的二层楼房,相隔在他们中间的是一片半人高的杂草。 「从草堆中骑过去吗?」 「这么高的草怎么骑?草不被卷进轮子才奇怪。」崴栋说。 尧圻把车子停下来:「女人说有路就一定有路,我们仔细地找找看。」 从第三根电线杆开始,两人一前一后的仔细看着柏油路旁的泥地,希望能找到女人所说的泥土路。 离第三根电线杆约莫百公尺左右,尧圻发现了一条大约两尺宽、牧草倾倒在地的不寻常信道。 「会不会是这一条?」 崴栋朝里走了五十公尺后折返回来说:「这就是了,倒地的牧草像是一条路,通得很远,我们走走看。」 地上确实是一条小路,但两边过长的牧草完全把路面遮盖住,骑车的人根本看不到路的方向。 「我看把车子停在路边,我们用走的过去。」崴栋说。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人性系列之6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尧圻推着车子折回柏油路,他找了两根半枯的树枝,给了崴栋一支说:「打着草地再走。」 崴栋明白尧圻的意思,他说尧圻还真细心,想得十分周全。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 花了四十分钟才穿越杂草地,看似在杂草边的楼旁却是有点距离,喝了矿泉水后他们再度向楼房前进。 骑楼停了三辆摩托车和两辆脚踏车;尧圻隔着纱门大声地说:「请问长老在不在?」 里面谈话的声音突然中止,一切安静了起来,尧圻再度说:「请问长老在不在?」 一个瘦小的老男人推开纱门,他看着客人问:「要找谁?」 「古风分校的老夏要我来找达海长老,他说长老可以给我们一些帮助。」 瘦小的男人回头向里面说了些听不懂的话,两人猜想他们该是以布农族的语言交谈,当里面的人停止说话时瘦小的男人马上请他们进入屋内。 房子是新盖的,里面有都市化的摆设,电视柜、CD音响、两只唐三彩的骏马在玻璃柜里安静的奔腾,电视机的上面放了一个折纸做成的菠萝,一组黑色沙发占了客厅大部份的地方。 「找我有什么事?」坐在单人椅沙发的老男人出了声音,他的国语带着某种独特的腔调,身材和开门的男子一样瘦小,说话的声音是大了些,但还不致于像老夏所形容的「声如洪钟」。 长老示意两人坐下,他们拘谨地坐在双人沙发,崴栋先从背包拿出学生证放到桌上,尧圻也跟着拿出来;崴栋把到古风村的目的叙述一遍,并且说明是古风分校的老夏指导他们来找长老的。 「你讲话不必那么大声,我没有重声。」长老的表情好像有些不高兴。「我虽然八十七岁了,听力不会输给年轻人,尤其是有人说我坏话的时候。」长老说完兀自笑了起来,笑声果然如老夏说的「洪钟」。 长老交握着双手,眼光直直地看着纱门,透过纱门彷佛看到他的世界、他的族人以及艰涩苦难的过去的生存岁月。 「数据在计算机上都查的到。」长老说。 「计算机的数据是历史的皮毛,算是给一般大众阅读的,我们是针对特定的题目作探索后再做比较,像成功大学有位研究生是以『古风村现代化布农族传统歌谣的文化再造与传承危机』做为论文题目,而我们想要反过来以『布农族对汉人文化的观感』做为这次的研究目的。」 「是要研究我们布农族对你们汉人的看法吗?」长老没有收回他远眺的目光。 「可以这么解释,因为我们做的是田野调查,所以想请长老帮我们引见族里的人,让我们做些访问。」 「为什么选择这里?」长老的目光犀利地看着两人。 「因为比起其他地方这里还没有汉人住进,根据我们的数据,全村只有八人是平地原住民。而邻村的平地人就比古风村来的多,因此这里的人没有长时间与汉人接触,在看法上比较客观。」崴栋看着笔记回答。他又接着说:「这里可能比较偏远,来这里做调查的人不多。」 他为他们的到访做一些画蛇添足的批注。 「你是指我们尚未被同化吗?」长老说。 年轻人显得有些尴尬,长老无视于他们的表情说:「某些时候汉人确实改善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原是靠务农而生,现在农业不景气,我们只能打打杂工维持家计,像你说的,古风村太偏僻了,我们连打个杂工还得到富里或其他的村子去。村里比较大的收入就是表演祖先的祭典给观光客看,你们汉人带给我们经济收入。当然有时村里也会安排外国人来这里参观祭典,他们同样的也可以改善我们的生活。」 「除了经济效益外有没有不同的生活方式?」 「孩子,你要的是大层面的生活方式还是小层面的生活方式?」长老说完向刚才为他们开门的男子说了一句话,男人马上从陶制的水壸为客人倒了两杯水:「这是山露水,你们称为山泉水,我们的山泉水是高山的露水引流下来的,所以称为山露水。喝喝看,它是甜的。」 没有很适当的形容词来形容水的顺口,只能说它有天然的甜味以及大自然的精华溶在里面,他们一饮而尽并且期待男人再为他们「续杯」。 男人毫不吝啬地再帮他们倒了满满的一杯,两人再喝了半杯后才放下杯子。 「老夏那里也有,我们都喝山露水,你们向他要就有了。」 「谢谢。」两人道谢后恨不得立刻把背包里的矿泉水倒掉,换上这里的山露水。 「长老认为布农族和汉人的不同点在哪里?」 「布农族敬畏大自然,在西方的宗教还没进来的时候我们是泛灵信仰,现在虽然大部份的人信仰基·督·教和天·主·教,但泛灵信仰仍旧存在我们的心中,我们守护中央山脉的心正如天主守护我们一样。我们敬畏大自然是深信大自然带给我们生存所需,例如食物、狩猎等等,为了祈求丰收所以我们有各式的祭典,你要记住,祭典是希望大自然能赐予谷物生长良好的祈求,而不是对祂做财富、利益或是利己行为的祈求;这点和你们汉人的拜拜有很大的不同。」 长老的手握成拳头,彷佛要堵住某种不好的批评,而这个批评将会损及他身为布农族子民的尊严。布农族是与大地合作而让生命代代相传。 三叔公开了口,他说:「你们向关帝君求生意兴隆,向注生娘娘求子,神明让你们达到心愿后你们还得花一笔钱去酬谢祂,酬谢的方式不外请歌仔戏或布袋戏团在神明的面前表演,你们真的以自己的诚意化为行动表达酬谢的心意吗?还是以金钱请人代劳?这样的方式具有什么意义?你能告诉我它的意义所在吗?嗯?」 《人性系列之7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谁能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人!因为西部人的酬神方式一向如此,但三叔说了一个重点:花钱请人代劳,没有出自内心诚意的感谢代表了什么? 「您认为这是祭典精神的不同处?」尧圻转向三叔。 「不是我们这么认为,我们看你们的酬神方式就好像你们看我们的射耳祭一样的好奇和新鲜,只是我们的舞蹈让你们觉得新鲜。」三叔公回答。 长老又以布农族的语言向三叔说了几句话,听起来好像有责怪的意味。三叔公听完后喝了一口茶(或酒),然后就静静地看着纱门,他似乎很在意门外的土地,彷佛看着它们就像能守着它们般的安全。 「告诉我,你们的姓氏怎么来的?」长老开启一个有趣的话题。 「祖先传下来的,据说在古代是以诸侯的领地为姓,有些是诸侯或帝王赐的。」崴栋恭谨的回答。 「有些时候是为了逃避仇家而改姓吧?」长老点起他的长烟管优闲地深深吸了一口,有种以逸待劳的安详。 「嗯!是有这种说法」。尧圻谨慎的回答,他不知道长老对于汉人的姓氏有什么独特的看法。 「所以为了自己的生命可以抛弃祖先传下来的姓氏?? 「这也是保护家人及下一代的方法。?崴栋说明。 「我们可不是这样,我们的祖先依照自己的生活方式决定姓氏,我姓谷沙滥,谷沙滥的意思是强壮,这代表我的祖先以狩猎为生,我的父亲和我也是,可是这样的生活方式却被后来迁进的你们改变了;卓溪乡有一半的土地被规划为国家公园,我们不能再以狩猎为生,所以每年四五月的射耳祭成了表演的项目,我们以祖先隆重、庄严的祭典取悦观光客换取收入,所以谷沙滥所代表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长老仍吸着他的长管烟,但他的眼光利锐,好像两个研究生是禁止狩猎的始作俑者。 「还有其他姓氏的由来吗??崴栋问长老,他的目的是学问的研究,其余的事他们「不予置评」。 「还有另外一个姓,达给鲁顿,它的意思是『山上』,表示这个家族居住在比我们更高的山区里,他们种植小米,酿酒、做些粑粑,养些鸡鸭。不管姓什么,我们都穿棉麻衣服,只有在重要祭典时才会换上漂亮的衣服以及头饰,把最漂亮的一面呈现在大地之神前面。? 「射耳祭我听说过,十分盛大的祭典,仪式一共有七天,这是最重要的祭典,也包括成年礼在内是不是呢??尧圻说,其实研究祭典是他们的基本课程,只不过来到人家的地方来总要表示一下他们不是脑袋空空来的。 「射耳祭是出名的祭典,不过最重要的是播种祭,播种祭是按星星和月亮的运转及变化来进行的,当西方的北极星消失的时候就展开播种,我们的祖先相信当北极星消失的时候雨季就来临了,山林的雾水对小米的成长有很大的帮助。? 「长老能不能准许我们对你的族人做田野调查?就是一般性的访谈。?崴栋把这次的主要目的说出来。 「可以的,仑天部落的人都可以接受你的访问。?长老换了一些烟草,在等待他换烟草时三叔公的眼光焦虑地看着长老,长老感受到他的目光,但是长老的表情没有改变。 长老换好烟草后以缓慢的声音说:「年轻人,你们要记住我的话,只访问仑天部落的人,也就是只访问布农族的人,其他不属于布农族的人,尤其是女人,我要求你们不要接近她们。」 「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的问。 「没有为什么,只是希望你们平安的来到古风村,也平安的回到你们的家。」 后面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向长老说了几句话,长老为客人介绍说女人是他的孙媳妇,他邀请客人留下来吃晚餐。 两人没有拒绝,只说了句:「打扰了。」 厨房摆了一个大圆桌和一个小圆桌,除了他们四个男人外还进来几个人,长老为客人介绍五十多岁的人是三叔的儿子,更年轻的是三叔的孙子,小孩则是三叔的曾孙,男人们坐在大圆桌而女人和小孩则在小圆桌。 「不晓得有客人,所以没加什么菜。」女人说。 长老突然大声斥责三叔的孙媳妇,客人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两人尴尬地低下头,长老改换语言严肃地说:「让我们请进饭厅吃饭的人就是把他们当自己入,自己人加什么菜?这些女人电视看太多了,尽学一些西部人的应酬话。」 俩人这才明白长老生气的原因,老人家有其坚持的原则,这个道理和他说的汉人以金钱请人代为酬酢神明是相通的。 桌上有类似锅粑的东西,长老说这就是「粑粑」,原料是小米,他们常吃这道菜,脆脆的「粑粑」淋上某种自制的酱汁有股说不出的美味,两个外地人不客气地一直往嘴巴送,长老吩咐年轻的女人再去弄一盘出来。 吃饭的时间尧圻一直想着长老的话,长老要他们不可接近不是布农族的女人,这里有不是布农族的女人?她们的男人呢?中间有什么玄机吗?他们主要的对象是布农族人,其余的人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内,长老的话因此显得很特别,特别到尧圻想开口问个中原因。 崴栋当然看得出尧圻的企图,他在桌底下用大腿踫了踫尧圻,希望尧圻能忍住一时的冲动,然而尧圻却忽视崴栋的暗示,他开了口了:「这里有不是布农族的女人吗?」 剎时大家都停住筷子,时间彷佛静止了。女人多事地要孩子快点吃饭,男人则喝着酒或汤,试图以嘴巴有其他的动作而不回答问题。 「这就别问了,不关你们研究的事。」长老喝了一口小米酒,红通通的脸不代表他已经醉了。 《人性系列之8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谁能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人!因为西部人的酬神方式一向如此,但三叔说了一个重点:花钱请人代劳,没有出自内心诚意的感谢代表了什么? 「您认为这是祭典精神的不同处?」尧圻转向三叔。 「传说那里住的全是寡妇,而且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逃的过,围墙里住的全是女人,连小男生都没......」年轻的男子有了醉意,在长老的眼里他是越了规矩。长老大声地叫着「比勇!」 长老忿怒且重重地放下手上的杯子,他以族里的语言生气的斥责被称为比勇的男人,男人顿时酒醒了,他羞愧且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父亲,中年男子避开儿子的眼光,好像他儿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惹长老生气了,(你自己去承担吧!)父亲的表情是如此告诉儿子的。 长老怒不可遏,对着年轻的男子说了一串又快又急的话,他的右手指着比勇后接着指着两个外来客,后来他踢倒椅子、把酒杯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在长老脚前一尺的地方散开来,女人沉默且慌忙地出去拿扫把和畚箕,动作既轻且快速;没有人敢出声音。 长老发完脾气后吐了一口长长的气,他转向两个外来客说:「孩子,你说你叫什么名字?」老人的语气温和但显得沉重。 「颜崴栋。」 「李尧圻。」 两人挺直了背,不敢造次地坐着。 (此时没有人敢再吃饭。) 「家人知道你们要来这里吧?」 俩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所以你们必须从古风村平安的回去。」老人以坚定的语气说,话里也带着几分命令的成份。 年轻人不了解长老的意思,古风村又不是恶灵古堡,也没有土石流或山崩,长老应该祝他们访谈顺利然后一路顺风才是。 「再高一点的地方住了一群奇怪的女人,她们不跟其他的人打交道,」长老停了很长的时间后再接着说:「有许多关于她们的传说,我希望你们不是来研究传说的。你们不可以再往上走,否则我就当你们不尊重我。」长老说完立刻离开饭厅,他穿过客厅、拉开纱门,牵着一辆破旧的脚踏车消失在黑夜里。 「你们知道路回去吧?」三叔公说;饭局结束了,主人不再表示欢迎了。 「呃!我们是走路穿越杂草过来的。」 问题来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旷野如何能正确地穿越它?除非是经常走它,而且通过的次数不能少于开家里冰箱的次数。对两个第一次来这里的人要穿过旷野简直像登天那么难。 「比勇,你送他们过去。」三叔公说,他狠狠地瞪着比勇,意思是他惹出来的事要自己收拾,他的眼光在警告儿子:你要是再敢开口我就不饶你! 比勇走在前面拉开纱门,客人鱼贯地跟在后面。 「拿把手电筒,人家是第一次来。」三叔公说话的声音很重,尧圻心里认为是他们的造访让谷沙滥家族起了不愉快,他向三叔公躹躬说:「对不起,打扰了!」 三叔公拱着双手说:「别这么说,我这个孩子一喝酒就会随便说话,请你们不要见怪,有空的时候欢迎到家里坐坐,我是说真的,不是跟你们客套。」 三个人走出屋子后三叔公也跟了出来,他有点苦笑的说:「颜先生,李先生,我们族长生气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们对于布农族的事尽管研究,其他的......就不问、不看、不说,好不好?」 由此看来三叔公的个性比族长圆融些,他等着两位先生的回答。 「好!」崴栋很爽快的答应了。 穿过杂草的三个人都没说话,整个旷野像被大地抛弃似的空虚,黑暗中只有手电筒微弱的灯光,有限的灯光稍微指引出前进的方向而无法看清楚地上的东西,不熟的两人跌跌撞撞地走着,眼看比勇离他们越来越远,尧圻不得不开口请比勇走慢一些,比勇说要大步且用力的走才不会被绊倒,如果一直留意是不是会跌倒,路就会更难走。 「就把它当成摔个四脚朝天也没关系,这样路就好走了。」比勇说。 俩人依比勇的建议迈开脚步,说也奇怪,坎坷的道路居然平坦了起来。 「那是不是你们的摩托车?」比勇把灯光照向五十公尺的前方。 「是!谢谢你了。」崴栋说。 「慢慢骑吧,这里路灯很少,不过不要担心,晚上几乎不会有车子经过,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应该可以。」 「若是找不到就打电话给我,我骑摩托车送你们回古风分校。」比勇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了两人。 「再见了!有空来家里坐坐。」比勇向他们挥挥手。 四周一片漆黑,尧圻只能以时速二十公里前进,稀疏的住家是道路的指引者,亮着的灯光使他们确定路途的方向。 「还好路不怎么弯曲。」尧圻说。 崴栋不知想到什么回头往四十五度角的上方看了看,他小声的说:「哎!说不定就是那里。」尧圻被吓了一跳,他大声的说:「干嘛说话那么小声,你要吓死人是不是?」 「我说,说不定就是那里。」 「什么是那里?」尧圻边问边骑,他想赶快回到古风分校,并不是他害怕黑暗,而是陌生的路使他的肾上腺素分泌异常,紧绷的神经不到古风分校是不会松懈下来的。 「他们说的,奇怪的女人住的地方。」 崴栋的话使得尧圻立刻剎住行驶中的车子。 「哪里?」尧圻再问一次。 「那边。」崴栋用手指着后方看不见的山,远远地半山腰处有几盏(该算是一丛)灯光,在黑暗中灯光显得明亮,看起来像是山区里另一个人烟聚集的村落。 两个人看了好一会儿,(心中想的或许是同一件事)。 「回去吧,时间晚了就必须到老夏的宿舍提热水,这样会打扰到他休息的时间。」尧圻暂时不想谈论山腰村落的事,崴栋跨上后座说:上路了。 《人性系列之9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学校的两盏路灯看起来像城市里的球场照明,结实的存在感使两人有回家的感觉。 「我还以为你们找不到路回来。」老夏从校门旁的守卫室走出来,看样子是在等他们回来。 「我们到长老的亲戚那里找他。」崴栋说。 「我知道,他是达海的三弟,比勇乱说话了吧?」 崴栋和尧圻面面相觑,不过也马上想到老夏可能跟长老联络过了。 「老夏,关于......」崴栋忍受不住想马上问个究竟,可是老夏一点机会都不肯给他,他大声地打断崴栋的话说:「去提热水洗澡,没买蚊香吧?先拿一卷去用。你们一个进来提热水,一个先拿蚊香去点。」 「我们不必用热水。」崴栋说。他想接着刚才的话题,老夏也不给他机会,老夏说:「先去试试山露水的温度再说。」说完话径自走进守卫室旁的宿舍看起电视来了。两人虽然想再和老夏谈谈山腰村子的事,但隐约感觉到今晚谈这件事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他们准备洗澡后就寝。 崴栋提着水桶在花圃旁的水龙头边接水,当他冲下第一桶水时「哇」地叫了出来,惨叫的声音把尧圻引了出来。 「好冷,水好凉。」 「进来宿舍洗吧。」老夏闻声从守卫室出来,说话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揶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就寝前他们把今天的访谈讨论后做好笔记才关掉电灯。 「哎!你对他们说的寡妇村有兴趣吗?」尧圻边铺着睡袋边问崴栋。 「有些好奇,不过它不在田野调查的范围内。」 「那可不一定,长老说不要和不是布农族的女人访谈,这是种族间的问题吗?她们生活在这个村子里面,对布于农族的生活有更多的了解,我们更应该去访问她们,是什么原因让长老不许我们跟她们接触?生活习惯?宗教崇拜?还是某种尚未被发掘的问题?」 老夏的声音出现在教室外,「早点睡,请为我们这个小学校省些电费。」 两人关了灯却了无睡意,长老生气的样子、女人噤若寒蝉的恐惧、男人反常的沉默,好像部落和部落间(如果他们称为寡妇村的地方也算是部落的话)存在某种避讳,而这个避讳是被禁止讨论的。 「会是种族间的仇视吗?」崴栋小声的说,怕声音大的话又引来老夏的「关爱」。 「不大可能,如果有仇恨存在,他们说话的态度应该是咬牙切齿而不是带着恐惧的沉默。」尧圻也小声的回答。 「这会是一个值得探索研究的问题吗?」崴栋在黑暗中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两支长管的日光灯隐约可见,(日光灯在摇晃吗?)它是在回答他们的回题还是夏夜徐徐的凉风使它轻轻的飘荡起来? 五点钟,天已经亮了。虽然不想起床,但是小鸟吱吱喳喳地吵得他们无法再度进入梦乡,老夏已经在花圃忙了,浇花的水声、打扫落叶的扫帚声都表示着一天的生活于焉开始。 两人同时起身,今天大概是从有记忆以来唯一不曾赖床的一天,盥洗完毕后在鸟语花香的校园里做做伸展操,老夏说隔壁有间早餐店,它是村子唯一的一间早餐店。 「这里都是独门生意。」崴栋向老夏说。 「谁会去开第二家?彼此竞争的结果就是反目成仇,我们这里的人不做这种事,再说人口少,生意也是如此而已。」 「老伯,村子的人大部分都住这条街吧?」 「不!这条街住着村子一半的人口,其他的散居在附近的街道,从第一个家访问到最后一家可能只需两天的时间。」 「村人下田吗?」 「当然。」老夏看了一下手表说:「九点人就回来了,我们四点就到田里去,大约八点或九点就下工,下午三四点才再到田里去,在大太阳中工作容易中暑,所以我们避开大太阳。」 「下午工作到几点?」 「七点左右,天黑了才回家。」 标准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俩人从早上十点起开始拜访布农族的居民,老夏说得没错,两天后他们得到了想要的数据。 「要回去了吗?」老夏问。 「喔!我们想到达海长老家向他道谢。」 「你们该不会有什么歪念头吧?」老夏突然以犀利的眼神看他们,他的笑容收了起来。 「没有啦!只是向达海长老道谢而已。」 「那天不是谢过他了吗?」老夏丝毫不放过他们。 「谢谢他顺便向他辞行。」 「小子啊!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吗?到长老家后就顺着路往山那边走,然后就上到寡妇村是不是?」老夏的脸色很难看,并不是因为他猜中小伙子要去做不该做的事,而是他认为这两个小伙子不把生命当做一回事。 男生有点尴尬,正确的说是十分尴尬,他们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声地讨论这件事,除了他俩之外应该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莫非......隔墙有耳?不可能!老夏的宿舍离教室至少有五百公尺,五百公尺外怎么能听到他们的耳语?崴栋不禁冒了冷汗。 「你觉得热吗?小伙子。」 「不是,是因为......(有些肚子痛?这个谎话太不像谎话了。)」 「老夏,那个村子......」尧圻显得比较镇静。 「至少有十年不跟她们打交道了。孩子,天下不见得每个都是好人,有些人任何事都不见容于别人,不要问她们的事,问了就会有好奇心,有了好奇心就想一窥究竟,去偷窥她们,她们可能会要你们的命,从来没有例外过,回去吧!以你们当初来这里的心态回去,学问做完了就该打道回府不是吗?」 「传说些什么事呢?」崴栋问。 「从人家给她们取的『寡妇村』就知道传说些什么事了。」老夏说完念头一转说:「我知道你们还是会去的。」他走向守卫室拿出访客登记簿向两人说:「在这里签名,从现在这个时刻起,你们的安全跟我们古风分校无关。」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再解释会变得没有意义,老夏也知道人不轻狂枉少年,他只期望这两个涉世未深的小伙子能在那个村子绕一圈,感受一下诡异的气氛后就回家去,从此忘了有「寡妇村」这个地方。 三,旺盛的生命力 两人路过达海长老的家却没有进去,他们直直地往路的尽头骑过去,弯曲的道路比想象中的还远,骑了半个小时后才到达路的尽头,路终止于山的前面,右边是一片菠萝园,左边是废弃的田地,牧草有将近一个人的高度。 「这里的草比到三叔公家那片田地的草还长,可能废弃有一段相当的时日了。」尧圻用脚支撑着摩托车说,崴栋停在他的旁边颇有同感的点点头。 「应该是从这条小路上去。」崴栋指着左边不宽、有些坡度的路说。 「那里有个牌子。」尧圻用嘴指向靠山的路边,牌子写着:私人产业请勿擅自闯进。 「要不要上去呢?」尧圻拿下安全帽透透气。 「都来到这里了,何况它又没有写明私人产业是从哪里开始,如果是私人产业应该会围起来。这里只有这条路,到时候我们就说是顺着路骑上来,大不了回头就是了。」崴栋说。尧圻听了觉得有点道理,于是他戴上安全帽说了一声:「走吧!」 道路以陡峭的坡度上升,柏油路铺得比古风村来的好,两旁整齐地种着红白相间的麒麟花,麒麟花的下面是黄金葛,山的表面种有许多不知名的植物(至少他们不知道),转过两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后终于看到了「传说」。 他们停在T字路口,所谓的T字路口是道路的终点是一个黑色的铁门,铁门很大,约有四米宽、两米高,铁门上有无数类似刺刀样的尖锐物,铁门的前面有两米宽的道路,口字形的道路把村子围了起来,所以崴栋他们看到的是个回字形的景观,而外表看起来像个T字路。 「要不要绕一圈?」 「当然要。」崴栋毫不犹豫地说。「不过先等一下,」他接着说:「好漂亮的村子啊!」 俩人熄了引擎站在铁门的前面仔细地往里面观望,突然间有个身材矮胖、年约二十五岁的男人从铁门的右边闪了出来,他大声地说:「干什么?」语气像在斥责他们。 崴栋猛地后退一步,尧圻赶紧说:「我们路过,看到景色很漂亮就上来了。」 「不认识字是不是?那边写的是什么?」胖子指着T字路的右边,在一棵樟树的旁边有块『私人产业请勿进入』的牌子。 「我们并没有进去。」崴栋低头看他的脚,似乎在向胖子说他的脚并没有踏进铁门里面。 「从山下开始就是私人土地,山下也有牌子,我不相信你们没有看到,你们已经闯进来了。」胖子说话时边甩着右手的球棒。 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两人马上调头下山。 年轻人的好奇心不会这么快就被球棒吓倒,他们把机车停在山下,然后徒步上山,刚才失策的地方就是机车的声音引来胖子的注意,他们相信只要「悄悄的」就能万无一失。 胖子已经没有站在铁门旁边了,村子的四周用扁平的黑色或灰黑色岩堆砌起来,两公尺的围墙上面种满紫色蒜香藤,一串串累累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生姿,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你看里面。」崴栋踫着尧圻的手臂小声地说,他们躲在樟树的旁边、那块牌子的后面。 围起来的地方大约有几甲地,村子里只有一条十字路,十字路把村子区分成四个区域,在十字路的正中央好像有口水井。 俩人安静地走在外环道上,道路的两旁是菠萝园,菠萝园整理得很干净,就像上山时的道路两旁一样没有一根杂草,菠萝园的旁边有一小块种的不是菠萝。 「哎!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崴栋小声地问,那一小块区域的植物并不常见(他们从没看过),叶子类似牧草,它有粗粗的茎,茎上开满红褐色的小花;说是杂草却有些像花,说它是花又有些「高估」了它。 「不知道,不过我想不会是杂草,还没看过这里有杂草。」尧圻回答。 「说不定就把这区设为杂草区。」 「可能吗?这种话就你说得出来!杂草区!」 「把它照起来,回去查查看。」崴栋拿出相机对准植物照了好几张。随后再「悄悄地」穿过菠萝园,走到尽头时俩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面对的是九十度角的断崖,如果不是慢慢地走,此时恐怕已经一脚踩空跌落百公尺深的断崖里去了。崴栋和尧圻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激烈的心跳声,对望一眼后两人瘫坐在地,他们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调匀呼吸。 「可以了吗?」尧圻开口问崴栋,不过他的样子仍旧惊魂未定。 「再坐一下,你也还需要休息。」崴栋看了尧圻苍白的脸色说。 「吓死我了。怎么会有这种地形?」 「彼此彼此。」崴栋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喝了几口压压惊。 「一点警告标示都没有。」尧圻微微喘着说。 「人家已经在前面警告过了。」崴栋转头示意前面的牌子。 「难怪夜晚从山下可以看得那么清楚,原来是都没有障碍物。」 「我们绕着道路走一圈就回去了。」 当他们绕到围墙的后方时又被眼前的景像吓住了。村子的后方隔着道路的是竹林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突起物,突起的土堆散在竹林里面;土堆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它像小孩子玩泥沙城堡游戏那样的被堆砌起来。 「那些土堆是什么?」 「不知道。」崴栋的回答有着不确定,或者他不大愿意说出心中的怀疑。 俩人小心翼翼地穿越竹林,竹林后面也是断崖,但因为刚才已经惊吓过了,所以俩人平静地在断崖前停住脚步。这里和下方的落差将近百公尺,一个不小心也是只有到阎罗殿报到的命运。 「两面是断崖,一面临山,另一面是进出口,这在古时候算是不好的地形,完全没有后退的地方,现在却是孤立自己的绝佳屏障。」尧圻看着左方的山壁说。 再度回到道路时尧圻用下巴指着围墙转角度说:「我知道那是海檬果,有人曾把它芒果青吃,还没吃完人就翘辫子了。」 《人性系列之10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围墙的四周种了许多罕见的植物,植物被照顾得很好,叶子青绿,花朵盛开。 「真的很漂亮,村里的人一定很注重环境的美化,连种的树木都很少见。」 走了一圈后两人再度站到铁门的前面,「那是什么东西?」崴栋指了指铁门里面第一间住家前种的花,花离铁门只有两尺左右的距离。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植物系的。」 「真的好漂亮,花形像蝴蝶,叶形像小鸟,花的颜色又多,红、白、粉红、紫红,这就是成语说的『五花十色』,哎!我摘一段回去插枝,看看能不能也种的这么漂亮。」 「不好吧!人家的东西。」 「成丛的花只摘五公分应该没有关系。」崴栋四处张望一下确定没有人之后就把手伸进铁门里面,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使得他很容易把手伸到花丛中间,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了一段不知名的花。就在崴栋「得手」的同时尧圻猛地喊住他。 「喂!住手,那边有监视器!」尧圻稍微大声地说,他没有转动身体,深怕过大的动作会引起监视者的注意(虽然他不知道监视器是不是成天都有人看守)。 崴栋快速地把手伸回来,用手掌包住那段不长的茎转身向尧圻说:「走吧!」俩人三步并做两步快速地往山下走,直到拐过一个弯道、看不见村子时他们才停下来大口的喘气。 「干嘛做这种事?要什么花到花市买就有了。」 「我从没看过这种花,要是买得到我何必当贼?」崴栋喜孜孜地说,他小心地打开手掌仔细地看着他的战利品,「哎呀!好可惜!花里面有种子哩!刚才太紧张把它捏破了。」 尧圻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说:「快走吧!慢了胖子追上来我们就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尧圻似乎很不高兴同伴做的事。 「再休息一下,我也很紧张,走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谁叫你要当小偷?」尧圻不满地说。 崴栋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勉强站起来说:「走吧。」 走不到两步崴栋就跟不上尧圻了。 「你怎么了?」 「太紧张了,所以双脚发软。」崴栋给尧圻一个无力的笑容。 「是吗?」尧圻怀疑地看着同伴,他发觉崴栋按住腰部,好像腰部有些疼痛的样子。 「你还好吧?」尧圻折返几步扶住崴栋的手臂。 「腰有点痛。」崴栋苦笑着说,这时尧圻看到崴栋的脚似乎无法贴住地面;他的脑筋转动得快,立刻向崴栋说:「你坐在这里等我,我到山下骑车过来载你。」 崴栋只好点点头,他根本走不动了。尧圻以百米竞赛的速度冲下山去,他的脑筋一片空白,(不能说是一片空白,应该说他不敢去想在他心中逐渐形成的声音:她们会要了你们的命)。 尧圻把车子骑上来的时候还喘着气,他向崴栋说:「赶快上车!」此时崴栋却无力把脚跨上机车后座,他求助地看着尧圻,尧圻只好把机车倾斜,崴栋才勉强跨上机车。 尧圻加足马力横冲直撞地左弯右拐,崴栋没问尧圻要载他到哪里,因为他也知道眼前唯一的路是到医院去。 尧圻飙了半个多小时的车才到达最近的富里医院,他熄了摩托车,他双脚踏地直接大声地向急诊室喊说:「喂!我们要挂急诊,有人突然不能走路了。」 推床来了,崴栋靠着两个大男生的帮忙才下车并躺到推床上。 医生过来了,在医生还没开口之前尧圻就问崴栋说:「你那支他妈的花在哪里?」 「口袋里。」 尧圻转向医生说:「我朋友可能踫到有毒植物,那东西在他口袋里面。」 医生戴上手套后伸手到崴栋的口袋里,他只看了那东西一眼就就吩咐护士把崴栋的衣服全部剪开并把推床推到浴室,医生仔细的为崴栋冲洗全身两次,并为他打一剂肾上腺素后再为他注射点滴。 「去办住院手续。」医生转头向尧圻说。尧圻正要开口医生就说了:「香豌豆中毒。患者用手去摘它是吧?」医生把眼光投向桌子上的那一截植物。 「我朋友要不要紧?」尧圻问了另一个问题。 「多久以前的事?」 「一个小时,不会更久了。」 「它的毒性有可能造成永久性的伤害,痉·挛性的瘫痪,如果是一个小时内发现应该不致于产生永久性伤害,打两天的点滴把毒性冲出来就没事,我比较怀疑的是患者的症状为何那么快就出现?」医生仔细地看着崴栋的双手。 「呃!颜崴栋偷摘人家的香豌豆,我们怕被发现,所以几乎是半走半跑的离开。」尧圻斜斜地看着他的朋友,并且强调他的名字。 医生摇着头说:「我不是指这个;他的大拇指可能因为不小心踫到有刺的植物所以有一点小伤口,种子里的毒液经过小伤口进到体内,加上你们半走半跑,所以循环加速、毛孔张开,才会这么快发作。」医生笑着说:「告诉你的朋友,路边的野花不要采。」随后他正色的说不要把它当玩笑话,「他是因为年轻,体力也还不错,否则......要哭都哭不出来。」 尧圻把医生的话转告给崴栋,他问崴栋该怎么向家里说?根据行程表,他们明天就该回家。 「就说这里的人很热情,所以我们要多留一天。」 「这样只骗得了明天,想想看,你有可能骑那么久的车子回台北吗?不要跟自己下半辈子过意不去,不然我们明天搭火车回家,机车就得用托运的。」 「我还要再来,机车不必托运回去。」崴栋闪着眼睛说。 尧圻没有答腔(或许他心里也是这么想吧)。 「对那个村子好奇?」 「嗯!难道你不会?」崴栋反问他。 「是有一点。你知道吗?我是想起围墙边的海檬果才联想到你摘的植物可能有问题。」 《人性系列之11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谢谢你,真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崴栋拱了一下双手。 「唉!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交待?」尧圻忍不住抱怨着。 「哎!你不觉得那个地方很奇怪吗?」崴栋压低了声音说。 「是很奇怪。围墙里面看不到半个人影,而且,他们为什么要装监视器呢?来往的人不多,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这样有什么好监视的?除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譬如开赌场什么的。」 「不可能开赌场,在人口这么少的地方开赌场哪不会被发现的?何况如果开赌场的话,达海长老或是夏伯伯一定会报警的,他们不会不care赌场的事。因此村子里的人所在意的一定是另外的事,你看!比勇一提寡妇村大家的脸色都变得讳莫如深。」 「所以寡妇村是让居民恐惧的,而这样的称呼是古风村的人取的,并且村子和古风村里的人相互不往来。这倒是很奇怪,同样是一个村子的居民为什么会自己划地为城?」 崴栋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时他低声向尧圻说:「竹林那边的围墙里面种的是台湾马桑,台湾马桑全株有毒,以前原住民曾用它来治疗腹痛,但是用量要非常小心,稍一过量就会昏迷或死亡;它通常是种在林道的两旁,应该算是行道树,行道树会种在那里倒是十分奇怪,那么注重景观的村子为什么会在后面种一棵不搭调的台湾马桑?」 「你对有毒植物很有研究喔!有什么发现吗?」 「我的看法是村子种的植物都是有毒的,那天胖子出来赶我们时我看到左后方那块block前面种的是大花曼陀罗,大花曼陀罗虽然不会致人于死,但中毒时的确非常不舒服而且会很难过,中毒者会口干舌燥、手脚发冷、吞咽困难等等。为什么我们所看到并且认识的植物每一种都有毒?其他不认识的是不是毒性更强?」崴栋停了一下喘口气后再接着说:「把香豌豆种在靠近大门的地方就是一个很好的警示作用:不怕死的就过来。」 「你在说你自己吗?」尧圻突然笑了出来。 「对!这次的经验让我对这个地方更为好奇,整个小区死气沉沉,像没人住的废墟一样,然而废墟里却有很美的景观,我无法相信目前这么发达的社会还会有如此封闭的地方。你看,古风村虽然很小,居民也不多,但是大家都很和善,对于我们的来访不会不欢迎,可是胖子却十分凶狠的赶人。」 「咦!人家的家里必须开放给人参观吗?胖子可以不欢迎外人。」尧圻注意着崴栋的点滴,他希望崴栋打完这瓶点滴后情况可以好一些。 「这么说是没错,但你不觉得它既诡异又可怕,整个村子居然没有人敢谈论它!」 「我们回家露个脸,把报告打一打后再来。」尧圻的好奇心不输给崴栋。 他们利用崴栋打点滴的时间把记忆里的村子画了一张草图,尧圻先在一张A4的纸张上画了一个回字形,然后在回字的右边写上菠萝园,并且于菠萝园的最右边标上「断崖约一百公尺」,然后在回字的后方写着:竹林,再画上大大小小的土堆写着「不明土堆」,最后在村子的岩石围墙的右前方用红笔画个小圆圈写上「海檬果」。 崴栋把纸接了过去,拿起笔在围墙里画个十字路,十字路把村子分隔为四个区域,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画了一个稍微大些的圆圈写着:可能是一口井。他在竹林的后方补上「断崖落差少于一百公尺但大于七十公尺」。然后在右前方的区域写上香豌豆,在左后方的区域写着曼陀罗花。他把纸张交给尧圻,用眼光问他:还有什么吗?尧圻拿出数字相机,比对相机里的照片后在纸张标上号码,写完后再把相机和纸张拿给崴栋,崴栋核对后给了尧圻一个perfect的微笑。 回到台北后他们到图书馆找那些不明植物的答案,菠萝园前面他们认为是杂草的地方现在标上「台湾藜芦」。海檬果后面的那棵树是大叶合欢,属于落叶大乔木,大叶合欢正好在整片围墙的中间,而后面转角的那棵有着如莲花样子的果实则是红花八角,转个弯在台湾马桑旁种的是经常可以看到的夹竹桃,拐过靠山的那面是日本女贞,再往前面、靠近铁门左边种的是土沈香,而在围墙九十度转角处种的则是相思树。 「这张是什么?」崴栋问,他指着一棵叶呈椭圆形、高大的乔木问。 「不知道,好像找不到它的数据,不是你照的吗?你在哪里照的?我怎么没注意到它?」 「在大门照的,我发觉村子里面都是小灌木植物,唯有这一棵是大型乔木。」 「所以,你的重点是......?」 「没什么特别的重点,就是好奇罢了。」崴栋耸耸肩。 「这是什么植物呢?为什么都找不到它的数据?」 「去请教专家吧,这是知道答案的方法。」 暑假期间要找老师不容易,不过他们还是透过助教的帮忙找到园艺系的老师,老师一看就说那是溶水沈香,并肯定地说是外来品种,在台湾是没有这种植物的。 「我们在东部看到。」尧圻说。 「有可能是私人引进,沈香目前是热门植物,在东南亚的国家已经禁止砍伐和出口,目前在中医和芳香疗法中沈香都是上品。溶水沈香还有一项重要的功能,它分泌的油脂能治疗重金属中毒,不过这是以前医学尚未发达时所使用的,现在人反而着重它的香味。」教授五十来岁,他像一本活字典,解决了尧圻两人的困惑。 「这棵树的树龄可能近百年。」老师又补上这句话。 「日据时代就存在了吗?」 《人性系列之12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或许是那个时候,也或许更早就被带进来。我想它是台湾唯一的溶水沈香,它相当有价值,你们在哪里找到的?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 「确实地点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在东部,有可能是台东县或是花莲,我们随意走随意看,要去第二次恐怕有困难。」崴栋赶紧说明,尧圻也在一旁猛点头。老师的表情很失望;两个年轻人则在心里对老师说抱歉。 「老师到那边去必死无疑。」崴栋说。 「她们排斥外来客,比勇不是说了吗?没有一个男人可以逃得过,可是出来赶我们的胖子是男的,他是寡妇的儿子吗?比勇还说连个小男生都没有,显然比勇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尧圻有些得意,他们胜过比勇。 「哎!你看,所有的植物都有剧毒。」崴栋指着计算机上显示的文字说。 【台湾藜芦多年生草本,花果期7~10月,全株有毒,根部毒性最强,人畜误食有流口水、呕吐、下痢、四肢无力、意识模糊等症状】 【香豌豆一年生草本,人中毒后会出现一系列的脊髓功能障碍,稍微延误治疗则难以治愈。】 崴栋看到香豌豆这一栏时出了一身冷汗,他喃喃地说还好尧圻的警觉性高。 【大叶合欢落叶大乔木,夏季开花,人畜误食嫰荚及种子除了腹痛腹泻外还可能阻止排卵及抑制精虫活性】 【土沈香常绿中乔木,全株含刺激性乳汁,乳汁触及皮肤会引起红肿,触及眼睛会造成暂时性或永久性的失明】 【大花曼陀罗常绿大灌木,全株有毒,误食后口部会有灼热感,吞咽困难、产生幻觉、昏昏欲睡、肌肉麻痹,数日后才能恢复】 【玉珊瑚常绿小灌木,全株有毒,中毒症状为恶心、腹痛、昏睡、心跳减慢,别名耶路撒冷樱桃】 「她们把曼陀罗照顾得很好,长的不高但很茂盛。玉珊瑚就是右边最后面棚子上的植物,奇怪!数据上说它可以长到150公分,为什么能攀爬到棚子上?棚子至少有两公尺半高。」 「它的分株多。如果养分够的话应该可以让它攀爬那么高,这些数据只是大部份的情况,并不能一概而论,就好像农民可以种出很大粒的西瓜一样;植物是活的,它不像公式那样一是一、二是二。还有什么?」崴栋问着尧圻,尧圻摇着头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还知道哪些植物是具有毒性的?」 「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郑元春老师倒是写了好几本有毒植物的书,光是最基本、比较长见的就列了两百种。」 「有毒植物是很多,但各有其生长条件,有些植物在古风村那种高度并不容易生长,譬如台湾藜芦,它是产于中央山脉海拔2500公尺以上的高山地区,那个村子的海拔至多一千公尺,要让它们生长得那么好必须得特别费心的照顾,什么原因让她们要种植这种植物?何况台湾藜芦并不是特别美丽的植物,它看起来像杂草一样的乱七八糟,种在那里简直是破坏环境的美观。」尧圻直直地看着崴栋,眼光里有着「在道理上说不过去」的疑惑。 崴栋把眼光从计算机屏幕移开,他问尧圻:「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告诉我们有关寡妇村的事?」 「大家会直接否认这个传说,他们顶多告诉我们那里是一个小区,小区里的居民比较不喜欢跟外面的人往来而已。而达海长老是族里最具权威性的人,他指示不能说的事,族里的人肯定是不会开口,所以最好且唯一的人选就是夏伯伯。」 「夏伯伯不是布农族的人,好好跟他沟通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崴栋,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做事之前总要搞清楚目标或是目的吧!」尧圻很严肃地问崴栋。 崴栋想了想说:「研究『女人村』的心态,如果把她们归为一个族群,她们和我们的共通性和差异性,如果她们纯粹想过修行式的生活,那么她们的原因是什么?」 「很好的研究题材,说不定开学的时候我们能交两篇报告。」 两个男孩再度背起行囊,为自己强行想出来的理由做「另一种研究」。 四,Never.give.up 南回铁路和西部干线最大的不同点在于景观上的差别,西部干线从稻田、工厂、T霸、城市、多层交叉的快速公路中穿越;而南回铁路才有真正的view,湛蓝的太平洋、漆黑的隧道、白浪的翻卷以及纯朴的车站,搭上这条铁路会让人唱起「离家五百里」那首歌,所有的生活程序、业绩压力以及和某人的不愉快都会随着列车的前进而被抛在后面,抛离那个讨厌的城市,抛离那个猪脸的主管,和那些甩不掉的男人女人。 列车的终点站是台东,他们换北上的火车到达玉里。再次到达这个地方两人不再是土包子了,他们走路去取回存寄的机车后就直接往古风分校去。 老夏在宿舍看电视,他听到不一样的摩托车声音时反射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当他看到来的是那两个年轻人时他的表情有些错愕;在一瞬间他换成厌恶且烦躁,他不高兴地说:「你们又来做什么?」 老夏的态度和上次判若两人。 老夏的改变使两人慌了手脚,他们当初打好的如意算盘是请老夏告诉他们寡妇村的传说,他们只想从老夏口中听到一个故事,事情无关真假,故事中只要有人、事、物,他们就可以从中做些判断或分析,若有可能,他们也愿意打破传说,让古风村的某一部分不再具有惊悚的一面;现在看来他们的如意算盘似乎打错了。 「老夏,今天我们是特意来听传说的。」崴栋面带微笑地说,他心想与其要掰一些不实的谎言倒不如直接说明来意;这样可以表达他们的诚实,他们想以研究的角度来剖析被曲解的历史。 「我不知道什么传说。」老夏一口回绝了他们。 「上次比勇说那里叫寡妇村。」尧圻用眼睛瞄了半山腰一眼。 「如果是比勇说的,你就去问他。」老夏没好气地说,他准备进去宿舍时突然转身向崴栋说:「你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人性系列之13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崴栋在心里暗吃一惊,他看了尧圻一眼,尧圻的震惊似乎不亚于崴栋,崴栋中毒的事只有两人和医院的医生、护理师知道,为何远在几十公里外的老夏会知道?其中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玄机吗? 老夏给他们一个揶揄的眼光后就进到宿舍里,他安逸地坐在藤椅上,把注意力放在电视影集中。 俩人对望一眼后发动摩托车骑到石平溪的旁边,在一棵茂盛的小叶榄仁树下把摩托车熄火。 「山不转路转,我们自己来。」崴栋踢着小石头说。 「我们把车子停到警察局,然后徒步上山。」 「不能停在警察局。」崴栋看着远方说:「这里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车子停到警察局不就代表我们还在这里混吗?我们只能再回到玉里车站,把车子寄在那里。」崴栋的口气很坚决,尧圻在心里暗叫苦,要走这一段路可真算是体力上的一大考验。 「没有其他的方法吗?」尧圻想到要走这么一大段路加上火辣的太阳,心头就燥热了起来。 「一起想啊!反正车子是不能骑上去的。」 「放到村长家。」 崴栋摇摇头说行不通,「人来人往的,搞不好老夏第一个知道。」 「还有一个办法,山脚下不是有块废弃的田地?上面的牧草约一个人的高度,我们就把车子藏在里面。」 「有头脑!」崴栋高兴的推了尧圻一把,「在车子上面放些牧草,从山上就看不见车子,而且万一有状况时也不会临时找不到交通工具。」 为了这次的探索之旅,他们准备了帐篷、三日份的干粮和两瓶家庭号的矿泉水,也带了蚊香和万应膏,移动电话则只开一支,另外一支则当备用。他们还买了一本有毒植物的书,希望能当场按图索骥。 隐藏好机车后俩人就背起背包徒步上山,「麒麟花和黄金葛也都有毒咧!」崴栋看着两旁整齐(麒麟花的高度一致)说,「麒麟花会让胃部不舒服,黄金葛会让皮肤发炎。」 「说不定是我们多心,书上介绍的有毒植物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像日日春、发芽的马铃薯、圣诞红等等,没有人会去吃这些东西吧?不要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说风就是雨不是研究人员该有的心态。」尧圻偏着头说。 「对喔!没有人会去吃发芽的马铃薯,也不会有人把圣诞红或日日春放进嘴巴里面,可是把香豌豆那么毒的东西种在垂手可得的地方并且一点警告标示都没有,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他们的居心。」 「在自家的土地上爱种什么就种什么,除了法定的违禁品之外都算是个人自由。」 崴栋停下脚步,他说:「上次你说有监视器我们几乎是拔腿就跑,奇怪的是为什么没有人出来警告或驱赶我们?我想他们的目的是要让人不敢再来第二次。」 「我们就来第二次。」 「我们要拜访他们。」崴栋说。 他们停在黑色铁门前面五公尺的地方,两眼直直地穿过铁门向里面看,尧圻大声且有礼貌地说:「请问有人在吗?」 整个小区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细细的风铃声在远处飘荡;没有人在小区里走动,连一只小动物都没有。 「干什么?」胖男人像幽灵似的从最前面的屋子闪了出来,彷佛走路时脚不曾着地般地无声无息的出现。 有了预期的心理准备尧圻和崴栋都没有被吓到。 「对不起,打扰了,因为我们在古风村做田野调查......」崴栋说。 胖男人冷笑一声说:「我已经告诉你们了,我们不喜欢乱七八糟的调查,你是听不懂还是要硬上?」胖子向前走了两步,尧圻发觉到胖子其实是结实的,他应该有相当的「武力」。 胖子准备打开铁门,他的表情是要给这两个死小子一些教训才能让这两个人记住他说过的话。 两人见状立刻拔腿往山下跑,背后传来胖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坐在牧草堆不断喘息的两人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并不是害怕胖子的武力,而是第一步的计划已经完成,喘气是必然的过程。 他们边休息边喝矿泉水,对于水份他们没有省着用,喝完后有天然的甘露可以储存在瓶子里面,尝过此处的山泉水后他们决定就地取材。 烈日当空,戴上迷彩帽后的崴栋说监视器跟着胖子在移动,所以胖子也可能是被监视的对象。 「你和胖子说话的时候我观察了小区,小区分成四个区域,每一块都不一样,而且我也观察里面的植物。」尧圻拿出纸笔在纸上隔成四块,中间是条十字路,他在十字路的中央画个圆圈写上水井,然后从胖子走出来的屋子开始对照书本上的植物的名称,「这是你中毒的香豌豆,接下来是商陆,香豌豆的对面是红色和紫色的洋绣球花,洋绣球花的后面是仙客来,过了水井靠右边的是飞燕草,最后面是夹竹桃,夹竹桃的旁边有个木头或是藤条架成的棚子,棚子上面红红的像是野生蕃茄的是玉珊瑚,过了飞燕草转角的地方好像是安石榴,安石榴的旁边和曼陀罗的对面就没看见了。」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他们不欢迎外陌生人之外,和一般的小区没有什么不同,既然如此,古风村的人为何把他们当成牛鬼蛇神?」崴栋歪着头不解地说。 「所以才要做下一步的调查。」 他们吃着面包并等黑夜的降临,七点过后他们才再度背起背包往上山走,俩人尽可能地靠着右边的山壁行进,过了第一个弯道他们换成靠着左边的山壁走,还没走到第二个弯道时他们坐在路边休息。 「从这里开始要用手电筒了。」尧圻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小手电筒。 「希望卫星地图是正确的。」 「应该不会相差太远,我下载的是最新版的。」尧圻安慰崴栋也安慰自己。 「走吧!」 《人性系列之14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尧圻走在前面,崴栋紧紧地跟着,他们不再走柏油路,而是像登山者一样地走着山壁上的泥土路,泥土路只有一个人的宽度,这是以前猎人开垦出来的小路,路很小也不怎么平坦,但却是唯一通往寡妇村左边上面的路,两人打算从上面俯瞰下面的村子。 爬了近两百公尺时崴栋问尧圻要不要换他走前面?「不必更换了,你是四眼田鸡,我的视力是1.2,由我走前面比较保险。」 「已经走了一个半小时,理论上应该到了。」 「别担心,到目前为止卫星地图都是正确的。」 「看右边!」崴栋拍拍尧圻的肩膀,尧圻往右下方看,漆黑的大地借着路灯约略能看到一些景物,此时他们知道想要探索的小区已在他们脚下,他们不称它为寡妇村而直接以现代化的「小区」来称乎是要表明在尚未证实之前不必人云亦云的为它冠上不好听的名字。 「黄色和白色的灯都有,整个小区的照明设备很好,一个月的电费该不少钱。」 「农民用电半价。」 「找地方睡觉吧。」 「不!我想我们应该再到高一点的地方,这里没有几棵树木可以掩护我们。」 尧圻接受崴栋的建议,他们再花一个小时往上爬了三十公尺。 「这里可以了。」尧圻停下脚步指着四周说:「台东漆树、蕨类、樟树,还有那种叶子像木瓜的植物,龟背竽也可以挡太阳。」 「希望樟树能发挥趋蚊的功效。」崴栋双手合十像在祈祷的样子。 「我来搭帐篷,你去架望远镜。」尧圻说。 俩人为了这趟旅行下了不少的功夫,出发之前亦曾想过万一古风分校不能借住的时候他们得防御夏天最大的敌人――蚊子跟蛇,尧圻搭好帐篷后在四周加了一条沟,并挖了几棵龟背竽移到帐篷的前面,墨绿色帐篷的保护色使得从下面不容易发现帐篷的存在。 「好了吗?」尧圻转头问崴栋。 「嗯!」崴栋已经从望远镜观看下面了。 「有看到人吗?」 「没有,只有胖子站在1号区。」出发之前他们把小区分成四部分,胖子走出来的那一块定为1号区,隔着道路是2号区,铁门的左边是3号区,左后方则是4号区,他们准备的夜视镜是光电型,所以只能看到白色的影像,又因为只见过胖子,所以从体型上可以马上判断是他。 「他在干什么?」 「好像在抽烟,换你这个1.2的看看。」崴栋离开望远镜。 「有音乐!听到没有?」尧圻的眼睛没有离开望远镜。 「十点整。」崴栋把时间记录下来。 「哇!1号区和3号区靠围墙的地方都有人出来,好几个人走在一起,......看不出她们的年纪,......从走路的样子看起来3号区比1号区的人年轻些,她们绕过转角走进3号区接近中间地方的屋子进去了。4号区也有人走出来,......同样进到那间屋子,胖子也进去了,从4号区和1号区出来的人年纪好像比较大,交谈的人不多,大约有四个,两人一组地谈话,说话的人同属第三区。」 尧圻看了二十分钟后移开眼光向崴栋说换手了。不久后崴栋说:「应该是全部的人都出来了,除了2号区,每个地方都有人进屋里去。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走进1号区最后面的房子,三或四个年轻的女人走进3号区最前面的房子,就是胖子站的地方的对面,大部份的人走向4号区,走向4号区的有两三个好像是盲胞。喂!有三个年纪大点的女人走进1号区和胖子相邻的屋子,那三个人走路的样子大约是三四十岁的年纪。」 十分钟后小区里的路灯同时熄灭,它变成一个死寂的区域溶进夜晚的黑・森・林中,神秘中有几分诡谲,只有1号区最前面的屋子前亮着一盏小小的灯,在黑暗中看不出它的颜色,它的亮度让人有恐怖的联想,好像有人二十四小时瞪着大眼睛在监看小区里的每一个人。 「睡觉吧,应该不会有活动了。」崴栋拆下夜视镜,装上一般的望远镜后进到帐蓬里,尧圻以微弱的手电筒照着记事本奋笔疾书,写完后拿给崴栋看,并问他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有,只有四个字:毛骨悚然。」 已经躺下去的崴栋跳起来说:「我再观察半个小时,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就在二十五分钟后崴栋向帐篷里说:「喂!有人出来哎!」 尧圻马上坐了起来:「是谁?在干嘛?」 「我怎么知道是谁?她走到四号区和三号区的前面,弯下腰不知做什么。」崴栋继续看了十五分钟后说:「她走进一号区的房子里去了。」 躺在硬硬的泥土上尧圻双手枕在脑后问:「她们都不讲话吗?」 「小区只有胖子是男的。」崴栋有些答非所问。 蛙鸣虫叫声引他们阖上眼皮。 清晨他们被很轻的音乐声唤醒,音乐来自下面的小区,两人顾不得盥洗争相走出帐篷,「我先看,你去刷牙洗脸。」尧圻向崴栋说。 望远镜里呈现出来的景像使得尧圻说不出话来。「怎么了?」崴栋一边刷牙一边问。 「这是罗马帝国吗?1号区的屋子最漂亮也最大间,每间从外观看应该都将近四十坪,只有第一间的屋子较小,胖子正从那一间走出来,我猜他可能住在那里,第二间到最后一间都很大,昨晚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从最后一间出来,说不定最后一间是她住的地方,这间的院子有摇椅、秋千,她现在正坐在摇椅上,一号区的屋子庭院都很漂亮,可是四号区那里连院子都没有,房子也只有一号区的一半大。」 望远镜换手了,崴栋接着「时况报导」:四号区有人出来做早操,一号区的女人出来浇花,浇自己院子里的花;一号区的女人约莫三、四十岁年纪,她们隔着矮墙在交谈,好像谈得很愉快。 钟声响了七下,所有的人都集中到昨晚那间屋子,半小时之后陆续有人出来,四号区有三个背著书包的小女生走出来,胖男人开了一辆九人座的休旅车停在铁门前面,四号区又走出四个国中生,学生全部挤上胖子的车,胖子开了出去。八点钟时四号区有几个女人带了四、五个学龄前的女孩到三号区的右边。 「她们有自己的托儿所或是幼儿园!就在三号区里,二号区是公园,玉珊瑚棚子的下面有些什么看不清楚。」 《人性系列之15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九点钟时四号区的女人换上工作服默默地走出铁门到外面工作,有的到菠萝园巡视,有的到竹林,到竹林里的人做什么事看不清楚,其他的人则是打扫围墙外的道路。从上往下看只知道她们在工作,实际上做些什么事不得而知。 九点一刻,胖子开车回来了,他打开车厢,搬着放置在塑料篮里的青菜水果到屋子里。 十点半左右第四区出来四个女人,她们走进胖子搬放食物的屋子。 十一点时在外面工作的女人进来,她们各自回家换好衣服后再度到育幼院旁的屋子,这时正好十二点。 「那间屋子是餐厅。」 「这是集中营吗?每个人看起来都十分冷漠,对邻居视而不见,嘴巴好像只是用来吃饭而已。」 俩人吃了些饼干后由尧圻负责守望远镜,崴栋则沿着小径去找水源。过不了多久崴栋笑嘻嘻地回来,他说向前走五分钟就有一股山泉水,他提议由他监看望远镜而尧圻去洗个澡。 「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动静,现在应该是午休时间。」 当太阳不再那么威猛时已是下午三点,第四区的女人又出来了,她们没有走出大门,而是在小区内打扫,有的扫地,有的修剪花草,有三个人带着清洁工具进到第一区的房子,二十多分钟后再度出来,由她们木然的表情看来她们绝对不是进去聊天喝茶的,她们应该是替第一区的人打扫屋子。 四点多胖子再度开车出去,五点左右他把读书的女孩接了回来,孩子回来之后小区就热闹了些,小朋友在公园里玩耍,较大点的孩子则吃着水果零食在路上走动。 时钟准时响了七下,所有的人鱼贯地进到餐厅,吃完饭的人就在公园散散步或坐在椅子上摇着扇子,崴栋看着摇扇子的女人再比对一下屋子说:「只有第一区和第三区的屋子有装冷气,第四区的人家都没有装冷气。」 当时钟敲了八下时年轻(或年幼)的女孩拿著书本到第三区靠围墙边的屋子,屋子突然大放光明,此时小区里又不见人影,女人们都再度进到她们的屋子。 九点半音乐声响起,女孩们从屋子走出来转进餐厅,一号区及四号区也有女人进入餐厅。 十点钟,路灯准时熄灭。 「按表操课,一分不差。」崴栋说。 「明天再观察一天,能确定的只是十点熄灯。」尧圻检视一下笔记本,交给崴栋确认后两人也躺下来就寝。 清晨六点,音乐再度响起,两个spy也如昨天一样,一个盥洗一个看着望远镜。七点过后崴栋说一号区有女人出来了。 其实从崴栋他们架帐蓬的地方以目测也可以看到小区活动的情形,只是目标物的活动情形不如从望远镜里观看那么明显。尧圻半蹲着身体往下看,有个身材姣好、穿著黑色长裤、红色上衣的女人从胖子住的隔壁屋子走了出来,她拉一拉衣服后走到第一区最后一间屋子,也就是拄着拐杖的老婆婆住的地方,十分钟过后她才走了出来。 老婆婆的房子是小区最大最气派的一间,从上面看下去一目了然。 老婆婆跟在女人后面走出来向女人说了几句话,女人向她挥挥手后走回自己的屋子,不超过三分钟的时间,一辆红色的车子从女人的屋后驶出来,拐了两个弯就停在铁门前面,女人下车和胖子说话。 「三菱跑车,看看她背的是不是名牌包。」 透过望远镜崴栋说:「不是LV,也不是CUGGI,我对名牌不了解。」 尧圻接过望远镜,「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绝对是上好的货色。」 胖子为她开门,女人加足马力,呼啸地向山下开去,女人似乎不在乎车速,也不在乎交通安全,她像赛车一样地左弯右拐,到了山下她依旧没有减速。 九点钟时四号区的女人如昨天一样换上工作服默默地到围墙外面工作。 「可以不要看了,她们的生活一成不变。小区里面有严重的阶级区分,住在第一区的可能是村子的领导集团,而第四区的则是劳力阶级;她们穿的衣服也没有第一区女人那么好。」 「真是够诡异的地方,她们靠什么生活?那片菠萝园根本不足以养活三四十口人。」崴栋拍着脸颊说,好像拍着脸颊就可以把头脑打醒。 「我们到户政单位问问看。」尧圻说。 「得了吧你!我们用什么理由去查人家?」 「最原始的理由。」尧圻看着崴栋,他向崴栋说:「里面的女人看起来不是原住民,她们应该是汉人,我们就以比较汉人和布农族的生活习惯为由向户政单位问问看她们是不是布农族?嘿!你忘了我们的研究报告吗?」 「我只是胡涂了,我们这次的目的是什么?报告不是做好了吗?」 「我们的目的是要揭开在这个深山里面为什么会有一群居住一起的人会被称为寡妇村的原因。她们心甘情愿被这么称呼吗?还是有什么咀咒让她们每一个人都失去丈夫?记住!是每一个人喔。这个中间有什么问题吗?而且她们明明是古风村的人,为什么古风村里的人跟她们互不往来?」 「我不知道这个理由说不说的通,不过试试也好。」 俗语说初生之犊不畏虎;他们收拾妥当后顺着原路下山,两人不知道他们的背后有一双眼睛狠狠地、默默地在注视他们。 户政单位比他们想象中的热心,承办人员告诉他们那里的人同属于一个门牌号码,不同的是这个号码有许多户人家,换句话说她们是同一地址、不同户籍。 「可以这样吗?」尧圻问承办人员。 「法律没有规定一个地址只能有一个号码,警察人员过去查户口时她们也真正的住在那里,一点法律问题都没有。」 《人性系列之16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共享一个地址?」 「这就不清楚了,古风村也有这样的情形,好像光复后就这个样子。」 「那里为什么会被称为寡妇村?」 「因为丈夫都死了啊。」承办的林先生对这个问题感觉好笑。 「为什么同住一个地方的人都死了丈夫?」尧圻大胆的提出问题。 「这你就问倒我了,那不是我承办的范围。」林先生四两拨千斤,不过崴栋他们知道林先生只是不愿意从他的嘴里说出这件事。 「能不能拜托你告诉我那里住户的名字?随便一个都行。」尧圻以迷人又诚恳的语气说。 林先生摇摇头,一付爱莫能助的样子。 「她们是汉人还是原住民?」崴栋问林先生。 「应该算是已经成了汉人,最早在日治时期是原住民,后来就都和汉人结婚,没听说有跟布农族人结婚的。」 「最早期住在那里的原住民是布农族吗?」 「这个就不可考了,那时除了布农族外还有少许的平地原住民,我们没有去调查谁是属于哪一族的人,不过不是布农族的可能性很大,她们都不参加祭典,也不自己举办祭典,祭典对任何一族都是很重要的。」林先生说。 「您刚才说警察曾到她们那里查户口?」尧圻好像有了新主意。 「现在没人愿意去了。」林先生摇着手说,「每个去过的警察出来一定有状况发生,不是晕眩呕吐就是腹部痉·挛、抽筋;警察说她们在后面焚烧夹竹桃的叶子。」夹竹桃的叶子燃烧时产生的烟雾具有毒性。 「她们自己不会吸到烟吗?」 「人家可以戴口罩,警察先生能戴口罩查户口吗?」 人最怕心机重,俗话说明枪易躲暗剑难防,耍心机的人大部分都能获得他们想要的(虽然他们总被人恨得牙痒痒),崴栋利用了这一点。 这天下午他们在古风分校的围墙边等着胖子的休旅车,胖子从学校接了三个孩子就离开了;离开前还跟夏伯伯挥挥手。 两人在警卫室等老夏,老夏在学生离校后会先在校园走上一圈;老夏看到两人时笑着说他头一次踫到这么不死心的人。 「追女朋友也这个样子吗?」 「我们读的不是热门科系,要获得女孩子的青睐不容易。」崴栋说。 老夏请他们到宿舍,倒了两杯冷泡茶给他们,老夏来来回回地摸着嘴巴说:「要问她们的事?」 两人笑着喝茶。 「两位,有时候事情是会越描越黑的。」 「村子里的人不是有『传说』吗?」 「谣言止于智者,凡事要眼见为凭。」 「我们知道,就请老夏把我们两当做好奇宝宝,我们只是学生,暑假没事干,学着古人做学问而已。」 「学问?你们这种叫探人**。」 「我们是对这样的称呼好奇,没有人愿意被冠上不好听的字眼。」 「她们走她们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这是这里的生活方式。」 「如果是人为因素让自己成为寡妇,另外那个要走阳关道或独木桥的人不就太可怜了吗?」 「哈!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想,问题在于她们是成为寡妇之后才回到原生家庭的,你不觉得失去丈夫后回到自己的娘家再被人好奇地追问对那个寡妇很不公平吗?」 「我们只对整个小区都是寡妇感到好奇,难道是风水的问题?」 「这就见仁见智了。」 「那个胖子也是小区里的人?」 「对!是某个女人的儿子,我知道他叫朱珣,这个孩子比较常到村子里。」 谈话是一个看不见的陷阱,有时自己掉下去了还浑然不知。 两人见好就收,人说贪心不足蛇吞象,要求过多反而会失去已经拥有的。 谢过老夏后两人就打道回府,有了「朱珣」这个名字以及「夹竹桃事件」,他们就必须仔细地想想接下来的事,所谓接下来的事是他们该不该再对这件事存有好奇心?也许如老夏说的,女人已经受过失去丈夫的创伤,他们还要在伤口上洒盐巴吗? 五,致命的吸引力 「她们为什么要封闭自己?是村里的人给她们冠上寡妇村使她们对人产生仇视的心态吗?」 「我不这么想。」崴栋说,「同病相怜的人更会相互扶持,可是我们所看到的却是一个阶级意识十分强烈的组识,对外她们是一群寡妇,对内是强者为王。」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可以看到其他的女人对三菱跑车有着羡慕及仇恨的眼光。还有,即使女人是寡妇,她们也有下一代,为什么都看不到男孩子?难道她们生的都是女孩?这样的机率太小了。」最后一句话崴栋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倒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尧圻也赞同崴栋的看法。 「哎!我们托人查一查朱珣的户籍数据。」 尧圻把头一仰说:「会不会犯法啊?」 「应该不会吧,我们又不是要拿它去做坏事。」 「要请托谁呢?」尧圻拍着头说。 「我们家楼下的李妈妈在户政事务所上班。」 「朱珣是长子,七十年次,他的母亲是陈琬琳,50年次,父亲叫朱国晋,47年次,一家三口的户籍在七十二年从板桥迁到古风村,我要李妈妈再帮我查一下陈琬琳之前的户籍,陈琬琳是从台中的南屯迁到板桥,而且朱国晋不是她第一任的丈夫。」 尧圻的兴趣来了,他张大了眼睛问:「朱珣的母亲嫁了几次?」 「两次,第一次婚姻以离婚收场,育有一子,抚养权归男方。第二次就把朱珣留在身边。」 尧圻闪着眼睛说:「有南屯的地址吧?」 「当然。」 「那还等什么?」尧圻催促着。 「经费,你的存款剩多少?」 「能动用的还有六万元左右。」 「我们准备赌下去了吗?」 尧圻问崴栋让他踯躇的原因是钱吗? 「不全然是,这个时间我们该去打工的。」 「我不想放弃。因为我觉得那里怪怪的,我一直想不通,竹林里的土堆形状很奇怪,按理说正常的土地不该会有那么大的起伏,况且她们每天都有人到竹林打扫,既然做打扫的工作,为什么不会去整理它?竹林里的土堆和菠萝园前面的台湾藜芦在整体环境上很突兀,所以我认为土堆不只是土而已。」 「你不要危言耸听。」崴栋有些斥责的意味。「哪有死人不立墓碑的?」 《人性系列之17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这就是我们要『研究』的地方。你想想看,她们不跟外界往来,过世的人埋在哪里?一定也在那附近,可是我们不曾看过坟墓;是不是呢?」 崴栋歪着头说:「你好像很有把握,并且似乎也有一点道理。」 「我看到一个到竹林打扫的女人站在一个土堆前面,她的表情很难过但不敢表现出来,她偷偷地看着四周确定没人后拭了一下眼睛,我想她是在擦眼泪。」 崴栋不说话,他想了会儿说:「我们到南屯去看看陈琬琳的第一任丈夫,再去看看土堆里面是什么,如果这两件事都『正常』,我就要去打工了。」 「一言为定。」 机车是很方便的交通工具,它不会塞车,也鲜少有进不去的巷子,为了节省经费,他们两人共骑一辆机车并且分摊汽油费。 按着地址找门牌有时是困难的,明明前一间的号码是24号,跳过一条巷子后连路名都不一样了。 两人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到李妈妈给的地址,这是一间很旧的二楼透天厝,外表看起来好像从没整修过。机车熄火后两人愣在红色的大门前,一时之间想不出该以什么话做为开场白。 「要找人吗?」一个比他们大几岁的男子拿下安全帽问。 「呃!我们找赵龙先生。」崴栋说出主角的名字。 「找他有什么事?」男人的眼光非常疑惑,好像崴栋问了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想找他请教一些事情。」尧圻试图把语气放得平静且认真。 「你们是谁?」 「请问您是?」 「我是他儿子。」男人的表情倏然地凝重起来。 崴栋和尧圻两人面面相窥,顿时不知手措。 「找我父亲有什么事?」男人直直地看他们,像是要看透来者的心意并认为他们居心叵测。 「方便直接跟他谈话吗?」 「不方便,你们是谁?我家没有什么东西好骗的。」男人说完兀自打开铁片已经斑驳的门走了进去。 男人很快地出来,他的手上多了一个牛皮纸袋,看到两人还站在那里不禁大声地说:「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非得要让我请警察过来吗?」 「赵先生,实不相暪,我们两个是人类学系的研究生,」崴栋主动把学生证拿出来递给赵姓男子,尧圻也赶忙拿出学生证。 「我们在做布农族和汉人的文化差异的田野调查,我们选的地方是古风村的布农族,在偶然的机会中听到......」 「寡妇村。」赵姓男子面无表情地接了下去。 「对,因为......」 「她们不是布农族。」 「我们对这样的称呼感到好奇,」崴栋径自说下去,「古风村的人似乎都不想谈她们的事,所以我们想了解为什么村里的人会这样称呼她们。」 「死了老公的女人就叫寡妇,如果你们对『寡妇』两个字有异议可以到教育部提出你们的看法。」 「赵先生,您有跟您的母亲联络吗?」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们的问题,你们也不可能从我父亲那里问到什么;我要去上班了,请你们离开。」男子戴上安全帽并发动机车。 「赵先生,我们在想,那里的女人之所以成为寡妇有没有可能是人为因素?」尧圻在紧要关头大胆的提出他的看法。 男子把机车熄了火,他把嘴巴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您父亲是唯一存活的人。」尧圻撒了个谎(他不知道这个谎话却是事实)。 「那是因为我阿嬷的警觉性高。」男子脱口而出,他问两人调查这件事多久了? 「不久,其实是觉得可疑所以才做一些追踪,老实说您父亲是我们追踪的第一个人,我们有心调查这件事,所以想和您父亲谈谈。」 男人似乎没听到崴栋在说话,他专心的想着他心里的事。 「赵先生。」崴栋再度喊着男人。 「我要赶去上班,五点半到市政府的大门等我。」男人说完立刻发动机车扬长而去。 「还有好几个小时,」尧圻看着手表,「不如我们就到市政府逛逛,吹吹冷气。」 男人迟到了十分钟,他没有解释迟到的理由,只是快速地当领导者说旁边有间泡沫红茶店。 男人用双手撑住下巴,一直盯着眼前的饮料,三个人好像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崴栋打破沉默问:「您父亲还好吧?」 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眼光放在保丽龙的饮料杯上。 「他从来没好过。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父亲就坐在轮椅上;他不是不能站起来,而是久站之后会头昏眼花、四肢无力,所以他没办法工作。」男人总算恢复意识地开始说话并喝饮料。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清楚,那些事是在我还没有记忆时发生的,我阿嬷有时心血来潮会说一些她的事,谈她是个忌讳,所以我的信息都是从我阿嬷那里得来的。我的父亲身材瘦小,被女孩相中为婚姻对象的机率不高。根据我阿嬷的说法是某天有个女孩到我家要水喝,她说自己是从东部来这里找工作,因为人生地不熟所以迷了路,女孩长得清秀,阿公阿嬷对她的第一印象就不错,阿嬷说那时天色已晚,她向女孩说不妨在我家过一夜,明天再去找工作。那个女孩没有拒绝。」 「然后她白天出去找工作,下午就苦着一张脸回来,」男人再喝一口饮料,「我父亲虽然年轻,但他有风湿症,女人向我阿嬷说她的家乡有一种植物可以治疗风湿,她在我家住了两个礼拜,老人家心里想东部的女孩比较纯朴,收起来做媳妇也不错。」男人轮流看着两个大个儿男孩,他说:「天下父母心,我父亲三十岁还没对象,他们总是会着急。」 尧圻趁男人喝饮料的机会插了口问:「赵先生,您大名?」 「我叫赵经纶,阿公取的名字。」男人只有提到祖字辈时脸上才有笑容。 「赵大哥,请继续!」崴栋已经准备好笔记本了。 「我说的故事是从我祖父母那里听来的,准确性有多少我并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去深究它。」赵经纶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可以看出来他是相信祖父母的话。 《人性系列之18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我阿嬷问那个女人(赵经纶不称她为母亲)有没有对象,女人说她们东部的女孩总被西部人认为土气,阿嬷问她会不会在意我父亲长的不高且有风湿病?女人说不会,于是她就在我们家住下来,帮忙一些家务事。」 赵经纶不再把眼光放在饮料杯,他透过玻璃桌面看地上的脚。「那一排房子都是我们的。」 「你家那一排吗?」 赵经纶点点头,「我祖父母很忙,他们忙着收房租、收会钱,有了她帮忙打扫家里,老人家确实轻松许多。我阿嬷有头痛的毛病,她喝『克风邪』治疗她的头痛,那个女人说家乡有马蹄花,它的根茎可以治头痛及风邪,于是她专程回家砍了一棵马蹄花,挖了根茎回来给阿嬷吃;阿嬷吃的效果不错,后来她很少头痛。」 「大约半年左右,我阿嬷说要到她家提亲,她不好意思地说她家在很乡下,要转好几趟车并且要走两个小时的路才能到达,阿公说要娶亲就得照规矩来,他们三个人花了一天的时间才到古风村,阿公说那里是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 「能不能形容一下......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崴栋拿着笔的手在空中比划。 赵经纶耸着肩说:「没去过。阿嬷不准阿公这么说人家。不过出了事情后我倒是听他们说那里的女人就是坏心眼才会个个都是寡妇。」 重点来了!坏心眼代表有事情。 「坏心眼是使在你父亲身上吗?」尧圻问。 「可能、应该,我也只能这么说,实际的情况我没看到,反正是她怀了我的时候说家乡有植物可以治风湿和健肺,那时我父亲在印刷厂工作,经常吸进过多的油墨或纸的纤维,阿嬷有了头痛的经验后自然不会反对,于是她回家拿了两种植物回来,父亲食用过后觉得肺部清爽许多,于是他主动要求再吃治疗风湿的植物。」 赵经纶停了下来,不知是该从哪部分接下去亦或是觉得即要讲到痛心处而需要一点时间缓和一下情绪。没想到赵经纶居然说他要回去了;「我得买便当回去给我父亲吃。」 崴栋想开口问他可不可以跟着他回去,赵经纶像是具有读心术的人,在崴栋还没开口时赵经纶就说了,「你们可以跟我回去看看我父亲,但不许在他面前提到刚才的话题,一个字都不行。」赵经纶像凶狠的恶汉说出条件。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谈?」尧圻赶紧问他。 「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吃便当。」 「您父亲呢?」 「早上我会帮他炒青菜,弄些鱼肉,他可以微波后吃。」 由赵经纶的话中他们知道祖字辈的老人家已经不在了。 赵经纶向他的父亲介绍两人是他的学弟。赵龙吃力且颤抖地站起来说欢迎。赵龙应该不到六十岁,虽不能用「瘦骨如柴」形容他但也相差无几。他的身高约是一米五,两个眼睛的距离有些大,小鼻子但阔嘴巴,俩人不难想象他的父母对于儿子的婚事所忧心的程度。 「阿纶,要不要带你学弟出去吃饭?」赵龙说话的声音听起来细小,说完后就喘着气。 「不用了,他们马上走了。」赵经纶给崴栋一个眼光。 「是啊!赵伯伯,我们要走了。」 「不多坐会儿?」 「要赶回台北。」尧圻说,他实在不忍心让赵龙多说话,彷佛赵龙每说一个字就可以看到他生命的指针向下降一格。 他们告辞的时候用眼神向赵经纶说不要忘了明天中午十二点见。 赵经纶拿了三个便当出来,两个小伙子说声谢谢也就不客气地打开它。 「接下来呢?」崴栋扒了两口饭后迫不及待地问。 「我父亲吃了几次,感觉有些头昏眼花,阿嬷叫他不要再吃了,阿嬷说『先生缘、主人福』,有些药对别人有效,但自己却不见得有效。主要的是父亲头昏眼花就不能去工作,家里虽然不缺钱用,但是阿公认为人不应该无所事事,于是就交待媳妇不要再弄那东西给我父亲吃。」赵经纶停止说话开始吃便当。 填饱肚子后话题再继续,「我父亲经常加班,她会弄些宵夜,可是我父亲的体力愈来愈差,阿嬷要父亲去看医生,父亲说等她生完孩子再说,事有凑巧,那天阿嬷看到她弄给父亲吃的宵夜居然是某种褐色的东西炒肉丝,你们知道,那时候的宵夜大部分是猪肝汤、炖猪心,阿嬷随口问说那是什么东西?她一时之间答不上来,阿嬷心里就有谱了;她抢过那盘菜直接找她熟识的中医师,中医说那东西叫『华八角枫』,是可以治疗风湿,但是分量要很少并且不能时常吃,医师说分量要少到用天平去秤它。」 赵经纶看着他的手指(尧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看他的手指),「阿公开始怀疑她怎么会到我们家要水喝,理论上她应该向巷子的第一户人家要水而不是到中间的第六户人家要水喝,于是阿嬷再去找中医师问问华八角枫的药材。医师说华八角枫不能算是药材,它是一种小乔木,就像民间常用左手香外敷烫伤或痈疮肿毒一样,只是外敷比内服来得安全,拿捏不准的话就变成毒药,华八角枫的根有毒,据说治疗风湿的也是根部,服用过多会有头昏眼花、恶心胸闷以及全身无力、手脚软瘫等症状,我的父亲可能吃太多了,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一直很虚弱。」 「我阿公心想当初只觉得这个女孩文静朴实,对于她的背景过去都不了解,于是他去拜访亲家母,想知道女人过去的生活情形,在途中听人说那里的女人的丈夫在一夕之间全部死光光,后来她们就过着不和外人打交道的日子,我阿公吓得不敢到亲家母那里去,回来之后我阿公就要求她跟我父亲离婚,并且必须把我留下来。」 赵经纶笑了笑说:「据说她马上答应但要求两栋房子,就是最前面那两间;阿公答应她的要求,阿公认为不立刻处理的话损失或许会更多,最主要的是阿公有了可以传宗接代的男孙,如果以后有机会,父亲也可以再娶。没想到父亲可能吃太多华八角枫的根,他的身体愈来愈虚弱,最后只好辞掉印刷厂的工作赋闲在家,我们只好靠着卖房子过生活。」 《人性系列之19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赵经纶不再说话,他的故事已经说完了。 崴栋轻轻地咳了一声说:「恕我无礼,你不会或不曾想过要去看看她?」(崴栋也不敢用「母亲」两个字。) 赵经纶反问他:「如果你是我的祖父母,你们会如何看待她?说她的好话还是批评她的不是?有很多事是我年纪稍长时听老人家谈话后自己拼凑出来的。」 「譬如?」 「譬如她马上转手卖了房子,那时房价正高,她卖了一千多万。我想她要的是钱。我祖父后来也问出她是先到第一间屋子说要找房东,房客指着我们家告诉她房东住在第六间,她问房客说房东还有没有房子出租,房客告诉她这一排房子都是我们的。所以,......事情就很明显了,她在找有钱的人,或者有房产的人。」 「她离开之后就没再联络吗?」 赵经纶摇着头说完全没有。 俩人谢过赵经纶,并说如果有什么消息他们会让他知道。 「看吧!够不够诡异?」尧圻抬着头说,好像很得意他原来的坚持。 「初步的结论是她利用植物而不是药物,这个在法律上比较可以逃得过。」崴栋说。 「我想那里的男人在一夕之间全部死亡才是重点,因为这样才被称为寡妇村的,唉!那么久以前的事要访查可能很困难。」 「不!我认为达海长老和老夏一定知道,因为某种原因使他们不肯说。」 「接下来要去看竹林里的土堆。」尧圻像在提醒当初的约定。 工作需要的是体力,因此他们一致决议搭火车到台东,然后转车到池上,再从池上租机车到目的地,路程虽然远了点,但不致招人耳目,这样他们的举动才不会显得突出。两人为了不让人认出来也换了背包和球鞋。 山下的牧草园仍是隐藏机车的好地方,他们把帽沿压低,就在牧草园中等待黑夜的来临。 「你想她们的监视器有没有夜视的功能?」崴栋问他的同伴。 尧圻诧异地反问崴栋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崴栋说我们会想到用夜视镜观察她们,难道她们不会想利用这么科学的东西来防卫她们自己?「现在东部是台湾仅剩的净土,愈来愈多的人到这里旅游休闲,她们是不是能像以往一样用围墙保住内部的一切?我想她们也会考虑到这个问题。」 「所以我们不能直接走山路上去,我们得沿着山坡爬上去,这样就可以不经过铁门而直接到达产业道路和菠萝园交会的地方。」 崴栋拿出望远镜,观察该从哪个地方上山比较顺手。 「找到了吗?」 「从右边菠萝园那里可能比较好爬。」崴栋把望远镜给尧圻。 「我们真笨!我们可以走产业道路到第一个拐弯的地方,从那里再爬山上去,就像上次一样。监视器只在大门口才有,从这里到铁门间应该没有监视器。」 「你确定?」崴栋睨着眼睛看尧圻。 「不确定,我只是猜测。」尧圻老实地说。 「现在电子仪器既小又精密,要在茂盛的小叶榄仁树上装一个并不是不可能。」 「也对!所以还是照你的方法上去。」 崴栋的猜测是正确的,第一个监视器就装在『私人产业』的牌子后面,不仔细地走近瞧瞧是看不见它的存在。 六点左右他们吃从台东买过来的汉堡当晚餐,这一餐或许就是以后两天里最美味的一餐。天已经全黑了,两人同时起身往菠萝园方向走。 突然间尧圻说了一声:「闪进去。」同时把崴栋往旁边的香焦园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辆亮着大灯的红色跑车呼啸而过,等看不到车灯时尧圻才领前走出来说:「山上下来的。我看到车灯闪了两次。」 「好险!这么晚了会去什么地方?」 「你忘了有些人是可以自由行动?」 山坡不算陡峭,地上的牧草、不知名的蔓藤都是可以抓着的工具,花了两个钟头他们才爬上菠萝园,两人满身大汗,衣服也全湿了,他们坐在一棵樟树下休息,连大气都不敢喘,调匀呼吸后俩人再度起身,他们沿着菠萝园前进,走到竹林那边的断崖,并挑了一个最靠近断崖的土堆准备下手。 「一个挖,一个当报马仔。」尧圻说。 「我先来。」崴栋从背包取出一把小锄头,第一铲下去就小声的说:「好结实喔!」 「累了就换手。」 挖了三尺深左右崴栋以颤抖的声音叫着尧圻。尧圻上前一看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土堆里隐约有着骨头,他们无法判别是属于哪一部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绝对不是人类以外其他动物的骨头。 「确定了就好,换你顾着前面,我来恢复原状。」尧圻接过崴栋的锄头,每掩上一堆土他心中就多一份悲伤,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连一块写着姓名的碑石都没有?难道它是无主的孤魂吗? 「再试另一个。」尧圻转个方向往另一个土堆挖下去,也是三尺深左右,他们又看到另一截白骨,只是这截骨头比刚才的那截颜色来得白且细。 两人双合十后再掩上泥土,他们顺着刚才的路走回樟树旁,两人之间不知该交谈些什么,理论上当假设被证实后心中应该有着喜悦,然而他们的脑海却被白骨所占据而变得一片空白。 「我看土堆里全部都是死人。」崴栋说。 「我们去报警,给她们来个措手不及。」 「有道理,看看她们如何解释。」崴栋也认为理当如此。 没想到尧圻却马上推翻自己的看法,他突然认为事情该从长计议。 「有什么好从长计议的?在竹林里有一堆没有墓碑的死人,并且都没有棺材,这难道不可疑吗?」 尧圻被崴栋说得哑口无言,于是他们走进派出所。警员听完两人的叙述后平静地说:「那里是她们的墓园。」 「可是都没有棺材和墓碑。」 「她们说祖先就是这么传下来的。有些地方死人的尸体是任鸟兽啄食,各地的风俗不一样,习俗是怎么样,后人就照着做。」 「可是......」崴栋还想说话。 「我们管不到人家对家人遗体的处理方式。」 《人性系列之20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她们那里的人都是正常死亡的吗?」 「我只能说每一个死者都有医生开立的死亡证明。」 「同一个医生吗?」 「不是。」 俩人带着失望的心情离开古风村,虽然身心俱疲,但为了节省经费他们决定马上回台北。 由于一夜的辛苦,上车之后眼皮几乎立刻沉重起来;当他们在高雄换车的时候崴栋发现尧圻的脸色有点红。 「你不舒服吗?脸色不大对劲。」 「在车上没睡好,一直做乱七八糟的梦。」 「可能挂意着要转车所以心情比较紧张,等会儿你就好好地睡,四个小时后就到家了。」尧圻已经睡了一觉,他说话时神清气爽。 「哎!买瓶饮料在车上喝吧。」 「随便。」崴栋没有精神的说。 在西部干线的火车上崴栋似乎无法睡着,他不时地转动身体或是变换姿势,过了彰化后他索性坐直身体并且眼睛盯着车厢的前面看。 「你没事吧?」尧圻转头不安地问,崴栋的脸似乎更红了。 「还好啦!」 「『还好』表示有点事对不对?你怎么啦?」尧圻把身体后仰了一下说:「嘿!该不会是被『煞』到了吧?」 「不是啦!我从台东上车时要睡不睡的当儿做了一个梦,哎!说梦又不像梦,到高雄转车后又是同样的情形,所以没什么精神。」 「你梦到什么了?」 「我不晓得算不算是梦,就是半睡半醒间有一个人站在我的前面,他穿著灰白色的对襟衫、赤着脚,同样颜色的裤子,裤子是类似我们现在说的农夫裤,他一直看着我,脸上好像有些笑容又好像想说什么话,那时我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他就是断崖边第一个土堆里的人。」 「你不要吓人好不好?」尧圻拍了一下崴栋的肩膀,像是要把他拍醒般的用力。 「我干嘛吓你?谁叫你要问我?你问了我就老实说。」崴栋又加了一句:「我妈说我的八字比较轻。」 「所以你看到鬼脸色就会发红?」 「去你的!我累的时候脸就会红红的。」 「你有什么直觉吗?人家说八字比较轻的人第六感都很正确。」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那个人就是第一根骨头的人。」 「真的假的?」 「真的,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所以一直睡不着,并且精神恍惚。」 「现代包青天吗?」 崴栋没听到尧圻的话,他的眼睛看着窗外的稻田,以及交叉成好几层的公路,那个人的样子现在清楚地在眼前。 尧圻看着崴栋的侧影,他好像很累而且魂不守舍;尧圻暗自责怪自己:干嘛没事找事? 下了火车尧圻问崴栋能不能自己回家? 「废话,难道我不认得回家的路?」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以啦!捷运车上阳气多,没事的。」 那天晚上崴栋又梦到那个男人,他自己则认为是「意识」看到那个人而不是他在作梦,这次他感觉到男人是在微笑,一种欣慰的微笑。 (难道真有什么冤屈?)崴栋双手枕着头,试图回想清男人的面貌,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他能想到的就只有男人的微笑以及略为哀戚的眼神。 清晨四点,崴栋的脑子一片凌乱,他想着赵龙、朱国晋以及那两根骨头,七点钟他到饭厅吃早餐;女人锐利的眼光马上扫过崴栋的脸,她问他:「你怎么了?」 「昨晚没睡好。」 「你骗我,当你妈二十多年,你那个样子明明是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你是不是有跟尧圻到墓仔埔?」 「不是墓仔埔。」 女人放下手上的咖啡杯烦恼又疑惑地问:「不是墓仔埔是什么?」 「妈,要听之前妳得先答应我不可以阻止我做什么事。」 「不行!听你这句话就知道你干的不是好事,儿子啊!你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崴栋径自拿起土司,为自己倒杯咖啡,然后如往常一样听母亲开始叙述从他小时候起的一些「灵异」事件,包括看到人家出殡就会一直吐,祖父过世的时候他一连发烧七天等等。 「……你不要不信。」妈妈的结尾一定是这句话。 「我没有不信,不然妳带我去收惊,看有没有被卡到。」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女人准备要生气了。 「我们先去收惊,让『先生妈』看看我有没有被卡到。」 「走吧!」女人愤怒地抽一张面纸擦拭嘴巴。 「时间还没到,不是要下午两点才开始。」 「我会问尧圻的妈妈,看你们干了什么好事。」女人已经有了三分气。 「妈,别这样,像是尧圻强带我去的一样,这篇报告是我们俩人一组,地点也是我们商量后挑的,妳这样像不明事理的妈妈。」 女人想再说话,但她忍住了,她以叹息做为不满的表现。 『先生妈』说崴栋很好,并没有「东西」跟着他。 「我只是累而已。」 「你早上要告诉我什么事?」女人没有忘记早上的谈话。 「妳要遵守约定喔。」 「你就直说行不行?」女人以母亲的威严表明不吃儿子那一套。 崴栋把事情告诉母亲,希望妈妈能以「女人异常的智能」告诉他一些答案或灵感。 女人静静地听完儿子的话后问他:「只看到一段骨头?有没有看到脸或肋骨?或是手脚?」 「没有,我们只是想确定土堆里面是不是埋死人。」 「结果两堆土都看到骨头?」 崴栋也叙述报警的过程和警察认为理所当然的态度。 女人静静地听完后没有说话。 「妳的看法咧?」 女人低着头说那个人很庆幸报被找到了,然后她默默地站起来走进厨房做些无谓的动作。 《人性系列之21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可以吗?」崴栋虽然只说了三个字,但彼此都知道问的是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把中毒的事告诉我?」女人的眼眶亮晶晶的。 「对不起!我怕妳担心。」 「有些事不是『对不起』三个字能补足的;这要你当了父亲后才能体会。」 「妈!可以吗?」 「我能说不行吗?你现在只是尽『告知』的义务不是吗?」 「我会注意自己的安全,每天也都会跟妳电话联络,我保证不说谎话。」男孩举起右手而左手搭在母亲的肩上,女人兀自洗着已经干净的咖啡杯。 男孩的心开始挣扎,母亲的背影在他心中不时浮现,再度背起行囊似乎对不起母亲(母亲会在他外出的时间里茶饭不思),如果就此结束(好好地把报告打出来然后到便利商店打工),那个男人的眼光会变得更失落;就在他权衡这两件事时男人的身影又浮现的,崴栋注意他的眼光,男人的眼光有无奈、认命的悲哀。此时,他的手机响了。 「有没有好一点?」尧圻似乎压低声音说话。 「你没说吗?我妈没接到你妈的电话。」 「我哪敢?我妈发飙起来谁都挡不住,哎!你说了吗?」 「嗯!『先生妈』说我没有被卡到。」 「能再出门吗?」 「我妈没说话,不过我知道她不希望我再去。」 「你呢?」 「我还是会看到那个男的,不过他的眼光变得复杂而且无奈,好像有点婉惜的样子。」 「不然我们先去板桥查查朱国晋,没离开台北你妈或许会觉得好过些。」 六,罗生门的呼唤 两人依照以往的步骤(或说是骗术),拿出学生证以及已经誊写好的报告到户政单位申请朱国晋的除户誊本,户政人员不解地问朱国晋和他们研究的事有何关连? 「朱国晋的太太是古风村的人,古风村的居民百分之九十是布农族,我们想了解汉人和布农族生活习惯有何不同?」 「你们应该去找他老婆,死人不会跟你们说话吧?」 「我们想拜访他的家人,朱先生虽然过世了,但陈女士和朱先生住板桥时是和朱先生的家人同住,我们想拜访他的家人。」尧圻镇定地说。 「我可以给你们地址,但不能给你们朱国晋的除户誊本。」 俩人喜出望外,这正是他们需要的,他们十分恭敬地向承办人员躹躬致谢。 地址是一栋旧式七层楼公寓,在二十多年前可算是最新的住宅大楼,但现在算是屋龄老旧的建筑物,大楼没有守卫室,大门也是开着的,玄关有三排的信箱,他们拿到的地址信箱写着「朱寓」,这里可能住着朱国晋其他的亲人。 前来应门的是个初老男人,年纪过了五十岁,他隔着铁门问访客要找谁? 崴栋心想如果直接说要找朱国晋,男人可能就一句话打发他们,于是陈旧的说词又再度出口,俩人把学生证和报告贴在铁门上让男人看着清楚。男人约略看了一下就打开铁门请他们进去。 「我是他弟弟。」初老男人以主人的身份先坐下来说;崴栋和尧圻也自我介绍一番,女人从厨房端了两碗爱玉出来,男人说女人是他老婆,夫妻两人都是老师。 「谢谢师母。」俩人欠了欠身。 「我嫂嫂好像不是布农族的人,二十多年没有联络了。」男人喝着太太端出来的爱玉。两人也跟着端起碗来,当崴栋把碗靠近嘴巴时突然有东西吸引住他,他放下冰凉的爱玉走到钢琴的前面,钢琴上有一张小小的4x5的照片,崴栋回头说:「朱老师,这位是你兄长吗?」 「嗯!从以前就摆在那里,没有动过它。」 崴栋走回沙发时向尧圻说:「我看见的就是这个男人」。 「有什么问题吗?」朱老师的爱玉喝完了。 「老师,您哥哥是怎么过世的?」 「都市人到东部跟人家学种田,在种植苗栽的时候掉下断崖。」 「是意外吗?」 「法医是这么说的,有什么问题吗?」男人也注意到访客的谈话内容跟他们要做的报告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老师,我们到古风村做田野调查时意外发觉那里有个半山腰的地方住着一群女人,村里的人不跟她们往来,还给她们一个『寡妇村』的封号。」尧圻说。 「古风村的人都不谈那里的女人并且不承认她们是村子里的一份子,我们尝试要拜访她们,却被一个叫朱珣的男子给轰了出来。」崴栋接着说。 「他是我侄子,学习能力较低,所以我嫂嫂说带回乡下比较好讨生活。」 「陈女士跟你们相处的好吗?」崴栋问他。 「太久了,我对她没什么印象,觉得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但她说过不惯都市生活,想要回家乡去,她说动我哥哥跟她回东部。」 「他们怎么认识的?」尧圻问。 「记不得了,好像是她主动找我哥哥搭讪。太久以前的事了!」男人看着天花板说。 「冒昧请问一下,当时你们家里的......好吗?」男孩以手指划了几个圆圈,大概不好直接说出口。 「应该算不错,这块地和建商合作,我们分了几间,父亲就一人给一间。」 「你哥哥那间呢?」 「我哥哥过世后她就卖掉了,她说要回东部去。」 「你们都不曾对你哥哥的死亡有过怀疑?」崴栋问。 「我不懂你们的意思。」朱老师坐直了身体。 「老师知不知道陈琬琳之前有过一段婚姻?」 朱老师张大了嘴巴看着崴栋,就像小孩子第一次听一千零一夜那么惊奇。 「有这样的事?她看起来不像结过婚的人。」男人瞪大了眼睛,彷佛极力想把时间拉回二十年前,但头脑却不听使唤般的艰难。 崴栋不打算立刻说出白骨的事,眼前的这个朱老师是唯一和那里的女人有关系的人,他得好好利用机会。 「她之前的婚姻是因为她让老公服食过量的华八角枫,以致于她先生四肢无力、全身虚弱而无法工作;这种植物虽然可以治疗风湿,但需要的量很少,少到必须用天平去秤量它。赵先生的母亲请教过中医师,医师建议不要再服用,可是她还是让赵先生继续服用,赵先生的母亲知道后让他们离婚了。」崴栋停了下来,朱老师的眼神露出疑惑,他问崴栋这件和他哥哥有什么样的关连。 《人性系列之22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两个婚姻都有共同性,第一,朱伯伯和赵先生都是地主,两人家里都有相当数目的不动产,第二,都是她主动找对方的,第三,她从两个丈夫那里继承大笔金钱。」 「她马上把房子卖了,那时候的房价很好。卖了房子后她说要回乡下照顾朱珣,朱珣的反应有些迟缓。」朱老师喃喃地说。 「那是小时候的朱珣,现在他可是人高马大,威吓人有一套。我们在那里发现她们围墙里面种的都是有毒的植物,吃了这些植物有的会意识模糊、有的会四肢无力。」尧圻拿出平面图摊在桌上,他指着香豌豆说:「崴栋偷摘了一段准备拿回家种,才走到山下就出问题了,开始时两脚无力,后来行走困难,要不是赶快送医院,他可能从此瘫痪。」 「我的命是他救的。」崴栋笑着指了指尧圻。 「警察都不到那里查户口,警察说去了她们就开始燃烧夹竹桃的叶子。」 「吸到燃烧的夹竹桃会恶心、呕吐、腹部痉·挛。」朱老师插了话,他是生物老师。 「朱老师,你哥哥的遗体有运回这里吗?」 「没有,那时不流行火葬,我嫂嫂说我哥哥喜欢住那里,要从那里运回来相当不容易,所以我父母亲就同意葬在那里。」 「朱老师,」崴栋清了一下喉咙,他说:「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能您会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我说出来让您参考。基本上我们认为那里的男人都不是自然死亡,我们想找出原因。」 崴栋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一遍(包括两座土堆里的白骨),朱老师的太太用双手掩住嘴巴,她的脸色十分苍白,而朱老师则是专心地注视着崴栋。 「这是你找到这里的原因?」 「不是,」崴栋老实地说:「我不想骗您,来这里是因为离家近,进到这里后我发觉我看到的人正好是您的哥哥,这件事我无法解释,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你确定我哥哥连一个棺木都没有?」 「我可以确定,因为挖掘途中都没有泥土以外的东西,木材虽然会腐化,但不致于一点痕迹都没有。」 「有没有其他类似的人?」 尧圻说挖了两个土堆都有骨头,他也同时提出疑点,为什么整个小区就只有朱珣一个男生?难道其他的女人生的都一定是女孩? 「她们很富有,环境整理的既干净又漂亮,要过那样的生活绝对不是只靠那块菠萝园。」 「因此你们怀疑她们是以结婚的手段取得丈夫的钱财?」 尧圻和崴栋同时点头,尧圻说:「陈琬琳获得的不只一间房子吧?」 「嗯!还有意外险的钱,我们都不知道我哥哥有投保意外险,她说是我姑姑向她招揽的,那时我姑姑确实是在做保险,不过我姑姑说意外险是她主动要求加上去的,因为投保一年后才发生意外,所以我们没想那么多。」 大家都沉默了。 朱老师要他太太再为大家添一碗爱玉。 「如果我哥哥真如你们说的那样,那我应该去带他回来。」 人多势众,加上朱老师和陈琬琳有着叔嫂的关系,尧圻对此行抱着相当乐观的态度。一行人利用大众运输工具,转了几趟车后才到玉里车站,朱老师叫了一辆出租车,由崴栋引路,他们来到山脚下。出租车就停在山脚下。 「上山吧。」朱老师向司机说。 「先生,上面是私人产业,牌子写得清清楚楚。」 「没关系,上去吧。」 「我不等人喔。」司机说,他的语气有着「等一下你们就有苦头吃」的意味。 车子在距离大门五十公尺的地方停下来,「对不起!我只能载你们到这里,再靠近的话胖子会出来骂人。」 朱老师付了车资,一下车就看到朱珣叉着腰站在铁门中间,他等四个人都下车后马上扯着嗓门说:「你们看不懂字啊?竟然还敢坐出租车上来!」朱珣顺手从铁门旁边拿起球棒,动作自然得就像洗完澡后穿衣服一样。 朱老师看着朱珣好一会儿,他说确实跟他哥哥有几分像。 「你是朱珣吗?」朱老师带着笑容走上前一步。 「你管我叫什么!下去!你们马上给我下去!尤其是后面那两个臭小子,你们没挨球棒不晓得痛是不是?」 「叫你妈妈出来,就说叔叔来找她。」 「她不在。」朱珣很快地说。 「她什么时候回来?」 「要你管!我数到三,你们要是不离开我就出去打人,到时可别说我没警告你们,这是私人产业,别人不能进来。」 朱珣的话才说完马上有一个女人屋子出来,她看到朱老师时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张大着嘴巴许久才吐出「国志」两个字。 「大嫂,好久不见,二十多年了吧!朱珣已经长这么大了。这是我太太茜芮。」 「大嫂。」师母跟着朱老师客气地招呼一声。 「你们......」女人不知该怎么应对,或者说她从来没想过她的小叔会特地翻山越岭到这里找她;女人知道绝对事出有因,而始作俑者就是站在后面的那两个小子。 「能不能进去?」朱国志指着铁门。 「当然可以。」女人勉强露出一个欢迎的微笑。她要朱珣为他们开门但没有向朱珣介绍来者是谁,对于这点朱国志有些不满。 「大嫂,朱珣记不得我了吧?妳带他回来时他大约两岁不到。」 女人很勉强地微笑,又表示阿珣的头脑不是很灵光。女人转向胖子说:「阿珣,他是你叔叔,另一位是你婶婶,要打招呼。」女人以命令的口气向胖子说最后一句话;胖子不热络、没有感情地嘟噜出叔叔婶婶四个字。 女人拉拉橄榄色的丝质上衣后看着国志问怎么会想到要来这里,女人顺势把眼光带向没有关系的「外人」,她的目光冷峻,并且射出一股摄人的寒气。 「年纪大了吧,有时会想到国晋。」 「他们两个怎么会跟来?」女人毫不避讳地问。 《人性系列之23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尧圻和崴栋是我的学生。」朱国志面镇定地回答,他接着说:「前几天到我家玩,他们告诉我到古风村做田野调查,我说我哥哥也葬在那里......」 「于是他们就要求你带他们来?」女人站起来,在一个梭形的陶器上点燃一支线香,白檀混着沈香的味道立刻充满整个屋子。 这时有个穿著深红色上衣的女人端了四杯茶进来,她依序为客人摆放,并且放了一盘水果在崴栋他们前面。 朱老师没有犹豫地拿起茶杯喝了两口说:「翠玉。」 女人笑了笑,大家都知道翠玉茶不好买,因此被以翠玉茶招待是地位的表征。崴栋看着朱老师「大胆」的喝了并且说出它的名字也跟着端起茶杯。 「为什么不吃水果呢?这是野生蕃茄,城市里吃不到的。」女人似笑非笑地向崴栋和尧圻说。 两人盯着水果看却没动手,朱老师先伸手拿了几粒,吃了一颗后就放下了,「哇!酸酸的,我的牙齿过敏,吃酸的东西不行。」 「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女人起身为大家添茶。 「想把哥哥的骨灰带回去,爸爸妈妈都放在灵骨塔里,地方很舒适,我想大家就葬在一起吧。」 女人抬起低着的头说:「想什么时候请回去?」 「就这两天,再过来就是农历七月了。」 「要请法师过来带吗?」 「嗯!今天我是先来跟大嫂说一声,如果大嫂没意见我就连络法师。」 「你家的人你要带回去我能有什么意见?」女人的语气是不客气的。 虽然双方有着姻亲关系,但是二十多年的空白使得这个关系像年久失修的吊桥,一踏上去立刻断掉。 「我能先去看看他吗?」 「当然可以。」女人把她的头抬得高高的,麻质瑜珈裤束在她的脚踝,她穿一双橄榄绿的平底鞋,谁都可以看出那双鞋子的价格一定是五位数。 女人的屋子布置得很高雅,大门旁边是整片的落地窗,从屋子里就可以欣赏到粉红色花瓣、青绿色花蕊的花,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绿色玻璃桌和一把绿色的椅子,客厅摆一套猩红色沙发,沙发面对着一台LED电视,木条做成的墙壁挂了两个日本能剧面具,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摆设。 「对不起!我可以使用洗手间吗?」师母有些不好意思地加上一句:茶喝多了。 「这边请。」女人伸手指向屋子的后面,她向客人说有脚踏垫的那间就是。师母说声谢谢后先欣赏起屋子的摆设,卧室比客厅来的大,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一面墙看起来像是衣柜,和客厅连接的墙壁有一个品字形的玻璃窗,樟木地板一尘不染,深蓝色的枕头和蚕丝被整齐地放在床头和床尾,一个简单的小床头柜上摆着一盏百合花形状的灯,灯的旁边有一本书,茜芮本想走过去看看书名,但很快地打消这个念头,她的直觉告诉她不可以做非份的事。 浴室有一个大浴缸,洗脸台、更衣间、卫生设备干净得可怕,茜芮怀疑在这种地方能有如此高级的进口设备,想必当时一定大费周章。 厕所放置一个正方形的玻璃器皿,里面有各种的干燥花,干燥花使得厕所非常的不像厕所,坐上它几乎有种随地便溺的感觉。茜芮十分小心地坐上马桶,干燥花的香味使她的精神突然间放松了,一时之间她并不想马上离开马桶,直到她听到国志的声音,国志在走道喊她。 尧圻发觉餐厅进出的人比平常多,看看时间想必是为他们准备午餐,他小声地向崴栋说:「这里的午餐能吃吗?」 「既来之则安之,看女人夹什么菜我们就跟着夹,别贪好奇、菜色新鲜就是了;再说,人家不见得留我们吃饭。」 女人站在大门边等茜芮,她向四个人说:「我们这里的风俗是直接下葬,没有棺木、银纸、往生被那些东西。」 国志虽然已经听过崴栋的描述,但他的心头还是忍不住地颤栗着,他从没听说目前还有这种风俗,但女人的话摆明了他哥哥的白骨连安放的地方都没有。 女人没有笑容,国志已记不得二十多年前的女人是不是像今日这般的冷漠,不!冷漠也不足以形容她,她像某些集权国家的领导者,有着不具情感的躯体。 女人挺直的腰杆、昂起的头部都显示出她是个强者,是个具有某种威严的leader,朱国志再怎么看都不觉得她像当过母亲的女人,多看她一眼就多一分毛骨悚然的寒意。 朱珣为他们打开铁门,他没有一同前往的意思,女人俨然是领队,她带着四个人绕过围墙再穿过竹林,直到断崖前面才停了下来。 「这个!」女人用手指着曾被崴栋他们动过手的土堆,她猛然地把头转向崴栋和尧圻,除了愤怒的眼光她还咬着牙齿;崴栋相信若是朱老师不在场,他们俩个一定会被推下断崖。 「确定吗?」朱老师绕着土堆走一圈。 「当然确定,若是不相信可以带回去验DNA。」 朱老师就地打起电话,和他说话的是净心法师,俩人谈了一阵后事情就决定好了,在场的人都听到净心法师明天要搭第一班火车过来,他会为过往者准备一个青玉制的骨灰坛,他要朱老师准备鲜花及四果。 「有交通工具让我下去买吗?」朱老师面对女人说,他不再对女人有伦理上的称呼。 「水果餐厅里有,你可以自己去挑,至于花,」女人笑了笑说:「到处都是,明天我会叫人帮你配好。」 「有住的地方吗?」 「山下或是这里?」 「这里。」国志说的很肯定。 《人性系列之24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通常我们不留客人过夜,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我们这里的人不喜欢外人打扰,所以没有客人会来,但是因为我们的关系特殊一点,所以我可以叫人帮你们准备一间客房。」她停了会看看尧圻后笑了笑,有点揶揄的说:「还是要两间。」 「一间就好,我们跟老师挤一挤。」崴栋赶快说,女人投给她一个轻蔑的眼光:谅你们也不敢自己住。 餐厅很大,前面是饭厅,后面是厨房,中间以透明玻璃隔起来,厨具全部是不锈钢,从门口看过去真是光可鉴人。饭厅有六张桧木圆桌,其中五张围成一个圆圈,另一张桌子在圆圈的中央;女人带他们进到餐厅时五张圆桌已经陆续有人坐着,她们看到陈琬琳带着陌生人进来都拘谨地站了起来。 「没关系,这是我的小叔和小婶。」陈琬琳说,她的语调平板(也就是不带情感,并把主从关系同时说明)。 尧圻眼光扫过所有的桌子,每一桌的菜色都是一致,一盘烧肉、一盘鱼、炒青菜、和一盘大概是炒什锦之类的。 女人带他们走向圆圈里面那一桌,圆桌旁已经有一个女人坐着,她向朱老师说:「这是我母亲。」说是介绍又不诚恳,说是提醒却显得草率;朱老师夫妻向老女人点个头叫了一声亲家母,尧圻和崴栋则彼此对望一眼,这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就是住在第一区最旁边那间最豪华的屋子。 (为什么母女不住在一起?)尧圻以眼光询问崴栋。 崴栋回他一眼:知道原委就解决一大半事情了。 年纪大些的女孩坐一桌,国小和更小的孩子坐一桌,其他三桌都坐了六七人,这三桌的女人都是三、四十岁年纪,衣着和陈琬琳这桌的人比起来差了许多,大概就是每件两百五或三百五的T裇、衬衫,她们大部分穿牛仔裤,只有几个人穿著麻纱的长裙。大家各自安静地盛饭、吃饭,彼此间几乎不交谈。 而中间这桌可热闹了,有尧圻他们四个客人,还有陈琬琳和她的母亲、朱珣,另外还有两个女人,陈琬琳生硬地向客人介绍说一个叫婓娜,另一个叫子滢,斐娜、子滢的衣着打扮和陈琬琳一样的时髦,脸上化着淡淡的妆,穿的衣服也不是一件299元的T裇,斐娜穿著淡紫色无袖洋装,脚上是双C图案的拖鞋,子滢则是白色蕾丝衬衫和一件由很多花朵组成的手工绣花裙,她穿白色半高跟鞋,好像刚从外面回来还来不及换衣服的样子。 「我姓陈。」子滢坐下时说,而已经坐下的斐娜说她也姓陈。 「吃饭吧!」陈琬琳一声令下,她没和国志他们客套就自己端起碗来。 「这是什么菜?」尧圻指着烧肉说。 「陈皮烧肉,外面的是清江菜。没吃过肉吗?」陈琬琳狠狠地瞪他一眼。 「妳们吃饭很讲究,都是药膳。」茜芮客气地说,她不习惯吃饭时一点声音都没有,连碗盘的踫撞声都听不到。 「我们这里分工合作,煮饭、种菜、养鸡都有固定的人,谁该做什么事都先分配好,所以,我们的生活很有秩序。」陈琬琳说。 在十分安静的环境中胃口似乎会变差,四个客人草草地吃完便放下碗筷。 「淑青。」陈琬琳头也不回地喊着女人的名字,一个身穿蓝色T裇的女人马上放下碗筷走到后面厨房,她很快地拿了一个大的色拉碗装了甜点过来,并给客人换上新的碗和汤匙。 茜芮尝了一口说:「蜜汁白果加金橘。」 「国志不是老师吗?金橘对嗓子好。」陈琬琳说,还是一贯的生硬、没有感情。 「明天十一点半要到车站接法师。」朱老师说。 「我有车子,也有九人座的休旅车。」陈琬琳回答。 「不好意思,打扰妳们了。」茜芮觉得她应该代表大家客套两句。 陈琬琳笑着说:「既然来了就不用这么说。」她的微笑很冷,应该是想无言地告诉国志他们:表面上是要把国晋的骨灰拿回去,实际是想打探我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企图。 「你们的房间在餐厅旁边,我还有事,你们可以随意散步。」陈琬琳带他们到餐厅旁边的屋子。 客房已经准备好了,它是长条形的屋子,地上铺着木头地板,最前面有电视和几个坐垫,电视机上面放个陶瓷招财狸,接着是好几个拉门,这是日式风格,打开所有的拉门就是一间没有障碍物的屋子,拉上纸门则变成好几个房间。 靠墙的地方已整齐地放着四套寝具和盥洗用具。 「准备得真周全。」茜芮感动地握着双手说。 「我们出去散散步吧!」崴栋提议地说。 「我想先洗澡。」茜芮不打算参加。 「师母,吃饱饭走一走才会消化。」崴栋向茜芮眨眨眼。 茜芮马上会意地说:「好吧!可是不要走太久喔!」 出了屋子崴栋立刻说屋子里有监视器。茜芮「啊!」地叫了一声;崴栋一边若无其事地走着一边说:「师母,不要表现得太明显,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有人在监视。」 「为什么?」茜芮尽量以谈笑的语气说话,但她知道她的身体在冒冷汗了。 「我们到那里走走,那里好像是个公园。」尧圻故意大声地说,他用手指着他和崴栋标明的2号区。 「我们讲话最好都面带微笑,偶尔还要大笑几声。」尧圻说。 「这个地方真的很诡异,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氛。」国志说。 茜芮踫到其他的女人时都微笑地向她们点头打招呼,但对方不是视而不见就是远远地避开他们。 「我们还没查出公园的后面是什么,上面被玉珊瑚遮住了,所以不知道棚子的下面有哪些东西。」 「那就走过去看看,今天是唯一的机会。你们知道吗,刚才在她家她端出来的『水果』就是玉珊瑚。」国志说。 「哎!玉珊瑚有毒吗?你要不要紧?」茜芮拉住国志,很紧张地问他。 「所以我才捡最小的一颗吃。」 「有没有毒?」 「有毒,但只吃一粒不会有问题。」 他们像随意散步的样子往公园的后面走去,大家不看还好,一看都愣住了,茜芮还差点软了双脚。 《人性系列之25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玉珊瑚棚子下面是一座红色屋顶、白色墙壁的三角形建筑,墙壁有很多个房屋形状的的拱门,它们都被描上金色图案,有些是以圆圈相接,有些是以S形的图案相连;建筑物的上面写了几个看不懂的金色字体。 四个人并没有走进去,因为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是一格格的骨灰坛。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说这里的人都不用棺材而直接葬到土里的吗?」国志愤怒、吃惊全部表现出来。 「老师!注意你的表情,我们四周都有人哩!」崴栋笑笑地说(他把表情弄成笑着的姿势)。 「崴栋,你怎么知道客房有监视器?」茜芮双手抱胸,她觉得彷佛走进哈利波特的魔法学校。 「电视机上的招财猫。注意看它的眼睛,日式拉门的上面有好几个小小的方形盒子,不要特别去看它,否则我们绝对无法活着走出那个黑色铁门。」 「我哥哥怎么会那个样的被埋在断崖边?里面的骨灰坛又是谁?」国志皱着眉头说。 「她们若不是仇视男人就是把男人当『不吉祥的动物』,师母,关于这个地方的历史您能不能查一下?」 茜芮摇摇头说恐怕不行,「虽然我是教历史,但要对一个特定的地方找寻数据可能需要相关的文件。我想它不会被记在史料里面,对大环境而言,它属于某个乡镇,就小环境来说,这里的人如果要隐瞒她们的过去,可能无法在短期内被发现出任何蛛丝马迹。」 「我们尽量四处看看,然后记住自己所看的,等出了这个鬼地方再来研究,进屋子后就别再谈这件事,不要说些有的没的,先洗澡睡觉,等出了村子再说。」尧圻说。 四个人因为互为同伴所以一夜好眠,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了。 「七点了。昨晚睡得真好。」茜芮说,她向国志说要先去梳洗一下,国志默默地整理他的背包,好像没听到太太在说话。 「国志!我先去刷牙洗脸。」 国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怎么了?昨晚睡的不好吗?」 「没有,我在想要不要看日子把国晋放到爸妈的旁边。」 「喔!」茜芮应了一声,但她还是觉得国志怪怪的,她本想再问什么,随后念头一转拿起盥洗用具朝后面走去。 当他们走进餐厅时发觉只有中间的一桌有摆放食物。 「大家都吃完了,这里按表操课。」尧圻小声地说。 桌上有馒头豆浆,也有稀饭土司,餐厅里不见半个人影,四个人径自坐下来挑着自己喜欢的食物。 「昨天睡得真好。」尧圻说。 「嗯!不错。」 餐桌上就他们两人的声音,国志和茜芮则是默默地吃着;尧圻吃了两片土司和一杯豆浆,他看到桌子上有一盘圣女蕃茄便丢了几颗到嘴里。 (不好吃!还说她们分工合作,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事做好,这蕃茄根本没施肥。) 吃完早餐时正好看到女人们要到外面工作,四个人于是跟着她们走了出去,朱珣看到他们出去便走进陈琬琳的屋子。 国志走到菠萝园的尽头,他小心地向下看着断崖,然后找个最靠近她的一个女人问:「这里一直都是种菠萝吗?」 女人看到他靠近不觉向后退了两步,眼见国志似乎是冲着她来时她才镇定地停下来,女人小声地回答说以前是种小米;说完话后立刻往另一边走去,她在避免和客人说话。 昨晚没看清楚的东西今天趁着阳光可看得很清楚,一切正如崴栋他们用望远镜所『窥视』的,育幼院、图书馆、公园的位置都是正确的。 崴栋和尧圻两人走向围墙的最尽头,他们看着4号区里的建筑,这里的房子坪数小的可怜,每间大约十坪左右,没有院子、没有落地的玻璃窗,面对马路的只有一扇木门和一个木头窗户,从窗户看进去,里面一览无遗,一个小小的电视,一张三人坐的藤椅,一张(或两张)单人床靠着墙,最后面是卫浴设备,卫浴设备的旁边也有一扇木门,木门的后面离围墙只有两尺宽。屋子里没有所谓的装潢,墙上是一般的水泥漆,有的人家漆着淡蓝色,有的则是黄色,单人床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床头柜,藤椅的旁边有个不大的衣柜(质料可能是三合板或是美利板)。 陈琬琳和朱国志去接净心师父,茜芮说她想睡回笼觉,崴栋和尧圻两人就在十字路上闲逛。 「哎!相机有没有带出来?」崴栋用手肘踫踫尧圻。 「有。」 「赶快照一下这边。」崴栋用嘴巴努努公园旁的植物,他把眼光看向老婆婆住的房子说:「共有三种,看到没?」 尧圻很快地按了三下快门。 离陈琬琳预定回来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崴栋提议到老婆婆家走走。两人过了不宽的柏油路来到第一区的最后一间屋子。 「阿嬷!」尧圻和崴栋在矮矮的白色木板围篱前面喊着,许久后老女人才推开门出来,她站在房子的门口问:「什么事?」(她也没有笑容,这里的人生活似乎没有笑容两个字。) 「您多大年纪了?」 「八十岁了。」老女人似乎不打算请年轻人进屋里。 「我们可以进去坐坐吗?」 「那里有图书馆,里面书很多。」老女人指着对面靠墙边的房屋。 「阿嬷!让我们参观一下您的屋子好吗?」尧圻亲切地说。 「我的屋子有什么好看的?」老女人说完立即转身拉开纱门进去。 「好凶的老人。」尧圻吐吐舌头说,他向崴栋说:「喂!我们去厨房看看中午有什么菜?」 「甭看了,中午一定是素食,师父来了还能吃荤的?」 「看看嘛!闲着也是闲着。」尧圻强拉起崴栋的手臂。厨房有五个女人,她们看到客人进来只抬头看了一下,连招呼都没打。 正如崴栋说的,女人们准备的都是素菜,有两样青菜、枸杞莲子汤、还有卤豆干或豆皮之类的。 《人性系列之26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女人们彼此没有交谈。 净心法师说捡骨不挑时间,大家方便就好,于是陈琬琳要大伙儿先吃饭。为了赶回去的火车,相关人等吃完饭马上开工。尧圻自告奋勇要挖土,陈琬琳白了他一眼说朱珣会做。 在法师诵经声和朱珣的锄土动作之间,一具褐色的人骨慢慢地出现,朱国志双手合十注视着骨头,法师把骨头放到骨灰坛里,并说到北部再做相关的处理。 「还要处理什么?」陈琬琳问,这是她唯一有着关心语气的话。 「骨头有湿气,要先把湿气去掉才能放进骨灰坛做永久的供奉。」 「这里不行吗?」陈琬琳更关心了。 「有两种方式,一是经由阳光的曝晒,另一种是用瓦斯燃烧,这里可能没有瓦斯器具,经由阳光的话可能要好几天。」 陈琬琳点头表示了解,法师从白骨的脚开始,一块一块地把它放进一个铁盒里;捡完之后法师在上面绑了一块黄色的布并打一个死结。 法师点了三柱香要国志向骨灰坛祝祷,说明要带它到哪里做永久的供奉。 「茜芮呢?」国志的口气有些不高兴,他认为茜芮不在场表示事不关己(要迎奉的骨灰算是她的大伯)。 「师母在睡觉。」崴栋说。 「去把她叫起来。」国志以命令的语气向崴栋说,崴栋三步并做两步地往村子里面跑,不一会先茜芮跟在崴栋的后面小跑步过来,她气喘嘘嘘地说:「对不起!今天我老觉得好困。」 国志瞪了她一眼递给她三柱香。行礼如仪后由师父拿着铁盒子走进九人座的休旅车;朱珣开车带着五个人离开这里。车子要开动时陈琬琳拿了一个红包给净心法师,净心法师双手合十轻轻地向女人躹躬说了一声:阿弥陀佛!女人听了这声佛号脸色瞬间苍白了一下。 从这里到车站要不了多少时间,朱珣吹着口哨加快车子的速度,对于父亲的遗骸要离开此地彷佛没有什么感觉。他把车子停在玉里车站前面时说:「到了!」然后笑嘻嘻地祝大家一路顺风! 上了火车除了净心法师外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到台东车站换车。 火车过了大武后尧圻说他不舒服。 「晕车吗?我这里有万金油。」茜芮说。 「我不会晕车,可能等你们载法师回来的时候晒了太久的阳光了。」 「感觉怎样?」茜芮不安地问,她有些自责早上一直贪睡,没把两个大男生照顾好。 「头痛、头晕、觉得有点发热。」 国志严肃地说:「你早上吃了那盘水果了吧?」 「呃!我看老师昨天吃了没事,所以我就跟着吃了。」 「有没有吃到不是很成熟的?」 「大概有吧!我随手抓了一把,里面有几粒不是很红,我想就那么一两粒,没留意的把它吃了。」 「那盘可能不是玉珊瑚,应该是一种叫做刺茄的植物。」 崴栋一听马上拿出书本,照着老师说的名字查着:「果真有哎!没有成熟的果实毒性最强,误食会有口干、头痛、头晕、发热、肌肉抽搐、兴奋等症状,尧圻,你跟那个老女人说话的时候表情很high,而且你早上一直灌水。」 「是吗?我不觉得我很high,不过早上倒是一直喝水和饮料。」 「那是你没感觉,我站在旁边看你跟老女人讲话就像要打蓝球的样子。」 「吃颗镇痛解热剂,试着睡觉会舒服些,误食刺茄不会致命,只是会觉得不舒服,两三个小时后就好了。」 「你们不可以趁我睡觉的时候讨论事情喔!」 「不会!」国志笑着说,「我也有事要请教你们,现在大家都好好休息,等我明天把我哥哥的事处理好了再一同讨论。」 七,传说 「那个村子绝对有蹊跷。」国志说。 三个人同时转向他;国志说:「我猜想我哥哥跌落山崖是人为的意外。」 「你怎么知道?事情过了二十多年了。」茜芮不以为然的说。 「我知道的不止这些,妳知道那天为什么一直想睡觉吗?」 茜芮不安的摇摇头。 「前一天晚上不是有道炒什锦的菜?妳吃的多不多?」 「是有点多,肥肉会发胖。」 「炒什锦里面有木耳、枸杞、金针、西洋芹、还有孤挺花的鳞茎,孤挺花的鳞茎吃了会昏睡,所以那天晚上我们睡的很好,茜芮吃多了,所以她的症状到隔天还没消失,她们希望我们都能昏昏沉沉地躺在房间休息。」 「还好我们两人对肉比较有兴趣。」崴栋笑着说。 「我观察到除了我们四个,其他的人都没夹那道菜。」国志说。 「其他的桌上也都有这道菜,我看她们都有夹它。」尧圻反驳着。 「孤挺花的鳞茎是白色的,其他桌的或许用萝卜代替,也或许她们习惯吃它。我们那晚睡得很沈,所以行李被搜了都不知道。」 「嗄?」在坐的三个人都吃了一惊。 「我有记事的习惯,记事本的放法一向是开口朝下、封面朝右,隔天早上它的方向放反了,如同崴栋说的,招财狸猫里面有监视器,那晚我坐在电视的前面写着记事本。」 「难怪不贪睡的我那天特别想睡觉。」茜芮恍然大悟的说。 「再谈谈我哥哥,」国志整理了一下思绪,他说:「我们不用考虑自杀,我哥哥没有自杀的理由,因为他当时是穿工作服......」 「灰白色的对襟衫还有农夫裤对不对?」崴栋闪着眼睛说。 「警方给我们看的照片是那个样子。」 「据她告诉我父母,当时他在拔小米田的杂草,小米田的边缘和断崖有半公尺的距离,再笨的人都不会站到那半公尺背对着断崖除草,如果他面对断崖是不可能失足的,这是人的本能,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的环境中。所以,我认为他当时身体不适的可能性很高,可能头昏眼花或是四肢无力。那天师父在捡骨骸的时候我发现他右边肩胛骨靠近手臂的关节处断了,当时我不以为意,后来仔细一想,他应该是右边先着地,这排除他背对断崖失足,背对断崖坠落地面的时间不到几秒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人无法做出意识反应,所以他不是正面着地就是背面着地,受损的骨头应该是前后脑,如果是一时失去意识而往右边倒下去,那么就符合右边肩胛骨关节断掉的情况。我认为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人性系列之27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过追溯期了。」尧圻说,崴栋白了他一眼:「别开玩笑好不好?」 「我没有开玩笑。」尧圻辩解着。 「老师,那里的男人会不会都是这种死法?唯一逃过的赵龙却无法明确的指证。」 「一定要知道她们过去的历史才能找出她们这样做的原因。」茜芮说。 「布农族的达海长老一定知道,他的年纪和女魔头的妈妈差不多。」崴栋说。 「女魔头?」茜芮不解地问。 「亏妳还教国中生!崴栋说的是陈琬琳。」国志说。 「我有把肩胛骨拍照下来,拿去给达海长老看或许他肯告诉我,毕竟我是当事人,算是苦主吧!」国志说。 尧圻听到「拍照」两个字猛地拍了一下脑袋瓜说:「有照三张照片,这么一来村子里面的植物都齐全了。」 「老师。」尧圻把数字相机拿给国志,第一张是粉红色的花,总状花序生长在各分枝的顶端;「这是飞燕草,原产欧洲,台湾很少种植,它算是进口的花材。」国志再看下一张,钟形的橘红色花,他说这叫安石榴,台湾很常见;第三张是紫色花瓣,中间夹有白色细小的长形花瓣。 「这个就考倒我了,我得查一下。」 国志讲话的时候崴栋不停地翻著书,可怜新书的买不到一个月却快要支离破碎了,崴栋拿着便利贴,专注地贴在他认为重要的地方。 「这本书都有数据。」崴栋用左手支撑着脸说:「有些可以致人于死,有些会有后遗症。」 「走吧!『来去台东』。」国志感慨地说。 「恁若来台东......」尧圻顺口唱起沈文程的歌。 「喂!别放肆好不好?」崴栋站了起来 「没关系,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我两个孩子都到国外读书,家里太安静了,何况还要谢谢你们向我告知我哥哥的事。」国志挥着手说。 「要不要吃爱玉?」茜芮问他们。 「就去端出来嘛!如果再陪我们到古风村,......家里会不会有意见?」国志问。 「不会,我母亲知道,我们约定每天要通电话。」崴栋说。 时序进到八月中旬,离开学的日子只剩半个月时间,国志想赶快找达海长老,但他似乎不好对两个小伙子开口,于是他很含蓄地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Anytime,这是个最有意义的暑假。」尧圻摊着双手说。 国志清了一下嗓门说:「两位听着,从今天起所有的费用都由我们支出,你们还是学生,何况你们是帮我的忙。」 两个小伙子一听立刻站好向国志一躹躬说:「谢谢老师。」 两天之后他们搭乘7:58分的观光列车出发,到达台东时是下午两点半,国志觉得他们需要便捷的交通工具,于是他在火车站的前面租了一辆轿车,四个人顺着九号公路到达玉里,再从玉里转进古风村。 「达海长老的家在哪里?」 「老师,我想我们应该先去古风分校和老夏打一声招呼。」尧圻提议着。 「为什么?」 「当初我们是由老夏介绍才找达海长老的,布农族他们尊重某种秩序。」 崴栋像试途老马,指引国志到达古风分校,老夏表情疑惑的看着四个人,他实在不明白除了那两个浑小子还有谁会来这里? 朱国志走向前自我介绍,他说由于某种因缘际会,他来这里把他哥哥的骨灰迁回台北供奉。 「我哥哥二十多年前意外失足跌落断崖,半个月前他遗骸出土的时候我发现他右边肩胛骨的关节断了,失足跌落时应该是头骨或胸腔、手臂或大腿的骨头受伤,肩胛骨的关节脱落让我有点怀疑当时他是不是意识不清楚。」 老夏清了清喉咙说:「总而言之,你们就是要知道寡妇村的传说?」 「我想知道我哥哥的死亡纯是意外或有人为因素。」国志说。 「你哥哥是几年次的?」 「四十年次,他老婆叫陈琬琳。」 「当家投手。」老夏喃喃自语地说,不过这话被茜芮听到了,她歪着头问当家投手是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去找达海长老吧!他年纪大我许多,知道的事比我详细。」老夏不知是不想淌这个浑水还是真的对事情不了解,他把烫手山芋丢给达海长老。 「我们该怎么向达海长老说?」尧圻问老夏。 「就说他是某某某,」老夏指着朱国志,「向他说他哥哥是什么名字,娶了谁之类的话。」 「长老会告诉我吗?」国志担心地问。 「就看你的造化了。」老夏说完就巡视校园去了。 长老依旧不在家,他媳妇说公公到三叔家去了,女人好意地想指示三叔家的方向,崴栋说他知道,女人此时想起这两个小伙子来过,并惹得他公公气呼呼地回来;女人喊着正要上车的四个人,她说:「喂!别再惹他生气,他年纪大了。」 崴栋笑笑地向她挥挥手。 车子无法驶过杂乱的牧草地,他们绕了远远的一圈才到三叔家,还没进门就听到长老宏亮的声音,他们以布农族的语言交谈,以故大家都听不懂屋内谈些什么。 「对不起!请问达海长老在吗?」国志在纱门外说话,出来开门的是比勇,他请问来者是谁,但立刻看到国志身后的两个人,比勇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屋内传来问话,比勇以他们的语言回答后三叔走了出来。 「有什么事吗?」 「他是三叔。」尧圻向国志说,国志依老夏的指示说明他来的目的,三叔思考了一下说:「进来吧!」 《人性系列之28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长老坐在单人椅上,他拿着长长的烟管看着四个人,一眼就认出崴栋和尧圻,他向两人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为什么一定要冷饭热炒?」 「不是我们要来的。」崴栋慌忙挥着双手,他指着国志说:「是我们老师。」 「长老好,我叫朱国志,这位是我太太苏茜芮,我们俩人都是国中老师,我的哥哥叫朱国晋,二十多年前和村子里的陈琬琳结婚,在台北住了两年后我哥哥就跟他太太来这里定居,半年后我嫂嫂通知我们,哥哥在工作时意外失足跌落山崖,半个月前我来这里把他的骨灰带回台北,我发现哥哥的右肩胛骨关节断掉了,我想我哥哥是不是在失去意识或意识不清的时候掉下去的。」国志把照片拿出来放在长老的面前,长老弯下身仔细地看着照片。 「她有得到财产吗?」 「有,一间房子、意外险的理赔。」 长老想了一会儿后向比勇说:「叫里面准备晚餐。」 「坐下吧!要说好一段时间咧。」长老点起他的长烟管。 那里住着十多户居民,混有布农族、阿美族还有其他族群的人共同生活,为什么十多户的人家各有不同的种族已经不可考了。他们的祖先用岩石盖房屋,岩石很牢靠,后面又有高山挡着,十二三户的房屋连在一起成一个ㄇ字形,房屋只占很小的地方,以现在的坪数来说约是一百八十坪到两百坪。 你们都到过那里,那边的土地扣掉两百坪后有相当大的土地可以耕作;如果像古人说的男耕女织,或是男主外女主内,今天是不会有这个传说的。 那里的土地一半种玉米,一半种小米,我们原住民大部份是男系家族,男人有决定性的威严,他们负责耕作、修理房屋。记得有一年小米丰收,于是男人们酿了过多的小米酒,它的量足够喝上一整年;当时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以为年年都会风调雨顺,年年都会像今年这般收成良好,他们举办了盛大的丰收祭。哎!就这么说好了;男人不一定要为男人说话,我不能说他们忙于庆典就忽略工作,反正这十多个男人从此就天天喝着自己酿的小米酒;女人除了养鸡、烧饭外还要看着田里的作物。 原本是大家分摊工作,但是现在男人只顾着喝酒,所以这些苦命的女人包揽了所有的事,照顾孩子、喂猪养鸡、照顾田地,本来一人一份工作,现在却变成一人要干两三人的活,于是田地的收成变得不好,猪养不肥、鸡又得了鸡瘟,那阵子她们的生活苦得不得了,没东西吃了,偶尔(到最后变成经常)到村子里要些蕃薯青菜。 那个时代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山下的人会给她们东西,给东西的时候总附带几句勉励加责备的话,不外乎是叫她们要男人下田工作之类的;女人听多了就不再下来要东西了,每个人都有尊严,为了只顾喝酒的男人拉着脸皮让人数落确实也不好过。 那里的女人是勤奋的、任劳任怨的,连老女人都出动帮忙带孩子、捡些野菜回来糊口。 天还没亮的时候她们就必须洗床起衣服,十多个女人相当合作,她们把所有的衣服放一缸,不分你家、我家,就是一起卖力地把它洗完。 这时老人家(当然也是女人),就生火准备早餐,小米粥是最常的食物,配上加了一点酱油的地瓜叶,早餐男人可以将就这么吃;午餐和晚餐男人就需要下酒的菜。男人们的生活可以说是从中午开始,他们吃饭、喝酒、聊天,而女人则是连喘口气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 有一次,女人向男人说鸡长得不好,如果要吃肉请他们出去狩猎,女人希望日子能回到以往,男人照顾田地外也能到山上狩猎为家人添些好菜。 男人过了许久不用工作的日子哪肯再到山上斩棘守株?男人要女人把鸡和猪杀了,等到饲养的禽畜吃完了,男人居然要女人们替代他们出去捉些山鸡鴙鸟。你知道的,当时的女人是不会反抗男人的;女人的日子就像雪上加霜,她们生活在没有明天的日子里。有时候没东西吃也只能把小米粥和着盐巴,女人瘦骨如柴,她们从此就不再下山。 山下的人有时会送一点东西过去,这些鱼肉完全没有女人的份,我们知道这种情况后也就不再送东西上去了,一家人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是那里的男人游手好闲,成天等着女人伺候他们。这已经违反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精神宗旨了。 男人吃不到油荤就打女人出气,他们认为女人没有尽力地工作;可悲的是他们的下一代有样学样,男孩子从七、八岁就跟着父亲、祖父喝酒,而女孩则是拼命地帮着洗衣服、养鸡,女孩养的鸡还来不及长大就已经成了俎上肉,如此循环了几年,他们十几户人家已经一无所有了。 这个时候男人便差着女人到山下要东西,每个人都有尊严,为了男人的鱼肉,女人穿著破旧的衣服低声下气地装着笑脸挨家挨户问有没有吃剩的东西。 山下的男人看不过去,他们到山上和男人理论,山上的男人以为他们的女人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才会有山下的男人替她们到山上争口气。于是女人们被集体处罚,他们把女人的双手绑起来高高地吊起来,甚至连八十多岁的老妪也没被放过;她们不准吃饭,一天只能喝三口水,这样处罚让两个老女人不到两天就死了,男人并没有因此结束体罚,他们把那两个毕生贡献自己生命的老妪丢到玉米田里,说这是最高等的肥料。处罚经过三或四天才结束,男人放过女人的同时向她们撂下狠话,他们说女人只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所有的一切必须依着男人的旨意行事。 女人诚心地向上帝祷告,祈求全能的主能赐予她们生存的勇气,女人可以抛弃一切,但她绝不会抛弃由自己体内诞生出来的骨肉,她们愿意忍受到孩子长大,于是她们尽力教导男孩要有责任心,要像祖先那样地到山上狩猎,男孩有着父亲和祖父做为背后的靠山以及模样可学,他们哪肯听母亲这一套? 《人性系列之29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秋天,月圆的时候,男人交待女人,他们要在石桌那里喝酒赏月,他们说看到的月亮愈圆,将来的日子就愈幸运。 女人开始手忙脚乱的张罗食物,但是贫穷就是贫穷,再怎么张罗也只有山上的野菜和三个鸡蛋。 「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些东西。」说话的女人叫阿布斯,三十出头的年纪。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从不为任何委屈掉眼泪,当其他的女人泪涟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坚毅的说。 「妳们去摘些野菜。」阿布斯向其他的女人说。大家面有难色地说附近的野菜已经被采光了。 「往山下去找!村子里的人不摘野菜吃。」阿布斯说完转个身指着另外两个女人说:「到山下的牧草园那里找找看有没有鹌鹑蛋。」 「阿布斯,煮得太丰盛的话以后呢?每天张罗吃的,小米都没时间照顾,尤哈尼也叫不动他。」 尤哈尼是那群好吃懒做的男人中年纪最轻的,尤哈尼已经十七岁了,按照布农族的习俗他早应跟着父亲学习狩猎并且可以独当一面,可是这些成年男人连为他举行凿齿的仪式都没有。没有祝福的仪式他就无法体会到往后人生所该肩负的重任,所以他以捉弄母鸡为乐,母鸡被他追得跳上晒衣架而咯咯叫,有时还把排泄物拉在洗好的衣服上,这下子苦了布妮,布妮小尤哈尼几岁,可是她所做的事比尤哈尼沉重的多。 布妮敢怒不敢言,她向妈妈诉苦,阿布斯说苦难总会过去,上帝会给她们美好的将来。 阿布斯带着猎刀上山,说不定上帝听到她的祈求,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捕到一只果子狸,果子狸不大,炒食起来可能不够十几个人吃,于是她就再采些野菇和一些果实,她带着满满地收获以及一颗沉重的心回家了。 女人捡了二十多个鹌鹑蛋,还有些刚长出来的野生芦荟等等。有了材料就好办事,布妮负责生火,一个火炉给妈妈阿姨们煮菜,一个火炉准备烧热水给妹妹和男人们洗澡。 果子狸的肉加上野菇和绿色果实削成的薄片后快炒,炒出来的量足够男人下酒了。 「这是什么菜?」打散鹌鹑蛋的女人问,她打算把野菜加在里面,这样量看起来多些。你是知道的,菜不够吃是件严重的事,女人可不愿意重蹈覆辙地被凌虐。 「不知道,叶子看起来很嫰,除了这种,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菜了。」摘菜的女人说。 「好吧,」打蛋的女人把野菜拿起来闻一闻说:「没有腥味,和着蛋一起炒应该不难吃。」 上桌的菜有果子狸炒什锦、野菜鹌鹑蛋,女人用果子狸的骨头熬了一锅汤,加些百果、野菇,还有渍萝卜以及一锅以枸杞子、山苦瓜叶熬成的小米粥。 「今天的酒最陈最香,明天起就要酿新酒了。」巴苏亚说。他是阿布斯的丈夫,身材硕壮,以前是打猎高手,山猪、野羌、鹿、山羊等对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然而这些都成了过去了。 「小米的收成差不多而已。」另一个男人说。 「够酿酒就可以了。我们还不都是这么过的?」 男人们听了大笑起来,是啊!他们都是这样过日子!女人们会张罗所有的事,他们只消在石桌旁看着日落,享受凉风就行了,女人是他们的肋骨。 男人们对菜色很满意,这时夕阳已经西下了,天空一片紫橘色,秋风徐徐吹来,圆圆的月亮隐约可见,它还躲在云层和天空之中,薄薄地像杯底沈淀的小米酒;男人们兴致高昂地唱着山歌,歌声中觥筹交错,他们尽情地享受最后一缸小米酒。 女人们在屋子的前面架起竹桌子,她们喝着加着几粒野果实煮成的小米粥配着渍萝卜填饱肚子,吃完饭后她们帮孩子洗澡,然后收拾料理时的果皮残屑后就带着孩子进屋睡觉。 男人喝酒绝对不是一时半刻可以结束的,以前如此,今日也不例外,女人总是隔天再清理男人留下的垃圾。 秋天是完美的季节,太阳不再那么炙热,女人因为气温凉爽加上昨日的辛劳都睡得十分入眠,阿布斯直到七点才醒过来。 阿布斯赶紧把布妮叫醒,要布妮到左邻右舍把阿姨们叫起来,每天要干的活就是那么多,晚些工作就得加紧赶工。 -奇怪!为什么会睡这么晚?阿布斯喃喃自语。 「哇~~~」布妮凄厉的叫声从屋外传来,她的声音成了女人们的起床号,许多人都冲到了门口,眼前的景像让几个女人一时之间瘫软了下去。 十五个男人(包括尤哈尼和瓦干)七横八竖地以各种奇怪的姿势倒在石桌旁边,;有的趴在石桌上,有的倒在地上,有的双脚搁在石椅而人却倒在地上,也有的侧身躺在地上。 阿布斯和两个胆子比较大的女人慢慢地、有些害怕地走上前,「该不会全部都喝醉了吧?瓮底的酒最烈了。」阿布斯说。 「那不像喝醉酒的样子。」亚碧带着怯懦且发抖的声音说,她说完就不再向前了。阿布斯没有停下脚步,她走到男人的面前一个个的审视他的的脸孔,然后弯下身子摸摸他们的胸部。 「瓦干、达给、布齐还活着,过来把他们扶起来。」 「扶他们干什么?」尤妮说。她是村子目前最老的人,上次的酷刑使她两只手都脱臼,现在连拿碗筷都很困难。 「我们受的苦还不够吗?」尤妮站在她家的门口说,她的眼光恨恨地看着布齐,布齐是她的丈夫,他听到女人的声音痛苦地移动一下身体并嘟哝两句。 「我的手没办法去拖你回来。」尤妮大声地对她的男人说。 「我们已经够穷了,哪来的口粮给他们配酒吃?」尤妮再度说话。 此时达给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不知是宿醉未醒还是其他因素,他感觉不出方向,左摇右摆了一会儿后他大声的说:「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东西,眼前都是黑的。」 《人性系列之30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没有人理会他的话,阿布斯想了一会儿,再度上前确认男人的脉搏,除了上面说的三个人外尚有两个人有微弱的气息。 阿布斯阻止要走上前的亚碧,她说:「尤妮说的对,我们没有食物再供给他们了。」 「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死掉?」 「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找巫师来。」 阿布斯想了一下说:「好吧,妳下山去请他上来,什么话都不要说,如果巫师问出现什么症状就说不知道,说他们昨晚一起喝酒,我们都睡觉去了。」 亚碧火速地往山下跑,跑到一半时她停了下来想着尤妮的话,于是她放慢脚程到巫师家,巫师跟亚碧上来时布齐已经停止呼吸了。 巫师在达给的眼睛涂上以左手香混着木炭粉的药膏,然后让达给和其他三人服用一些粉末。 「怎么一回事?」巫师问。 「昨晚他们说要把最后一缸小米酒喝完,」阿布斯吞了一下口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家里已经没什么食物,所以就到山上采些野菜和抓只果子狸,弄好之后我们就带着孩子去睡觉,不知怎么搞的今天起得特别晚,我叫布妮出去把其他的人叫醒,布妮出了屋子就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了。」 「妳们昨晚吃什么?」 「我们吗?还是他们?」阿布斯用下巴指了指那些男人。 「妳们。」巫师肯定地说。 阿布斯转身到屋子把昨晚吃剩的小米粥端出来。 「这是谁是摘的?」巫师指着粥里发黄的果实问。 「可能是亚碧或其他的人,我们都得......」阿布斯没再说下去。 村子里的事山下的人都知道,这里的男人好吃懒做,把所有的事都丢给女人,食物不够了就向大自然索取。 「这是虞美人的果实,吃了它容易昏睡。」巫师说。 「难怪我们今天早上都爬不起来。」阿布斯恍然大悟的说。 巫师问阿布斯昨晚采的是什么野菜?阿布斯不好意思地说到山下的牧草园里捡了二十来颗的鹌鹑蛋,为了让蛋的份量看起来多一些所以要肯妮四处找些野菜;加了野菜,炒出来的蛋就是大大的一盘,阿布斯说完忙着到垃圾桶捡起昨晚用剩的野菜给巫师看。 「用这个炒蛋?」 阿布斯点点头,巫师大声地问达给:「你昨晚吃什么?」 「炒蛋、腌萝卜和一些小米粥。」 「幸好轮不到你吃肉,不然你现在就跟你爸爸一样不能动了。」巫师叫布妮提一大桶山泉水到达给的面前,巫师向达给说:「喝完,全部喝完,喝完了再喝第二桶。」 「我会撑死。」达给有些不满地说。 「看是你要试着把毒素排出来或是一辈子看不见。」 达给听了马上拼命地喝水,直到恶心吐了出来。 「再喝,一直喝。」巫师命令他。 达给本想说些反对的话,但在这个紧要关头听巫师的话才是明智的。 「死掉的人就没办法了,其他的人三餐给他们吃这个。」巫师从他的布袋中拿出一些药丸。 阿布斯此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歉然地说:「小米可以吗?」 「算了,算了!」巫师摆摆手准备回去,他转头向阿布斯说:「报官去吧!」 阿布斯向巫师道谢,本来她们应该给巫师两只鸡或是一些猪肉做为答礼,可是村子里只有五只还没长大的小鸡,所以她打算以小米做为谢礼,小米是一般作物,不值钱也无法表达诚意,(谁家没种这东西?)然而小米是村子里仅有的东西了。 村子的男人只剩三人,达给的眼睛算是瞎了,他只能看到微弱的亮光,瓦干是活着的死人,他四肢瘫痪、大小便无法自主,鲁齐双脚麻木,靠着一枝木棍子移动他的身体。 十三个男人意外中毒死亡是无庸置疑的,男人的行为老早传遍整个村子,狼藉的名声甚至别的村庄的人也知道;所以十三张死亡证明很快地交到阿布斯的手上。 警察向阿布斯训诫说不知道的野菜不要乱采,他说那十三个人死的很冤枉(不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是他们强逼女人张罗食物给他们下酒的)。 「妳用海檬果炒果子狸的肉,海檬果是很毒的东西,只要半个果仁就可以让人没有了呼吸。」警察因为记录了当日残余的剩菜,所以他知道男人们是吃什么死的。 「炒蛋的菜以后也不能吃,那叫白花菜,吃了会失明和瘫痪。达给是年轻加上运气好,不然妳们就得多照顾一个人。」 (照顾?什么叫照顾?他们怎么对待我们,我们就怎么对待他。)阿布斯在心里回答警察大人。 「妳们怎么办丧事?」警察也知道这里的女人穷的不能再穷。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上帝说尘归尘、土归土,我们就把他们埋在土里吧。」 警员也是随口问问,要张罗十三口棺材是不可能的,能够温饱是每个人的愿望,大家的身上绝对没有多余的金钱。 阿布斯站出来说话,她说:「葬在田地里,明年的收成可能好一些。」 没有人有其他的意见,十三个男人不是也曾把抚育过他们的女人丢在田里吗?那是最好的肥料! 「没有人可以支使我们了,从现在起大家同心协力,我们再也不要过那种贫穷的生活,再也不要了。」阿布斯说完放声大哭。阿布斯的男人本来是个狩猎好手,在村子里具有相当的地位,而他却也是第一个呼引大家饮酒作乐的人,如果不是他一再的邀请其他的男人喝酒,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她们的生活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女人养鸡,男人下田,虽然生活不会比山下的人过得好,但他们仍是延续祖先的传统:为祈求丰收做个小小的祭典,带着即将长大的男孩一起狩猎,然后是射耳祭、丰收祭,一年过着一年,看着孩子长大结婚生子,帮他们照顾下一代。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就一次小米的丰收把这一切都破坏掉了,为了满足男人的酒菜她们把一切都放下,此后就过着被撒旦控制的日子,衣服用补的,鞋子用干了的牧草编的,肚子从没吃饱的感觉,布妮才五岁就得帮忙洗衣服和照顾更小的孩子。 《人性系列之31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阿布斯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大家,要不是她的男人......,嗐! 「这一期的小米我们都醸成酒,我拿到西部去卖。」阿布斯说。 「不行,不行,我听说烟和酒只有政府才能卖,我们卖酒会被抓去关。」尤妮摆动着不是很灵活的手说。 「种小米没什么价值。」阿布斯有些失望。 「什么行情好就种什么,接下来的田肥沃得很。」尤妮说。 阿布斯说:「这样吧!我们分成四部分,一部分种稻米,一部分种菠萝、种甘蔗,另一部分种自己吃的青菜。」 女人们一向听男人使唤,根本不晓得出主意、订计划之类的事,如今阿布斯说的话就是主意。 「我们可以过得很好。」阿布斯边说边走进屋子,她把她的男人的东西全部拿到外面(包括狩猎用的工具),她说:「我要把它们卖给旧货商,多少换点钱。」阿布斯的主意就是大家的主意,于是女人们跟着阿布斯的动作,她们来来回回地背了几趟才把东西给搬完。 有了便能够买苗栽,还能办置一些生活必需品,像每人买两套新的衣服、换了几床新棉被等等。她们也同心协力把村子打扫干净,以前她们只能胡乱地抹抹桌子、三两下随便扫地,这会儿完全换了另一种新的景象。 「让布妮和美达到山下读书,要脱离贫困的生活一定要识字。」阿布斯没提到其他同年纪的男孩。 「比鲁和海达呢?」有女人问。 「男人若能老实地种田就要感谢上帝了。」阿布斯说,她的语气有些忿恨。 布妮和美达要读书就得有个汉人的名字,阿布斯为了记念祖先骁勇善猎,以及过去的射耳祭,她到山下请问公所人员,有什么姓和这两件事有关的?识字的人告诉她「陈」姓有个耳字部首,如果要骁勇善猎,则可以用「武」这个姓,阿布斯思考后让下一代姓陈,她们这一代就姓武,布妮的名字叫陈琬琳,美达的名字改为陈婓娜,这两个名字是巫师帮她们取的。 巫师说:「妳们过去的日子太苦了,玉是值钱的东西,希望妳们从此脱离困顿的生活,也希望后世子孙能记得妳们的辛劳。」 阿布斯带了两只鸡给巫师,她诚心诚意的谢谢巫师,并愿上帝与他同在。 事情到此应该告一个段落,然而世事总不如人意。 山下的人说事情哪有那么凑巧,给男人吃的菜都有毒而女人自己吃的只是睡了一个好觉而已。 -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什么野菜可吃,什么不能吃还不清楚吗? -何况她们的时间都在服伺男人,每餐的菜不都是在山上摘的?为什么以前不会有事?偏偏就在月圆的那天出事情。 -恐怕早就计划好的,只等着时机而已。 陈琬琳在学校没有朋友,同学都知道她住的地方的男人在一夕之间全部诡异的死掉,有人认为陈琬琳或许听到(或知道)母亲和阿姨们讨论男人的事情。 她和斐娜一同上学,孤独地在教室上课,一同放学走回山上。 她们向母亲、阿姨们吐露山下的传闻;对于这些传闻女人们也莫可奈何,阿布斯鼓励她们好好读书,别管人家怎么说,她说要用功读书才有前途;国小会毕业后俩人到玉里读国中,那里的人虽然也听到传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传闻也渐渐地不再被讨论,久了之后有几个愿意跟她们做朋友的同学;但是男同学的家人时常告诫儿子:千万别接近那两个女人。 达给的日子不好过,他的眼睛几乎看不见,只能模糊地分辨出前面好像有「东西」,他无法看清楚前面的东西是什么?他甚至连颜色都无法辨别。鲁齐虽然双脚麻木,但他可以帮忙喂鸡(低声下气地),瓦干被安置在最后一间屋子,那里原来是储放小米的地方,现在这间屋子臭气冲天,难得有人会过来这间屋子。 阿布斯相当不满达给和瓦干只吃食物而不工作,她把不满表现在言词上,这或许是往日被压制的情绪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阿布斯一再地向两人诉说以往的生活:没有东西吃,所以布妮要去捡人家收割时掉下来的稻子;尤妮要走好长的一段路去向神父要面粉。 「我们天没亮就得起床工作,喝着稀粥,肚子从来没饱过,衣服破了也没法买件新的,田地收成不好,还被你们拿去酿酒,以前的生活不是这样过的。」 「妳够了没?是我们两个人的主意吗?想想看!找人喝酒的是谁?」达给以为村子还是从前的样子,什么事都是男人当家,他向阿布斯说:「妳去巫师那里拿些敷眼睛的药回来,多敷几次说不定我就看得见了。」 阿布斯轻轻地冷笑一声,她再度背起布包走向更高的山,几个小时后她带回三个新鲜的块根,那天她亲自下厨为三个男人炖了一锅肉,第二天,村子里就没有成年的男性了。 警察说三个人是因为身体有残余的毒素,所以他们日渐虚弱终至死亡。 有一个人不相信警察的说法,他认为三个人最坏的情况就是残障地过完一生,巫师并没有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他知道怨恨的累积会产生恶灵,只要恶灵出现,人就会被恶灵所控制,如此一来,人就会失去本性。恶灵和怨恨的程度是相对成长的,巫师知道厄运已经降临这个村子了。 这个村子除了比鲁、海达、布齐三个不到十岁的小男生外,其他的都是女性,三个小男生从小看着男人对女人大声的使唤,稍有不从便被吊在树上,所以他们认为自己也该像父亲一样,只负责吃饭睡觉和玩耍,谁也叫不动他们帮忙做事。 《人性系列之32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土地在女人们的照料下有相当的成果,她们的甘蔗又长又甜,菠萝也是个个饱满多汁,稻子、小米都是穗穗累累。女人留下吃食的用量,其余的全部拿到山下出·售,然而东西虽好却卖不出去,山下的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她们,好像她们种的东西都具有毒性。 「载到花莲去卖吧!」阿布斯难过地下了这个决定,她实在不懂,为什么一同生长在一起的人为何会如此对待她们? 阿布斯雇了一辆卡车载着她们的农产品和三个男孩,车子经过巫师家,巫师看着远去的车子摇摇头说灾祸已经降临了。 阿布斯的决定是对的,她独自一人回来,带着出·售货物的钱,在女人的眼中阿布斯带回来的钱足够她们安稳地过上几年的好日子。 没有人问起男孩的下落。 「我们要比山下的人过得更好。」阿布斯坚定地说,她的眼神露出果决、独断的寒光。 「在两三年之内她们整修房屋、建筑产业道路,并且从此不跟我们打交道。」达海长老终于把传说讲完了。 「阿布斯把三个男孩卖掉吗?」尧圻问。 「可能吧!巫师没有再提过男孩的消息。」 「长老,这个故事可靠吗?」国志问。 「我不知道,巫师是唯一到过山上的人,事情的经过是他告诉我的;正直的人不该揣测事情,这就是我不喜欢提寡妇村的原因。」 「可是山下的居民说的话也有可信度,世代居住在那里的人应该对周围的环境很了解,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野菜的毒性?」崴栋认为山下居民的说法不无可能。譬如经常上菜市场的主妇应该知道青菜的名称和口味。 长老意味深长地看着崴栋说:「如果有新品种的菜出现呢?或是有人只晓得它的样子而不知道名称,这样的事不可能吗?」 「警察说上去查户口时她们会燃烧夹竹桃的叶子使警察不舒服是真的吗?」国志问长老。 「这件事是真的。」 「那么我哥哥的遗体也是用来当肥料啰?」国志说,但他马上接着说:「这种说法也不对,村子的后面到断崖的地方并没有种东西。」 「陈琬琳有什么学历?」茜芮第一次开口。 「大学,那里的女孩都很会读书,美达和娃郁也都读了大学。」 「娃郁是谁?」尧圻问。 「白痴,当然是村里的女孩。」崴栋推了尧圻一把。 「娃郁比布妮小三四岁,她的汉语名字是......」长老歪着头思考了一阵。 「好像叫陈子滢。」三叔出了声音。 「对!是叫这个名字。」 「总括而言,男人死了以后是由阿布斯带领她们,她的中文名字是什么?」国志做个总结。 「我记不得,巫师在十年前就西归了,我想除了她们村子里的人外没有人会知道。」 「户政单位知道吗?」尧圻问。 长老板起了脸孔说:「你想挖陈年旧帐?」 「那三个男子一定被卖掉,她已经犯法了,再说村子里的女人结婚后生的一定都是女孩吗?男婴到哪里去了?男婴只有两条出路,一是被杀死,二是被卖掉,这些都是生命哎!母亲的本份就是养儿育女,婴孩为什么会被选择性的留下来?」尧圻说到激动处时不由主的站了起来。 国志也站了起来,他向长老一躹躬,谢谢长老愿意告诉他这个传说,他说他会想办法查清楚兄长的死因,「查清楚之后我要把朱珣带回来,他是我哥哥唯一的血脉。」 八,传说的延续 「她读的是植物病虫害,我记得她说她喜欢东部的纯朴,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回去种田。」国志努力地回想陈琬琳的种种,可是在他的记忆里陈琬琳是模糊的、神秘的,那时他是高三的学生,每天早出晚归,为的是录取率只有三成的大学·联考。 「那时倒是没想到她为什么会看上我哥哥,我哥哥只有高中毕业。」 「她做事是有计划的,她在赵龙家附近租房子,打听好赵家的一切才到赵家要水喝。」崴栋说。 「不是还有两个人可以查吗?」茜芮提醒他们。 「对!陈婓娜、陈子滢。如果她们的婚姻和我哥哥一样,那么事情就变成集体杀人事件。」 「你不要吓我!」茜芮轻轻地推了一下国志。 「这不是吓妳,这是人命关天。我从没想过我哥哥连一具棺木都没有。」国志正色的说。 「该怎么查这两个人呢?」崴栋看着国志,国志有着相当的社经地位,由他来处理这件事可能容易些。 「喂!我们上次不是靠着李妈妈的帮忙吗?」尧圻对着崴栋说。 「我是以要做研究报告拐李妈妈的,现在还能用这个理由吗?」 「我找征信社,他们可能有办法。」 「国志,那是犯法的。」茜芮紧张地说。 「有些时候得冒些风险,我哥哥的骨骸是回来了,但是别人的儿子、兄弟呢?」 「我们两个只是教书匠,不是救世主。」茜芮愈来愈不高兴。 「师母,合法的征信社不会接不合法的案子。」崴栋在一旁煽风点火,老实说他对寡妇村里的人所抱持的心态有着很大的兴趣。 茜芮一听冷静了下来,合法的事倒是可以考虑。 「我相信这两个女人和陈琬琳可能同是管理阶级,她们的穿著、讲话态度明显地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并且和阿布斯同住在较高级的区域里。」国志说。 「喔!上次我跟崴栋要到挖土堆的时候看到陈琬琳开车下山,那么晚的时间她要去哪里?或许她们不长住那里。」 「有可能,她们的打扮太都市化。」茜芮不再生气了。 《人性系列之33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国志给征信社的条件是民`国四十年到五十五年间出生的女性,他要陈斐娜和江子滢的婚姻数据,包括结婚时的户籍、配偶的状况以及子女人数。 征信社十天后把数据给国志,符合条件的有五个人,其中名字为陈斐娜的有三个,陈子滢的有两个。 看了一遍数据后目标就出来了,只有一个陈斐娜和一个陈子滢的配偶已经过世,而她们的户籍在古风村,且有一或两个女儿同在一个户籍。陈斐娜的先生叫史培文,他在民`国七十二年死亡,两个女儿分别是史巧妍和史巧如,史巧妍是七十年次,巧如是七十二年次,但是史巧妍在八十五年的时候死了。 陈子滢的丈夫是方敏雄,方敏雄在民`国七十七年死亡,他们只有一个女儿,七十六年次的方书宜。 夏天的尾巴还是那么热,没有风,云层很淡,不管躲在哪个角落都会被太阳扫射到。茜芮一直嚷着紫外线会让她在开学时变成黑人。 「那妳就不要去,我们回来一定仔细地向妳报告。」 「喔!你们准备丢下我?」 「不是!是天气真的太热了,而且妳又怕变成黑人。」 茜芮拿起皮包就要出门,「妳要去哪?」国志问她。 「去买防晒系数最高的防晒乳和隔离霜。」 史培文的户籍在屏东,他们在屏东找不到征信社给的地址,领队朱国志带着他的队员到派出所,派出所的警察说民`国八十七年的时候更改一些街道的名字,他帮他们查了新的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 「这里已经改建成大楼了,这栋大楼有十六个门牌号码,你们找人不先联络的吗?」 「我们要找的人已经过世了,所以没办法联络。」 「他的家属呢?」警察先生可能有些怀疑四个人的动机。 「很远的亲戚,很少在联络。」茜芮马上回答,警察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他说大楼有警卫室,问问警卫或许知道,「如果他们还住那里的话。」警察加了这句话,四个人听了心头凉了半截,如果史家不住在那里,史培文的线索就断了。 四个人有点儿灰心地到新的地址找人(同一个地方能住超过二十年的可能不多),「哎!大家开心点,根据崴栋他们调查的结果,女人一定都找地主嫁人。」茜芮给大家打打气,这句话还真管用,其他的三个人精神又来了。 「姓史的?」守卫有些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们。 「他们老早跑路了。这栋大楼是他们盖的,刚开始盖那时行情还不错,盖好的时候房价就直直落,眼看没有赚头一家人就跑了,后来是包商接手完成的。」 「他们还有其他的土地吗?」 「谁知道?有的话也脱产了,现在的人愈来愈不负责任。」 线索果真断了。 「我们到户政事务所看他的死亡证明。」国志说。 「又是户政事务所,难道没有别的方法吗?」崴栋皱着眉头说,他怕大家又要派他去找李妈妈。 「我们必须知道死亡原因。」国志说。 「不见得,死亡分为自然死亡、自杀、病死、以及遭人杀害,遭人杀害是刑事案件,不在这件事情的范围里面,史培文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九岁,所以不大可能是因年老而自然死亡,以故他不是像大哥那样出意外就是生病死亡,病死的人需要医院开立证明或由检察官验尸,所以他的死因没有问题。」茜芮说。 「对!这就回到原来我们说的是不是人为因素而病死。」尧圻说。 「即使是人为因素死亡,事隔二十年能查些什么?就以大哥来说,假设他是吃了不明的食物导致意识不清而跌落断崖,从他的遗骸并无法证明什么;这是女人精明的地方,她们从法律的漏洞下手,何况二十多年前的科学比现在差多了,在某种精神而言也没有现在这么专注。」茜芮的话像一把利刃,刀刀刺中要害。 茜芮接着说:「从孩子下手。一个村子都生女孩的机率太小了,那些男婴到哪里去了?」 史巧如的身份证字号很容易就查出来,茜芮赌着运气以史巧如的名字向玉里的医院预约挂号,没想到第一间医院就被她赌到了。她挂了内科。 「我是她阿姨,巧如发烧、喉咙痛、四肢无力,她要我过来帮她拿药。」 「患者不来我很难开药哎!」医生很年轻。 茜芮看着厚厚的病历表就知道她猜的没错,史巧如是在这间医院生的。 她出其不意地问年轻的医生说:「巧如出生的时候几公克?」 医生把病历表翻到第一页,上面有一双褪了颜色的小脚印,医生看了一眼说:「三千两百公克,很正常。」 医生只注意病历表,他没留意茜芮向前探了一下。 「她只是一般感冒。」茜芮说。 「我开三天的药给妳,要是病情没有改善或是持续发烧就要立刻过来。」 医生开之处方笺时护士小姐和蔼地向茜芮说:「麻烦把健保卡给我。」 「哎呀!赶着出门忘记带了,没关系,这次我们自费好了。」 茜芮笑嘻嘻地走到大厅等着拿药,她向国志说:「重大发现!史巧如是第三胎。」 「妳怎么知道的?」 「医生很年轻,我突然问他巧如出生时的重量,他马上把病历表翻到第一页,我看到third,可见巧如的上面除了巧妍之外还有一个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没有户口,会不会一出生就死掉?」尧圻说。 「生孩子一定会有记录,妇产科和其他科别不一样,生出来的孩子不管是存活或死亡都会有记录。」茜芮说。她一说完三个男生就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茜芮叹了一口气:「唉!好吧,只好再欺骗一次。」她又加了一句:「教学生要诚实,身为老师却自己不诚实。」 「师母,像老师说的,人命关天啊!」 于是茜芮试着以陈斐娜的名字预约了妇产科,她挑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医生挂诊。预约挂号后茜芮就不说话了,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人性系列之34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茜芮,如果妳觉得不妥就取消吧。」国志有些内疚。 「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向医生说,我又没什么毛病看什么医生?」茜芮白了他们一眼。 三个大男生在医院大厅等茜芮「看诊」出来。茜芮拿完药后向其他的人说:「到车子里面说。」 等车里的温度下降些后茜芮才说:「陈斐娜的第二胎不是在这医院生的,但是巧如和巧妍是在这里生的。」 「呃!说一下妳和医生谈话的经过。」国志好像有些顾虑崴栋和尧圻。 「老师!别太古板,我们什么都知道。」坐在后座的两个男生嘲笑似地说话。 「我向医生说我生完第三胎以后一到排卵期就不舒服,现在好像更严重了。医生翻了一下陈斐娜的病历表说:『咦!妳第二胎不是在这里生产的嘛!』我说那时人在西部,所以就在西部生产;医生说我这是更年期的毛病,开了一些贺尔蒙之类的药。」 「我知道了,她们怀的若是女孩就在这里生产,如果是男孩就到别的地方生产,生完之后顺便把孩子处理掉。二十多年前已经有超音波了,我妈说她每次产检医生帮她照超音波时她都会问医生是男生还是女生。」尧圻说。 「有这个可能。」茜芮说。 「她们会去哪里生产?」 「花莲。」国志回答崴栋的话。「到西部太远了,东部最大的城市就是花莲,大城市比较容易隐藏犯罪事情。」 国志在思考某件事,半途中他把车子开到户政事务所,崴栋看到「户政事务所」像看到监狱般的不知手措。 「老师......」崴栋才说了两个字国志便冷冷地说:「不关你的事。」 几分钟后国志惨白着脸拿着一张纸出来,他把纸张递给茜芮。陈琬琳的户籍誊本上除了朱珣还有一个女孩名叫朱媚君。 「我哥哥有两个孩子。」国志只说了这句话。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很诡异,大家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女人!」国志狠狠地拍着方向盘,他的眼睛露出凶狠的目光,他的眉头皱成一团,紧紧抿住的嘴巴像不让空气流通似的用力;茜芮拍拍他的手臂,轻声地说:「至少我们已经知道大哥还有一个女儿。」 「我哥哥七十二年十月发生意外,他的女儿在七十三年三月出生,她应该是确定怀的是女孩后才动手的。」 「动机是什么?你们家的房产吗?」尧圻问。 「钱财是附加动机,」国志接着说:「陈琬琳的母亲在她接替男人的地位后有渐进式的精神的疾病,她把村子管理得很好,村子里的女人也都依她的话行事,因此她认为自己有至高无上的才能和过人的洞察力,她晓得要把农产品载到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卖,她也知道村里的男孩学习了男人好吃懒做、事事使唤女人的坏习惯已经改不了,所以她果断地把男孩带到花莲;而村子在她的带领下日子变得好过了,她认为全是她的功劳,所以她有自大妄想症。她把村子转化为全是女人住的地方,女人比男人来得认命,女人不会反抗女人,但是男人会反抗女人,男人用武力反抗的话女人是招架不住的。」 「可是你不觉得村子迷漫着很强烈的阶级差别吗?」崴栋问国志。 「对!这是阿布斯自大妄想症衍生出来的后果,基本上就是我们说的『强者为王』以及『优胜劣败』的生存条件;她一定有订出一套胜败的规则。」 「其他的女人不会反抗?就天生这么认命?」尧圻说得有些气愤。 「或许也被控制了。」国志淡淡地说。大家知道国志心不在焉的原因,他在想着兄长的一对儿女。 「你对我有意见吗?」陈琬琳绷着脸说,她坐在朱国志的家里,翘着脚、双手抱胸。女人穿一袭黑色高领、五分袖、长及脚踝的麻质衣服,一支黑色镶钻的太阳眼镜代替发圈放在头发上,她光着脚,对于茜芮放在门口的拖鞋一点都不领情,她的脚穿著黑色丝袜,丝袜的两边各有一朵黑色玫瑰。 看着她的样子茜芮不禁毛骨悚然,突然间她觉得冷气好冷,因为在她面前的女人像传说中的「黑寡妇」,被它咬到了连叫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茜芮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要怕!这里是我家),她端出一碗爱玉柠檬放在女人的前面,女人看都不看地再重复刚才的话:「你对我有意见吗?」 「妳怎么没让我们知道我哥哥还有一个女儿?」 女人冷笑了一声说:「有句俗话说『父死路远』,这是说父亲没有了就等于和父亲这边断了关系。」 「在道义和情理上妳要告诉我们,爸妈过世的时候妳只带朱珣回来,这样说得过去吗?」 「那时媚如正好生病,巫师说她不能参加丧事。」陈琬琳以这个理由响应国志,她马上接着说:「我今天来是问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你认为是我害死你哥哥的?你最好不要乱想,尤其是不要再用斐娜或巧如的名字去医院挂号,」女人冷冷的瞪了茜芮一眼,茜芮接触到她的眼神时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二十多年来我们一向没有瓜葛,彼此过着各人的生活,如今你也把你哥哥的骨灰弄回来了,为什么无事要去吹皱一池春水?你们已经严重的影响到我们安宁的生活;我们会捍卫自己想过的日子。你们不要把自己搞得不但老师当不成还连退休金都泡汤。我说的话到此为止,你们想知道的事达海长老已经告诉你们了,接下来......」女人端起爱玉一口喝完它,「就算是骚扰了。」女人很有礼貌地从皮包拿出纸手帕把印在碗上的红色唇印擦掉,然后她起身直接走向大门,打开它,走了出去。 《人性系列之35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茜芮看她走出去后像送走瘟神般地松了一口气,她赶忙拿起装爱玉的碗到厨房冲水,除了冲水还用菜瓜布、抹布地全部仔细的擦过一遍,冲了许久茜芮仍觉得「好像」还不干净,她索性倒了洗碗精用菜瓜布再仔细地洗两遍。 「怎么办?」茜芮问。 「我去看看她的前夫再做决定。」国志说,他看着茜芮的手问她:「妳的手怎么了?」 「刚刚洗那个碗时忘记戴手套。」茜芮有富贵手的毛病。 「不对,它有点肿。」 「是吗?」当茜芮开始怀疑时她的手指时,她感觉到指尖有刺痛感,这个感觉很快地扩散,疼痛的感觉像火箭升空般地快速传到指头和手掌。 「哎哟!好痛!」茜芮试着弯曲手指,但她一使力关节就像万箭穿心般的难受,她疼得眼泪掉了下来。 「赶快,到医院去。」国志飞快地拿起茜芮的皮包。 急诊室的医生看到茜芮肿得像戴着棒球手套的手也吓了一跳。 「妳踫到什么化学物品或误触到植物的乳汁吗?是哪种植物?长的什么样子?」 「不知道,下午出去玩的时候有摸了些植物。」茜芮又撒了一次谎。 医生为她打一针止痛剂以缓解她的疼痛,同时帮她验血和验尿以确定毒素只存在皮肤表面,检验完毕后医生开些药膏给她。 「还好妳的手没有伤口,否则会折腾一段时间。」 医生帮她的双手擦上药膏并嘱咐她四个小时要擦一次。 「多久才会好。」茜芮沮丧的问,这真是飞来横祸。 「过两天会消肿,关节的疼痛可能要三天左右,它会渐渐不痛,以后别乱摸不了解的植物。」 茜芮不情愿地点点头,怪只怪自己粗心没先戴上手套,如果有手套保护,她是不会受这个苦的。 「她在警告我们。」回家的路上国志说。 「她怎么把东西弄上去的?」 「喝完爱玉她拿了纸手帕擦碗,那张纸手帕沾了东西。」 「她不怕沾到自己?」 「所以她用纸手帕而不是面纸,纸手帕比面纸厚,对折几次后最外层是干净的,恐怕她事先计算要对折几次?使用的份量要多少。」国志看着茜芮肿胀的手说。 「好很多了,已经没那么痛,而且也没那么肿。」 「她想吓我!可惜她吓不到我,我愈来愈相信那里的男人都不是自然死亡。」 「你......还要继续?」茜芮有点担心。 「那两个小毛头都不怕了我怕什么?就是人人想置身事外她们才会变本加厉,妳看那里其他的女人,吃的东西虽然一样,但是穿的、用的、住的,明显地差别许多,她们也有孩子,是不是也被强迫只能留下女的呢?做母亲的哪有不牵挂自己的孩子,那是人间地狱啊!」 「只有几个人过着天堂的生活。」 「我一定要找出她们的漏子,这样才能把哥哥的孩子要回来,妳也看到了,朱珣跟人讲话是什么样的态度?像个没有教养的人。」 茜芮想到一个主意,只要能找到她们在哪里生男婴就有了收获,「她们一定在生产的地方把孩子卖掉。」 夫妻俩人决定到花莲踫踫运气,他们大街小巷地绕着,目标选定在装璜不好、客人也不多的诊所,逛了一整天一共记下八间诊所,当晚他们看着抄下来的名字和地址相对无语,该怎么去调查呢?总不能进去问人家有无买卖婴儿吧! 国志突然灵光乍现,他拍着大腿说:「刚才疏忽一件事。陈琬琳读植物病虫害,当时这是属于丙组,丙组的科系都是有关医学方面的,说不定她找的是相识的同学;要做贩婴买卖除非有相当交情才能成交,事情有了开端要进行第二次就不困难了,是不是这样呢?」 「那我们就先去了解一下这八位医生的学历。」 他们在一条不热闹的路上找到一个和陈琬琳同一间学校毕业的医生,诊所看起来相当老旧,灰色的毛玻璃有一股诡异的阴森,泛黄的木门只打开一边,从外面看进去日光灯显得昏暗,给人一种沉重且不安的感觉。 「可能专门替未成年少女堕胎。」茜芮说。 「妳怎么知道?」国志有些讶异。 「你忘了吗?大约十年前我班上有个女生就是到像这样的诊所堕胎,结果大出血,那女孩哭着打电话给我,我到诊所一看,天啊!里面不但不干净,那个医生的执照还是向人租的,我马上把学生送到大医院,那个女孩一直求我不要通知家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让家人知道?因为如此所以我对那间诊所的印象很深刻,就像这间这个模样。四、五年前学生也流传要堕胎就要到小诊所,一次三千元,绝不啰嗦,连身份证都不用看。」 「外表看起来生意不好,妳看!一个客人都没有,所以......有可能。」 「我们以什么名目进去?」 「直接向他说我们要『领养』孩子。」 「你喔!这种说法行得通吗?」茜芮斜着眼睛看他。 「为什么行不通?我们装得很可怜、很希望有孩子的样子,并说我们从年轻就开始看不孕门诊,希望能领养一个刚出生或人家不要的孩子。」 「不通!大家素昧平生,他不知道你的底细哪敢随便答应?他的生意虽然不好,但不会笨得不去想会不会有牢狱之灾的问题。他会直接要你去家扶中心之类的单位申请。」茜芮说。 「不然直接说是陈琬琳介绍的。」 「你想他不会向陈琬琳确认吗?最好的方法就是请崴栋或尧圻找个女孩假装要来堕胎,探探他的口气、听听他的说法。」茜芮说。 「这样好吗?」 《人性系列之36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除非你有更好的方法。」茜芮突然眼睛一亮地接着说:「这间诊所一定有问题,你看!他没参加健保,没参加健保的医生应该是名气响亮、所谓的大牌医生。看它的外表以及空荡荡的屋内,他铁定不是有名气而是做些健保不给付或会被健保局调查的事。」 崴栋带着尧圻的妹妹走进诊所。 屋子里的味道不是很好,有些陈腐的木头味,也有一点点的消毒水味,好像还有菠萝的味道。 大门的左边靠着墙壁有三张蓝色连在一起的塑料椅,椅子面对着「挂号」及「领药」的牌子,「挂号」和「领药」是深蓝色的字,它们被黏在白色的塑料板上的两个∩形小洞,塑料板呈L形,从左边的墙壁过了两个∩形的小洞后转九十度角延伸到一个木板隔起来的房间。坐在木板隔间的男人透过小洞看到有人进来。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上面有「挂号」两个字的∩形洞口说:「第一次来?」 「嗯。」崴栋重重地答了一声。 「要看什么?」男人从洞口看着女孩,女孩低着头不说话。 「还能看什么?中奖了!」崴栋让他的口气听起来气愤、不在乎。 「填表吧!」男人从洞口推出一本有点泛黄的病历表。 「你这边收多少?」 「三千五,不包括营养针。」 「干!比台北还贵。」 「那你去台北啊!去找那种需要家长同意的医院,然后用健保卡付费。」男人一手托鳃、一手扶着里头的桌面。 崴栋向尧圻的妹妹说(语气不友善):「妳出去外面等我。」 女孩乖乖的低着头走出去。 「哎!」崴栋向男人叫了一声,此时崴栋才看清男人的长相,五短身材加上秃掉的头发,小小细细的眼睛像没睡好觉一样。 「还有什么事?要不要做你们去商量。至于价钱--没商量的余地。」 「我不是跟你商量价钱,三千五!小意思,我是说啊,」崴栋骚着头,他今天穿了一件过大的无袖篮球衣和一件黑白两色的篮球裤,脚上趿一双褐色的海滩鞋,嘴巴用力地嚼着口香糖。 「这个女孩一直想嫁给我,拜托!我才不要这么年轻就被结婚证书死锁,哎!如果让她生下孩子会不会有人要?」 「你这什么意思?」秃头男人的左手指头在桌面上打着拍子。 「别装作不知道好不好?给我一张卫生纸。」崴栋把手伸进洞里面,男人递了一张粗糙的卫生纸给他,崴栋「呸」地把口香糖吐到卫生纸,用力地揉成一团丢向两公尺远的垃圾桶。 「技术不错吧!」崴栋吊儿郎当地说。 「决定了再说。」男人准备离开。 「喂!喂!喂!我的话还没说,我是说啊,让她怀孕,这样她就有九个月的时间不会烦我,等孩子生下来呢就告诉她孩子挂了,然后你随便帮我问个价钱,我们二一添做五。」 「你还真是坏胚子。」 「古话说人不自私天殊地灭,何况是她死缠着我,我对她可没什么意思。」崴栋掏出两块口香糖丢进嘴巴。 「怎么样?主意不错吧?」崴栋挑着眉毛说。 「不行,人家父母找上来我,我就偷鸡不着蚀把米。」 「她不回家的,父母老早分手了,谁也不管她人在哪里。」 「先填个数据。」胖子说。 崴栋在一栏栏的病历表上胡诌地写着,男人看完后给了崴栋一张挂号证,他说下次来产检一定要带挂号证,「我认证不认人。」男人说完就往里面走进去,崴栋看到他坐到一张皮椅上,顺手拿起报纸,男人没有再理会崴栋。 崴栋把事情叙述一遍,「八成有在贩婴。」 「明天再来跟他谈谈,如果他仍是无置可否,我们就报警。」国志说。 隔天早上国志报警了,但不是因为妇产科有贩卖婴儿的可疑情事,而是秃头男人来不及做下一笔买卖。 他们早上九点时便来到妇产科,国志想要找个有树荫的停车位时尧圻突然指着前面说:「陈琬琳的车子!」 崴栋顺着尧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三菱红色跑车停在诊所前方五十公尺的地方。 「啊!不好,陈琬琳可能在里面。」国志拍着方向盘说:「诊所九点开门,现在九点五分,是不是陈琬琳在跟他谈什么事?她或许担心我们会查到这里。」国志说完马上又说:「不对!有事情可以用电话连络,陈琬琳会亲自过来表示我们的行动都在她们的掌控当中。」 国志马上拿起移动电话,诊所的电话没人接,但半分钟后陈琬琳匆匆的从诊所里面出来,她快速地走向车子,发动引擎后以跑车特有的加速力飞快地扬长而去。 「进去看看。」国志说。茜芮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说:「不好吧!」她的眼神有恐惧和害怕。 「没什么不好的,万一陈琬琳对他不利呢?你们在车上等我。」国志马上打开车门,他用手肘推开半掩的门,几分钟后他抱着一堆A4大小的纸张苍白着脸走出来,坐上驾驶座时他喘了好久的气。 「怎么啦?这是什么?」茜芮看着国志腿上的纸。 「他死了!我们找个公共电话报警。」 国志拐了两个弯才看到一间7-11,他拿出手帕盖住电话筒后才拨119。 一车的人都没有说话,他们走东北角的海岸线回台北。 「怎么不走雪山隧道?」茜芮问。 「因为有录像机。」尧圻回答,他的语气不像往日的开朗,而是带着一股莫名的沉重。 「我们卷进命案了吗?」茜芮开始紧张,她一手抓住国志的手臂,一手紧紧地握住车门上的把手。 「没有,我拿走他的病历表,这点警方会调查,我们回去先影印一份再说。」 一路上谁也没开口,甚至没有问秃头男人是怎么个死法。 回到家后国志立刻赶到学校,影印所有的病历表后却不知该到哪里把这些东西寄到警察局,到处都有监视器哩! 《人性系列之37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九,不安的灵魂 隔天的报纸以斗大的标题报导【妇产科医生离奇死亡】,内容叙述花莲妇产科医生林世英于昨天早上九点左右离奇死亡,死亡原因为食物中毒,法医解剖之后发现死者胃部有包子皮以及鱼藤、猪肉、蕗藤,因此分析死者可能吃了含有剧毒的植物做成的包子而中毒死亡。 令警方不解的是昨天早上九点十分有一个男子以公用电话向119告知英世妇产科有人死亡,男子说完后立即挂断电话,当警方赶到现场时死者的太太正好买菜回来,女人看到丈夫突然死亡一时无法接受,警方巡视现场时发觉所有的病历表都不见了,记者以:﹝这是医疗纠纷吗?﹞做为报导的结束。 之后的报导更是耸人听闻,警方查出林世英专门替未成年少女堕胎,在某些青少年的圈子里林世英的名气很响亮。 林世英的诊所位于较为老旧的住宅区,左右邻居平常都拉下铁门,因此在案发当时并没有人注意到有人进出诊所。 「我们不常打交道。」右边的邻居说,「他专做缺德生意,活该如此。从年轻的时候就专门帮人家拿小孩,连十五六岁的小女生来这里他也二话不说地替她堕胎。」对于右边邻居的抱怨左边邻居一直点头称是。 「都没看到什么人吗?」警方问。 「没注意,懒得跟他打交道。」 一连几天都是有关林世英的报导,因为没有目击证人,而林世英的太太表示她都待在二楼,诊所的生意完全由林世英包办,所以她不知道诊所发生的事,林世英也没向她提过曾经发生什么事,「日子就是这样一天过一天。」女人淡淡地说。 警方没有病历表也无法查出死者是否跟人有过节或纠纷,林世英的消息不到几天就从报纸上消失了。 国志把原来的病历表保存起来(水落石出的时候他会交给警方),他翻阅的是自己影印的那一份,他把全部看过一次之后发现陈琬琳村子的女人的确都在这边生产,而且生的全是男孩,女人们不避讳地写着自己的真实姓名、出生年月日和地址,她们的年纪都比陈琬琳小,国志一共查到九个女人填的是山上的地址。 户政单位和医院是两个独立的系统,孩子出生后有没有报户口并没有相连的系统可查,反个方向来说;只要有医生开立的出生证明就可以报户口,林世英是不是把女人生产的孩子径自更改「血统书」而让某些求子若渴的夫妇完成其合法的程序呢? 国志把九张病历表和其他的做比较,很明显的只有那九张病历表有婴儿的小脚印,其余的不是只来一次就是来一次以上但都做人工流产手术。 这九个男孩在哪里? 国志再度到英世妇产科,店面的铁门拉了下来,国志上前按了电铃,等了好久都不见人出来应门,国志再试一次。这时右边的邻居出来了(臭着一张脸),「别按了,你没在看新闻吗?老板死掉了。」 「喔!我是找医师娘。」国志客气的说。 男人的脸缓和下来,他说:「她搬走了,说是不想住这里,看她的样子真的很害怕,嗐!夫妻虽是同林鸟,她大概也无法接受那种死法。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做缺德事,也不值得人家同情。」 「知不知道搬去哪里?」 「你是?」 「林世英以前的同学。」国志随便诓着他。 「不知道,她从医院回来就慌忙地收拾一些东西走了。」 林世英的妻子应该知道陈琬琳的交易,而朱国志一行人的行动从始至终陈琬琳都了如指掌,一定有某个人躲在暗处窥视他们,在国志得意有所斩获时,相对的陈琬琳也知道国志获得些什么样的情报。因此,林世英本来不应该死亡,国志他们只是想从林世英那里确认某些事,但是陈琬琳却以为国志他们已握有某些重要证据而找上林世英,陈琬琳认为林世英是个能被金钱诱惑的人,在朱国志尚未和林世英谈妥价码之前就先让他永远不能开口。 林世英的妻子躲的是朱国志,只要她被朱国志找到,她的下场就会和林世英一样。朱国志心里很难过,林世英虽然做了不法的事情,但他罪不至死,有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却枉顾一切,独自且自私的判他死刑。 对于林世英的死,朱国志有说不出的内疚。 「从今天起,我们只能在这个屋子行动。」朱国志向其他的人说。 「老师,他记载着价码咧!」崴栋指着病历表说,「你看,这个卖了四十五万。」 国志看着崴栋指的地方,在病历表的最后一行有「〤〥」的两个字。 「这是以前商人记账的数字。」崴栋拿了一张纸写下一到九的阿位伯数字,然后在下面对应着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等符号。 「零呢?零是什么字?」国志问他。 「零和阿拉伯数字一样。老师!一定是这样没错,」崴栋指着九张病历表,在最后一行都有两个上述的文字。 「价格从四十五万到六十万之间。」 「这是最重要的证据,她们无法解释孩子到哪里去了。」国志说。 「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去找她。」国志说。 「不行!」茜芮很大声的说。她的眼泪立刻出现在眼眶里。 「我找『耿小子』跟我去。」 『耿小子』是他的高中同学,由同学给他取的绰号就知道『耿小子』长的不高,然而除了女大十八变之外,男大也会十八变,『耿小子』现在可是又高又魁的彪形大汉,重要的是『耿小子』是现职的刑事人员。 国志打电话给『耿小子』,他把事情叙述一遍,『耿小子』说电话中他听不清楚,他要国志到他那里。 《人性系列之38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不行,我不能出门。」 「有那么严重吗?」『耿小子』学着政治人物的语气说。 「有。」国志很正经的说。 「好!那我到你那边去。」耿小子没等国志的回答就径自挂断电话。 「耿唯豪。」茜芮不学国志叫他『耿小子』。耿唯豪听到茜芮向他打招呼马上立正站好、行个举手礼说:「苏老师好!」 「要喝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茶也不要白开水。」 「青草茶还是仙草?」 耿唯豪一点都不客气地说两样都要。 「原来你就是那个贼。」耿唯豪的表情非常不愉快,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是有一点过失,不过我也替你们保住第一手数据,要是被那个女人拿走了,你们就什么都没有。」国志把英世妇产科的病历表交给耿唯豪。「我没动过,我只影印一份并且是戴着手套印的。」 「指纹在这个时候没有太大的意义。」 「老兄,你信不信我说的事?」 「我是记得你哥哥是意外死亡,他有一个儿子是吗?」 「我到这个月月初才知道我哥哥还有一个女儿名叫朱媚君。」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怀孕时我哥哥死了啊!」 「她都没说她怀孕而你们也不知道?」 「正是这样,你知道我们的习俗是白发人不送黑发人,那时我正在服兵役,她曾打电话告诉我父亲说她会处理得很好。」 「后来就不曾联络。」 「我父母亲过世时我曾通知她,不过她都只带朱珣回来。」 「综合起来是在东部有一座山的半山腰住着一群女人,这群女人都死了丈夫并且只抚养女儿。」耿唯豪看着国志说。 「对,丈夫是提供精子和财产的工具,生完女儿、继承财产后就让他翘辫子。」 「有什么证据?」 两人一问一答,完全没察觉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吃饭吧!」茜芮从厨房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我先打个电话。」耿唯豪向家里说他要留在国志家吃饭。 「第一个证据就是陈琬琳的前夫赵龙,我们从不知道她曾经有过一次婚姻还生了一个孩子。」 「你哥哥不知道还是知道而不愿意说?」 「我想是不知道,那个女人长得不错,学历又比我哥哥高,他们大概认识半年就结婚了,女方只有她母亲和几个她称为阿姨的人来,她们也没有宴客。」 「你说赵龙是?」 「她给他吃『华八角枫』这种植物,据说是治疗风湿,但赵龙吃了以后身体变得很虚弱,他的母亲起了疑心而去问医生,医生说吃多了会瘫痪、虚弱,赵龙的母亲立刻要她走人,因为她生了一个男孩,所以赵家要她把孩子留下来而给她一栋房子,她马上把房子变现金。第二个丈夫就是我哥哥,」国志起身拿出照片给唯豪看,他说:「人失足的时候一定会惊慌,所以不是仰躺就是俯卧,你看我哥哥遗骸的照片,他的头部没有受伤,但肩胛骨的关节却断了,这是不是说明他是在意识不清下跌落山谷的?我去看过哥哥跌下去的菠萝园,菠萝和断崖的距离将近一公尺,因此站在断崖边一定会非常小心,尤其是我哥哥本身不是从事农业工作,所以他不会站到断崖那边工作,由此判断他一定是失去意识或神智不清时掉下去的。」 「这是你的猜测,实际的情况是没有人能证明当时他意识不清。」 「又是死胡同啰?」国志沮丧的说。 「不会,我们可以去探望朱珣,顺便见见你侄女。」 由耿唯豪开车,经过雪山隧道向那个神秘的半山腰前进,在山脚下要转进产业道路时唯豪向国志说:「那个写着私人产业的牌子装有监视器。」 「难怪人一上去朱珣就已经在铁门边等了。」 银色车子还没到达大门口朱珣已经站在门边了,他仍旧是表情凶狠,右手拿着球棒,眼睛死死地盯着银色轿车,当他看到下车的两个人时好像一时没有了主意,他侧着头说了话,陈琬琳很快地从屋内走了出来,她穿红色中国风的上衣和黑色麻料裤子,脚上是双C的拖鞋。 「怎么带你朋友来了?上次我就告诉过你,我们不喜欢外来客,你已经严重的干扰到我们的生活,我们有安静生活的自由权吧!」陈琬琳毫不客气地说,她没有要朱珣打开铁门的意思。 「我来看看媚君,我们从未见过面。」 「她在日本读书,不信的话可以查她的出境记录。」她说后面那句话时眼睛对着耿唯豪。 耿小子开口说了话:「妳们女人生的儿子呢?」 「死了啊!有死亡证明书,要看吗?」 「可以进去坐坐吗?」耿小子提出要求。 「开小门。」女人转头向朱珣说。 远远的地方(崴栋他们称为第四区)有女人在打扫道路,公园里也有小女孩在玩耍,唯豪也发现到女人们彼此不交谈,而她们的衣着和眼前这个女人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有五个女人走进餐厅,她们没有表情,也没有相互交谈。 他们进到陈琬琳的房屋,耿唯豪抿着嘴四处张望,有股燃烧枯叶的味道飘进来;「赶快戴起口罩。」国志紧张地向唯豪说,他自己也很快地从口袋拿出N95的口罩。 「那是山下在烧枯草。」陈琬琳揶揄的说,她把窗户关了起来后打开空调,「这样行了吗?外面的空气跑不进来。」她说得很轻蔑。 空调阻隔外面的味道,屋里有淡淡的夜来香,闻起来心旷神怡。 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九张纸递给耿唯豪,九张死亡证明书都是英世妇产科开立的,死亡原因有绒膜羊水炎、意外窒息、吸进胎便等等。 这是死无对证的死亡证明书。 「女孩都很平安吧?」 「当然。」陈琬琳骄傲的说。 「为什么要特别跑去花莲生产,并且在花莲生产的婴孩都没有存活?」唯豪问,陈琬琳狠狠地盯他一眼回答说:「你问我,我问谁?」 《人性系列之39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能不能找在那里生产过的妇女谈谈?」耿唯豪说。 「刑事组能命令我们要回答问题吗?」 耿唯豪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这女人连他在哪里工作都查清楚了。 「是没有。」耿唯豪笑笑地说,他用手踫了踫国志,两人于是起身告辞。 他们离开陈琬琳的屋子时餐厅前面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生,她警戒地盯着客人,嘴巴略为张开,她的眼光随着两个客人出了铁门后才收住。 「我可以去查男人的死亡原因。」耿唯豪坐进车子里面时说。 「你也觉得怪怪的?」 「大多数的女生可能被控制住了。」 耿唯豪要知道村里男人的死因是轻而易举的,他要户政单位影印一份小区里所有人的户籍誊本给他。 取得数据后两人打算再度走雪山隧道回家。由耿唯豪开车顺着台十一线北上,车子驶过清水断崖后一切都改变了...... 国志张开眼睛看到的是白色天花板和正方形、被切成很多格里面有好几支日光灯管,他的脖子被一片U形板子固定住,他晓得目前无法动弹,此时他心中浮现三个字:耿小子!他伸手拉住一位穿粉红色衣服的小姐,小姐停了下来,国志想问她关于和他同车的朋友,但他说不出话来,他的嘴巴肿得像刈包一样。 小姐拿起挂在床边的压克力板看了一下说:「你想问你朋友是吗?」 国志拼命的点点头,虽然每点一下头他的右脸就像被铁硾猛力的敲了一下,他还是尽力地表达出他的意思。 「他没事,皮肉伤而已,医生帮他上药后就会过来找你。」 国志举了一下手表示谢意,他已经知道这里是医院。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车子过了清水断崖,绿色的路标指示前面即将到达......,当时他右边是湛蓝的太平洋,左边的山长满茂郁的树木,那时他好像想着一件事,他想的是什么事呢? 「以后别跟我一起出门。」耿唯豪不知什么时候鼻青脸肿地站在病床旁边。 「我们出车祸了吗?」 「嗯!还好没掉到太平洋去。」耿唯豪不当一回事的说。 「我有什么问题?」国志吃力地说,肿起来的嘴唇使他讲话不灵光且一直流口水。 「你没问题,只是脖子被安全带割伤了,给你戴上套子是让你不要乱动,伤口会复原的快一些,不信你试着坐起来。」 国志侧着身子准备起身,他的胸部因为移动而疼痛不已,国志轻声地哀号,唯豪说这是他不常运动的结果。 「你运气好,没受什么伤就笑我。」 「我哪有笑你?我肋骨痛得快哭出来了,安全气囊爆到我的胸部。」唯豪苦着脸说。 「怎么会发生车祸?」 「像你说的,神智不清、意识模糊,哪一种说法都可以。」 国志疑惑地看着他的朋友。 「记得夜来香的味道吗?」 国志点点头。 「还有一路上我们一直打喷嚏?」 「她把夜来香提炼成超高浓度的液体,有些人闻到夜来香或闻久了会有恶心的感觉,因为夜来香的香味有毒,夜来香是灌木,所以它种在室外,以致于香味会无限扩散,所以对人体的危害不大,但是有很多的人闻久了仍会不舒服。我们在小小的封闭空间吸进的量一定不少,我相信她以某种方式提高它的纯度,所以我们一直在打喷嚏。 其实我在路途中确实有恶心的感觉,并且脑中一直回忆着那个味道,当时我想那么一点味道应该不致于有什么毛病,然而毛病还是出来了,车子要进隧道时我猛然的一阵晕眩,所以方向盘打歪了。」 「我们运气好,加上我车子也开快了些,不然这么一歪就到太平洋而不是撞到隧道了。」耿唯豪接着说。 他的话使得国志吓出一身冷汗,「你大概平常训练有素,反应也够快,否则......」国志吃力地准备下床。 「喂!你还可以吗?要不要住院观察一天?」 「还好啦!你的车子?」 「要送修,车头全毁了。」 「哎!不好意思,把你拖下水,修理费我帮你分摊。」 「免了。」唯豪摆着手说,「事情真的有蹊跷,如果经查属实,我们谁都不必付这笔钱,那两个学生说不定还有一笔奖金咧。」 「我们怎么回去?」 「这里的同事会送我们回去。」耿唯豪说完就有一个人走到两人面前,男人向唯豪说:「你要的是不是这一份?」 唯豪打开牛皮纸袋看了看说:「正是!还好没有搞丢。」 牛皮纸袋装的是九张婴儿的死亡证明以及小区的户籍数据,户籍数据丢了不打紧,那九张证明书是唯一的正本。 「回去别跟茜芮说什么,就说是我不小心跌倒了。」 「可以,但是你必须退出这件事。」 「喂!我要查清楚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跌落山谷死的,国志,你要明白,你哥哥的遗骸不能证明什么,当时跌落的情形警方有照片存证,你说的肩胛骨关节脱落并不能做为决定性的证据;我们必须用其他的方法证明一些事情后用反推的方法才有可能查明事情的真相,它是一种骨牌效应,」唯豪停了一下后再说:「我比你专业。」 「你要跟我保持联络。」 「那当然,事情成功了算是我的绩效,你是恩入哪!还有,要联络那两个小伙子,叫他们也退出这件事,那几个女人心狠手辣,犯不着跟自己的生命过意不去。把我的电话给他们,叫他们有事用电话联络,千万千万不要来找我。这点你一定要做到,千万拜托了。」 耿小子先研究户籍数据,小区里已婚的女人有十九个,其中有十一个人的配偶是在西部死亡,女人都在男人死亡后把户籍迁回小区里(包括她们的女儿),唯豪对这十一个男人做了访查发觉有一个共通点,男人不管因疾病死亡或意外死亡,他们的死因都难以让家人接受。 -根本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夫妻俩人带着孩子出去玩,下午回来我儿子就觉得心脏一直痛,送到医院时血压就不停下降,不到两小时就走了,医生说我儿子可能有心脏病,加上带老婆孩子出去玩太累了,所以心肌梗塞住了。我儿子是胖了点,平常坐办公桌也没在运动,可是......为什么会突然这様我也想不通。 -妳媳妇呢? -她吓得昏过去了,哎!那阵子可忙死我了,我孙女才一岁半,媳妇肚子又怀一个,我要照顾孩子,还要到医院,还好儿子的后事由老大处理,后来她说要带女儿回去住一阵子,回去没多久就打电话来说孩子流掉了。 《人性系列之40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你儿子有没有留什么给她? -本来我儿子名下有一间房子,她叫我儿子把房子卖了,卖房子的钱她拿去买黄金,后来是赚了不少。 -钱她拿去吗? -嗐!房子是我儿子自己赚的,我不好向她要,她也没分一点给我的意思。 -有再联络吗? -很少,一两年会打个电话问我好不好?我听她的声音好像不是很开心,我要她搬回来住,虽然儿子不在了,她也没改嫁,所以媳妇的名份还是在,我这里也不多她们母女两双筷子,她老是说她走不开。 妇人有七间店面出租。 -刑事先生,是不是我们阿芬出什么事? -不是她,是她村子里的人,因为牵涉很广,所以照例都要问一下。 耿唯豪看了一下名单,陈玫芬的名字出现在英世妇产科。 耿唯豪一共找到七户人家,他们对家人突然死亡都认命的接受「刼数」的说法。 -我儿子开车都很小心,他怎么可能撞上安全岛? -明明前一晚还好好的,第二天就没醒过来,医生说是半夜呼吸麻痹死亡,我不知道呼吸麻痹是怎么一回事?医生解剖后说是吃太多甜瓜的瓜蒂蜜饯,甜瓜的瓜蒂吃多了会呼吸麻痹,他怎么会去吃那种东西? 耿唯豪心里有个底了,他到国税局清查村子里女人的财产清册,除了陈琬琳、陈斐娜、陈子滢三人外其他的人都没有现金,只有村子土地的共同持分,可怕的是这三个女人的财产加起来总共是九位数。 出来城市嫁人的女孩取得钱财后都必须把钱缴交「公库」,为什么女人愿意杀害自己的枕边人?获得财物后都不把它放在自己的口袋? 答案很简单,因为她们的母亲在村子里。 十打开寡妇村的大门 耿唯豪再度来到铁门前,他开的不是银色轿车,而是深蓝色的厢型车,车身漆着白色「刑事侦防车」的大字,从车上下来的除了耿唯豪外还有朱国志、颜崴栋、李尧圻和三个刑事干员。 朱珣仍是站在大门口,但他的嘴巴张的很大,看到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他转身飞快地跑进陈琬琳的屋子;毕竟姜是老的辣,陈琬琳慢慢地走出来隔着铁门说:「书状呢?」 耿小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交给女人,女人看完后吩咐朱珣开门。耿唯豪稍微偏一下头立刻有人坐进侦防车的驾驶座。 「我们到图书馆,那里地方大一些。」 一行人绕过育幼院,稚嫰的歌声从里面传了出来: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耿唯豪冷冷地说:「今年的母亲节已经过了四个月,还要八个月才会过母亲节。」 「她们每天早上都要唱这首歌。」崴栋说,尧圻跟着点点头;他们俩人算是光临这里最多次的人。 这里的图书馆设备让人看了瞠目结舌,地上是灰蓝色地毯,桧木桌子和舒适的椅子整齐地摆放着,书柜里的书至少上万册,小至散文、小说,大到百科全书一应俱全。 陈琬琳打开空调,朱国志下意识地摀住鼻子,耿小子笑着说:「别担心,今天开的是公务车,出门时填了单子,没回去的话她们就不好玩了。」 坐侦防车来的人喝他们自己带来的矿泉水,他们没理会摆在桌上的红石榴汁,虽然玻璃杯上的水滴很吸引人,不过大家都不把眼光放在那里。 耿唯豪拿出九张病历表一张张地摊在桌子上,他说:「我们找到四个。」 「什么意思?」陈琬琳不知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 「我们找到四个男婴,他们的脚印经过比对和病历表相符。」 「这不关我们的事吧!是医生告诉产妇胎儿死了;或许是林世英做的手脚。」陈琬琳拿起红石榴汁慢慢地喝着。 「可是孩子的『家长』说是产妇不要孩子的。我可以请这几个人来谈谈吗?」 「可以啊。」陈琬琳很大方地说,她打了移动电话要朱珣把耿唯豪要的女人找来。 「不!我们到她们家去。」 「好啊。」陈琬琳不在乎地说。她带着耿唯豪到崴栋称的四号区的地方,她站在路边说:「晓梅、玉琴、美珠、阿宝,等一下有刑事组的人会到你们家喔!」女人说完话踩着模特儿式的脚步回到她的屋子。 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当初生产时医生告诉她们孩子都没有呼吸。 「医生有把孩子抱给妳们看吗?」 四个女人迟疑了一下并且对望了会儿才摇摇头。 「妳们有什么委屈或不自由吗?」 四个女人很快地摇摇头;耿唯豪突然有一种感觉,语言在这里好像是多余的。 「孩子都过得很好,父母都视为己出。」耿唯豪说完话就站了起来,他要离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并没有放过一个女人的眼角闪着亮光。耿唯豪突然转身向四个女人说:「妳们跟我来。」 女人们顺从地像受了催眠一般,她们跟在耿唯豪一行人后面走了出去,耿唯豪带她们到陈琬琳的屋子,进屋之前耿唯豪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站在餐厅前面张着嘴巴看着他们,耿唯豪瞥了她一眼后率先打开陈琬琳的家门,陈琬琳在讲电话,看到他们进来立刻把电话挂了,手脚之快让身经百战的唯豪都没听到她讲的最后一个字。 「审问完了吗?」陈琬琳即轻蔑又揶揄地说。 「如果那四个男孩愿意见见生母,妳有什么意见?」耿唯豪对着陈琬琳说。 陈琬琳在很短的一瞬间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地回答:「这该问她们。」她用下巴指着跟着唯豪进来的女人。 有短暂的沉默! 名叫玉琴的女人首先发言(代表四个女人),她说:「我们又没养过他,没什么名目跟人家见面。」 耿唯豪的余光看到陈琬琳有赞许的笑容。 「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 「好,我们就叨扰一顿。」唯豪不客气地说。 离吃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唯豪向陈琬琳说:「介意我们随便走走吗?」 陈琬琳耸耸肩、面带微笑地说欢迎。 《人性系列之41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走出陈琬琳的屋子时在外面工作的四个女人也正好「下班」,唯豪朝着四个女人问:「妳们谁是秀月?」 最后面的一个女人小声地说:「我是!」 「美文?」 最前面的女人怯怯地摆了一下手。 「没事,妳们做妳们的事去吧!」 随同耿唯豪来的一个小伙子说:「这里的人像电玩『恶灵古堡』里的僵尸。」 「你也有这种感觉?」崴栋好像找到知音般的雀跃。 「灰暗、过一天算一天。」林伟诚看着四个女人的背影说。 幼儿园的小女生下课了,她们有的直接在公园玩,有的跑进餐厅拿饮料,就是没有小朋友回家。 那个女孩还是张着嘴巴站在餐厅的门口看着耿唯豪一群人。耿唯豪向她点点头,她像没看见似的略过唯豪的招呼,耿唯豪想上前和她说两句话,女孩看到唯豪走向她时立刻从朝公园的方向跑去。 餐厅加了一个桌子,陈琬琳把中间的桌子给客人而她们坐到外加的一桌。午餐的菜色很好,有冬虫夏草蒸鲑鱼、地黄红酱肉丝。百合炒明虾、凉拌龙须菜、芍药酸辣汤,甜点则是冰涷的蜜汁百果金橘。 很多人一起吃饭应该是热热闹闹的,可是餐厅里连碗筷踫撞的声音都没有,国志和崴栋他们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吃饭,因此他们神色自若,两个第一次来的干员却很不自在,彷佛是跟什么大人物吃饭般的小心翼翼,耿唯豪以不小但也不是很大的声音说:「干嘛呀!没有长官在场吃饭也那么拘束?难不成怕食物不好?」 吃饭的人都听到他的声音,可是大家仍旧--面无表情。 耿唯豪代表大家谢谢这顿丰盛的午餐,他说难得吃到这么好吃的养生食品,如果每天都能有这样的享受,他一定会长命百岁。唯豪笑嘻嘻地向大家挥手道再见,有人微微地向他点头,有人把眼光移开,那个女孩还是张着嘴巴把头转向十字路口的水井。 「让我走十分钟消化一下。」耿唯豪向陈琬琳说。 陈琬琳无置可否,但她皱了一下眉头表达她的不愉快,唯豪冲着她笑笑,然后从餐厅走向小区的最后面,他走了几步回头向他的同伴说:「你们不用跟来,我只是让肚子消化一下。」 上了侦防车后耿唯豪立即变成一个入,他不说话、抿着嘴巴、十指交握,整个人动也不动。 「阿耿,你还好吧!」国志有点担心,他怕耿小子会神智不清或突然失去意识。 耿唯豪没有回答。 「阿耿,你没事吧?」国志从后座推着唯豪的肩膀。 「我想,我找出她们的漏洞了。」唯豪平静地说,他的声音没有喜悦。 唯豪从口袋里拿出几根头发,「这是我散步的时候捡到的。」 大家等着他说下去。 「记得那个张着嘴巴的女孩吗?她不是一向就张开嘴巴的,她要告诉我们一个字,那个字就是『汞』,我走过十字路口那个水井时特别留意了一下,有股淡淡的腥味飘过来,我想她们是利用那个水井在养鱼。回去检验一下头发,若是超过标准值,我们就有正当的理由为她们做健康检查。」 五根头发检查出来的含汞量高得吓人,根据卫生署的报告,国人体内含汞量的平均值是2.4ppm,而美国为1ppm,五根头发的含汞量最低为5.8ppm,最高到达9.65ppm。 当朱珣看到两辆车子上来时大声地啐了一声后向陈琬琳的屋子说那群人又来了。陈琬琳看到侦防车的后面是县政府的健康检查车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回又是什么事?」 「环保署怀疑妳们这里的水质有问题,所以要来检查一下。」耿唯豪隔着铁门示出公文。 「山上和山下都是同一条自来水管,为什么不验山下的?」 「山下的验过了,那里没问题。」 陈琬琳冷冷的说:「别跟我耍这招,他们的数据在哪里?」 「好!那我就跟妳直说了,上次我回去时身上正好有几根这里不知哪几位女士的头发,头发检验出含汞量过高,妳要看数据吗?」耿唯豪不等她回答径自拿出检验报告单和五根头发。 「开门吧!数据都出来了。」 「如果我们拒绝呢?」 「我顶多加一道手续申请强制值行单,不过申请的过程我会待在这里,由我的同事回去申请。」 「我不欢迎你,这里是私人产业,你无权进来。」 耿唯豪把头一仰说:「私人产业并不是妳个人全部拥有,它是村子里的人共同拥有的。」 陈琬琳的脸色剎时苍白了一下,她想了一下向朱珣说:「开门。」 除了外出上学的女孩外所有的女人都被集中到餐厅,育幼院的小朋友看到有着与平日不同的活动高兴地又跳又叫。 「安静!」陈琬琳大声地喝住她们,所有的小朋友马上闭起嘴巴(脸上有不安的神色)。 「从谁开始?」 「妳!」耿唯豪说,「我相信你、陈斐娜、陈子滢、武效周、史巧如、方书宜这几个人的数值是所有人中最低的,要不要打个赌?」 陈琬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臂。 耿唯豪向水井走去,他探头一望,里面是个很大的水池,他不晓得水池有多大,但从流水的回音他判断水池的直径超过五十公尺,一根伸缩式的网子挂在水井的壁上,他的难题来了,该如何取水上来? 唯豪到厨房想借支杓子,但厨里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在前面等着验血,唯豪自己找寻杓子(他认为杓子是厨房的必备工具),不意在料理桌上看到一本类似笔记本的东西,他上前翻阅着,里面是「每日菜单」,换句话说今天该吃什么菜不是由主厨者决定而是由主事者决定。唯豪当下把本子收进公文包,在水槽里拿了杓子后到侦防车取些细麻绳,唯豪使尽全力把杓子牢牢地绑在伸缩网上,舀上来的水约有150cc,足够做水质测试了。 《人性系列之42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水井下面的水含汞量过高,那个鱼池是人工鱼池,为什么会有那么高的含汞量?这附近没有工厂,也就是没有废水污染,有人能告诉我鱼池使用的水从哪里来?」 很多人(几乎是全部)把眼光移向坐在右后方的女人,她似乎不知所措,一直交握着双手,看着唯豪的眼神是呆滞不安的。 「我们改善就是了,大不了把水全换一次。」说话的是陈斐娜,唯豪看着报表上她那一栏,陈斐娜血液的含汞量只有1.12ppm,正如他所料,住在前面较高级住宅的几个人含汞量都在2.00ppm以下。陈斐娜摊着双手,她的忍耐度到了极限,不!已经超过警戒线,她大声的说:「你们凭白无故一直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我们这里,我们是哪里得罪了你们?我们想过安静的日子不可以吗?」 「每个人都想过安静而且自由的日子,在座的各位都这么想对不对?」唯豪说。 一瞬间所有的女人都把头低了下来。 有人面色凝重地走进餐厅,陈琬琳看到进来的人手上拿的奶粉罐霍然地站起来说:「够了。有什么问题就在这里解决,村子里的人除了上学的女孩之外都在这里,你对我们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 耿唯豪打开奶粉罐,里面有三分之二的朱砂,他对他的人说:「在哪里找到的?」 「大门旁第三间屋子。」 「陈斐娜!」耿唯豪直直地看着她,她反瞪着唯豪,一点都不像其他的女人畏缩的有如丧家犬。 「妳放的吧?」 陈斐娜挑了一下眉毛,(是又怎样?) 老女人以深沈的声音轻轻地喝住她,老女人说的似乎是布农族的语言,唯豪相信老女人叫的是斐娜的原始名字。老女人的声音像灭火器,斐娜的声势马上软弱了下来,她不服气地坐了下来。 老女人以她的母语说话,陈琬琳帮她翻译。 老婆婆问:「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我同学怀疑他哥哥的意外失足是人为因素。」 「为什么会有这个怀疑?」 「我的职责是对不合常理的事做调查,为什么你们这里的男人都那么年轻就死亡?」 「因为我们被咀咒了。」 唯豪没有再问话,鬼神符咒的事见仁见智,如果以它来解释事情恐怕无法说服国志和他自己。 「达海告诉过你有关我们的事,但是他漏了一件,布齐要死的时候指着大地说:『这个村子的女人将会永远成为寡妇』。」 唯豪笑着翻开桌上的文件夹,他说:「国晋的事暂且别提,我们说说赵龙,他的华八角枫是谁给他吃的?他的母亲已经请教过中医师,对方明确地告诉她不能再吃这东西,为什么妳的女儿还弄给他吃?」唯豪把眼光移向陈琬琳,陈琬琳没有表情地避开唯豪的犀利。 「文美的丈夫服用洋商陆,吃了洋商陆的果实两个小时后会有视觉模糊、昏昏欲睡的症状,他因此而发生车祸。」 「你没有证据......」陈子滢站起来说。 「很不幸的,我有证据,姚明和死的时候可以说是肠开肚破,当时警察照了相片,我拿去请教植物学专家,他告诉我那是洋商陆的果实。我相信它是种植在阿布斯女士住家前,那里是商陆和洋商陆交叉种植,至于商陆,它是用在晓琴女士的丈夫身上,她的先生有严种的气喘病,商陆吃了之后会呼吸因难、心肌麻痹;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有着毛病却吃着和它相克的东西。再来,每个人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一定相当谨慎,如果知道对方有严重气喘并且只相识四个月就会论及婚嫁,这除非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或是感情很深,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会给他食用对他身体有致命危险的食物?」 「你......」陈子滢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唯豪就替她接了下去:「没有证据?妳要这么说是吗?我有的,我去看了周盛宗的X光片,他送医急救时医院照了X光片,他食用的量太多了,有些从胃部逆流到食道并且呕吐出来,当时警察也照相了,现在科技发达,要放大当时的照片并比对它是什么植物并不困难。」 唯豪和村子里的「女首领」同时看着晓琴,她的表情很苦涩,但遇到陈斐娜她们的眼光时她却马上挺直身体,颇有不接受唯豪说法的意味。 朱珣开着休旅车回来,车上的女孩看到路旁停了两辆不明的车子好奇地向餐厅张望,唯豪要她们进来,此时唯豪突然想起那个张着嘴巴试图表达出「汞」这个字的那个女孩不见了。唯豪心头一惊,她会不会出事了? 「来!报上名字。」 「Whoareyou?」穿著制服的女孩抬着头一付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是刑事组。」唯豪面带怒气地说。 女孩把眼光移向陈琬琳那里,只见陈子滢轻轻地点个头,(不仔细看是看不出陈子滢的肯首)。 唯豪抢在前面说:「方书宜。」 「知道了还问。」女孩白了他一眼。 唯豪再也忍不住了,他说:「有人讲话很拘谨,有人却很白目,这其中一定有相当大的原因,姑且不论原因出在哪里,我们检查出这里的水池有人为因素施放朱砂,朱砂里汞的含量相当高,因此从现在起由我们提供各位三餐并调查......原因和目的。」唯豪把后面几个字说得很重。 陈琬琳、斐娜、子滢和老女人以她们的语言在交谈,唯豪不理她们的谈话,现在想要亡羊补牢恐怕为时已晚。 唯豪请来一些女警和女人们谈话,女人们像约好似的,几乎都做同样的回答。 -没有,我们不受控制。 -房子的大小没什么关系,只要住的舒适就很好了。 -我身体不好,手脚冰冷,吹冷气会受不了。 -我要用钱可以向子滢拿,再说这里吃穿都有,不必花什么钱,我们的祖先告诫我们不可好吃懒做,不可无量使用金钱,所以......钱都存起来了。 -一定要说有多少存款吗?这不是个人的**? 《人性系列之43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她们上下学不都由朱珣接送?史巧妍怎么会在上学途中发生车祸?」 「你不会计算吗?巧研死亡的时候朱珣才几岁?他那时能考驾照吗?」陈斐娜有点咄咄逼人。 「巧如人呢?」 「在英国读书。」陈斐娜得意的说。 「书宜的姐姐想必也出国了吧?」 「当然,孩子有意愿我们就会让她去。」 「陈信茹的女儿呢?她大学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当育幼院的老师和图书馆的辅导老师。」 「她想留在这里啊,这是她的选择。」 唯豪突然换个话题,他说:「陈信茹的先生死亡的时候正巧他家经营的铁工厂营运不好,所以陈信茹没有从她先生那里弄到钱,这是她住在后面房子的原因。」 「您想太多了。」陈子滢笑着说,她的笑容有种无法言喻的冷漠。 「她已经申请到UCLA的奖学金,怎么没去读?」 「谁说她申请奖学金的?」陈琬琳霍然地站起来(差点拍着桌子)。她的眼睛迸射出「这个家伙!」的生气怒光。 陈琬琳以很快的速度摆动身体,她转个一百二十度身大声地说:「以芃在哪里?」她的眼光看到的不是平常每个人静默的各司其职,而是集中营里检视犯人的样子。 「我在这里。」一个很平静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身材高挑、头发及肩的女孩朝唯豪这一桌走过来。 陈琬琳铁青着脸忿怒地说:「妳......」女人倏地转换讲话的内容,她更改原先要说的话,她说:「规矩都忘了吗?」威严的问话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我们这里已被接管了。」女孩说。 「接管什么?『我们』犯罪了吗?妳从哪里听到接管的消息?」 「我们的水池犯罪了。」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陈琬琳还是在生气,她把怒气转向耿唯豪。 「水池的鱼含汞量过高,所以妳们,不!除了妳们几个特定人外,其他的人都长期食用含汞的鱼,今天来这里做含汞量测试已证明这一点,小区所有的人都要接受治疗。」 「我们已承诺要把水全部换掉,鱼也可以全部扑杀,这样还有什么问题?」 「心理问题。」 「去你的心理问题,你才是心理有问题,看到我们这里都是女生就流口水了是不是?」 陈琬琳忽略一件事,在她和耿唯豪唇枪舌战时外面的工作人员已在积极地检测所有的东西,包括耿唯豪在厨房取到的「每日食谱」。 工作人员都进到餐厅了,他们小声地讨论手上的数据,陈斐娜走向后面,她向女警们说:「请妳们离开一下,我们有事情讨论。」 女警也不跟她争辩,她们走到前面和耿唯豪会合。 「做好了吗?」唯豪问其中一位女警,女警点点头。 唯豪一行人冷冷地看着陈斐娜双手抱胸地对着大家说话,从唯豪这里可以看到女人们的眼神呆滞,有人偶尔点点头。唯豪等陈斐娜说完话才走过去说:「陈琬琳、陈斐娜、陈子滢,妳们三人已触犯公共危险罪,依法我们必须......」 「必须干嘛?先拿出证据在说。」陈子滢说 「水池里的水验出来的结果证明水池定期被加朱砂,这个朱砂的成份和陈斐娜屋子后院奶粉罐里的朱砂一模一样。」耿唯豪看着陈斐娜,女人没有表情。 「而妳,」唯豪把脸朝向陈子滢,「食谱是妳列的,我们来的时候妳马上更改食谱,」唯豪拿出本子指着日期说:「这天应该是糖醋吴郭鱼加配料2,配料2就放在橱柜里,它是商陆根部晒干后的干燥品,食用之后会有意识模糊的症状,我看过公布栏,那天晚上妳们有集会,我想是趁大家意识模糊的时候灌输一些需要全体配合的事,但是因为我们突然来了,所以集会取消,因此有人清醒了些。」 陈子滢没有辩解,她等着唯豪说下去,唯豪也就再接了下去:「做菜的配料都有周期性,我们来的那天是星期二,所以使用2号配料,让我说说配料的名称,1号是玉珊瑚,叶子晒干后吃了会昏睡和心跳减慢,它种在后面祠堂旁边,有些叶子爬到棚子上,3号配料是大花曼陀罗,症状是手脚发冷、口干、产生幻觉,4号是飞燕草,它让人步履不稳,5号是番茉莉,会导致四肢无力,6号是毛地黄,腹泻、困倦、心跳不规则,还有7、8、9号等等,这些是特殊用途的,专门对付不听话及想反抗的人。我说的对不对呢?」 四个女人(包括阿布斯)都不说话。 「我想不通的是妳们曾经一起走过艰辛,共同渡过难关,同心协力的改善大家的生活,为什么要让自己的族人再像从前那样过着害怕、没有自由的日子?」 阿布斯看了唯豪好一会儿,她说:「要下决定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在一个团体里面,有人认为我们得罪大地之神,得罪的原因是没有把男人服侍好。」 「付出劳力然后由女人服侍是应该的,但是,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喝酒吃肉不是我们祖先传下来的,当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就应该想办法,我是这么想的。」阿布斯再接着说。 「海檬果、白花菜都不是偶然的?」 阿布斯把头转开。她过了好一阵子才说:「有人说要......,能过好日子是谁的主意?好不容易把身上的毒疮去除,竟然还想引男人进来。是我让大家有好日子过的,没有我大家会继续过什么样的日子?到最后只有活活饿死在这个半山腰上。」 「溶水沈香是解毒用的吗?」 「别再告诉他了。」陈斐娜大声地说。 「我来说。」以芃从后面走过来。 「妳说个屁!这里没有一个头脑清楚的。」陈子滢冷冷地说。 《人性系列之44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陈琬琳以她们的语言叫住陈子滢,她给子滢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的头脑很清楚,因为我吃木炭排毒。」以芃很冷静的说,但她的话给四个「领导入」一记当头棒喝,她们都以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以芃。 村子为了不让外人进来,所以她们不用瓦斯而选择自制木炭,炭窑在更高的山上,木炭的制造是以芃的母亲负责的。 「我妈妈负责制炭,因为她生到第三胎才是女生,这违反她们的规定,她们规定每个女生只能生两胎,如果两胎都是男生,那么她得跟先生离婚并且至少要取得一百万的赡养费,父亲真的以为两个哥哥是死胎,他说还要再生一个,并且要我母亲在怀孕的期间完全不要工作以保住胎儿,所以我父亲跟着我母亲来到这里,他以为乡下地方我母亲就能静养。」 以芃停了一下,她没看那四个女人,所以她没有发觉那四个女人有些儿坐立难安,她们在转动脑筋,如何早点把这批瘟神送走以及该如何教训以芃。目前的工作是她们三个人(当然不能把阿布斯算进去,她为大家做的事已经够多了)该如何团结起来把这几个找碴的男人赶出她们的生活圈。 以芃把眼光定在陈琬琳的身上:「她,那个我必须称为阿姨的女人,陈琬琳;她调查到我父亲名下的土地变更地目没有成功,我父亲虽有一甲的田地,但顶多值两百万元,于是她要求我母亲结束我父亲的生命,然后马上把土地变现。不巧的是我的祖母并非当初阿布斯嬷嬷那一组小圈圈里的人,不是圈圈里的人都被归为劣民,」以芃说话当中陈琬琳走了出去,她进来的时候拿了一张纸给耿唯豪看,医生证明上面写着周以芃有被害妄想症。耿唯豪困惑地抬头看着以芃。 「开证明的男人是她的姘头、相好之类的人,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到上面的地址查查看,房子里绝对有陈琬琳的衣物。」 脸色大变的不只是陈琬琳,不!应该这么说,神色自若的只有住在四号区里的女人。 有些事情真的是江水向东流,任你再怎么使力也无法网住从指间流出去的涓滴之水。然而仍是有人愿意尝试握紧双手或以其他的方式留住最多的水,大家的脑筋都在转动着,有人的眼神亮了一下随即暗沈下来,有人虽是转动双眼,但可以看到她们并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事情。 耿唯豪在等同事的消息。 陈琬琳提起精神说:「我是单身女子,交男朋友不犯法吧?」她抬起头问所有的人说:「大家是不是能交男朋友?我有没有鼓励大家要寻找第二春?」 所有的女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耿唯豪看着户籍数据,周以芃的父亲死于车祸,但这场车祸的肇事者就是受害者,周正则骑摩托车下山时和山下的樟树撞个正着,没有人发现事故的发生,周正则因为流血过多死亡。 周正则死亡的时候他的太太还不知道自己再度怀孕,周以芃就这么幸运地生存了下来。 「我父亲为什么会下山?因为陈琬琳要他去买米酒,村子里面的米酒多的是!她为什么要叫我父亲下山去买?下山之前还摘相思豆的豆子给他吃?我父亲是都市人,根本不知道相思豆的种子吃了会有头痛、恶心、腹痛和心跳加速的症状,吃了相思豆一两小时后她便叫他下山去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还有一位比妳小几岁的女孩,上两次我都有看到她,这次好像......」耿唯豪问这个勇敢的女孩。 「你总算想起来了,她是我的妹妹,她叫以喻,因为被怀疑向外人透露村子里的情形,而她也不承认,所以,」周以芃似笑非笑地说:「被处死了。」 耿唯豪呆了半晌后问:「她怎么死的?」 「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是炒了一盘合萌肉丝给她吃然后强押她到竹子那边的断崖,她的身体除了摔下时的挫伤外没有其他的外伤,死亡时间是夜晚十二点半,她们给法医的解释是以喻半夜到竹子林散步时不慎失足掉下去,以喻有很好的理由说明她会在夜晚散步,以喻大学的第一志愿是医学院,虽然她的成绩很好,但还是比不过西部的明星学校,她只上护理系,所以抑郁寡欢是免不了的。」 「护理系也不错啊!」 「以喻读完书不就了解到很多事了吗?所以她们要以喻重考,读读文科或商科,甚至应用科学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和医学有关。」 「她葬在哪里?尸体有没有解剖?」 「就在小土堆的某一处。解剖是有,可是查不出什么,合萌的叶子跟嫰芽看起来和空心菜一样。」 耿唯豪听了脸色大变,以喻的死亡是这两天的事,他马上联络有关人员,并且向以芃说:「带我去埋她的地方。」 「我不知道,问朱珣或她们吧。」以芃用下巴指着四个女人,唯豪把眼光移向她们,陈琬琳的声音变得有些麻木,她转头以呆滞的声音向朱珣说:「带他们去。」 以喻死亡的时间是三天前,所以她的尸体才刚要腐烂,口鼻部分已经长蛆,但内藏大致完好,耿唯豪要求法医针对她胃部做化验。 有了周以芃的「指示」要取得决定性的证据是不困难的。 「我有看到她的嘴形,但是我以为那是她的习惯,有些人习惯性的微张着嘴。」耿唯豪对自己的粗心自责不已。 「她不是第一个,所以,你也不必太在意。你看到我们这里有几个失明的阿姨吗?她们为什么会看不见?因为她们的女儿不听话,所以她们的眼睛被涂以土沈香的汁液。」 《人性系列之45 黑色奇莱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没有人会反抗吗?」 「你也看到我们的食谱,在长久虚弱无力、意识不是很清楚的环境下,加上朱珣孔武有力,每个人都像俎上肉一样。她们根本连走到山下的力气都没有。」 「妳靠吃木炭排毒?」耿唯豪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你可以检查,人员、仪器都在这里不是吗?」 谷沙滥?海达看到新式的仪器被运往山上,他向三叔说从今天起这里真的就是古风村了。 「会是谁查出来的呢?难道真是那两个小伙子?」 长老认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帝会指派适合的人选来对抗撒旦。 寡妇村的面纱被解开了,被一个年轻的女子理智(或复仇性)的揭开了。 传说有百分之九十的正确性,不正确的百分之十是阿布斯早知道海檬果可以致人于死,而肯妮是否也知道白花菜有毒就不可考了,肯妮没有长命百岁,她因难产死亡,所以陈子滢从小就在村子接受众人的照顾和尊重。 「妳的父亲......」唯豪看着陈子滢,他只说出四个字就被陈子滢打断了,「我的父亲?我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阿姨说我一出生他就一直要求分村子的财产,把这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她口中的阿姨指的是阿布斯。唯豪把头转向阿布斯,她以凌厉的眼光响应唯豪,眼光诉说的是:这里的事由我指挥! 传说已成过去,长者的睿智是先知的话语,古风村只是一个布农族的村落,它的居民有四千多人。居民中极少部分被安排就医,这个极少部分相对于寡妇村里的女人来说就是百分之百。 阿布斯、肯妮、亚碧三户人家并不住在一起,她们对于几种有毒植物具有粗浅的知识,这是上一代传给她们的;许多年前的月圆那天,她们各自在心里想着要好好教训她们的男人,说凑巧也好,说天意也罢,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瞬间一同结束了压榨她们的男人;没有武力,没有群议,就是两个有些报复心理和一个放慢脚程的女人就让「夫」字不出头,此后天下是她们的,面对手足无措的邻居(有些人甚至认为上天要她们灭亡而惶恐),于是,强者为王是必然产生的领导秩序。 -阿布斯,鸡舍、猪圈建哪里好? -阿布斯,我家阿妹有些发烧。 阿布斯学开车,男人能做的事她也做得来,她比男人多了一样本事,她生得出孩子,男人可不行。 -所以,赵龙身体虚弱的原因是非意外? 「你的说法不对,我为赵龙搭那么远的车子回来拿草药并没有不对,他的风湿靠华八角枫好了不少。」 -赵龙的母亲请教过医生,那种东西用量要经过评估,妳为什么还继续给他吃? 「你没听过以毒攻毒吗?我父亲的风湿就是靠它治好的,有时用药不能中断,你难道不知道要把体内毒素排出来必须经过一段长时间的作用反应?」陈琬琳对于耿唯豪的问话根本无惧于心。 耿唯豪把朱珣的房屋设为「谈话室」,他要女人一个个进来谈话,房间只有他和一位女警,除了当事人外谁都不能进去。 -妳为什么要让妳丈夫服用商陆? 「因为我的母亲住在这里,没有依照规定的程序的话,她会吃更多的鱼或刺茄、玉珊瑚之类的食物。」 -以妳们的母亲控制妳们。 「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为什么要把钱交给陈子滢? 「这是规定,不交出来孩子会受苦,先生过世的时候她们都以帮忙为由把孩子带回来,钱交出来了孩子才能回到身边。」 -妳的先生是在西部过世的,妳为什么要回来这里,并把先生的遗产交给陈子滢? 「我得回来吃溶水沈香。」 -妳可以就医啊! 「我妈妈在这里,不拿回来的话,她们会给我母亲吃土沈香。」 -被强迫喂食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她们的身体都很虚弱,如果再炒一盘曼陀螺的话,要强灌也不是不可能。」 -被葬在外面土堆的是谁? 「我们的先生,还有不听话的人,巧妍也埋在外面,她认为她们的做法太不人道,时常和她妈妈争吵,她们怕她万一说出去,所以就让她死了。」 -自己的孩子也下得了手?唯豪不可置信地问。 「管理我们比管理不听话的孩子来得有成就感。」 -妳们为什么给其他的女人吃含汞的鱼? 「没有为什么,便于管理,那并不会致人于死,对不对?」 -不对!吃多了会死人。 「但是没有人因吃鱼而死亡,不是吗?」陈琬琳仰着头说。 「让我来说吧。」阿布斯出了声音,她的音调威严十足,她穿著黑色旗袍领、滚着褐黄色布边的衣服和长及脚踝的裤子,发髻上插了一支木头做的凤凰,双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戴着蓝玉和珊瑚做成的指套,阿布斯长方形的脸使得耿唯豪不禁想到紫禁城最后掌权的那个女人。 「其实最初几年我们过得很好,尤妮的女儿肯妮那时还没结婚,肯妮后来嫁了一个平地人,那个男人也是好吃懒做。不对!我应该这么说,刚开始那几年他是个好青年,但肯妮怀孕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帮大家做事,修个电灯泡也要三催四请,更别说其他的事了,肯妮不幸死亡时他不悲伤,反而要求继承肯妮村子里的财产,村子里的土地登记在大家的名下,是全部的人所共有,为了他一个人我们就会面临四分五裂,那时尤妮已经很老了,她说为了一个外来的男人让大家起了纠纷是不值得的,于是我再请他吃一盘海檬果。」阿布斯看着蓝玉指套说,停了一会才补上一句:「就是这样了。」 《人性系列之46 黑色奇莱 (结局) 原创-詩憶。》 - 人性系列 原创-詩憶。 - 慕远兮 十一,.Rightfulness? -要维持极权统治必须有一个机制,这是集中营的由来,它包括肉tǐ及思想的改造和限制行动。 -病人罹患自大妄想症(grandiosetype),妄想自己有至高才能,包括领导统御以及各项行为皆优于他人;有时病人会以宗教做为附加物以印证自己过人的智能,病人会刻意改变生活以迎合妄想;除了大脑神经传导物质〈多巴胺〉分泌过多外,体质、心理压力和环境都可能是致病因素。 -三个人都是〈多巴胺〉分泌过多? -不完全是,但施予药物治疗后三人都有抑郁的情绪,因此体质、心理压力和环境各占33.3%;但是病患生活环境和心理压力是结合为一的。 耿唯豪和医生的谈话结束了。 村子里的人分为三部分接受治疗,第一部分就是被崴栋归为第四区的人,年纪都在四十岁上下,共同的表现是身体虚弱、无法表达意志、不知下一刻该做什么事,简单地说她们是十多部活的机器。 -会不会头晕? 不会。 -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没有。 -谈谈妳的先生。 我已经守寡了(面带微笑)。 -记不记得妳先生怎么过世的? 不大记得,这要去问琬琳或斐娜,她们知道的。 -妳身上有钱吗? 我不需要用钱,钱是子滢在管的,孩子要读书,如果不把钱存起来,以后孩子要出国留学,费用就没着落了。 -有人出国读书? 有啊!琬琳、斐娜、子滢的孩子都出去了,琬琳现在安排以芃和以喻留学的事,听说以喻要到外国读书。 -以喻在哪里? 哎!好像好多天没看到她了。女人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 -妳的孩子多大了? 今年考高中,不过她可能表现不好,成绩没有以芃当时那么好。 -妳有生过男孩吗? 有!(神色哀伤)不过因为脐带缠绕,没有活下来。 -谁告诉妳的? 医生。因为男孩都养不活,所以琬琳说怀男孩的时候要到花莲去生,花莲热闹些,有什么万一也好找医生。 -可是陈琬琳都告诉妳们孩子死了? 是啊!我们的祖先咀咒过我们。 -妳们的生活质量和陈琬琳她们差很多,妳不会在意吗? 是有一点羡慕,可是琬琳她们得应付外面的人,她说如果不穿得称头些会让人家看不起,办起事来就不方便。 -她有什么事要办的? 不知道,帮孩子注册、缴税。女人仰着头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她放弃了,她说:「看她们整天忙进忙出的,要处理的事可能很多。」 要把活机器拉回现实社会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但她们是最悲惨的受害者,她们把自己大半辈子给空白了。 -三位现在能接受侦讯吗? 没什么不行的。陈斐娜代表大家发言。 -小区由妳们三个掌控?耿唯豪不知怎地,也不用「村」做为单位。 「是管理,尤妮交待的。」斐娜伸出食指纠正唯豪。 耿唯豪静静地闭眼三秒钟(又来了!自大妄想症),他深吸一口气且告诉自己:不能生气,要心平气和。 -什么样的管理? 「祖灵的恶咒要经过三代才会消失。我们是第一代,以芃她们是第二代,还在育幼院的小薇是第三代,过了这三代就不会有寡妇了。」子滢认真地说明。 「尤妮要死的前一天告诉我母亲,她看到布齐瞪着双眼对她说:『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妳们将永远会是寡妇。』布齐说完时呕出三口血吐在右边的地上,这代表他再次咀咒我们。」陈琬琳说。 (omg!)耿唯豪在心中狠狠地、大声地「咀咒」一声。 -所以妳们就有借口控制大家,控制她们的思想、行为、婚姻、生育。 「喔!No!这是祖先交待的。」斐娜微笑地说。她拿出一本兽皮做的本子,想了一会后才递给耿唯豪,她说:「不给你看的话你不会相信,给你看的话你因为看不懂所以也不会相信,但我愿意选择给你看。」 耿唯豪接过本子,不知是年代久远还是使用的人很多,兽皮本子有股不好闻的腥膻味,味道不像单一动物的体味,而是和着多种动物的唾液、血的味道。耿唯豪确实看不懂,不过他仍认真地试图找出一两个他懂的文字。 「要翻译吗?」陈子滢问他。 「不用了!」让她翻译就等于让她编剧。「不管怎么说,妳们都犯了加工致死罪,其他人的配偶是她们自己下手还是妳们下手?」 「我们才不动手哩!我们依照尤妮的指示给他们吃东西,他们的命运就由他们自己控制。」 「说说看差别待遇。」 「没有差别待遇,她们的钱我都记得仔仔细细的。」陈子滢说。 「少来这一套了!」耿唯豪再也忍不住了,他拍着桌子说:「妳们穿名牌衣、开跑车,超速由小区公帐支付,她们呢?有没有象样一点的衣服、鞋子?」 「我们必须对外交涉,所以......」 耿唯豪不想再听下去,他以盖过陈琬琳的音量问她:「为什么要卖男孩子?」 「因为我们不想让更多的女人成为寡妇。」陈琬琳回答。 「狗屁不通!」唯豪更加生气了。 「这位警官。」陈斐娜叫住怒不可遏的唯豪,她说:「找个月圆的晚上你到村子里去,你可以在祠堂找到尤妮,她很保护自己的骨灰坛,而在海檬果的树下你可以听叫他们喝酒唱歌的声音,如果月亮的中间被像刀子一样的云切成两半的时间,布齐会告诉你他的咀咒。」 耿唯豪摔下手上的文件:我真是受够了! 「告诉我妳们上一代的生活方式。」耿唯豪问周以芃。 「有一个标准数额:五百万。能从丈夫那里获得的金钱超过五百万就可以不用工作并且住在较高级的地方,就是餐厅旁边的屋子。得不到五百万的住最后面的屋子。不过除了她们三个好像没有人获得这么多的财产。」 「不会吧!有几个人超过五百万。」 「她们都说缴完税后就不足五百万了。」 「有几个人好像失明了。」 「因为她们试图离开,村子的监视器是最先进的远红外线,不能外出的时间有人靠近的话它就会亮灯,处罚的方式就是在眼睛涂上土沈香的汁液。」 「没有人群起反抗?」 「我们从小就吃水池里的鱼,陈琬琳也明确告诉我们身上都有过量的汞,但她们定期会给我们喝溶水沈香的树汁,上一代和下一代有牵制作用,你不会想让你的母亲或女儿喝不到溶水沈香,这就是牵动体系的螺丝。」 「妳的母亲也失明了吗?」 「最近的事,她们要求我不能多话。」 耿唯豪又是一阵忙乱,他想或许还有机会。 除了周以芃外其他的人都进了精神疗养院。 白露那天有四个年轻女子来到这个形同废墟的村子,朱可媚、史巧如、方书宜和周以芃,她们共乘一辆香槟色车子,每人手上提了一个计算机,她们计划把这里变成观光景点。目前她们四人是小区中「具有行为能力」的人,村子的资产归她们管理。 喔!有一个重点忘记说了,周以芃看到以喻两次向耿唯豪张开嘴巴。 人生说长也长,至少有六十年,如果要换取往后四十年的美好生活就必须运用头脑,古时候不是有句话说一代名将万骨枯,谁晓得万骨之中是否有名将的至亲、手足? 好了!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喜孜孜地计划将来,月亮会被刀形的云切成两半吗? 会! 尤妮有在擦拭她的骨灰坛吗? 不知道。 不过有只猫头鹰从这里变成废墟的时候它就停在后墙的棚子上,夜晚时张着圆圆的大眼睛仔细地瞧着黑暗、无人的村子。 传说它是......,不要说好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